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麗妍 劉偉偉
(山東華宇工學院 英語基礎教學部,山東 德州 253000)
顏色存在于自然界的方方面面,與人類生活密切相關。顏色詞作為一個獨立的范疇概念,除表示事物顏色之外,還可通過一系列生理或心理聯想,被賦予新的含義,因此,顏色詞備受心理學家、語言學家們的關注。從認知的角度出發,顏色詞的研究是探討語言與認知關系問題的橋梁。[1]關于顏色詞的研究,主要存在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就是以愛德華·沙皮爾(Edward Sapir)和本杰明·李·沃爾夫(Benjamin Lee Whorf)提出的文化相對觀(culture relativism)為基礎,即每種語言根據特定的文化需求將顏色進行任意劃分。因此顏色的劃分僅僅依賴于不同的語言系統,與顏色本身在光譜中的地位無關。第二種觀點是以布倫特·柏林(Brent Berlin)和保羅·凱(Paul Kay)為代表的文化普遍觀(culture universalism),即人類所有語言中都有顏色詞,顏色通過人的認知在光譜中的地位是不同的,被劃分為焦點色(focus color)與非焦點色(non-focus color)。
自柏林和凱提出了英語中11個基本顏色詞(basic colors)[2]以及姚小平提出了現代漢語中10個基本顏色詞[3]之后,國內外學者對基本顏色詞進行了大量研究,并取得了頗有價值的研究成果。但是國內學者多從社會文化和認知語義視角對比研究英漢基本顏色詞,對于基本顏色詞的下義范疇,即非基本顏色詞的認知語義研究較為少見。本文旨在從顏色詞的劃分層次入手,基于薛亞紅對英漢非基本顏色詞的劃分依據,[4]闡述漢語中的“紅”的下義顏色范疇及顏色詞“粉”在漢語顏色詞中的特殊性,運用認知語言學理論解釋“紅”及其下義范疇的非基本顏色詞認知理據。
人類最初對于事物的感知經驗形成了該事物的基本概念,由于語言發展的需要,人類需要將事物進行分類與范疇化。其中,顏色作為最直觀的人類感知外界的事物之一,為范疇化理論提供了最佳試驗場。[5]范疇具有層次性,分為上層范疇、基本范疇、下層范疇。以顏色詞“紅”為例,“紅”屬于基本范疇,而暖色(warm color)為顏色詞“紅”的上層范疇,顏色詞“玫紅”則屬于顏色詞“紅”的下層范疇。[6]
柏林和凱基于對98種語言的研究[2],提出了焦點顏色(focus color),即在感知和記憶中具有凸顯性的顏色。[7]在此基礎上,總結出人類語言的11種基本顏色詞,這些顏色詞按順序先后出現,如圖所示。[2]

圖1 11種基本顏色詞
此理論提出后,其跨文化普適性引來不少學者的懷疑與修訂。中國學者姚小平研究發現了漢語中的基本顏色詞為10種:黑、白、紅、綠、黃、藍、紫、褐、橙、灰。[3]非基本顏色詞是除去基本顏色詞之外的其他顏色,屬于基本顏色詞的下義范疇。非基本顏色詞多為單語素詞,且具有模糊性與非穩定性。
薛亞紅從認知語義角度出發,將英漢非基本顏色詞劃分為三種類型:①實物顏色詞;②程度顏色詞;③間色詞。[4]本文以此劃分為框架,探究“紅”的下義范疇顏色詞,如下表所示。

表1 顏色詞“紅”的下義范疇顏色詞體現形式
顏色詞“粉”在柏林和凱的研究中歸為基本顏色詞的范疇[2],因為其符合基本顏色詞的四項主要標準,但漢語中,顏色詞“粉”被理解為非基本顏色詞。原因有二:①在漢代以前,“紅”僅代表“粉紅”,但到了唐代,“紅”獲得了表示紅色的廣泛意義并且徹底替代了“粉紅”,成了基本顏色詞。“粉紅”不再為基本顏色詞,而是“紅”的下義范疇詞。[3]②中國學者是將顏色詞“粉”放在“粉紅”的認知語義下,“粉紅”即基本顏色詞“紅”與“白”的結合,且從字面結構看,“粉紅色”與“玫紅色”類似,因此都被劃分為“紅”的下義范疇。但是作為顏色詞“紅”的下義范疇,非基本顏色詞“粉”與其他成員相比,蘊含特殊性。
