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晶晶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廣州 510420)
儒家文化注重對社會關系和政治秩序的思考,孕育并形成了一系列為中國歷代官方政治行為所主張的政治價值理念和政治思想主張。作為傳統社會的主流統治意識形態,它蘊含著豐富而寶貴的政治智慧和文化精華,也不可避免地包含了一些束縛人們思想和行為的封建宗法制度。這需要世人堅持辯證思維,挖掘其對當今治國理政的積極啟示。儒家政治思想的精髓是立仁義之道、達理想之治,通過不斷追求道義的政治價值來實現理想的政治秩序及人類生存形態。面對世界發展的深入融合以及國際形勢不確定性、不穩定性加強,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世界構想,其本質是主張創建人類社會和諧共存的生命形態。這種追求更高生命形態的構想和主張與儒家政治文化精華有著高度的相通性。深刻解讀儒家政治思想的要義精華,深入探討人類命運共同體對儒家政治思想精髓的汲取及超越,對于我們深刻理解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文化底蘊、挖掘儒家政治文化的寶貴資源,大力弘揚中華文化、增強文化自信和理論自覺,進而促進我國更好把握世界話語權,具有重要意義。
儒家政治思想的價值內核是仁義之道,由此衍生出諸多具體的價值主張和政治主張。這些主張可提煉為仁愛、中和、大同等要義精華。仁愛主張“民胞物與”,中和強調“協和萬邦”,大同向往“天下大同”。
“民胞物與”出自北宋張載《西銘》中“民吾同胞,物吾與也”一語,意為民與我是同胞,物與我是同類,人和物都生于天地,萬事萬物都同氣同性。“民胞物與”順應了儒家所崇尚的“天人合一”的文化精神和理想境界,即要求人合天道而行為,與天地精神相通,建立和諧友愛的天人關系和人際關系,實現從人生論、社會論到宇宙論的回歸。
從具體內容來看,“民胞物與”一方面是由人與萬物父天母地的同源論證而得來,強調人與人生而平等、人與萬物相互依存,體現了中國儒家傳統的平等價值;另一方面其所宣揚的“以愛己之心愛人”的推己及人思維在精神文化上與儒家“仁愛”思想一脈相承,其所推崇的“愛必兼愛”又拓展了“仁愛”的普適度,將其提升到博施于整個人類及自然萬物的寬厚之愛。在處理人與人的關系上,“民胞物與”契合了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所堅持的“仁”道精神。比如,隋文帝提出以“仁義相向”統一全國,唐太宗第一個提出“華夷平等”主張,明太祖聲稱“華夷無間,姓氏雖異,撫字如一”(《明太祖實錄》)等。在處理人與自然的關系上,“民胞物與”是儒家“天人合一”思想的深刻表達,強調人類應順應天時,尊重、愛護、珍惜而非征服、占有、破壞自然。
可見,“民胞物與”一則強調天道運行的客觀公正性,明確人與人、人與自然的平等共生關系;二則主張以公共性替換個別性,在強調萬民萬物均等生存的基礎上,務求公正寬博施愛的德行。“民胞物與”堅持對天人關系和人際關系的“仁愛”向度,設定了人類生存樣態所應遵循的價值基準,為維持國家穩定、社會有序提供了價值規范,是儒家政治思想思考人的社會關系和生存發展秩序的價值圭臬。
“協和萬邦”最早出自《尚書·堯典》“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一語,凸顯了堯帝明辨眾族政事、協調萬邦諸侯,使天下民眾和睦友善相處的政治文化主張,是對堯帝注重家族親睦、社會和睦、邦族和諧、天下和平的美德的贊揚。作為一種整體和諧觀,“協和萬邦”主張“以德”而不是“以力”來化解與其他族群或邦國關系的矛盾與沖突。
作為儒家政治思想的核心價值,“協和萬邦”的中和思想蘊含著仁、禮、義等治國理政主張,旨在實現邦國和睦共處的良序政治。仁,即施行“仁政”、“德治”,遵循王道。所謂“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論語·泰伯第八》),即一個國家要是治國無道,就算國力富強、國民富裕,那也是恥辱的。禮,即以禮相待,重倫理、倡道德,以文化道德建立邦鄰關系。所謂“道之以德,齊之以禮”(《論語·為政》),即強調禮治精神,重視以禮來規范行為和約束人心。在處理邦交關系上,主張依靠優秀的中華文化治理好自己的家園,堅持道德修養和教化為本,以“感化”、“懷柔”、“撫和”等政策形式達到“和而不同”、“天下寧”的和諧局面。義,主要相對于“利”而言,儒家政治思想在義利取向上遵從重義輕利原則,絕不提倡不顧道義、擴張取利的行為,但對于保衛國家和民族獨立的正義戰爭則是稱許的。
