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 琳
我小學就讀于一所廠辦學校,很多教師都是工廠的職工調任的。小學六年中,我的班主任一直在換,最夸張的是四年級下學期,一學期就換了兩個班主任,兩個班主任都是因為我們班太“亂”被氣走的。班上那些整天惹是生非的男同學,甚至自封“四大金剛”“八大天王”。每次上課,老師都要對他們發一通火,而他們也早早練就了一副“金剛不壞之身”,根本不在乎。
余老師是六年級時接我們班的。她第一次走進教室的時候,大家以為是哪個同學的奶奶,因為她頂著滿頭白發。我記得余老師當時對我們說:“你們是我帶的最后一個班,帶完你們我就退休了。很多老師都跟我說了有關你們的‘光榮事跡’,不過我全忘了,你們每一個人對我來說都是好學生。”教室里迅速靜了下來,余老師雖然年紀大,可是聲音洪亮、中氣十足。下課后,大家議論紛紛,不知這個班主任打算怎么“整”我們,可是接下來余老師的種種做法卻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
寫作文,是我們很多同學的童年噩夢。我們班大多數同學每次的作文都只是湊夠老師規定的字數交差,而班里那些“金剛”們更是從來都不交作文。一次,余老師布置了大家最不擅長的“寫景作文”,我們班的好多人故技重施,紛紛用“忘帶了”“不會寫”等借口推托。當天的第三節課是體育課,可是體育老師沒來,余老師來了。我們以為又要挨訓了,可是沒想到,余老師居然對我們說:“上午接下來的兩節課我調課了,大家馬上排好隊,我們一起去對面的公園玩。”學校對面的公園小而精致,是我們這些職工子女從小玩到大的地方,對我們其實沒什么吸引力,不過,能利用上課時間去玩,那就完全不一樣了,雖然不知道余老師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大家都很興奮。來到公園,余老師帶著我們邊走邊聊,聊公園里的景致、聊某一處景致的建筑風格、聊這些景致背后的故事……大家聽著聽著便入了迷,沒想到這個“老太婆”懂那么多。回到學校,“金剛”們頓時化身為寫作能手,一個個文思泉涌,毫不費力就完成了作文。直到現在,我都記得余老師說過的那句“閉門造車哪寫得出好文章呢!”后來,余老師還經常利用周末帶我們去爬棲霞山,帶我們去鐵道旁看成片的油菜花,帶我們去采桑葉養蠶……我小學所有美好的記憶似乎都停留在六年級那一年。
記得那是一節音樂課,班上的“金剛”小齊把老師惹怒了。老師非常生氣地責罵了他,小齊不服,回了嘴,音樂老師當眾打了他一個耳光,我們都驚呆了。接著,音樂老師還把余老師喊來,告了小齊一狀,但卻沒說自己打了小齊一個耳光的事。余老師二話不說,讓小齊給音樂老師道歉。課后,我們悄悄告訴余老師音樂老師打了小齊的事,余老師聽完神情凝重。第二天早自習,我們正在讀書,余老師走了進來,對大家說:“同學們靜一靜,老師有話要說。”大家立刻看向余老師,她接著說:“昨天音樂課上,小齊和老師頂嘴不尊重老師,但他知錯能改,當時就跟老師認了錯。后來,有同學告訴我,當時音樂老師打了小齊,所以這件事不是小齊一個人的錯。我在沒有了解清楚事情全部經過的情況下,批評了小齊,我也做得不對,應該道歉。”說著,走到小齊座位前,對小齊說:“對不起小齊,希望你接受我的道歉。”那一瞬間仿佛被永遠定格,第一次看到老師跟學生道歉,大家都被這個“老太婆”折服了。我們以為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沒想到下午放學后,余老師單獨留下了小齊。事后,我們才知道,原來余老師把小齊帶到教師辦公室,要求音樂老師向小齊道歉。沒想到,這個“老太婆”這么厲害。從那以后,小齊簡直是換了個人,說“浪子回頭”似乎矯情,但確實改變很大。
對班上最調皮的“四大金剛”,余老師讓他們兩兩同桌,分別坐在靠邊的兩組的第一排,每周換座位時,他們都不動。原本坐在第一排的我,只要換到靠邊的組,就要坐在他們后面。對于這些“差生”,我們這些所謂的好學生是很有優越感的,也很討厭他們,但是對老師的安排又不能說什么,于是就經常想著法子捉弄他們。一次上美術課,在全體起立后,我悄悄用腳把坐在前面的小王的凳子勾走,當老師讓大家坐下時,小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周圍的同學哄笑起來。美術老師不明就里,以為又是這幾個家伙故意搗亂,連問都沒問,直接罵了小王幾句。小王憋著一肚子委屈,瞪了我一眼,而我則是得意地對他吐吐舌頭。這件事很快就傳到了余老師的耳朵里,下午放學,余老師把我喊到辦公室,批評我說:“小王雖然經常犯錯,但你不能捉弄他,你們在我心中都是一樣的。當班干部,并不表示你享有什么特權,而是應該嚴格要求自己。明天向小王道歉。”聽了余老師的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余老師看穿了我的心思,又安慰我說:“知錯能改,你依然是個好學生,老師明天把小王喊到辦公室來,你跟他道歉。”想著不用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跟小王道歉,我總算如釋重負,很感激余老師,總能為我們每一個學生著想。
當年,我還不太能夠理解余老師為什么要在快要退休時來接我們這個“亂班”,不過當我現在也成了一名小學老師后,我開始慢慢明白,這是一個教育者最基本的教育情懷和教育守候,我想我會用一輩子來學習和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