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飛,郭銳樂
(安徽大學社會與政治學院,安徽 合肥 230601)
數千年來,災荒、戰爭給人類社會帶來許多風險,但人類很快能夠從混亂中恢復秩序。在人類的歷史發展進程中,災禍雖然帶給人類巨大的傷害,人類依然有一種確定性的認識,即一切都將成為過去,希望就在眼前。當人類從混亂中恢復過來,依然可以沿襲既有的生活方式,在公共空間中進行各種社會活動。然而,2020 年年初新型冠狀病毒突如其來,其如何生成、如何存在、如何傳播、如何控制和消滅,至今人們還沒有一個確定的認識。新型冠狀病毒所帶來的各種不確定性,使得人類不能再按過去生活方式的邏輯進行生活,未來人類不能依據歷史經驗和現存的狀況來預測、設定和規劃新的生活模式,世界處于巨大的不確定性之中。
隨著工業化和現代化進程的加快,人類社會面臨著許多不可知的風險。所謂“風險社會”,即是指“由于某些局部或是突發事件可能導致或引發的社會災難”[1]。20 世紀80 年代,對風險問題的爭論開始轉為討論社會發展是否進入了“全球風險”時期。討論涉及對風險研究的基本方法從只注重根據不同體系的前提假設之間的差異分析風險問題,到采取新型的合法化的文化模式來解釋風險問題[2]。吉登斯認為“高度現代性的世界的拓展當然會超越個體活動和個人參加的場景。它是充滿著風險和危險的世界”[3]。生活在高度現代性的世界里,便是生活在一種機遇與風險并存的世界中。從社會系統角度看,風險的本質,一是當下具體事情發展的不確定性,二是對當下社會發展過程的不確定性,三是對未來結果的不確定性。可以說,沒有不確定性,風險就不會存在。比如病毒傳播層面的不確定性,病毒可能造成的社會損失及產生的社會后果的不確定性。這一次,從新型冠狀病毒出現的那一刻起,人類的生活就處在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世界里,因而病毒所帶來的不確定性是當下社會的重要主題。
新型冠狀病毒疫情危機是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是一場公共危機。這場公共危機不同于歷史上的任何一次危機,它帶來了巨大的社會風險,影響到全球所有國家,造成國際危機。它從出現的那一刻起便對既已存在的社會系統的基本秩序、行為準則和基本的社會價值等產生了嚴重沖擊。病毒所帶來的社會風險是全球性的,它是現代風險社會的表現。
社會是一個大的系統,雖然受各種內在和外在因素影響,系統會出現一些調整和重新建構,但是系統的運行總是遵循一定的邏輯,是有規律可循的。風險社會之所以引起社會學家的關注,是因為所有的風險存在于人們的預測之外,人們無法利用所掌握的知識準確把握風險出現的時間、發展的過程和發展的結果。這次新型冠狀病毒所帶給人類的風險是突發性的,無規律可循,具有巨大的不確定性。
人類是社會性動物,在組成社會的那一刻起,便追求建立一種穩定的秩序,在秩序中有條不紊地生活。現代社會的風險體現在戰爭、自然災害、貧富差距和社會不公等問題上。社會學家為了尋求建立社會秩序及社會的穩定發展,從孔德的社會秩序理論、迪爾凱姆的社會整合理論、韋伯的科層制理論,到哈貝馬斯的交往行為理論等,最根本的目的都是指向排斥社會不確定性而尋求社會發展的確定性。并且“在各種層面的社會實踐中,人們為應對不確定性更是構建了名目繁多、無法列數的制度政策和治理模式”[4]。疫情造成的不確定性表現為,一方面,既有的社會秩序被打破,另一方面,社會的運行方向處于一種不確定性當中。此外,這次疫情之后人類的生活方式也存在一種新的不確定性。