可見,“協和萬邦”作為中國古代意識形態主流的儒家政治主張,將愛好和平的思想深深嵌入了中華民族的精神世界,為中華文化種下了和平主義的種子和基因。事實上,“協和萬邦”這一政治價值深遠地影響著中國在現代社會的外交政策,成為中國處理國際關系、維護世界政治秩序的基本理念和處世姿態。
“天下大同”出自《禮記·禮運》,是儒家文化堅持仁義之道最終所追求的理想之治,即一種高度和諧有序的理想社會形態和人類生存樣態,體現了儒家思想偉大的政治抱負。“大同”的“天下”是一個完美至善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所有人都得到良好的生活保障和生活歸屬。雖然“天下大同”這種美好的社會理想帶有一定的超越現實的烏托邦色彩,但它并不是只停留在純粹的幻想或空想層面,而是作為一種引導政治實踐、具有重要政治影響力的價值追求。
儒家思想為實現“天下大同”這一理想追求設置了具體的價值原則和政治主張。正如康有為在其《大同書》中所言:“大同之道,至平也,至公也,至仁也,治之至也。”[1]“平”是平等性的設定。即強調萬民享有平等生存和發展的權利,全世界的人民都享有平等的權利,不應將體質、血統、地域、貧富等作為劃分優劣尊卑的標準,某人某國的發展不應以損害他人他國利益為前提,甚至發動“不義”戰爭來攫取利益,國家民族不論大小強弱應一律平等互利。“公”是公共性的設定。“天下”不是某一人一族一家的天下,而是所有人、所有民族、所有國家共有共建共享的天下。世界政治經濟文化等活動應服務于世界人民,服從天下人民的共同利益。“仁”是仁愛性的設定。主張要包容客觀相異性導致的現實差異,遵循基于公共性維系的博愛道德,消解因利益不均導致的矛盾、沖突和動亂,從而實現安定的政治秩序和理想的社會形態。
可見,作為儒家政治思想追求的最高理想社會狀態,“天下大同”不僅是一種理想的憧憬,而且為人類社會發展及世界政治秩序的形成提供了價值遵循,為我們思索現實政治提供了理論導航。
儒家政治思想奠定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文化根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對儒家政治思想價值精華的時代化、世界化體現。人類命運共同體主張的人與人、人與自然命運休戚與共的共生樣態,繼承了儒家政治思想的仁義思想;提倡的維護世界和平、關注各國共同利益的發展狀態,吸收了儒家政治思想的和合理念;追求的世界一體化共建共享的理想形態,契合了儒家政治思想的天下觀念。
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價值基點是人與人、人與自然命運的休戚與共,強調每個人、每個民族、每個國家的前途命運都緊密聯系在生于斯、長于斯的地球上,呈現一種共生共在、相互依存的生命樣態。這一價值基點本質上是對儒家政治思想“仁義”主張的汲取,繼承了儒家的正確義利觀。
首先,人類命運共同體秉持以“仁”為中心的儒家價值,視全世界人民為“同胞”。以鄰為壑、以自我為中心的“非仁”文化主張,必將以傲慢和偏見的姿態唯我獨尊,貶低和仇視其他種族的生命和文化,制造生命的殺戮和文明的分割線,導致人類文明難以為繼。人類命運共同體打破血緣、種族、地域、文化、意識形態等界限,基于人本身思考人與人的本質關系,明確人類歷史是全世界人民一同創造的,“世界各國人民都生活在同一片藍天下、擁有同一個家園,應該是一家人”[2]510,要相親相愛、互幫互助、各得其所。“一個國家要謀求自身發展,必須也讓別人發展;要謀求自身安全,必須也讓別人安全;要謀求自身過得好,必須也讓別人過得好。”[3]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都是理應平等參與決策、享受權利和履行義務的國際社會平等成員,絕不能因為經濟政治文化實力不強而剝奪其合理合法權益。這種“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仁愛正義取向是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的深度價值關切,也是儒家政治文化中愛己愛人、推己及人的“仁義”精神的核心體現。
