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琴
(山西大同大學云岡文化生態研究院,山西大同037009)
清代晉北的商貿運輸處于傳統時代,直至清末才出現了些許近代氣息。大同,“東連上谷,南達并恒,西界黃河,北控沙漠”。[1](P1833)清代之前,山西北部已經建立了以大同為中心的相對完善的驛路體系,驛路沿線有驛站、軍站、民驛(鋪舍)等。為了安全和便于信息的溝通和聯絡,商人運輸貨物都要利用驛路。傳統時代晉北的商貿交通主要依賴境內的驛路,沿路驛站、軍站和鋪舍的設立,在便利國家政令下達、民情順利上傳之時,同時也方便了商旅。
清代,晉北以大同為中心的商貿交通路線主要有:(1)東路干線,東通家口以達北京。(2)西路干線,經左云、右玉殺虎口以達歸化城。(3)南路干線,經懷仁、岱岳、忻州達太原。(4)北路干線,出得勝口以達蒙古。大同處于長城沿線蒙漢之間重要的交通地帶,這四條交通干線構成了晉北交通的基本框架。以大同為中心的東西向道路,是溝通西北與京師之間的重要通道。“沿長城內側墻基處筑成的跑馬平道是九邊防線的組成部分。”[2](P475)明代以來,山西鎮、宣府鎮、大同鎮與京師之間建立的長城道,成為了這條西北與京師通道的有益的補充。清代,隨著殺虎口的崛起和稅關的設立,沿長城各口成為了溝通蒙漢的重要通道,同時也豐富和拓展了以大同為中心的南北商路。此外,北魏時期,平城(大同)是四到五世紀絲綢之路的起點,對外聯系不斷擴大,平城(今大同)和京畿之間,京畿和外部交通道路得以擴充,亦為之后各朝代以大同為中心的商路的拓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一)以大同為中心的東西向主路 以大同為中心的東西向路線,是溝通內蒙古、新疆和京師之間的重要路線之一。從大同城向東,經大同縣聚樂堡、王官人屯、陽和城、東三十里鋪,到達天城城、經天鎮枳兒嶺,繼續向東經懷安縣到達直隸張家口廳、宣化府,之后向東到昌平州回龍觀,達京師。“張家口堡,共六十里。萬全、左衛、右衛、柴溝堡、新開口堡、渡口堡、西陽河堡、陳家堡,共一百二十里。天城衛、白羊口堡、鷓鴣谷堡,共六十里。陽和城,六十里。聚樂堡、二十里鋪堡、迎恩堡,共四十里。大同鎮。”[3](P124)這條路線是《天下水陸路程》中記載的從張家口到大同的路線,從大同到張家口亦然。從大同城向西,出殺虎口,至歸化城,由歸化經鄂蘭呼都克、塞爾烏蘇、庫倫,到達恰克圖。
(二)以大同為中心的南北向主路 以大同為中心的南北向道路,主要是經大同北出得勝口至豐鎮廳,然后達歸化城。隨著清代口外蒙地的開發,歸化城廳、清水河廳、豐鎮廳等直隸廳相繼設立,蒙漢之間交通日漸頻繁,蒙漢貿易發展,原有的軍事通道改為商路,長城道各口亦成為了蒙漢商貿的通道,大同為中心的南北向道路豐富起來。與此同時,晉商經由福建、湖北等地,長途販運的茶葉,經澤潞、太原北上,運至大同,再經大同府,向東西各路拓展,最終運抵歸化城。從太原至大同的商路成為山西境內縱貫南北的重要商路。
(三)以殺虎口為中心的北向支路 殺虎口設立于順治七年(1650),一直存續至民國15 年(1926),事實上殺虎口已經成為山西北通蒙古的象征,其所指范圍包括殺虎口稅關和長城沿線各口岸。民國時期的《殺虎口監督署報告書》中的談到殺虎關管轄東起新平西迄神木,各中張貼于長城沿線通關口岸的文告中可見有:大關總局、得勝口、將軍口、七墩口、河保營、新平口等各局卡,拒墻口、弘賜口、保安口、破虎口、鎮邊口、瓦窯口、九墩口、大水口等諸多長城關口。[4]雖然是民國時期的報告書,但是也有力地說明了清代以來大同地區長城沿線,有著諸多通往蒙地的通道。得勝口開通于乾隆五十八年(1793),作為殺虎口大關所屬的分關口,主要征收經由得勝口進出的貨物牛羊的稅課。1913 年,豐鎮縣商會呈請殺虎口稅務監督公署減輕胡麻和芥菜籽的稅額。由此可見豐鎮開發之后,其胡麻、芥菜籽經由得勝口進入山西。同年2 月1 日,殺虎口稅務監督公署答復了西包頭分局關于牛販王其多,在1912 年販牛在西包頭納稅之后,在得勝口又被重復征稅一事的來函。[4]此事表明,從蒙地販牛羊也會經由得勝口進入山西。這些通道,是大同經殺虎口北通蒙地路線的支線,也是大同北通蒙地交通線的重要組成部分。
