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 征
(山東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山東濟南 250000)
阿爾都塞曾在《保衛馬克思》中提到:“歷史把我們推到理論的死胡同中,而為了從中脫身,我們就必須去探索馬克思哲學的思想。”為避免正統的馬克思主義受到“人道主義”思潮的侵蝕,捍衛馬克思主義的科學性,阿爾都塞提出了“認識論斷裂”的主張。
阿爾都塞以《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和《德意志意識形態》兩本著作為界,把馬克思思想分為意識形態(早期馬克思)和科學(晚期馬克思)兩個對立的階段。
“認識論斷裂”提出的時代背景。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在西方理論界掀起了對馬克思早期思想進行研究的人道主義思潮,他們認為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主張揚棄異化勞動、探尋人自由自覺的本質,是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與此同時,作為人本主義馬克思主義思潮對立面的科學主義馬克思主義開始出現,其中影響力最大的就是以阿爾都塞為代表的結構主義馬克思主義。阿爾都塞堅決反對將馬克思進行人道化解釋的觀點,認為人道主義思想不是科學的理論,而是一種意識形態,人道主義馬克思主義帶有弱化馬克思主義理論作用的威脅。為了捍衛馬克思馬克思思想的科學性,他提出借鑒結構主義方法論思想,運用“癥候閱讀”方法,對馬克思的著作進行深層的科學的解讀,“認識論斷裂”理論就是他研究后提出的重要觀點。
“認識論斷裂”提出的理論背景。“認識論斷裂”的提法最早是由加勒東·巴歇拉爾提出的,即任何的理論實踐為了實現科學的發展,就會與它史前的、意識形態的理論實踐產生明顯界限。阿爾都塞師從巴歇拉爾,并借鑒了他這一思想。阿爾都塞在《保衛馬克思》中提到:“我向巴歇拉爾借用了這個思想,為了把意思表達得更加透徹起見,我把它稱之為‘認識論斷裂’,并把它當做我的早期論文中的中心范疇。”
阿爾都塞通過解讀馬克思的著作,看到了1845年前后馬克思的研究路徑由哲學思辨走向了歷史唯物主義探索,這個改變是毫無疑問的。但不能將其直接歸結為馬克思思想的斷裂,這一主張有失偏頗。
1845年以前馬克思思想中人的本質概念其實與阿爾都塞所提的1845年之后馬克思思想形成的歷史唯物主義核心概念具有密切的聯系。馬克思指出,種的類特性表現為生命活動的特質,人的類特性就是人自由的、有意識的實踐活動。“有意識的生命活動把人同動物的生命活動直接區別開來。正是由于這一點,人才是類存在物。或者說,正是因為人是類存在物,他才是有意識的存在物。”此外,全部社會生活在本質上都是實踐,人有意識的、自由的活動就是實踐,人的本質也是實踐。而實踐又與歷史唯物主義中生產力的概念是不可分割的。生產力作為一種物質力量在人類改造自然的生產實踐活動中具有重要作用,是人的生產活動的第一要素。而人的實踐活動就自然的產生著生產力,因此人的本質的實踐與生產力是密切相連的。
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概念也是馬克思在對人的本質進行深入探討中得出的。他認為要使人的本質現實化,就要從現實的社會關系出發思考人的本質,人應該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馬克思在后續的研究中提到生產關系是人在物質生產實踐活動中形成的,并且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經濟關系,這也決定了生產關系是所有社會關系中最基本的關系,其背后體現的是人與人的關系。可見馬克思思想的轉變是由對人的本質的深入探索中引發出社會關系的本質,再延伸到生產關系這樣一個發展過程,這一邏輯的連貫性是不可割裂的。
解讀阿爾都塞所說的1845年后馬克思思想斷裂后的著作,我們會發現馬克思思想的重要主題仍舊是人,歷史唯物主義與他早期的人道主義思想是相承接的,“人”的問題是馬克思整體思想的靈魂所在。在馬克思主義視域下“人”有兩層含義,即“個體”和“人類”,兩者在“社會”中得到統一。人既是一個獨特的個體,是現實的社會存在,又作為觀念的總體在對現實的享受中存在。除此之外,馬克思早在他的中學論文中就將自己的命運同人類事業聯系在一起。
阿爾都塞認為馬克思思想斷裂后,開始批判哲學的人道主義理論要求并運用歷史唯物主義進行政治經濟學角度的研究。但其實馬克思只是不在字面上使用早期的人學相關概念,在進行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和分析資本主義社會生產時,他依然關注著人的生存境遇和人的自由、解放問題。在《資本論》中,馬克思論述了大機器生產給工人帶來的磨難,“機器不僅是一個極強大的競爭者,隨時可以使雇傭‘過剩’。它還被資本家公開地有意識地宣布為一種雇傭工人敵對的力量并加以利用。機器成了鎮壓工人反抗資本專制的周期性暴動和罷工等等的最強有力的武器。”
這些都是馬克思在分析相對剩余價值時得出的結論,這與他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指出的異化勞動的根源是異曲同工的。由此可見,無論在馬克思的早期思想還是馬克思的成熟時期的思想中,他都始終關注著人的本質、命運以及人的異化問題,不存在認識論的斷裂。并且在馬克思所描繪的共產主義社會的未來,根本特征就是要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找尋人真正解放的途徑。
