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笑波
上海大學上海美術學院 上海 200021
色彩作為物體的一種屬性,是客觀存在的,任何物體都具有色彩屬性。現實中遍布著各種各樣的色彩,共同構成了絢爛多姿的世界。存在于自然中的所有顏色可以劃分為兩大類:有彩色系、無彩色系。有彩色系主要包括我們日常所熟知的紅、橙、黃、綠、青、藍、紫等顏色。同時,不同明度和純度下的紅橙黃綠青藍紫色調都是屬于有彩色系的范疇。
無彩色系主要是指黑白灰三色,灰色則是中間色,是經由黑白兩色調和出來的,按照不同比例黑白亮色所調和的灰色也是各不相同的,主要體現在明度上。無彩色系在繪畫中的應用有其獨特的審美意義。例如中國傳統的書法藝術和繪畫藝術便是如此。這不僅與中國人自古以來的獨特世界觀和精神氣質具有內在的本質聯系;同時也與中國傳統紙上藝術的材料相關,墨與水的交融流淌借助毛筆的運動在宣紙上顯現出生命的真諦、宇宙的規律、自然的神韻以及道的本質。墨雖分五色,卻蘊含無窮變化。
此外,西方的現代油畫也不乏對于無彩色系的嘗試和探索,例如馬列維奇的至上主義,在其作品(圖1)《白上白》中,那一片灰蒙的白色象征著終極的、無限的、至上的精神境界。白色正方形象征著人的意識,當其脫去物質性時,留下的便只是那些朦朧的痕跡。當無數方塊聚合在一起之后,它的形消失,最后留下無限的白。從某種意義而言,馬列維奇的白正是他的藝術之道。[1]這與道家的“大象無形”以及“天人合一”觀念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圖1 白上白 馬列維奇 1918 年 (來源:網絡)
藝術張力與物理學中的“物理張力”相區別,藝術張力主要是指藝術作品內在和外在與社會中人相互作用而生發的一種藝術感染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藝術張力充斥在人們的審美活動中,并推動著審美活動和藝術想象的發生、發展、直至高峰。所謂藝術張力就是通過藝術作品的主題獨特的角度、表現形式、技法、造型、構圖等因素來實現作品在視覺上的沖擊力和情感上的感染力。[2]它是一種作用于視覺的“力”、同時也是作用于心理的“力”。藝術張力貫穿于藝術作品中“真”“善”“美”對觀者的整個顯現過程。
色彩可以直接作用于人的心理,觸發觀者的情緒,激起觀者的情感。對于色彩的合理運用,不僅能更好地傳達作品主題(作品中“真”和“善”的部分),也使得畫面具有更強的表現力(作品中“美”的部分),從而將作品中的真善美三者完美結合起來,蘊含強烈的藝術張力。
對于色彩在繪畫藝術中的運用,不僅有彩色系和無彩色系二者具有不同的藝術張力和審美效應,此外,色系中色彩的對立以及協調關系也具有不同的藝術張力,且所呈現的總體色調面貌也不相同。
色彩之間的對立關系在繪畫中具有獨特的美學品質,也是重要的形式美感來源之一。卓越的藝術家擅于處理色彩關系并將其完美地呈現于畫面中從而突出畫面中的色彩這一形式要素的獨立美感,從而烘托畫面氛圍,觸發觀者心緒,激發藝術想象,升華藝術主題,強化藝術感受。