清代,晉北以大同為中心的道路,既是明代驛路交通的拓展,也是蒙漢關系變化和晉商努力開拓的結果。商路的拓展有力地促進了晉北的商品貿易的發展,同時在沿路各城、沿邊各堡形成了一定規模的貨物聚散中心,為以大同為中心的商業分布格局奠定了基礎。
由于清代山西商路走向基本與官方驛路、長城道相重疊,故山西北部的商業市場形成了以大同為中心,北沿長城孔道,南沿驛路分布的層級明顯的結構體系。
第一,中心城市大同。清代,蒙漢邊境安然。清中后期,蒙漢之間繁榮的互市貿易為大同的商業發展提供了有利的時機。乾隆年間,大同城商行種類繁多,“布行、雜貨行、干菜行、帽鋪、皮行、缸行、當行和錢行”,[5](P108)可以在城內主要的商業街道看到。特別是“錢行”和“當行”的出現說明了清代大同城商貿較為發達。道光《大同縣志》中記載的牙人種類有:斗牙、牛驢牙、泥靛補襯牙、舊棉花牙、鐵牙、羢毛牙、補襯麻牙、炭牙、果牙、店牙、腳力牙、房牙、羊牙、燒酒牙、輻輞牙、棺板牙、瓜牙、木牙、油牙、鞭杖牙、豬牙等。從牙商的種類亦可見清代大同地區的商路上貿易物資非常齊全。民國時期大同地方的糧食、皮毛交易仍然需要中間商。“糧店不肯直接與外路客商交易,必經過中間之糧棧一級。蓋此間風氣鄙樸,對于外來客商素不相習,故客商來大同購糧者,需向糧棧接洽。”[6]大同城北關一帶,有糧棧十幾家,專門介紹糧食買賣生意,生意成交后,收取傭金一分。糧食買賣主要以雜糧為主,銷往北京、房山、涿州和唐山一帶。
第二,沿長城孔道分布的城鎮。此類城鎮主要有殺虎口、右玉城、得勝口、助馬口、新平口等。順治年間,清廷就下令口外蒙古可以就近在殺虎口購買茶葉。清雍正年間,同朔分府而治之后,殺虎口在控扼西北,在交通上的重要地位日益凸顯。康熙年間,清廷更是頒布多條命令,指定軍需或者貿易物資經由殺虎關出口。“官方指定交通驛路和邊貿商道,沿途設站,用官方敕令的方式強化了朔平府殺虎口作為綰轂內地與邊外交通、貿易的重要地位。”[7]在清末民國初年,右玉有很多結社,如祁縣社、代州社、崞縣社等以在右玉經商的商人的籍貫地為名的結社,以行業命名的結社,如鐵匠、木匠組成的魯班社、雜貨商人組成的鮮果社、廚師組成的灶君社等。眾多種類的結社,可以證明右玉商業的繁榮程度。清代的助馬口和得勝口的商業繁榮,更是使得二地留下了“金得勝,銀助馬”之稱。新平堡主要街道兩側至今仍可見商鋪遺跡。自明代以來,在長城沿線城鎮關堡定期或者不定期的集市,“少數民族以牛羊、皮張、馬尾、氈裘等向山西商人換取糧食、布匹、耕具、鍋釜及其它日用百貨,交易額極大,一片繁榮興旺景象。”[8]
第三,沿驛路分布的城鎮。此類城鎮主要有位于以大同為中心的主要交通干線上的縣城。自明代以來,大同就形成了以驛站、急遞鋪為點的驛路交通線。清代,隨著晉商的崛起,這些驛路交通線成為了商貿交通的主要路線。雖然驛站幾經裁撤,但是路線卻是基本延續下來。從大同出發向東、東南、東北的路線大致有:(1)大同——三十里鋪——聚樂——石墻框——陽和——天鎮。(2)大同——渾源——唐河河谷——靈丘縣蔡家峪——西行進入繁峙縣,東行至靈丘縣總鋪——廣昌縣——蔚州。(3)大同云中驛——渾源州上盤鋪(渾源州南二十里)——亂嶺關——廣靈——蔚州。從大同出發向西、西北的路線大致是大同——石佛寺——高山——左衛——牛心堡——右衛——殺虎口。從大同南行經過代州、忻州到太原。在這些驛站交通點上,特別是人口相對較多的縣城,成為了商業相對活躍的地方。廣靈縣城南關有“三六九日集”,[9](P54)靈丘縣集市相對較多,縣城東關、西關,三山村、東河南、趙壁村、上寨村、下關鎮等村鎮都有集市,“集期東西關雙日,而市村鎮二五八、三六九不等”。[10](P248)渾源城東門、州門、西門和西關均有集市,每月逢二、四、六、八、十日在上述地點依次開集。[11](P161)