其次,人類命運共同體崇尚儒家的“道義”精神,主張“達則兼濟天下”的普惠利他價值。“全球化在消除低效率的同時,也成為經濟成功的政治囚徒。”[4]中國借助世界融合發展的大勢,在實施改革開放的偉大戰略中實現了國家發展的重大突破,創造了國家崛起的“中國奇跡”。然而中國并未因此而企圖推行強權政治和霸權主義,而是立足世界發展,提出了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政治主張。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深切關注全世界人民的發展和命運,力圖打破此長彼消的零和博弈。中國在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上以身作則,“高舉和平、發展、合作、共贏的旗幟”,主動擔起促進世界各國共同發展的重任和道義,做“全球發展的貢獻者”;為廣大發展中國家提供大量無償援助、優惠貸款,為發展中國家建成大批民生改善工程;堅定聲明永遠不稱霸、永遠不搞擴張,造福中國人民,也造福世界各國人民。這種普惠利他情懷是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內蘊的深刻價值關懷,也是儒家政治文化中愛必兼愛、達則兼濟的“仁義”精神的深度彰顯。
最后,人類命運共同體倡導儒家天人合一的理念,主張要像對待生命一樣對待生態環境。宇宙中只有一個地球,地球是人類唯一賴以生存的家園,珍愛和呵護地球才是人類維持永續發展的唯一選擇。“經過現代性洗禮的人類往往慣于運用二分思維和主體-客體思維對待人與自然的關系”[5],將自然界客體化和工具化,導致了諸多不可彌補的生態問題。生態環境的累累傷痕警示人類必須重新審視自然的重要地位,共同呵護大自然這一不可替代的生命家園,共同醫治人類發展帶給大自然的創傷。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積極尋求國際社會在生態建設方面的共同行動,主張建設一個清潔美麗的世界,從而實現人類永續發展。倡議世界人民聯手保護人類地球家園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蘊意所在,也是儒家政治思想中物吾與也、天人合一的“仁義”精神的生動表現。
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實踐動力是遵循世界和平、共同發展的利益價值取向,使整個世界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呈現和實生物、合作共贏的共同發展狀態。這一利益價值取向實質上是對儒家政治思想“和合”理念的汲取,繼承了儒家思想的和諧觀。
首先,人類命運共同體崇尚儒家“和為貴”的處世原則,主張建設一個普遍安全、永遠祥和、遠離恐懼的世界。永久和平是人類千百年來的期盼和夢想,但不安定因素卻一直伴隨著人類文明的歷程,世界始終存在著戰火的隱患。中華民族擁有源遠流長的五千年文化,支撐這一文化得以不間斷延續的關鍵因素不僅僅是中華民族在歷史上是世界上強盛的民族之一,更是因為“從上古以來,中國思想一直強調‘中’、‘和’”[6],堅守“講信修睦”、“協和萬邦”、“親仁善鄰”的仁政、德治原則。正如習近平總書記2015年在巴基斯坦議會的演講中強調,“中華民族歷來愛好和平。中國人在兩千多年前就認識到‘國雖大,好戰必亡’的道理”[2]214。近代中國經歷了戰亂頻仍、民不聊生的悲慘境地,中國人民深知和平的可貴,維護國家和世界和平、堅持和平發展是中國人絕不動搖的處世治國理念。“和為貴”、“協和萬邦”等主張愛好和平的思想一直為中華民族所傳承,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對這些文化精神的重申正是對儒家“和合”文化的發揚。
其次,人類命運共同體倡導儒家“和衷共濟”的發展準則,主張世界各國要聯合協作、合作共贏。人類命運共同體旨在促進世界各國共同發展,主張追求本國利益時兼顧他國合理關切,在謀求本國發展中促進各國共同發展,強調在人類世界發展過程中,國與國之間要破除二元對立格局,超越“你興我衰”的零和博弈。當前世界各國無一例外面臨經濟發展和改善民生的現實問題,協調合作是實現各國持續健康發展、解決世界貧富差距矛盾、縮小南北發展差異、維護世界穩定與和平的根本所在。“全球化造就了共生共在的世界。”[7]世界人民越來越生活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中。合則兩利,斗則俱傷,通過合作去共同促進利益的成長成為真正利益實現的客觀途徑。共同推動建立以合作共贏為核心的新型國際關系,不斷尋求國家間合作的切合點和增長點,以關聯性的友好合作機制去兼容和協調一些不可避免的矛盾,是世界各國人民一同推進世界發展和維護世界和平的不二選擇。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對友好合作、和諧共生的處世價值的推崇,恰恰是對儒家政治思想“和合”文化的傳承。
