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偉宏
作為一種社會文化思潮,消費主義深刻影響了人們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消費主義推崇對物質產品的揮霍性消費,不僅將人變成了物的奴仆,而且對生態環境帶來了極大的壓力。節儉美德是張弛有度的生活智慧,在人類可持續發展理念成為全球共識的背景下,節儉已從個人的、家庭的美德上升為一種人類整體的倫理,從一般日常消費生活的層面提升到社會和諧發展與人類生存境遇的層面。倡導和踐行節儉美德不僅與個人生活質量的高低有關,而且關系整個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未來發展前景。面對消費主義文化的廣泛影響和全球生態環境危機的不斷加劇,如何看待消費與經濟社會發展、消費與人類美好生活需要之間的關系,就成為必須認真思考的重大問題,而走節儉型適度消費之路無疑是一種正確的選擇。
消費主義(consumerism)既是一種社會文化思潮,又是一種生活價值觀,它產生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期的美國,是隨著現代化尤其是工業化、城市化不斷發展而帶來的社會化大生產和大規模商品交換的產物,是現代西方社會享樂主義價值觀和資本邏輯共同孕育的結果。消費主義與通常意義上的正常消費活動有本質區別,它是指以獲取商品特別是非生存所需的奢侈品、把對物質的過度占有和無限消費作為最高目的,并從購買和展示新物品的過程中彰顯身份地位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消費主義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后開始向西歐傳播,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消費主義在發達國家普遍流行。20世紀80年代以來,消費主義蔓延到廣大發展中國家,成為一種全球性的、普遍性的經濟和文化現象。在消費主義思潮的推波助瀾下,當今時代已成為一個消費主義時代。“消費增長=經濟增長”仿佛已是一個不證自明的經濟準則,為了實現經濟增長,政府鼓勵消費,各類商家窮盡手段創造消費需求,營銷人員花招迭出鼓動人們快速消費。無論消費者是否真的需要,數不盡的商品充斥著市場,各種誘人消費的廣告鋪天蓋地,持續不斷地激發著人們的消費欲望。在如此崇尚消費且物質極大豐裕、商品過剩的消費主義時代,“節儉過時論”在社會上彌漫,一些學者和公眾認為,節儉成了阻礙經濟快速增長的罪魁禍首,應當大力倡導消費,放棄傳統的節儉美德。那么,在消費主義時代,還需要倡導和踐行節儉美德嗎?
自古以來,節儉就是中華民族傳統美德的重要內容,是中國文化傳統倡導的主流消費價值觀。這一倫理主張體現在“崇儉黜奢”的財富觀上,節儉為善,奢侈為惡。“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左傳·莊公二十四年》)節儉,是善行中的大德;奢侈,是邪惡中的大惡。節儉是一種中道,它既不同于奢侈,也不能將之歸結為吝嗇。節儉的道德價值不只是表現在日常的消費生活中,而且還體現在修身、持家、治國等更為廣泛的方面。
節儉的對象是物,它是中國傳統道德的“待物之德”。節儉的“待物之德”是一種中道倫理,既不放縱個人的行為,又不過分苛刻地限制個人的適度消費。節儉內蘊著理性和合宜的道德態度,它既是外在的行為規范,又是內在的品性修養;它既是一種外在的生活智慧,又是一種內在的道德智慧。從道德哲學的角度看,節儉既是個體美德,也是社會倫理。節儉是節用和節欲的統一,盡管在物質匱乏的時代,節儉曾經是人們維持生存和發展的生活智慧,但這并不意味著只有在物質匱乏的情況下才需要節儉美德和節儉倫理。人們以節儉美德指導消費,不僅源于物質匱乏的無奈選擇,作為一種道德理性的節儉,是主動的道德行為選擇,是中華民族在消費領域的道德智慧。節儉倫理是個體理性和合宜的道德態度在日常生活和社會治理中的應用,屬于價值領域,是基于道德理性的應然。