新型冠狀病毒疫情屬于突發性事件,它和以往的突發性事件具有共性,但又有一定的區別。以往的一些突發性事件影響面是局部的、有限的,在了解了事件發生的原委之后,很容易消除事件可能存在的隱患和不良影響,排除事件帶來的損失。這次新型冠狀病毒疫情與以往的公共衛生事件存在一定的差異,因為這次事件一開始就表現為突發性,在傳播期間表現為各種不確定性。即便在病毒防治過程中已經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其潛在的風險和發展的趨勢依然具有不確定性。新型冠狀病毒所引發的不確定性,對人類的生活方式造成的影響是空前的。
風險社會中人類面臨著生存的風險,全球化和工業社會放大了這種風險,使得損失更為慘重。從應對措施看,社會往往充斥著組織化應對不嚴格,甚至不負責任的態度氛圍。尤其令人不安的是,某些風險的制造者以風險的承受者為代價來保護自己的利益。突發性事件的發生具有不確定性,在發生初期,一般都會對人類的穩定和發展產生重大的影響。正是因其不確定性,所以在事件突然發生時必然會給人們帶來一定的心理恐慌。
人類的生活方式形成于一定的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當中,在人與自然的互動、人與人之間互動的不斷試錯中確定了穩定的關系。這種穩定關系是人類社會發展的邏輯前提,正是在這個前提之下逐步建構起了一套穩定的社會生活方式。無論自然界和人類社會政治制度、經濟形態等發生了什么樣的變化,這套生活方式依然讓人類活在可預期的確定性當中。
人類在生產活動中形成的人與自然之間及人與自然界的各種生物之間的關系,有規律可循。自然界的變化,無論山崩海嘯、洪水泛濫、災荒連連等,都只能給人類帶來短暫的麻煩,并且這些麻煩的影響是可預期的。隨著人類掌握和使用了工具,人類對動物具有絕對的主動權和支配權。人類在與微生物如細菌、病菌和病毒等的相處中,自身產生的抗體基本上不會在根本上改變人類的生活方式,除了幾次鼠疫、肺炎和流感等病毒造成短暫的不確定性之外,幾乎所有災難都處于一種確定性當中。
從人與人之間建立的社會關系看,遵循一定的規則。大到國家,有一定法律體系,以及法律體系規定之下所形成的行為方式;小到村落等,由共同體制定鄉風民俗等行為準則,讓人們的行為有規則可循,整個社會的運行都在穩定的可預期性當中,在法律和規則下形成一定的社會秩序。從總體上看,人類是生活在確定的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之中的。
科學和技術不發達的時代,疫情到來時,人類因對病毒特性的不了解而感到不確定風險所帶來的壓力。正如貝克所言“科學是讓萬事萬物運轉的原因,但它并不關注后果”[1]293。而這次新型冠狀病毒疫情帶給人類社會的風險卻是在科學技術高度發達的情形下發生的,并且發生在全球經濟融為一體,各國的政治制度十分完善,并且國際合作日益加強的時候。貝克在談到“技能風險”和“健康風險”時,認為“近年來令公眾擔憂的生態風險和高科技風險已經具備了新的特征……就風險的性質來看,它使這個星球上所有的生命形態都處于危險之中”[1]。可見,新型冠狀病毒疫情所帶來的風險,表現在即使借助現代科學技術,人們依然無法了解病毒的特性。全球化時代的現代性特征放大了這種社會風險,它對人類社會的影響超過了以往任何時期的任何危機。新冠病毒發生后,迅速擴散,而人類早期的反應和應對措施乏力,手段簡單。這些都反映了對風險社會不確定性認識的不足。
新型冠狀病毒的特性是,它所帶來的社會風險具有不確定性,由此對社會造成巨大的沖擊,這種沖擊表現在對人們的社會結構、社會心理和行為方式的影響。隨著受感染病人的各種信息逐漸匯聚,人們對病毒潛在的危害性有了進一步的認識。從初期的表現看,一方面,病毒傳染極其迅速,當病人的癥狀有所顯現時,可能致命的威脅便已經形成。另一方面,有的病毒攜帶者并沒有任何臨床表現,但是卻可以作為傳染源進行傳播。另外,病毒爆發的潛伏期表現也各有差異,有的人感染后,一周便有臨床表現,有的人則在數十天后才有癥狀。