最后,人類命運共同體推崇儒家“求同存異”、“有容乃大”的文化精神,主張消除文化壁壘,抵制觀念紕繆,打破精神隔閡,以開放的眼光、開闊的胸懷促進世界的合作互鑒。全球化發展使文化的交流融合成為一種現實必然,然而世界歷史長河孕育的是國家間千差萬別的歷史文化、社會制度和風俗信仰,“如何形成合理的文化定位,正確對待不同文化,成為一個亟待解決的難題”[8]。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在國際舞臺上強調,每一種文明都是獨特的,沒有高低、優劣之分,只要秉持包容精神,就不存在什么“文明沖突”。在2019年5月亞洲文明對話大會開幕式的主旨演講中他再次重申:“我們應該秉持平等和尊重,摒棄傲慢和偏見,加深對自身文明和其他文明差異性的認知,推動不同文明交流對話、和諧共生。”[9]履不必同,期于適足;治不必同,期于利民。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主張文化無貴賤,任何一個國家都必須尊重他國選擇,秉持道之以德、以禮相待、包容兼收的文化交往理念,尋求人類社會發展的共同價值。中非的長久友誼及相互合作,正是建立在尊重和支持非洲各國探索適合本國國情的發展道路基礎上,追求相互汲取寶貴政治智慧的共贏發展。合羹之美,在于合異。推動文明間交流互鑒是中國自古以來的優良傳統,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倡導的和而不同、開放包容的文化精神,無疑是對儒家政治思想“和合”理念的時代承繼。
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行動旨趣是構建世界一體化共享格局的美好圖景,打造“天下大同”、“天下一家”的理想社會形態。這一美好圖景實際上是對儒家政治思想“天下”觀念的汲取,承繼了儒家思想的天下觀。
首先,人類命運共同體是一種嶄新的世界觀,是對儒家基于“天下”整體性思維的世界觀的發揚,將人民、民族、國家都置于世界整體進行考量。“早期的‘國’是一個權力體,與此相比較,天下則是一個價值體。”[10]“天下”概念不同于“帝國”,并不要求文化的同一,而主張達成一種共識,即我們生活在同一個世界里,必須在一定共識的基礎上相互包容。“世界才是思考各種問題的最后尺度。”[11]31“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實質就是厘清個體與共同體的辯證關系,強調共同體是人類生存的本質形態,重申世界是一個有機的統一體。當今世界,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強勢發展以及全球性公共衛生事件的暴發,使人類更切實地感受到自己存在于世界這一整體性場域中,愈加體會到人類社會榮損與共的狀態。任何一國不可脫離世界整體聯系而謀求孤立發展,需要融入世界范圍的發展場域。這是人類命運共同體構想的世界觀指向,也是儒家“天下”觀的時代彰顯。
其次,人類命運共同體蘊含著中國敢于擔當的天下情懷,是對儒家“以天下為己任”的天下責任觀的繼承,將中國命運與世界命運緊緊聯系在一起。“天下”的價值是人類主義的,而不是某個具體的民族或國家的。這一點與“西方文化的普世信念斷定全世界人民都應該信奉西方的價值觀、體制和文化”[12]有著本質區別。習近平總書記明確表示,中國共產黨是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的黨,也是為人類進步事業而奮斗的黨。[2]513中國將一如既往為世界和平安寧做貢獻,一如既往為世界共同發展做貢獻,一如既往為世界文明交流互鑒做貢獻,推動世界各國文明成果的對話融合。中國關于建設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中巴命運共同體、中俄命運共同體、亞歐命運共同體、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人類衛生健康共同體,以及“一帶一路”設想、成立亞投行的倡議等都是中國致力承擔更多國際責任、用實際行動推進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生動表現。承擔世界發展的責任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價值所指,也是儒家政治思想“天下擔當”的精神風骨體現。