在中華文明歷史發展進程中,節儉美德發揮了非常積極的功能。面對物質不充裕的生活境遇,節儉消費觀的道德功能表現在約束個體對物質的貪欲,不鼓勵無節制的欲望消費,以滿足人的基本生存需要為倫理限度,節約社會資源,促進社會財富的持續積累。在中國傳統社會,節儉作為保持社會和諧的一種治理方式,受到歷朝歷代的重視,它們都將節儉視為一種美德,而把奢侈消費視為不道德。
西方宗教倫理認為,節儉是一種美德。雖然不同的宗教倫理在財富觀上存在差異,但在反對人們對物質財富無止境的占有和貪欲這一點上是共通的。例如,基督教經濟倫理鼓勵人們以勤勞的手段實現富足,通過勤勞致富既可以養活自己,不給社會和他人增加經濟負擔,而且還可以拿出自己的財富幫助那些身處困境中的人們。基督教的財富觀,主張人們應采取不貪婪的節儉態度,財富應取之有道,反對不勞而獲或通過剝削榨取他人的勞動成果致富。耶穌所說的“富人入天國比駱駝穿過針孔還難”,不是痛恨人們致富,也不是詛咒那些掌握較多財富的富人,而是把批判的矛頭指向那些為富不仁、窮奢極欲的人,是對通過非倫理手段致富的那些人的道德批判。財富本身無所謂善惡,但如何取得和使用財富則是一個重要的倫理問題。《圣經》 中有關財富和享受的敘述,都在提醒人們遠離對物質財富的貪婪,號召人們應力所能及地讓窮人和自己一起分享財富給人帶來的快樂。
在西方經濟倫理思想中,現代經濟學鼻祖亞當·斯密推崇節儉。斯密在《國富論》中認為,社會資本的增加是崇尚節儉、摒棄奢侈的結果,“資本增加,由于節儉;資本減少,由于奢侈與妄為。”[1](P310)個人和政府如果都能最大程度地壓縮消費開支,將會使國家財富得以快速增長。在斯密看來,既然節儉能夠促進國民財富的增加,那么節儉在經濟學意義上就是一種美德,而揮霍與浪費則為罪惡。馬克斯·韋伯在《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中論述了新教倫理對資本主義發展的推動作用,他所說的新教倫理以預定說、天職觀和入世禁欲主義為核心內容,新教倫理成為推進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發展的文化精神。韋伯以新教倫理闡釋了世俗經濟活動的倫理意義,認為人們之所以參與經濟活動,并不是為了放縱物欲、享受財富,而是盡自己在世俗生活中的天職以榮耀上帝。新教禁欲主義倫理表現在消費生活中就是強烈地對抗自發的財產追逐行為,抑制人們的消費,尤其是對奢侈品的炫耀型消費。新教倫理引導和督促信徒承擔自己在世俗社會生活中的義務和責任,“賦予職業勞作、商業營利等經濟行為以倫理意義和終極價值,因而勤勞致富、節儉用度、誠信與奉獻等行為被視為善舉,而懶惰、縱欲、貪婪、奸詐、自私等行為被視為惡行。”[2]節儉必然導致資本的積累,從而也就自然而然地增加了財富,“清教倫理”在其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入世苦行”和克勤克儉鼓勵人們辛勤勞作、拼命賺錢。
馬克思主義經濟倫理反對奢侈浪費,主張節儉消費。馬克思充分肯定了消費在人類經濟社會發展中的促進作用,認為適度消費是推動歷史發展的重要動力,而以奢侈浪費為主要形式的過度消費則是否定人自身價值的異化行為。對人向物欲頂禮膜拜的異化現象,馬克思給予了犀利的批判,“金錢貶低了人所崇奉的一切神,并把一切神都變成商品。金錢是一切事物的普遍的、獨立自在的價值。因此它剝奪了整個世界——人的世界和自然界——固有的價值。金錢是人的勞動和人的存在的同人相異化的本質;這種異己的本質統治了人,而人則向它頂禮膜拜。”[3](P52)馬克思對消費異化的揭示,從反面論證了節儉消費和適度消費對于人自身發展的重要性。如果人生的終極目標集中于對物的無限度追求,對物的關心超過對人自身的關心,必然導致物對人的統治以及人與人之間倫理關系的冷漠和疏遠。