新型冠狀病毒的傳播速度迅速,無論是人群受感染的速度,還是跨地域傳播的速度,都是前所未有的。可以說,在全人類高度關注之下,人們眼睜睜地看著病毒跨地域肆虐,大規模人群被感染,人類雖竭盡現代科技之所能,竟無法遏制其傳播勢頭。
從感染人數看,數量迅速增加。就我國感染人數看,從2019 年12 月8 日發現第一個病例開始,截至2020 年1 月22 日24 時,中國共有確診病例571 例,突破500 例的時間超過40 天;但截至24日,全國共有確診病例1 287 例,這是確診病例數首次突破1 000 例,也意味著第二個500 例只用了2 天時間;26 日,全國確診病例數2 744 例,第二個1 000 例同樣只用了2 天時間。按照當時的各地通報的情況,第三個1 000 例可能縮短為一天[5]。
就美國的受感染人數看,自發現第一例病毒感染者開始,短短幾個月時間,感染人數持續攀升。據美國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數據,截至當地時間2020 年7 月20 日22 時,美國新冠肺炎感染人數達382.5 萬,死亡超14 萬人。其中紐約州確診40.7 萬人、加利福尼亞確診39.4 萬人、佛羅里達確診36 萬人、得克薩斯確診34 萬人。美國疾控中心數據顯示,截至2020 年7 月19 日,美國7 天平均單日新增病例數達6.6 萬例。美國衛生與公眾服務部20 日統計稱,包括加州、華盛頓州、北卡羅來納州等13 個州的病床占用率已超過80%,其中新罕布什爾、艾奧瓦則超過了90%[6]。
從感染地域看,范圍迅速擴大。在短短的幾個月內,病毒已經在全世界肆虐。中亞地區伊朗爆發了一場全國性的疫情,在伊拉克、阿曼和巴林爆發了更多的病例。隨后,印度、巴基斯坦、韓國等國的疫情呈爆炸式增長,日本在一艘游輪上發現很多感染的病例。隨之,日本本土也出現病毒感染人群。與此同時,歐洲自意大利開始,病毒很快傳入奧地利和克羅地亞,兩地很快發現第一例病例。接著法國、德國、西班牙、葡萄牙和英國等國家的疫情迅速惡化。拉丁美洲的疫情也呈迅速蔓延態勢。澳洲的澳大利亞也出現了數千例感染者。
可見,新型冠狀病毒所造成的風險已經成了全人類必須面對的國際社會問題。病毒傳播的不確定性風險一是其可能在更多的地方不為人知地傳播,即無癥狀感染。二是預防和臨床治療效果的不確定性。
自新型冠狀病毒疫情發生以來,人們對病毒的特點、病毒傳播的特性、病毒引發的癥狀、感染后的治療措施及其后果等情況,都無法準確掌握,眾多專家的說辭也不盡一致,甚至有矛盾的地方。隨著疫區的擴大和疫情的進一步發展,在防治新型冠狀病毒過程中,科學家們在臨床上不斷地認識病毒特征及其影響。當深入研究病毒傳播及其特性時,發現其危害性巨大,但卻少有規律可循。
從感染人群的臨床癥狀看,有的被感染者兩三天就有臨床表現,有的感染后兩周才有癥狀,更長一點的甚至40 天才有臨床表現。目前來看,沒有發現可以直接治療的防治藥物,雖然發明了有效的疫苗,但是也存在,即便表面痊愈,人體自身不能產生抗體,或者有抗體也只能維持不長的時間,痊愈者依然可能出現再次被感染的情況。綜合在病毒傳播中所表現的特性,可以看出,病毒對人類的危害具有巨大的不確定性。正是這種不確定性,使得人類在面對疫情時存在著巨大的風險。