認為意識形態和科學理論是完全區別開來的,也是阿爾都塞主張“認識論斷裂”的一個重要理由。阿爾都塞將馬克思的思想劃分為屬于意識形態范疇的人道主義和成熟時期科學的歷史唯物主義,但他對于意識形態的界定過于廣泛,甚至有些概念是自相矛盾的。阿爾都塞認為“意識形態是個表象體系,但這些表象在大多數情況下和‘意識’毫無關系;它們在多數情況下是形象,有時是概念。”意識形態作為一種觀念的存在,它對人產生的作用是難以控制、無法知曉的。阿爾都塞主張人道主義思想是意識形態,其主要職能是實踐,同時還具有維護、變革社會現存秩序的職能,但科學的職能是理論和認識,并且實踐的職能在認識職能之上。馬克思早期的人道主義思想具有實踐職能,后期的科學理論具有認識的職能,這就表現出了馬克思思想中存在著斷裂。
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中人的勞動、生存境遇、人與人關系等的異化。雖然在該書中馬克思沒有從經濟政治學的角度論述異化現象,但不可否認這都是對資本主義社會現實正確認識的成果,反過來又指引他運用政治經濟學的方法進行論證。可見人道主義的意識形態同樣具有認識職能。且在1845年之后馬克思提出的科學的歷史唯物主義也顯示出了意識形態所具有的實踐的職能。正是因為建構了正確的歷史唯物主義理論,把哲學作為思想武器,馬克思才開始從社會的發展規律入手去論證無產階級推動革命的必然性,以及資本主義終將滅亡被社會主義所代替的歷史必然性,這些論證激勵并指導了無產階級進行革命、反抗資產階級,推翻舊制度,建立新的社會主義制度。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這些理論觀點同時具有認識職能和實踐職能。因此,歷史唯物主義既是科學也是意識形態。
我們應該看到,科學與意識形態的區分是相對的,他們有共同的功能,不能將二者對立起來。通過劃分意識形態和科學的界限來證明馬克思思想認識論的斷裂是不恰當的。
縱觀馬克思一生的著作可以看出,馬克思早期和成熟時期的思想有著密切的聯系,并沒有發生斷裂,只是體現為一個思想漸進的過程。
馬克思并不是生來就是馬克思主義者,他所有理論體系的形成都經歷了痛苦和艱難的探索,是在實踐中不斷豐富和發展的。從他的《博士論文》、根據書報檢查法和林木盜竊問題所作的文章等,我們可以看出馬克思的思想研究焦點正由純學術的層面轉向對現實問題、實踐問題的關注。1843年10月底,馬克思同他人一起創辦了《德法年鑒》,他的生活也開始變得困苦。但也是在這一階段,馬克思轉向了唯物主義徹底走出了唯心主義,從革命民主主義轉向了共產主義,實現了其哲學方面世界觀的轉變。這些都可以在他這個時期發表的《論猶太人問題》和《〈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得到論證。
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闡述了勞動異化、人與人關系異化等內涵,新唯物主義的實踐觀也開始萌芽。緊接著馬克思、恩格斯合著的第一部作品《神圣家族》問世,馬克思開始關注物質生產實踐、社會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等構成歷史唯物主義的重要因素。此后,馬克思發表的《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德意志意識形態》都將唯物主義和唯物史觀作為重點進行論述。1848年《共產黨宣言》發表,標志著馬克思主義的誕生。它的核心原理與社會結構、生產方式、人類歷史密切相關,運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分析了階級斗爭,論證了資本主義必然滅亡、社會主義必然勝利這一客觀規律。
在1845年,他還留下了許多以哲學為中心的文章,可見他并沒有完全拋棄舊哲學,那么就不存在意識形態與歷史唯物主義的斷裂點,更不存在阿爾都塞所提出的“認識論斷裂”。
分析馬克思思想是否具有連續性,就必須從正確解讀馬克思文本中所蘊含的觀點入手。而阿爾都塞對馬克思一些思想的理解與馬克思本人的主張有著明顯的矛盾。
阿爾都塞依據馬克思不同時期的著作將馬克思思想分為了四個階段:即青年時期、斷裂時期、成長時期和成熟時期。他提出將馬克思1857年之后的著作歸為成熟時期的著作,并以1845年的《德意志意識形態》和《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為界將《共產黨宣言》劃分到不成熟時期。但這否定了馬克思在這一時期對新唯物主義哲學的探索,忽略了科學社會主義這一理論成果,與馬克思本人的思想背道而馳。
通過馬克思在文本中的闡述,我們可以推論出:首先,在馬克思看來,《共產黨宣言》的創作并不處于他思想不成熟時期,相反在他的著作中占據著十分重要的位置。其次,馬克思承認《德意志意識形態》和《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在其思想發展史上的重要性,但他更看重《共產黨宣言》和《哲學的貧困》的作用。并且從1845年到1848年的著作中,都清晰的體現了馬克思思想發展的連續性、漸進性,并不像阿爾都塞所說的這是馬克思思想出現認識論斷裂的時期。
回顧馬克思思想的發展史,我們可以看出,馬克思思想的發展是一個連續性的漸進過程,并且馬克思主義是科學和意識形態兩者的辯證統一。阿爾都塞為了捍衛馬克思主義的科學性對其進行的重新詮釋無疑具有一定價值,但他所提出的“認識論斷裂”理論仍有局限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