鄭榕,孫月明,李思漢,許若纓,柯敏輝,黃銘涵,柯曉
1.福建中醫藥大學附屬第二人民醫院,福建 福州 350003;2.廣州中醫藥大學基礎醫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
臨床上,功能性便秘(functional constipation,FC)主要表現為排便困難、排便次數減少或排便不盡感,其診斷需要排除器質性病變、便秘型腸易激綜合征,以及其他疾病引起的繼發性便秘[1]。長期便秘輕則影響患者日常生活質量,重則誘發腦血管意外甚至猝死[2]。FC 發病機制復雜,單純采用西醫治療效果欠佳,因此有必要探索中醫防治FC 的思路和方法。
腸道微生態是人體最大、最主要的微生態系統,主要由寄生在腸道的多種微生物組成,這些微生物之間相互制約、相互依存,共同維持腸道微生態的穩定,使機體保持健康狀態;一旦這些微生物的數量、種類或定植部位發生異常,可致腸道微生態失衡,進而引起相關疾病。“清濁相干”是指人體內清氣和濁氣升降發生異常,導致體內氣機升降失衡而出現疾病。因此,中醫氣機升降如常與腸道微生態平衡具有高度一致性。茲從腸道微生態角度探討中醫“清濁相干”理論與FC 的相關性,為中醫防治FC 提供借鑒。
FC 發病機制復雜,涉及排便動力學異常、神經遞質異常、腸道神經系統病變及腸道微生態失衡等方面。隨著微生態學的興起,腸道微生態逐漸成為FC的研究熱點,多項研究表明,腸道微生態失衡參與FC的發生與發展[3-4]。
腸道微生態的核心是腸道菌群,腸道微生態失衡的本質就是腸道菌群結構和功能失調。腸道菌群與FC 的相關研究提示,FC 發生與腸道菌群結構的改變相關,FC 患者腸道中乳桿菌顯著減少,擬桿菌門明顯增加,若補充含有乳桿菌的復合益生菌,則可改善便秘癥狀[5-6]。進一步研究發現,腸道菌群中乳桿菌屬能上調黏蛋白(MUC)2 基因,促進MUC 分泌,并通過改善糞便性狀緩解便秘[7]。MUC 覆蓋于腸上皮表面,既是保護腸道黏膜的屏障,又可作為糞便通過腸道的“潤滑劑”。有研究發現,當慢傳輸型便秘小鼠腸道菌群結構發生改變時,常伴有MUC 分泌減少,提示MUC 分泌異常可能是腸道微生態失衡導致FC的重要途徑[8]。
在排便過程中,適量“潤滑劑”和適當“驅動力”才能使糞便順暢排出。如果說MUC 是糞便的“潤滑劑”,那么腸道動力則是糞便的“驅動力”。研究表明,甲烷會抑制腸道蠕動,大量甲烷會導致便秘加重,而甲烷正是腸道產甲烷菌的代謝產物[9]。而短鏈脂肪酸可通過促進5-羥色胺的合成、激活G 蛋白偶聯受體調控腸道動力,同時也是腸道某些菌群的代謝產物[10-11]。因此,腸道菌群的代謝產物在調控腸道動力方面起著重要作用,抑制腸道動力可能是腸道微生態失衡導致功能性便秘的途徑之一。
“清濁相干”源自《靈樞?陰陽清濁》“清濁相干,名曰亂氣”,意在表達體內清濁升降紊亂的病理狀態。清濁升降是氣機活動的主要方式,故“清濁相干”即氣機升降失衡,而氣機升降離不開脾(胃)、肺、肝。脾胃為氣機升降樞紐,脾之“升清”影響大腸“降濁”,并與腸道微生態的穩定息息相關;肺與大腸相表里,大腸降濁有賴于肺的宣肅,而肺病又影響著腸道微生態穩定[12];肝主疏泄,調暢全身氣機,肝氣條達則腸道排泄功能正常,肝臟病變易導致腸道微生態失衡。