包括鐘南山院士在內的多個專家團隊指出,新型冠狀病毒在傳播過程中發生了廣泛的變異,因而也就存在無法把握的風險。2020 年4 月9 日,國務院出臺《新型冠狀病毒無癥狀感染者管理規范》指出無癥狀感染者有兩種情形,潛伏期表現為“無癥狀感染”狀態:一是感染者核酸檢測陽性,經14 天潛伏期觀察,均無任何“可自我感知或可臨床識別的癥狀與體征”,表現的是無癥狀感染狀態;二是感染者核酸檢測呈陽性,采樣時無任何“可自我感知或可臨床識別的癥狀與體征”,但是,在此之后會出現某種受感染的臨床表現。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3 月31 日發布《關于新型冠狀病毒無癥狀感染者的防控工作答問》指出,“根據國家和部分省份開展的密切接觸者監測數據,無癥狀感染者的密切接觸者存在二代病例續發,流行病學調查中發現個別由無癥狀感染者導致的聚集性疫情,有小樣本量的研究顯示,無癥狀感染者呼吸道樣本中的病毒載量與確診病例沒有太大差異。”
可以看出,無癥狀狀態下的傳播令人防不勝防。對于新型冠狀病毒而言,研發特定的抗病毒藥物、抗體或疫苗所用的時間長短取決于病毒基因或蛋白質的進化速度和傳播程度。這樣的風險使得在預防階段的措施必然是強制性的。
我國疫情暴發伊始,各級政府就采取積極的應對措施。疫情發展初期,應對方法主要采取的是謹慎的防治措施。在沒有準確的數據支持的情況下,處于觀察和研究狀態。傳染病在人群中流行必須同時具備三個基本環節:一是傳染源,二是傳播途徑,三是易感人群。缺乏任何一個環節,傳染就不可能發生,也不可能在人群里傳播和流行。這一過程的形成并非一個單純的生物學現象,它始終受到自然因素、社會因素以及人們心理因素的影響,這些影響使得傳播過程表現出不同的強度和不同的性質。三個環節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傳染病流行的傳播鏈。疫情暴發時,各級政府正是圍繞這三個層面展開對疫情的控制。這些措施大到封城,中到鄉村之間和社區之間的封閉,小到對樓棟的封閉,均屬于強制性舉措。
從切斷傳染源看,當新型冠狀病毒表現出人傳人特點時,各級政府迅速采取應急性管制措施。對患者和疑似患者人群進行隔離。如武漢方艙醫院的隔離措施,便是集治療和隔離于一體的地點。從切斷傳播途徑看,各地方政府強行規定進入公共場所必須佩戴口罩并接受體溫檢測;對娛樂等形式的聚集進行嚴格處罰;對一些野生動物交易市場進行關閉,對海鮮產品進行檢測;等等。從隔離易感人群看,采取對疫區外來人員或者歸來人員等進行14 天的隔離措施,對出現疫情病例的小區進行進出限制等措施。
防治疫情擴散所采取的應對措施目的是短期內迅速結束疫情帶來的影響,讓人們的社會生活盡快回到正常狀態。這種措施包括對疫區人員出入方面的限制,各個地區之間的人員流動也受到一定的限制,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的管制比平時更加嚴格,社區對居民的聚集、出入公共場所等都采取了一定的限制措施。
一系列的措施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很快遏制了疫情迅速擴散的勢頭。強有力的措施雖帶來防治病毒擴散的確定性,但是防治行為的“悖論”卻造成了人們對執法的“隨意性”的恐慌,由此也影響了人們正常的社會生活。這種恐慌在疫情暴發初期便有所表現,開始時表現出對未來的迷茫,逐漸便轉化為社會焦慮。為避免風險,人們開始尋找一種新的確定的生活方式。
人類社會秩序具有普遍性、絕對性、恒常性和連續性,更為重要的是可預計性。新型冠狀病毒之所以對社會影響如此巨大,正是因為其不確定性中所包含的社會風險,這種風險表現在病毒的出現、傳播及治療等方面,在全球化背景下,風險迅速傳遍全世界。面對風險,人類的行為方式和生活方式、傳統的社會結構等都不得不進行改變。它體現在社會治理方式發生了改變,人類的生活方式也隨之改變,人們的社會心理受到巨大沖擊,表現在人們的社會情感、社會情緒、社會習慣、社會風俗以及社會思潮等都發生了變化。