根據薛亞紅 對于非基本顏色詞的分類[4],顏色詞“粉”或“粉紅”沒有對應項。首先,“粉紅”若歸屬于實物顏色詞,則結構應為“實物+基本顏色”,可見,“粉”應為實物名稱,但根據漢語詞源學詞典《說文解字》解釋,“粉,傅面者也。從米,分聲”,即“粉”是化妝時涂在臉上的細末。[8]此類實物顏色詞,可被理解為“像……一樣的紅色”,如“玫紅”為“像玫瑰一樣的紅色”;“橘紅”為“像橘子一樣的紅色”。以此類推,“粉紅”則為“像粉一樣的紅色”。該釋義很難被認知,因為“實物+基本顏色”(棗紅、杏紅、鐵銹紅等)中的實物都蘊含顏色詞“紅”的認知特征,所以人類感知的此實物顏色都為暖色。但“粉”為“白色的細末”,其顏色歸為“中性色”,因此“粉”作為實物,并不蘊含“紅”作為暖色的認知特征,不應歸屬于實物顏色詞。其次,若“粉”或者“粉紅”歸為“紅”的程度顏色詞,則“粉”應作為形容詞修飾“紅”色,基于“粉”的原型范疇,即“涂在臉上的細末”,“粉”只能作為描述事物的質感,則“粉紅”為“細末狀的紅色”,顯然違背了人類對于“粉紅”的認知。最后,“粉”若劃為“間色詞”,只能是“紅白”,因為在色調中,“紅”+“白”即可變為“粉”色,但這也違背了人類認知的普遍規律。因為在認知中,人們只會將同一色系的顏色進行搭配,以表達新的顏色。例如:人類可以認知紅褐、紅紫,因為它們都是暖色系。因此,像紅白、紅綠、紅藍這樣不同色系的搭配出現的顏色很難被理解。
隨著人們對于語言簡潔化的追求與跨文化的溝通,顏色詞“粉紅”逐漸被“粉”所代替,從而使得漢語中的非基本顏色詞“粉”具備了很多基本顏色詞的特征。如顏色詞“粉”可以作為基本范疇,擁有下義范疇。例:顏色詞“粉”下有實物顏色詞“櫻花粉”“桃粉色”等,程度顏色詞“深粉”“淺粉”“粉嘟嘟”“粉嫩”等來表示其下層范疇涵義。
在認知語言學的基礎上,本文以原型范疇理論、隱喻為認知理據,探究基本顏色詞“紅”以及“紅”的下義范疇顏色詞的構建。
柏林和凱提出所有顏色詞在一個語言系統中的地位是不等的[2],有中心和邊緣之分。位于中心地位的成員為原型,即該顏色范疇下最典型的成員,具有顯著性,其他非典型成員圍繞原型向外擴展,形成邊界模糊的更大范疇。“紅”作為基本顏色詞之一,也存在典型成員與非典型成員之分。“紅”則是在基本顏色詞“紅”范疇下的典型成員。[9]
根據我國最早的漢語詞源學詞典《說文解字》“紅”是指“帛赤白色。從糸工聲”。此語義下,“紅”是我們現在所說的“粉紅”。之后,“紅”被認知為“血與火的顏色(the color of fire and blood)”[10]。此外,《現代漢語詞典》中,“紅”的第一條釋義為“像鮮血或石榴花的顏色”。[9]由此可見,實物“鮮血”“火”“石榴花”所呈現的顏色為紅色的典型成員。顏色詞“紅”的下義范疇下的其他顏色詞,根據與以上三種實物呈現出的典型顏色的關系而表現出不同的非典型性特征。
由于人類對于紅色的認知來源于多種自然界的實物,既有表示生機活力的植物范疇下的桃、杏、橘、玫瑰等,又有表示血腥的動物范疇下的鮮血以及自然范疇下表示熱情與溫暖的火,因此顏色詞“紅”被賦予了多種不同的認知語義,具有一詞多義的特征。
隱喻是人類認知世界的一種方式,是源域(source domain)到目標域(target domain)的投射,[2]即基于人類實踐的經驗與理解利用現有已知語義概念去了解新認知的抽象事物的含義。“紅”的下義范疇顏色詞,包括實物顏色詞、程度顏色詞、間色詞等大部分通過隱喻的方式被認知。