在馬蒂斯的《帶綠色條紋的馬蒂斯夫人像》中(圖2),畫面背景選用了一組對比色紅綠大面積填涂為兩塊面積不同的矩形色塊,然而同時又被畫面前段人物形象的外部輪廓切割成不規則色塊并與其相互銜接,其中產生的線條變化豐富,方圓結合,剛柔并濟,具有節奏鮮明的視覺感受。背景左側色域部分與右側對立,同時又與人物衣服以及臉部顏色相協調。畫面中橙紅色(暖色)部分集中位于畫面左側,藍綠色(冷色)部分則位于右側。人物臉部脖頸顏色也是按照如此關系進行排列,然而臉部左側顏色偏暖,右側則偏冷,與畫面整體色調分布規律相對;脖頸顏色對比形式則又與整體一致,求同存異,正反相間,冷暖對峙。紅色上衣和暖色面部之間又被綠色衣紋隔開,臉部中線又豎立一條綠色帶狀條紋,自然地將眼睛和眉毛的深顏色拉進色階秩序當中;同時又與人物五官構成和諧的線性關系,鮮艷的綠色條紋暗示面部中線,體現對稱之美;然而人物面部中線卻與背景色塊交線錯位,與人物上身中線不在同一平面,矛盾迭起,張力曲折。對于色彩關系的如此處理和運用則是典型的野獸主義風格,色塊是馬蒂斯表現自我的手段,馬蒂斯認為:“藝術決不能抄襲自然,而應是表達自己情感的手段”。[3]在馬蒂斯的畫中強調表現內心主觀感受,不以真實模仿客觀現實為準則,寧愿以平涂的手法舍棄體積感,透視感,空間感而著重表現色彩關系;在筆法方面,直率而粗放,小心經營,大膽施展。彰顯了色彩以及色彩相互關系之間的驚艷魅力,使觀者體悟到獨特動人的形式美感,滲透著強烈而充滿秩序的藝術張力。

圖2 《帶綠色條紋的馬蒂斯夫人像》 馬蒂斯 1905 年
色彩之間存在著對立(對比)關系,自然也就具有統一(協調)關系。“對立”給人以水火不容,兩極相對的運動(變化)之感,產生強烈的視覺感受和藝術效果;“統一”給人以水天相接,相輔相生的靜謐(永恒)之感,營造和諧的畫面氛圍,產生自然協調的藝術效果。
英國著名的風景畫家克勞德·洛蘭的油畫作品(圖3)《夏甲,天使和風景》中,整體色調為藍綠灰色,畫面氛圍和諧統一。畫面中景山樹部分和前景森林樹木以及畫面最前端陸地部分整體上處理為樹綠色,且每棵樹木的顏色在色相,純度和明度上都有細微差別,并不是都設計成一個或一塊顏色,在統一中求得變化,在整體中彰顯韻律,在質的范圍內包含著量的浮動,異中求同,同中存異,色彩上和諧關系的處理妙如神筆。畫中的樹木其顏色普遍是樹木本身的一個固有色,樹木的表現甚至看不出筆觸,挺拔高大。這種極其完美的“樹”也是洛蘭對古典風景的總結,是表現“如畫”風景的重要元素。[4]畫面中景湖泊與遠景山脈和天空的顏色總體上則處理為淺藍灰色,明度上也比前景樹木山石的顏色要高,將畫面瞬間提亮了不少,為前景幽暗,壓抑的黑夜之感緩沖了許多,給畫面增添了不少生動的靈氣;同時也加強了畫面的空間感,渲染了畫面中自然、悠閑、曠遠、活潑且靜謐的氣氛,給人以優美輕松的藝術感受。古典主義繪畫非常注重畫面色調的和諧統一,協調的色彩關系會給畫面營造一種永恒的氣氛,迸發出優美的藝術美感。

圖3 《夏甲,天使和風景》 克勞德·洛蘭(來源:網絡)
油畫中對色彩的運用在西方油畫史中的發展變化總體上體現為由古典的、傳統的色彩色調轉向為現代的色彩色調。此外,色彩在油畫中的意義也從傳統的再現客觀現實轉向了通過色彩來表現主觀真實。總之,藝術作品作為社會文化以及個人意志的顯現載體,同時也承擔著一定的社會功能,隨著社會歷史的變遷,藝術的總體面貌及其“本質”意義也會隨之改變,這是歷史的規律,也是藝術自身的規律。
色彩作為油畫藝術中極其重要的形式要素之一,具有不可忽視的審美表現力且蘊含著強烈的藝術張力。色彩在古典油畫和現代油畫中的審美價值和存在意義大不相同甚至是完全相反的。然而,在當代語境中,色彩這一的要素依然具有重大的研究意義和表現潛力。在當代藝術生態的多元性和包容性中,作為一個藝術創作者,應該逐漸形成自己的世界觀及藝術觀,并不斷探索相關的藝術實踐,其中,色彩這一獨特的敘述語言可以作為重要的選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