現代社會,特別是全球化時代,不確定性讓人類處于風險當中,這次新型冠狀病毒疫情所造成的影響正是這種風險的體現,其影響大致可分為以下幾個層面:一是突發性的不確定風險,二是傳播和發展趨勢的不確定風險,三是防治措施和效果的不確定性風險。歸結這些風險就是對新型冠狀病毒出現的不可預測性,進而是對病毒是否再次出現的不可知性,以及傳播和潛伏期的不確定性。不確定和不可知都給疫情防控帶來阻礙。因難以預測,也使人們在面對不確定的病毒時,表現出或多或少的心理恐慌,原有的社會生活秩序也被打亂了。而長期以來,人們習慣了在一定秩序狀態下生活。“秩序規定了人們的生活,限制了人的生活,也使人的生活有了可能性和必要的保障,很難設想人類能夠生活在一種完全無序和反常的狀態之中。”[7]從疫情期間的社會治理看,面對多種未知因素,每一級政府唯一確定性的措施便是特殊時期嚴格的社會管控,從而達到控制疫情蔓延的目的,這是追求建立特殊時期社會秩序的方式,也是規避風險的最佳或曰無奈選擇。正如里夫金所言,無論在地球上還是宇宙或者任何地方建立起任何秩序,都必須以周圍環境更大的混亂為代價[8]。追求秩序的過程會在短期內造成既有秩序的破壞,從而引起人們的心理恐慌,這種恐慌是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中不得不付出的代價。波斯納在談到政府和社群的“不可通約性”——即不能做到利益的最大化重疊時指出,在代價方面,政府必須根據自身對收益的判斷,而“忽略人們的反應”。他認為如果政府認真對待“不可通約性”,就不能促進社會福利[9]。也就是說,特殊時期,政府對公眾最大化的利益做出判斷,反而做出不合大眾心理的決定。
特殊時期因不確定因素采取的強制管控方式,在兩個方面引發了人們的心理恐慌。一是做出與常規法律法規相悖的規定來應對不確定性的衛生事件,使得人們產生對既有法律和臨時規定之間沖突的迷茫,從而對自己的行為感到進退失據:遵從法律還是遵守臨時緊急情況下的規定?這種不確定性影響人們對法律的信心;二是突然而至的行動限制渲染了危機的程度,雖然各級政府的行動有力控制了疫情,但是也加劇了人們內心的緊張感。這種緊張感的表現是無助與焦慮,當這種狀態持續時,會引發廣泛的社會性恐慌。
在數千年的人類社會發展過程中,無論社會形態如何發展、生活環境如何變化,人們的社會生活總體上還是處于一種可預期狀態,也就是哈耶克所說的可預計性。可預計性是“對整體中的某個空間部分或某個時間部分所作的了解中學會對其余部分做出正確的預期,或者至少是學會做出頗有希望被證明為正確的預期”[10]。而這次疫情,無論是治理層面,還是病毒習性及發展趨勢等,都具有不可預計性,從而造成未來社會生活方式的不確定性。這些風險和不確定性,最終轉化為人們的心理焦慮。
人類生存的環境可分為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自然環境主要影響人的社會生活方式,社會環境主要作用于人的心理、意識。社會心理是人們在社會生活中自發產生并互有影響的主體反映[11]。人類對環境的影響非常敏感,當新型冠狀病毒作為一個新的病毒物種出現并傳播時,自然環境具有了巨大的不確定性,由此而產生社會心理的變化。因此,必須建立一個全新的社會生活方式與之相對應。這種新的生活方式既是對病毒的妥協,也是人類消極的自我保護的舉措。在建立新的社會環境過程中,面臨的便是特殊時期的社會治理,治理過程也是一個建構未來新的生活方式的過程,這種生活方式必須根據病毒的特性來加以建構,當前還處于探索當中,它需要一定時段才能夠確立。