節儉美德是張弛有度的生活智慧。在人類可持續發展理念成為全球共識的背景下,節儉已從個人的、家庭的美德上升為一種人類整體倫理,從一般日常消費生活的層面提升到社會和諧發展和人類生存境遇的層面。從這個意義上說,是否倡導和踐行節儉美德就不僅與個人生活質量的高低有關,而且關系到整個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未來發展前景。節儉美德不是一味地否定物質享受,而是主張在物質資源的使用上遵循量入為出、精打細算、居安思危、細水長流的行為原則。節儉之所以必要,有其客觀的經濟根源,這就是地球物質資源的有限制約,在此基礎上,人們就需要理性地約束自我的消費行為,抵制各種非生活必需的消費誘惑。判斷人們的行為是否符合節儉美德的標準,不僅要考慮個人的收入水平,還要聯系整個社會的總體經濟實力;不僅要滿足人們當前合理的需要,而且還要為人類的長遠利益著想;不僅要看到節儉對人們經濟、心理等方面的影響,而且還要看到它的精神價值以及對文化生活和社會道德風尚的積極意義。唯有此,才能深刻理解在今天的經濟社會條件下,我國仍然大力倡導“厲行勤儉節約、反對鋪張浪費”的節儉美德的良苦用心。[4]節儉作為人的一種美德、作為一種社會倫理規范,在消費主義時代更需要通過社會廣泛的倡導,才能被更多的人所理解和接受,并在人們的道德生活和倫理交往中得以實踐。
消費是人類經濟社會生活的永恒話題。在現代經濟學理論看來,投資、消費和出口是拉動經濟增長的三大主要因素。實際上,不僅在現代經濟發展的理論上,而且在全球市場經濟發展的實踐中,也都浸潤著消費主義的迷思和對消費主義的膜拜。人們對經濟增長和物質財富的狂熱追逐,也需要來自消費主義的倫理辯護。由此,討論經濟發展過程中的消費倫理問題,自然就不可回避消費與節儉的關系問題。
改革開放40多年來,我國的經濟以及物質財富取得了飛速的進步和發展,在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同時,國內亦出現了市場供給過剩的現象,消費不足已成為阻礙我國經濟長期發展的重要因素。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對于節儉與消費的關系,有觀點認為消費是推動中國經濟快速發展的強勁動力,尤其是在當今商品過剩的情況下,應當大力倡導消費,不該倡導節儉美德,這便是所謂的“節儉過時論”。這種論調一出場,就受到一些學者和公眾的追捧,他們認為在市場經濟社會,消費有理、消費光榮,奢侈消費能夠導向一種社會善。還有人認為,在國內消費疲軟的情況下,消費是一種美德,而節儉不是美德。更有甚者,認為“節儉”是阻礙經濟增長的罪魁禍首,呼吁人們放棄傳統的節儉美德,應不受任何限制地、自由地進行消費。受西方消費主義思潮的深刻影響,我國的一些經濟學者不關注國內外最新的學術動態,尤其是忽視消費經濟學、生態倫理學以及可持續發展倫理等領域的研究成果,而片面地強調以往某些國家以消費促進經濟發展的成功個案,大量引用經濟思想史上那些反對節儉、倡導奢侈性消費甚至浪費有理的偏激言論來為自己的觀點論證,認為我國的市場供給過剩、消費不旺的現象,是由于有效需求不足,根源還是由于花費不夠造成的,只要節儉仍被視為一種美德,一種值得學習和仿效的行為,那么,內需經濟消費的發展模式就很難走得更遠。[5](P253-254)持這種觀點的學者,提倡普通人多消費、富人多奢侈消費甚至多浪費,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促進國家的經濟增長和經濟繁榮。正是由于這種觀點的流行,富人們一擲千金、紙醉金迷的生活被賦予了榮耀的光環,高消費和奢侈性消費的生活被視為時尚先鋒而加以推崇和宣傳,拜金主義和享樂主義因“節儉過時論”找到了存在的理由和合理性,那些所謂的“消費先鋒”成為人們頂禮膜拜和效仿的對象。