最后,人類命運共同體終極行動旨趣是構建世界一體化共享格局,是對儒家追求“天下大同”這一完美至善的社會理想的推崇。當前,“隨著國際力量對比消長變化,全球治理體系不適應的地方越來越多,推動全球治理體系變革已是大勢所趨”[13]。“天下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文明秩序。”[14]438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提出是中國對實現人類理想社會秩序的偉大構想,這一偉大構想倡議各國人民秉持“天下一家”理念,主張人類社會的發展遵循公平正義、平等和諧、包容共享、仁義博愛的共同價值原則,讓不同國家、不同階層、不同人群共享經濟全球化的好處;著力解決世界貧困、失業、貧富差距拉大等問題,照顧好弱勢人群的關切;遏止恐怖主義、難民危機、重大傳染性疾病、氣候變化等非傳統安全威脅持續蔓延;破除種族歧視、文化歧視、性別歧視的藩籬,營造一個公平公正、包容開放、最弱勢群體的需求得到滿足、全世界人民和諧共享世界發展成果的世界。“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的美好世界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終極追求,這一終極追求是對儒家政治思想崇尚的“天下大同”理想之治的時代承繼。
今天的世界,政治多極化、經濟全球化、文化多樣化和社會信息化一方面促進了世界發展大融合,另一方面也增強了世界發展的不穩定性和不確定性。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在汲取儒家文化養分的基礎上,立足時代發展和實踐要求,從人與自然、人與人、國與國以及世界整體發展維度,主張構建生命共同體、發展共同體、利益共同體、區域共同體、命運共同體等更具現代性意義和實踐向度的人類生存及發展構想,這無疑是對儒家政治思想的理論升華和實踐超越。
在人與自然萬物的關系層面,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超越儒家政治文化強調的人與萬物天地同源、人的社會治理活動受制于自然條件的價值主張,將人與自然的關系確定為和諧統一的生命共同體關系。人與自然和諧統一的生命共同體關系既強調同一性,又強調否定性,是一種蘊含特殊一體性的辯證關系。同一性講求人與自然相互依存、相互滲透的共生共在性,人與自然共存于一個生命系統;否定性強調人通過實踐活動把自身本質力量對象化,把自然對象及力量轉化為“為我的存在”,從而為人類的生存活動和政治活動提供可塑性場所。也就是說,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超越了鴻蒙初碎、天地未開、人受制于自然條件的自發形態的思維限制,主張塑造一種自為性的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命共同體存在形式。
人與自然生命共同體作為處理人與自然關系的新見解,是對儒家政治思想關于人與自然關系闡述的超越和發展,是對人類在歷史實踐進程中如何更好適應自然、利用自然的致思審視,為當前人類進行生態環境治理實踐、探索人類永續發展路徑提供了價值圭臬。在人與自然生命共同體中,人必須依賴自然,又必須從自然中提升出來,超越自然存在的限制,實現更深層次的融合,建立與自然更高的統一關系。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框架下,這種更高的統一關系昭示著人與自然的命運休戚與共,主張人類尊重自然、善待自然、敬畏自然,珍愛人類賴以生存的唯一家園,秉持綠色、低碳、可持續的發展理念,進而建設清潔美麗的新世界。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清潔美麗的新世界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依托和歸宿,然而這一理想狀態的實現是一項復雜的系統工程。當前,推進各個國家以及整個世界的生態文明建設,構筑尊崇自然、綠色發展的生態體系,實現人類生存發展與生態環境的平衡狀態,已成為國家治理和世界治理的重要內容。在新一輪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會議上,中國表達了自己的堅定立場,主張保護生態環境、應對氣候變化是世界人民的共同任務。中國必將堅定落實《巴黎協定》,引導應對氣候變化的國際合作,積極設立南南合作基金,倡議建設全球能源互聯網,全力打造生命共同體,扮演推動全球生態文明建設的重要參與者、貢獻者和引領者。
構建人與自然生命共同體的價值主張既與儒家政治思想強調的人與自然同根同源的精神文化相契合,又超越了儒家政治思想的時代局限性,使其關于人與自然關系的論述更具理論延展性和現實實踐性,最終旨在實現一種自為性的人與自然和諧統一、休戚與共的生命共同體新型生存樣態。