中醫學認為,脾病可累及腸道,導致腸道傳導功能失常。《濟生方》“如陰氣當升不升,陽氣當降不降,中焦痞結……大小便為之不利”,說明脾胃升降失調易致便秘。脾主升清,胃主降濁,共為氣機升降之樞。又臟為本,腑為標,故脾氣之升清最為關鍵。若脾氣虧虛,升清失司,則影響胃腸降濁,致體內清濁升降紊亂,出現納差、便溏、便秘等;而腸道微生態失衡時,亦會出現腹瀉、腹脹、便秘等。因此,脾氣虧虛易致脾腸“清濁相干”,而脾虛又與腸道微生態存在關聯。近年來研究表明,脾虛證與腸道菌群密切相關,如對老年脾虛證患者行腸道菌群16S rDNA 變性梯度凝膠電泳分析發現,脾虛證患者腸道菌群結構可發生明顯變化[13]。動物實驗則顯示,構建大鼠脾虛證模型后,其腸道菌群可出現紊亂,腸內乳酸桿菌等有益菌明顯減少[14]。而Agrawal 等[15]研究表明,便秘患者口服乳酸桿菌可促進腸內容物通過結腸,從而改善便秘。可見,脾腸“清濁相干”可能是通過腸道菌群紊亂,使其所產生的“驅動力”不足而導致排便異常。
中醫學認為,肺主一身之氣,又為水之上源,對全身氣機、津液均有調節作用;大腸以通為用,以降為常,具有降濁、傳化糟粕作用。《素靈微蘊?噎膈解》“肺氣化精,灌溉大腸,則腸滑便易”及《中西匯通醫經精義》“大腸之所以能傳導者,以其為肺之腑,肺氣下達,故能傳導”,闡明肺生理功能的發揮有利于大腸“降濁”。若肺失宣肅,肺氣不能下達,則大腸傳導無力,濁氣不降,易致體內清濁相干而大便秘結不通;津液失于布散,則大腸無以濡潤而大便艱澀難行。此外,現代研究也表明肺與腸道存在互動關系,即“肺-腸”軸,而腸道菌群是維系二者關系的關鍵。孔艷華等[16]通過構建大鼠肺病模型發現,當大鼠存在慢性肺疾患時,腸道菌群明顯失調;進一步研究發現,哮喘患兒的腸道菌群分布可表現為雙歧桿菌減少,梭狀桿菌明顯增多[17]。研究表明,雙歧桿菌、乳桿菌等有益菌可增加短鏈脂肪酸含量,促進腸道蠕動而改善便秘[18]。動物實驗發現,雙歧桿菌可增加腸道杯狀細胞數量,從而提高MUC2 的分泌量[19]。可見,肺腸“清濁相干”可能是通過破壞腸道微生態平衡,導致腸道微生物所產生的“潤滑劑”及“驅動力”效應減少而出現便秘。
《醫學入門》有“心與膽相通,肝與大腸相通……此合一之妙也”。唐容川進一步對“肝腸相通”做了詳細詮釋,從形體而言,“肝內隔膜……后連大腸,厥陰肝脈又外繞行肛門”(《中西匯通醫經精義》);從五行來說,為金木交合;生理功能上,肝主藏血,血能潤腸,故腸能導滯。可見,肝與大腸密切相關。肝主疏泄,輸布體內氣血津液,若肝氣郁結,則全身氣機失于疏泄,津液失于輸布,大腸閉塞不通,濁氣當降不降,致體內清濁相干。此外,現代醫學也認為,肝與腸之間存在生理上的肝腸循環,肝病會導致腸道微生態失衡及腸道微循環障礙。杜君義等[20]研究發現,肝硬化患者往往出現腸道微循環障礙,致腸黏膜缺血,進而出現腸黏膜損傷;且影響腸道微生態的穩定,使擬桿菌及梭菌等腸道有益菌減少[21]。有益菌具有維持腸道微生態平衡、增加腸道黏液分泌、促進腸道蠕動的功能,其數量減少可導致FC。因此,肝腸“清濁相干”出現功能性便秘,可能與腸道有益菌減少,導致腸道“驅動力”及“潤滑劑”功能不足密切相關。