還有學者將消費與愛國主義結合起來,認為消費是一種愛國行為,是公民美德。如有學者提出“積極消費就是愛國,而愛國就是愛自己”[6]。盡管這種說法提出的背景是由于全球性經濟危機,中國經濟增長乏力,急需提振經濟活力。但是,無論在學理邏輯上還是在具體實踐中,消費等同于愛國的說法都站不住腳,“愛國主義既是一種情懷,又是一種價值觀。從道德哲學意義上說,愛國主義是道德情懷與道德價值觀的統一體。”[7]通過個人主動的消費幫助國家度過經濟難關或促進國家經濟增長,這種積極的舉動或許是出于個人的愛國情懷,但顯然不能把消費與愛國劃等號。“消費愛國主義”隱含著一種強調公民道德責任的行動邏輯,如果把消費提升到愛國的高度,就會導致心理上的道德綁架,似乎不消費就不是一個愛國的公民。以拉動國內消費需求的方式解決經濟發展中的難題,是一個通常的經濟策略。然而,一旦把消費與愛國等價齊觀,就不僅難以激起人們的愛國情感和民族自豪感,反而可能讓人不配合政府采取的相關政策。實際上,人要生存和發展,就必須消費,這是不容置疑的。既然所有人都消費,那么按照消費就是愛國這一觀點的邏輯推演,所有人都是愛國的。既然如此,也就沒有必要特別強調消費與愛國之間的聯系。把消費與愛國等同起來,是對愛國主義的庸俗化理解。在現實生活中,一些人崇尚高消費、奢侈消費,但他們可能并不愛國。我們不能說某人消費多就更愛國,某人消費少就不那么愛國,也不能說富人因購買力強就比窮人更愛國。從公民道德實踐的角度看,任何有利于國家經濟社會建設以及文化發展的道德行為,都是愛國的具體表現,是愛國主義行為。公民適當的和合理的消費行為既是個體生存和發展的客觀需要,也是對國家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的具體支持。因此,日常生活消費是個人行為,消費多少、如何消費以及何時消費,都是根據個人經濟實力而作出的自由選擇,不能以消費愛國的名義強制人們消費。
擁抱消費主義的學者把傳統的節儉作為造成消費不足的禍首而加以批判,不僅理論上空泛貧乏,而且也不符合中國經濟社會發展和人們生活現狀的事實。中國有著特殊的國情,一部分人有經濟能力進行奢侈性消費,一部分人經濟能力不足也在追求奢侈性消費,還有一部分人剛剛解決溫飽問題,不可能隨心所欲地進行消費。李克強總理2020年5月28日在十三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閉幕后答記者問時,曾提及“6億人月收入1000元左右”這樣令人唏噓的數字。窮人面臨的是窘迫的生活境遇,他們不知道什么是消費主義,他們最需要的是生活的基本保障,沒有更大的消費奢望。因此,對于中國目前的經濟社會發展來說,節儉消費的意義重大。
消費主義時代關于“節儉是否過時”的理論論爭,其焦點已然不只是節儉美德觀是否具有當代價值的純學術問題。雖然節儉消費或奢侈消費可以視為個人選擇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態度,但它們又是涉及經濟社會發展和自然生態保護等事關人類生存的全局性實踐議題。只要社會上有消費分化,總會有一部分人采取奢侈消費方式,這是消費層次分化的自然結果,不足為怪。但是,作為普遍的消費原則,是崇尚節儉消費還是放縱奢侈消費,卻關乎經濟社會發展之方向、道德風尚之良善和自然生態之保護等社會整體利益。可以認為,節儉美德并非過時,也不會過時,它是一種應世代相傳下去的消費倫理。
消費主義所倡導的消費,本質上是一種對物質產品的揮霍性消費。這樣的消費不僅將人變成了物的奴仆,而且對地球的生態環境帶來了極大的壓力,“消費主義通過支持‘大量生產——大量消費——大量廢棄’的現代生活方式導致了全球性的生態危機,因為大量生產和大量消費所誘導的人類欲望將超越地球生態圈的承受限度,而大量廢棄所造成的垃圾過剩將超越生態系統的自我修復和轉化限度。”[8]對于生活在地球上的人類來說,地球生態圈所能夠提供的資源實際上是有限的。如果人類無限制地索取地球的自然資源,導致人均消耗的資源量不斷上升,那么,長此以往,全球性的生態資源和環境危機就必然發生,地球的生態和環境災難勢必會越來越嚴重。