在人與人的關系層面,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發展了儒家政治思想關于人與人互為同胞、共處共存的價值準則,將人與人的關系確定為崇尚人的共同性的發展共同體關系。在發展共同體中,不是將人與人純粹自然地聯系起來,而是立足人的實踐性和現實性存在,主張一種包含人的差異性、具體性和豐富性的共同發展關系,即強調否定性統一的一體化社會人際關系。作為“類存在”的人,自從實現了其與動物本性的相分離,注定成為一種社會存在和政治存在,“在經過了群體本位、個體本位的發展之后,人類必然要從肯定、否定進一步走向更高的合題”[15]。這是人之為人的基本屬性。儒家政治思想提倡的同胞、仁義、博愛取向固然奠定了人與人和諧相處的價值基調,但思考如何公正合理地分配人與人的各種權利和利益、謀求人與人的共同發展是人作為社會存在和政治存在不可回避的現實問題。
人與人的發展共同體所主張的人的否定性統一關系,是對儒家政治思想關于人與人關系闡釋的超越和發展,為當前處理人與人的關系、分配人與人的權利和利益,謀求人與人的共同全面發展,最終實現自由人聯合體提供了價值指導。在這一發展共同體中,人的否定性表現為人與人之間的差異性,即人的各種先天稟賦、能力和需求的差異,統一性則表現為基于人的同一性的聯合協作。正因為人與人的差異與聯合,人必然將他人視為自身發展的條件而非障礙。人與人的發展共同體的構建就是旨在正視人的差異性,打破人與人的對立與分隔,實現個人利益或特殊利益與人類共同利益或普遍利益相統一,即消解個人對他人、群體對個體的支配和壓迫,強調個人的發展和自由與共同體的發展和自由互為條件,追求自我與他我、大我與小我、個人與社會的根本利益的本質統一。只有在“我以他人為存在并且他人也以我為存在”的命運榮損與共境界中,人類才能朝著更自由的生存狀態發展,最終達到每個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當前世界上共生存著約75億的人口,雖分布在地球的各個角落,但人與人的相互交往和相互依存空前加深,人們生活在歷史和現實的交匯里,愈來愈成為聯系緊密的發展共同體。這也就是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在歷史長河中前行的人類,既取得了驚人的發展,也經歷了各種災害和戰爭的劫難。歷史經驗告訴我們,人與人之間只有本著仁愛友善、平等相待、求同存異的姿態建立一種關聯性而非排他性的社會關系,正視人與人之間的客觀差別和矛盾,謀求彼此間的共同發展,人類社會才能告別痛苦走向自由和光明。
構建人與人命運共同體的理念最終旨在實現一種自為性的人與人的協同發展,以仁愛正義、共同發展的價值取向處理人與人在社會生活和政治生活中的普遍聯系和客觀矛盾,形成每個人自由全面發展、命運休戚與共的發展共同體新型生存樣態,實現了對儒家政治思想的時代超越。
在國與國關系層面,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超越了儒家政治思想關于邦國間修睦善鄰處世原則的時空局限,在新的歷史時期,順應世界全球化發展潮流,主張從實踐維度提倡構建亞歐命運共同體、中拉命運共同體、中非命運共同體、中俄命運共同體等區域共同體和利益共同體來處理國際關系,促進國際合作發展。無論哪種區域共同體或利益共同體的構建,都必須遵循和睦、仁義、協和的基本價值原則,這是儒家政治思想提供的寶貴政治智慧。立足現實,“隨著經濟全球化、信息社會化、文化多元化的深入推進,人類進入生活高度‘共在’、命運休戚相關的狀態”[16],合作行動成為迫切要求。從某種意義上,儒家政治思想作為封建統治階級治理國家的政治文化,必然受到階級與時代的局限。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超越國界的空間維度和意識形態的政治局限,將國家列入世界整體發展的大場域,主張任何一個國家只有在世界整體性思維框架下謀求平等相待、互商互諒、相互合作的伙伴關系,才能實現其存在和發展的價值與意義。這正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承擔的現實任務,也是這一思想超越儒家政治思想的時代性表征。
構建國與國的區域共同體和利益共同體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宏觀維度,也是實現人類命運共同體最終形態的關鍵步驟。新型國際關系和國際秩序的重建必須綜合考量國家間的多元復雜利益,打造全面合作伙伴關系,即尋求政治上平等互信、經濟上合作共贏、文化上交流互鑒、國家事務上緊密協作、國際關系上相互促進,實現國與國在各領域的精誠合作,成功塑造和平穩定、合作共贏、包容共進的國家利益共同體,最終推進國際政治經濟秩序呈現公正公平、優勢互補、合理平衡的發展態勢。經濟全球化的發展使一國封閉的國內市場被世界經濟洪流所沖開,積極融入世界經濟的海洋必將成為一國謀求永續發展的不可抗拒的理性抉擇。這也正印證了習近平總書記承諾中國將一如既往地推進經濟全球化發展的立場,以及提出“中國要敢于到世界市場的汪洋大海中去游泳”的重要論斷。