腸道微生態與FC 發生發展關系密切,已成為FC防治的研究熱點。中醫自古有“金汁入藥”之說,開創了糞菌移植先河。現代研究顯示,有些中藥可促進腸道益生菌增殖,維持腸道微生態穩定,從而達到治療FC 的效果。如火麻仁可增加腸道乳酸菌、丁酸梭菌等數量,使其產生的短鏈脂肪酸增多,進而促進腸道蠕動以改善便秘[22];四磨湯可增加小鼠腸道雙歧桿菌數量,從而治療脾虛氣滯型便秘[23]。因此,腸道微生態可作為闡釋中醫防治FC 機理的重要研究對象,深入探討FC 中醫“證”“治”與腸道微生態之間的關系,可為臨床中醫防治FC 提供理論依據。
全身氣機升降失調,清氣不升,濁氣不降,清濁相干,是FC 發病基礎,濁氣日久化毒是導致FC 加重的重要因素。因此,中醫防治FC 的關鍵在于調理全身氣機。
3.2.1 健脾益氣
脾胃為氣機升降之樞紐,脾胃健運,氣機升降有序,才能維持“清陽出上竅,濁陰出下竅”的功能。若腸腑壅滯,亦會影響脾胃升降功能,導致水谷精微運化失調,出現納少、惡心嘔吐等,故治療FC 除瀉下通腑,還可通過健運脾氣以通降腸道濁氣,調暢全身氣機。白術為補氣健脾之要藥,《傷寒論?辨太陽病脈證并治》“若大便堅……去桂加白術湯主之”,提出可以用健脾之白術治療便秘。值得注意的是,健脾之法并非僅在于補脾益氣,亦涵蓋運脾化濕之法,故需辨證而治。
3.2.2 調肺降氣
肺與大腸相表里。大腸降濁有賴肺氣宣肅,若肺氣郁閉,則大腸閉塞不通,所謂“上竅閉則下竅不通”,故調肺旨在協調肺氣的正常宣降,使肺氣得以通暢,腸腑得以“降濁”;反之,若腸腑壅滯不通,亦可導致肺失宣肅,故臨床可見部分患者伴氣喘、胸悶等肺失宣肅之癥。此時可酌加桔梗、桑葉等輕清宣肺之品,既助大腸通降,又調暢便秘引起的肺氣壅滯。
3.2.3 疏肝理氣
肝主疏泄,是全身氣機升降的根本,《讀醫隨筆》有“肝者,升降發始之根也”。故調暢體內氣機升降,尤需重視肝主疏泄之功能。現代社會中,精神、情志因素已成為諸多疾病發生的重要病因,因肝氣郁結而出現便秘亦不在少數。故臨證除宣通腸腑,亦需重視調暢肝氣,可選用柴胡、郁金等疏肝解郁之品,條達肝氣而助大腸傳化糟粕。
以上基于脾、肺、肝與大腸之間的關系,探討中醫“清濁相干”與腸道微生態紊亂的相關性,進一步闡明FC 的機理機制。目前腸道微生態是闡釋中醫防治FC 機理的重要途徑,但對中醫“清濁相干”理論與腸道菌群之間關系尚未見相關理論報道。“調理脾肺肝,升清降濁毒”應是中醫防治FC 的重要治法之一。今后研究需進一步探討“清濁相干”的生物學效應與腸道菌群及其代謝產物的相關性,闡明中醫通過調節腸道微生態平衡防治FC 的機制,為中醫防治FC提供新的理論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