面對消費主義文化的廣泛影響和全球生態環境危機的不斷加劇,如何看待消費與經濟社會發展、消費與人類美好生活需要之間的關系,就成為必須認真思考的重大問題,而走節儉型適度消費之路無疑是一種正確的選擇。節儉型適度消費是節儉美德在消費活動中的具體實踐,節儉美德具有優化消費結構、規制消費行為和引導綠色消費的倫理功能;而適度消費是一種以滿足人的基本生活需求為目標的理性消費觀,內含了節儉的倫理品格,節儉型適度消費是節儉美德與適度消費的有機結合。
以節儉型適度消費順應生態文明建設的時代需要。節儉型適度消費是節儉美德在消費活動中的體現,它推崇的消費模式是適度消費,這是一種以滿足人的真實生活需求為目標的理性消費倫理觀。與消費主義的物質性揮霍消費相比,適度消費無疑內含了節儉的品格,屬于節儉型消費的范疇。在當今世界,象征著理性、合理、和諧與公正的“綠色價值觀”正在全球擴散,綠色主義、生態主義和環境保護主義運動已蔚然成風,遏制以物質主義價值觀為核心的消費主義蔓延的社會力量正處于逐漸發展和壯大之中。“人類要走出困境和危機,就必須轉變消費理念,拋棄無限度的物質性的消費主義倫理,把人類的可持續生存利益作為評價消費的標準,才能鑄起‘節約型消費’的價值觀和消費觀。”[9]倡導人們從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上超越消費主義,并不是要求人們抵制消費或降低消費水平,而是提倡和鼓勵進行合理適度的消費,既反對消費主義主張的“過度消費”和“非理性消費”,也不贊成因過于節儉而引發“消費不足”,影響生活水平的提高。美好生活的基礎是滿足物質生活需要,必要的和合理的物質生活消費并不與節儉美德相沖突。節儉型適度消費觀遵循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綠色消費倫理原則,在行動上貫徹“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的生態文明理念,從而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和諧發展的生態文明發展目標。作為一個資源并不豐富的人口大國,中國不能以資源的高消耗、環境的重污染來換取高速度的經濟發展和高消費的生活方式,只能根據自己的國情,建立可持續發展的消費模式,走節儉式的可持續消費之路。
以節儉型適度消費超越物質主義幸福觀。以物質主義和符號消費為特征的過度消費并非人類獲得幸福的良方,因為人的幸福感與消費沒有直接的關聯性。如果將消費行為的最終目標確定為提高人們的生活質量,那么,金錢、物質等外在東西的總量大小只是體現生活質量高低的部分要素,而不是消費行為最終追求的目標。“以多為佳”的消費主義文化和價值觀念,雖然仍在影響著現代市場經濟體系的建構,然而,越來越多的幸福經濟學和幸福心理學等學科的研究證據表明,一個人的生活質量和幸福感與其消費資源數量的相關性正在減弱。人們生活得好不好、幸福不幸福,與人們擁有多少物質財富沒有正向對應關系。澳大利亞經濟學者安東尼·詹姆斯(Anthony James)在闡釋因過度消費而給社會和個人帶來的嚴重不良影響后,建議人們無需將包括節假日消費在內的各種消費方式“妖魔化”,但需要優化自身的消費行為結構,并努力對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事物進行最優化的資源分配。例如,給予親朋高質量的陪伴時光、關注身體健康、減少壓力、為綠色的生活環境貢獻一份力量,也可以嘗試為弱勢群體送去一些關懷。[10]因此,生活在當代豐裕社會中,作為消費者的個體,應清醒地了解自身生活的真正需求,尤其是在全球自然環境已經遭受嚴重破壞的情形下,更應理性地思考是否需要以生態環境、社會公平以至個人健康為代價來肆意消費現有的自然資源,以滿足自身永無止境的物欲。一個具有“綠色價值觀”的公民還應該認真地思考,如何以簡單的且對生態環境影響最小的生活方式來適度滿足自身的物質需求,并反思消費行為對于生活和幸福的終極價值及其意義。