正是這些不確定性,使得與疫情危機相伴而生的社會心理失調擴展開來。而心理失調帶來的是人們行為方式的無所適從,這種無所適從是因為人們不知道該采取什么樣的行為方式來面對這種已經被疫情改變了的世界。好在隨著網絡技術的發展,人們暫時找到了一個在生活層面替代傳統的方法,那就是可以通過網絡購物避免走到公共場所而產生風險。然而,病毒及其傳播和治療的措施若不能得到有效解決,這種暫時性的生活方式將不得不長期延續下去。人類將不得不在兩個空間中生活,一個是網絡的“缺場空間”,即身體不必走入現場,另一個是現實生活中必須身臨其境的“在場空間”。
如果說,疫情的不確定性帶給了人們心情上的無助、焦慮和恐慌,那么網絡社會中的“缺場空間”規避了在現實的“在場空間”活動所帶來的風險。當然,目前來看,兩個空間的發展還不夠完善,還需要妥善處理好人們對兩個空間變化的心理適應問題。
人類的社會生活和社會行為是在一定的公共空間中展開的。公共空間是人類進行生產實踐、社會實踐活動的前提和基礎。無論自然界和人類社會制度發生什么樣的變化,人們都必須在公共空間中展開合作,以完成公共事務。人類面對疫情帶來的變化,一方面主觀上有意創造條件來規避病毒的風險,另一方面,疫情傳播迫使人們必須改變既有的傳統的生活方式。互聯網所創造的網絡空間給人類提供了規避風險的平臺。
互聯網技術的發展創造了一個虛擬的空間,在虛擬空間中,人們可以進行社交活動;可以通過電子商務平臺在網絡上購物,并且網絡平臺可以提供便捷的支付手段;可以通過互聯網提供的云端服務進行居家辦公或者移動辦公;甚至互聯網平臺可以為出行提供服務。技術創造了網絡空間,網絡空間拓展了人類活動的范圍。互聯網已經能夠提供網絡空間的各種功能性平臺,提供更為便捷的服務。利用互聯網平臺進行“缺場”空間生活,是人類社會的一種理想狀態。因為,一方面人們因習慣及使用網絡的熟練程度等原因,很大一部分人還沒有做好突然之間接受“缺場空間”服務的心理準備。另一方面,虛擬空間的秩序建設,是一個逐漸發展的過程,突如其來的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迫使人類在突然之間必須面臨建設一個完備的網絡空間社會的任務。
人們的行為習慣有一定慣性,長期養成的社會生活中的行為習慣向網絡空間過渡,這是一個緩慢的過程。然而,疫情所帶來的風險首先從心理上改變了人們對社會空間風險的認知,激發起了利用網絡空間解決傳統問題的探索和實踐。人們試圖從現實世界的不確定性中抽離出來,建設網絡空間,以規避不確定性,從而尋找一種確定性的生活方式。疫情期間,從公職人員的網絡辦公,到學生的網絡課堂,再到各種大型會議等公共活動都轉移到了網絡空間中,網絡空間職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揮。
總的來看,疫情帶來的變化要求政府在社會治理等公共生活方面做出改變,必須將現實世界人類既有的各種制度性設置,根據疫情的傳播和治療的特性進行重新評估,并在評估的基礎上對人類既有的各種行為方式進行重新建構。這個評估和建構的過程也是社會治理的過程,互聯網技術的發展為人類選擇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提供了可能性。而建構的過程是讓人類重新生活到一個新的確定性社會之中。
疫情突如其來,是在現代風險社會背景下發生的,是對風險社會理論假設的一種驗證。正是因為其不確定性,使社會風險陡然產生。在控制疫情、化解風險面前人類并不是無所作為,這種作為形式便是現代化的社會治理,社會治理是走向正常、可確定性社會生活的一種新的措施。可以看出,疫情暴發以來,應對社會風險的治理方面,實踐中已經有了經驗,但也存在不足,反思其得失有助于提高疫情期間社會治理的成效。