第四,蒙地新墾地發展成的市鎮。清代,隨著蒙地的開墾,農商人口移入新墾地,逐步形成了新的城鎮。大同府屬豐鎮廳下的豐鎮和隆盛莊,就是商貿較為發達之地。豐鎮城內,不僅有各行業的行會,還有由錢、糧、布、當、缸、油、碾、面組成的“八行公所”。[12](P106)隆盛莊興起于乾隆三十二年(1768),最初是一個農墾莊,后來忻州、大同、天鎮、陽高、渾源、五臺等地的民商相繼涌入,隆盛莊就開始興盛起來。隆盛莊的買賣涉及糧食、布匹、茶葉、鐵器、木器、牲畜、皮毛、銀爐首飾等行業。[13](P163-164)
大同地區自古為兵家重視之地,加之天寒地凍不利生產,農商不甚發達,糧食、布匹多依賴外地。山西、河南、和別等地軍民客商,在向大同輸納糧草的同時也販賣馬、牛、布匹、絹絲制品、茶葉、果品等。清代晉北商路上的交易物質大致包括以下三類:
(一)北糧南運 經由大同商路輸出的糧食,多運往太原、臨汾等地狹人稠的地區。大同土地貧瘠,糧食產量并不是很高。但是,自清代中后期,蒙地新開墾的土地不斷增多。大同所屬豐鎮廳、朔州府所屬寧遠廳,這些新墾區的糧食從得勝口、殺虎口入關之后,經過大同輸往太原等地。每年秋收之后,經由大同、代州、忻州陸路運往太原晉中一帶的糧食絡繹不絕。據相關學者研究,為了獲取高額利潤,“甚至在雁北地區發生災荒時,當地的糧食仍然會流向境外的高購買力區域”,[14]晉商的興起,無疑為吸納更多的糧食經由長城沿線各口流向晉中提供了有了的條件。其余,如胡麻、芥菜籽等油料也經各口向南輸出。糧食交易的頻繁,帶動了毛口袋業的發展,據《民國山西實業志》記載,“山西全省毛口袋年產量74578 條,其中大同25000 條,渾源2000 條,陽高3500 條,天鎮3000條,大同地區毛口袋產量占到了全省的百分之四十五。”[15](P694)這條史料間接反映了清代至民國時期山西北部糧食貿易量,是糧食運輸的有效證據。
(二)蒙鹽晉銷 清代,由于大同遠離山西主要的食鹽產地——河東鹽池,為了滿足需要,蒙古鹽通過官方或者私運的方式進入商品市場。通過官方允許的方式進入大同市場的是吉蘭泰鹽,俗稱紅鹽。“乾隆元年( 1736) 紅鹽合法販運進入山西,由殺虎口監督征稅。”[16]乾隆四十五年(1780),由于口岸管理疏漏,吉蘭泰鹽大量進入內地,清政府調整了其對吉鹽的販賣政策,不過,“專食口鹽之大同、朔平等處仍準其赴口販運”。[17]不過,大同地方鹽堿地較多,有的州縣刮食土鹽,也有的州縣,如天鎮縣除了自己使用之外,還生產鹽堿,在當地買賣或者運往天津。據《民國山西實業志》記載,大同、懷仁、山陰、渾源、應縣、陽高等地是山西鹽的輸出地,雖然不乏民國時期鹽業的發展因素,但是,也能證明清代大同地區產鹽的事實,當然亦可能存在販賣情形。
(三)茶葉、牲畜、皮毛 茶葉是內地輸往蒙俄的主要商品物資。清代,雍正五年(1727 年),中俄《恰克圖條約》簽訂之后,茶葉成為中蒙俄邊境的大宗商貿物品,大量茶葉經由山西的澤州、潞州北上,經榆次、太谷、平遙向北運往蒙地,其中中路經過忻州、雁門關、朔州等地,運至大同,一部分轉運至張家口出口,一部分經殺虎口出蒙地,還有的經過得勝口、豐鎮繼續北上。
牲畜和皮毛是蒙地輸往大同的重要的商品物資。蒙地經大同輸出的牲畜,民國時期,大同本地皮毛交易有皮毛和皮張兩種。皮毛交易中間商有同豐、永豐、聚源等,傭金二分。皮張店有十一家。羊毛主要來自朔縣。皮張多來自歸化、豐鎮、隆盛莊等處。[18]雖然,這些情況反映的是民國時期大同皮毛交易的狀況,但是,從商品交易和區域經濟發展的角度來看,這些皮毛交易的店鋪可能在清代就已經存在了。
清代大同周邊地區商路發展,以驛路為主線,隨著蒙漢之間交往的增多,北通蒙地的路線豐富和發展起來。殺虎口稅關所屬分局卡的設置是蒙漢貿易往來頻繁的例證,也是大同商路拓展的表現。大同為中心的商路沿線的商業市場基本上是按照商路走向的布局,并且形成層級分明的市場體系。此外,商業市場沿長城沿線分布明顯,這種情形與當時大同交通道路的走向和分支結構呈現基本一致的狀態。這條商路往來上的商品符合蒙漢兩地之間的需求,同時這種需求也是商路拓展的一個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