以節儉型適度消費抑制消費主義文化思潮的蔓延。如果只是純粹將經濟增長作為唯一標準來評價消費主義,顯然,由于消費能夠刺激經濟增長,在限定了評價標準的狀況下,消費主義似乎也是合理的。這也就能夠解釋為什么在中國有一些人主張為消費主義正名,尤其是在有效需求不足、經濟增長速度放緩的時候,有人甚至把消費上升到愛國的道德高度。然而,問題在于,不能只以經濟增長作為唯一的標準來衡量消費主義的好壞,對消費主義的評價必須是全方位的。況且,經濟增長不能與經濟發展劃等號,經濟發展也不能與經濟可持續發展劃等號。嚴重的生態和環境危機已經向人類敲響了警鐘,人們的環境保護和生態文明意識也在不斷提高,“當大多數人看到一輛大汽車并且首先想到它所導致的空氣污染而不是它所象征的社會地位的時候,環境道德就到來了。同樣,當大多數人看到過度的包裝、一次性產品或者一個新的購物中心而認為這些是對他們的子孫犯罪的時候,消費主義就處于衰退之中了。”[11](P103-104)
極簡主義(Minimalism)是節儉型適度消費生活方式的一種形態。極簡主義始于20世紀的美國藝術界,“是繪畫、雕塑、音樂、舞蹈和建筑造型各藝術領域出現的一種崇尚簡約的流派”[12],這種崇尚簡約的理念,在當今時代受到越來越多人的青睞。一些人將這種簡約的理念與日常生活結合起來,倡導和自覺選擇極簡主義的生活方式,以此反抗消費主義文化思潮及其生活方式和市場經濟環境下的物欲橫流、消費至上。“如果可以,我想購買簡單”,這句帶有文藝色彩的話語,表達出了一種更加人性化的、既經濟環保又輕松愉悅的生活態度。極簡主義思潮風靡于20世紀80年代的西方社會,到了21世紀初,在日本社會盛行著一種與“極簡主義”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的、被人們稱為“斷舍離”的文化潮流。當代中國越來越多的人尤其是青年群體和精英階層開始接受極簡主義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并在實踐極簡主義生活方式的過程中改變了原有的揮霍性消費價值觀,轉而自覺認同節儉消費觀,在簡化物質生活的同時,自覺提升對精神生活的追求。當代中國人對極簡主義生活方式的主動實踐,也是對中華優良傳統消費文化的傳承和弘揚。在中國傳統道德文化中,有與極簡主義相呼應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例如,道家所講的“大道至簡”、墨家所倡導的“節用節葬”等。按照極簡主義價值觀的指引,人們應該減少對物品的消耗、減少生活中那些無聊無益的事情,這是在做生活的“減法”。但是,生活中還有更多有意義的事情需要去親身實踐,這個時候又得做生活的“加法”。減少了在物欲上花費的時間和精力,就可以有時間和精力去做更加有益于自身素質發展和社會文明進步的事情,而這些有意義的“加法”才應該成為極簡主義所追求的核心目標。必須明確的是,極簡主義不等于“苦行僧”,人們可以通過各種生活體驗來踐行極簡主義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比如,鼓勵旅行、社交活動和公益活動等。同時,極簡主義提倡個體不斷提高自我反省和自我思考的能力,將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放到人生最為重要的事情上。
隨著消費主義文化思潮在全球的蔓延和泛濫,全球性環境和生態危機日益加劇,無節制的、大量的物質消費讓地球這個人類的家園遭受重創。面對越發嚴重的全球性生態危機,重視環境保護和生態文明建設已成為全球的倫理共識。如何通過規范人類的消費活動,降低人類因過度消費給地球帶來的沉重負擔,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共處,成為擺在人類面前的嚴峻課題。在解決全球性生態危機、建設生態文明的過程中,倡導并踐行以節儉美德為導向的適度消費就顯得尤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