從顏色本身帶來的視覺效應出發,首先,紅色的下義范疇顏色蘊含“紅”的上層范疇,即暖色系帶來的通感隱喻,是視覺域到膚覺域的映射。如同紅色一樣,“紅”的下層范疇顏色如玫紅、橘紅、酒紅、深紅、淺紅等都屬于暖色系,因此看到這些顏色,都會令人感知到溫暖。其次,“紅”作為基本顏色詞,其典型成員繼承了“紅”的大部分認知概念,即以“紅”色為源域進行映射。根據上述各類辭典對于“紅”的釋義,“紅”的典型代表是實物“火”“石榴花”“鮮血”,因此,看到此三種典型的紅色代表,人們會聯想到與“紅”色相關的危險、警告或者是喜慶等(顏色視覺域到狀態域的映射)。此外,“紅”的其他非典型成員根據與顏色“紅”的關系,呈現出與紅色相似或者相異的認知概念。以紅色“實物顏色詞”為例,其表達“像……的紅色”,除火紅、石榴花紅、血紅外,其他實物顏色詞多以實物為目的域進行映射,如看到橘紅色,人們會聯想到橘子,看到棗紅色,容易聯想到棗子(顏色視覺域到植物域的映射)。
從顏色詞的語義隱喻出發,顏色詞“紅”的實物顏色詞多以該實物的特性進行隱喻。例如:源域喻體為“植物+紅”(玫瑰、桃子、杏、橙子等)時,目的域則表達像“植物”一樣清新有活力的特性(顏色語義域到狀態域的映射)。若源域喻體為“中國紅”,目的域則闡述與中國相關的認知隱喻概念。對于中國人來說,“中國”一詞帶來的語義認知不僅僅是一個國家,而更多的是其帶來的隱喻概念,如民族自豪感與榮譽感,高端、大氣的文化氣息等。因此,“中國紅”也被賦予了神圣的語義(顏色語義域到情感域的映射)。正因如此,在漢語中,人們表達實物顏色時,往往比較謹慎。如若表達紅色食物的顏色,使用蘊含新鮮涵義的植物范疇+紅,例西瓜紅、棗紅、山楂紅、玫紅,而非鐵銹紅、血紅等。同時,在汽車銷售領域,通常采用“寶石紅”“水晶紅”等顏色詞為了表達汽車色彩的高端奢華,卻很少采用“鐵銹紅”“血紅”等實物帶有消極隱喻色彩的顏色詞。
漢語中程度顏色詞是通過空間隱喻構成的,如通過“深”“淺”等表達空間的概念來組織顏色詞系統,以反映顏色的明度與飽和度特征。另外,間色詞,[4]如“紅紫”是紅色和紫色混合形成的一種新的顏色詞,所以此兩類非基本顏色詞蘊含其上層范疇“紅”作為暖色讓人感到溫暖的通感隱喻。
隱喻是人類認識客觀世界的重要方式。顏色詞“紅”以原型意義為核心,語義經隱喻呈輻射狀向外擴展,形成不同意義。基本顏色詞“紅”的下層范疇非基本顏色詞的隱喻認知含義,存在一個共同點:[7]所有紅色的下義范疇顏色均可通過通感隱喻產生溫暖的膚覺。但是紅色的下義范疇顏色詞具有不同的分類。這些顏色詞,依據不同的認知參照點,映射到其他領域。這些非基本顏色詞以實物顏色詞居多,隱喻時認知參照點多為單一的實物,從而造成了其隱喻的非聯系性與單一性。與之相比,基本顏色詞“紅”可以依托不同的認知參照點,獲得多種認知語義,使得顏色詞“紅”具有一詞多義的性質。“紅”的隱喻多樣性與廣泛性解釋了“紅”作為這些非基本顏色詞的上層范疇的原因。
本文分析了基本顏色詞“紅”的下義范疇顏色詞的分類并探討了“粉”作為非基本顏色詞的特殊性。通過認知語言學中的原型范疇理論、隱喻等概念,分析了“紅”的原型范疇以及其下層范疇的基本顏色詞的認知語義概念,從而發現了顏色詞“紅”下層范疇顏色詞隱喻的單一性。有助于讀者深刻理解基本顏色詞“紅”的下層范疇,同時為詞典編纂提供借鑒。但是對于“紅”之下的非基本顏色詞的隱喻認知還不夠全面深入,后期需要借助于更多語料進行研究。另外,由于非基本顏色詞“粉”在英漢語中的特殊地位,后期可將視角放在英漢顏色詞“粉”的對比研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