普里高津在《確定性的終結:時間、混沌與新自然法則》一書中提出宇宙系統的未來不能被確定,因為它受到隨機性、漲落和放大的支配,未來不再由過去所決定,過去與未來之間的對稱性被打破[12]。這段話表明,人類不能僅根據歷史的經驗和現實的狀況來改變現狀、預測未來。從病毒的防治層面看,新型冠狀病毒存在巨大的不確定性,因而風險無處不在。病毒的出現已經打破了過去、現在和未來的對稱性,世界總體處于不確定性中。面對這一變化,我們必須對突發且具不確定性的公共事件的治理狀況做出一些思考。
疫情暴發時,從開始的傳播過程,到防治措施,再到發展趨勢都處于不確定性之中,面對這種風險,社會的回應必然是疾風暴雨般的強制性管制。與國外相比,中國特殊時期的管制效果是明顯的。但是,在推行防治措施時,要考慮到兩個方面,一個是防治的效果,另一個是社會效益。
從防治的效果看,我國所采取的防治措施迅速阻止了疫情蔓延的勢頭,從而使人們的社會生活處于一種可預期性當中。封城和隔離等措施具有很好的防治效果,但是卻難考慮全社會效益。正如劉少杰指出的,武漢等湖北城市封城,以及其他省一些城市實行嚴格的交通管制和住宅小區封閉管理之后,焦慮、恐慌、無助、懷疑、埋怨等負面的疫情心態,在網絡空間中廣泛存在且不斷發生變化,甚至引發一些擾亂疫區社會秩序的行為[13]。因此,抗疫過程中,在注重防治效果的同時,如果能夠最大限度地兼顧到社會效益,則防治成果可以固定下來,社會也可以平穩地度過突發性事件的危害期。
因此,要及時制定應對風險的預案。雖說疫情所帶來的風險具有不可確定性,但是有效的預防手段卻可以讓風險降低到最小,因此制定切實可行的以不變應萬變的方案是必要的。預案的設計需要考慮受眾的心理調適能力,符合人的接受心理,既不能將預案設計得過于嚴格,也不能過于松散。無論預案的設計還是預案的執行層面,都應該是張弛有度的。只有這樣才能實現在遇到突發性事件時,順利進入應激反應階段,而不會影響社會的正常秩序。
疫情發生后,一般有四種情況,其一是可防可控,其二是可防不可控,其三是不可防可控,還有一種最糟糕的情況是不可防不可控。所以在制定預案時,要考慮以下幾點:第一,從病毒及其防治情況看,病毒是否會變異,有無藥物可以防止感染并治愈疾病。有沒有確定的預防措施以保證不被感染。溫度升高對病毒的傳播是否有遏制作用。第二,從感染人群的情況看,受感染人群的死亡率和年齡有什么聯系。感染過的人是否產生永久抗體以避免再次被感染。第三,從治療的預期可能性看,能否達成群體免疫,病毒能否被最終消滅,佩戴口罩和保持社交距離能否防止被感染等等。回答好這些問題,有針對性建立機制,既可以規避風險,又可以有效防疫。
考察疫情開始后的一些應急反應機制,其應對疫情傳播的政策和規定中也存在著一些不確定性。其直接表現是防治行為的不確定性,因而解決社會問題的手段和方法具有不可預期性。從新型冠狀病毒“來”、傳播和“去(消失)”的不可確定性及防治過程中的經驗看,可以將其界定在“不可防可控”范圍。在防治過程中,如果沒有科學的預案,必然導致社會付出巨大的生命財產成本。預案即是防止風險的方案,是面對各種不確定因素時的一種確定性的社會治理方法。
應對現代社會的風險,特別是突發性不確定的、對人類生活方式影響重大的風險,必須建立一個科學的應對機制。疫情暴發伊始,防止疫情擴散的社會治理可謂成效顯著,但是卻不能說方法完全科學。只有科學的應對機制才能控制住突發性事件,讓公眾生活在確定性之中。
一個應急反應機制比較成熟的社會中,遇到突發性事件,社會防范行動會自動迅速啟動,然后在制度框架內有條不紊地運行。如果沒有完善的應對危機的機制,當遇到不可預知的自然災害時,要么因為人們沒有應對經驗而導致不知所措,且毫無防范意識,應對能力不足;要么機制運行不暢,漏洞百出,甚至引起社會混亂[14]。透過這次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看,整個社會的應急機制沒能及時跟進,由此痛失了防控疫情的最佳時期,導致后來防治“成效”的行為存在一種悖論。即用損害法律的方式,達到了解決問題的目標,這種悖論行為破壞了和諧的社會氛圍,這表明建立科學和嚴格的應急機制的重要性。