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旨在實現一種符合世界形勢和時代發展的新型國際關系和國際秩序,以和平穩定、合作共贏的價值取向化解國家間的差異與沖突,形成命運休戚與共的利益共同體發展態勢,實現了對儒家政治思想的時代超越。
在世界整體發展層面,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升華了儒家政治思想天下為公、天下大同的理想主張,形成了構建共商共建共享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新理念,這是對人類發展最終社會形態的偉大構想,也是對人類文明的終極價值訴求。不論是作為一種社會構想還是價值追求,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倡議都是中國儒家天下觀的文化氣度彰顯,是立足世界整體利益、實現世界共同發展、追求世界美好未來的系統表達。“在中國傳統之中,‘天下’具有雙重內涵,既指理想的文明秩序,又是對以中原為中心的世界空間的想象。”[14]438而“天下情懷”作為一種價值層面的表達,往往具有超越時空的價值取向。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講求全人類的整體利益和共同價值,謀求最終實現公平正義、和諧共享、包容博愛的完美至善的有序世界,是對儒家政治思想天下“情懷”的時代彰顯。然而,由于沒有相應的經驗知識的支持,“‘天下’概念在古代應該是個信仰或者是純粹的哲學”[11]。人類命運共同體通過對人類世界現狀及其發展趨勢的時代性、創新性認識,超越了儒家政治思想的傳統天下觀,是一種立足現實發展的嶄新世界觀。這種世界觀倡導順應世界發展的去疆界化,推崇超越民族主義的秩序規劃,主張破除文化和利益的桎梏,致力于生成一種為全人類普遍認同的治理理念和把世界各國人民聯合起來的共同價值,并通過規范和調整世界范圍內不同交往主體的行為,“建構一個因共同命運與美好生活所需的具有普遍兼容性與和諧共生性的共同發展與共同治理的世界體系”[17]。
只有具備足夠的實踐張力才能使一種社會理想脫離烏托邦色彩。習近平總書記在“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上指出,“和平赤字、發展赤字、治理赤字是擺在全人類面前的嚴峻挑戰”[2]432。解決全球問題必須要依靠全人類的聯合,基于全人類共同利益,形成一股行動合力。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作為極富闡釋力和實踐力的偉大構想,恰恰體現在它站在全人類的立場上思考世界發展的共同問題以及未來人類社會發展的理想秩序,并提出理論勾勒和與現實實踐相銜接的實施路徑。毋庸置疑,中國提出實施“一帶一路”、成立亞投行等倡議,提出形成國家間命運共同體的同心圓模型、建立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體系,提出團結合作戰勝疫情,共同構建人類衛生健康共同體,承諾絕不輸出政治意識形態、絕不進行殖民掠奪或發動“不義”戰爭,只求以全新的一體化方式使世界各國及各國人民間實現一種跨越地域界線和文化界限的共同生活,讓世界各國人民真切感知到彼此間的休戚與共,正是對解決全球三大赤字問題的正面回應,也是人類命運共同體對世界發展實踐新理念的有力時代表達。
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終極政治指向是形成世界一體化共享格局的理想形態。它破除了以自我為中心的認知屏障和歷史痕跡,倡導公平公正、開放包容、互利共贏的價值取向,提供了維系“地球村”永續發展的共同價值,不僅超越了傳統儒家政治思想的天下觀,而且超越了各種狹隘的西方思想和主義,為世界的未來發展描繪了美好圖景。在美國政府一意孤行,拋出“對華文明沖突論”、激化中美貿易摩擦的現實背景下,我們要以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大國擔當和大國風貌反制美國的“逆全球化”行為,為世界和平與發展提供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