對疫情的防控,開始時表現為強制性。強制性地組織所有的社會資源,集中力量解決問題,與此同時,無論傳統媒體,還是自媒體都進行全覆蓋的報道,并且將公眾關心的各種信息都全面公開,同時對疫情定時通報;隨著疫情逐漸減弱,開始使用健康碼,對疫情實行更為準確的定點確認。這種從強制限制措施過渡到柔性預防的防治過程,張弛有度,人們的心理也能逐漸接受。
控制疫情采取的強制性措施,容易引起人的心理不適和不滿。但是這種強制性措施也是一種在強化中塑造行為的一種方式。心理學家斯金納認為:“強化作用是塑造行為的基礎,只有了解強化效應和操縱好強化技術就能控制行為反應……在行為發展過程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得不到強化的行為是易于消退的。”[15]當人們適應了這種管理措施之后,便能夠配合著這種管理方式,最后適應這種管理模式。在此之前,當一個人在進入公共場所甚至小區時,被攔下來強制性要求佩戴口罩,并要求測量體溫的行為是難以想象的。但是疫情時期,這種強行干預在執行一段時間之后,強化的行為就被固定下來,成為人們自覺遵守的習慣。可以認為這是在“張”中達到了“弛”,即放松。
張弛有度是一種符合大眾心理的社會治理方式。疫情期間應對疫情發生的不確定性最為有效的辦法就是強制性。不過,即便強制性會有效地防止疫情擴散,其所帶來的社會壓力也會轉化為人們的心理恐慌。一方面當心理壓力引起的恐慌達到極限時,便會出現“次生災害”,即因為防治病毒而引發的災害。另一方面疏于防范時,又會直接面對迫在眉睫的災害,即強制性措施帶來心理壓力和不滿,嚴格的執行措施導致管理者與被管理者之間的沖突。為此,考慮到受眾接受心理,還是應采取張弛有度的治理方式。就長期而言,對管理者來說,既不能像疫情暴發初期那樣采取強制性措施,也不應該像后期部分地區那樣采取松懈態度,而應有張有弛,當然要注意的是“張”和“弛”的尺度要把握好,一切必須以法律為準則和依據,所有管理行為必須在法治的框架下行使。
從現實來看,隨著疫情形勢的逐漸好轉,局部管理上出現了松懈的傾向。盡管這種放松可能是外緊內松,但是從社會民眾的心理反應看,有的人在回溯先前的強制性措施時,便會認為當初的防范是小題大做,從而在心理上疏于對病毒的防范,這是十分危險的。從疫情暴發的規律看,即便疫情暴發的第一階段得到了控制,但是二次爆發的風險的確定性概率和傷害性更大。由此,放松心理其中便潛藏危機,面對不確定性的風險,科學地管理是重要的,只有采取張弛有度的社會治理策略,才能夠有效化解風險危機,保持社會秩序穩定。
蕾切爾·卡遜在《寂靜的春天》中寫道:“繁榮的工業化社會滋生的‘恐怖幽靈’——環境污染與生態破壞——的客觀存在,向各國政府、工業界乃至全世界的人們敲響了警鐘。”[16]現代社會風險無處不在,很多意想不到的社會風險可能忽然間不期而至。工業化使得有些風險一經出現便成為人類永遠必須面對的難題。全球化和城市化的發展,使得這些風險造成的損害更大。
防控疫情的方式已經深深地影響到每個社會成員的社會價值取向和行為方式,也影響到國家經濟、政治、文化和社會發展的大局。人類應該采用科學的方法對所有不確定因素造成的風險進行分析,并在此基礎上早早制定應對預案,建立嚴格科學的應急反應機制,采取恰當的社會治理方式,以最快速度化解社會風險,降低社會損失,這樣,人類方可坦然面對各種風險,并能充滿信心地生活在可預期的社會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