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龍
(亳州學院 美術系,安徽 亳州 236800)
2021年2月21日,中共中央發布了新世紀以來我國第18個關于指導“三農”工作的一號文件,依然將鄉村建設發展放在我國現代化建設的重要位置。文件指出要“全面推進鄉村產業、人才、文化、生態、組織”的振興,并將鄉村文化建設和傳統文化聯系起來,強調要“深入挖掘、繼承創新優秀傳統鄉土文化”[1],在鄉村建設的過程中將文化建設放在首位。鄉村文化是我國優秀傳統文化中的一部分,是勞動人民在鄉村實際生活、生產活動中逐漸建立起來的物質文化與精神文化的總和。鄉村的文化建設意義深遠,從微觀角度看是實現鄉村全面振興的關鍵,宏觀角度上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和文化自信強國的基礎手段。自黨的十九大提出鄉村振興戰略起,社會各界在時代感召下積極投身于鄉村,通過不同方式為鄉村振興獻策出力,其中不乏藝術家、設計師與學界同仁。在貧困已經出現轉型的后精準扶貧時期,采用何種形式、如何將藝術合理介入到鄉村文化建設當中,在實現鄉村振興戰略目標的同時,為后精準扶貧時期所面臨的問題提供一種解決思路是勢在必行的。
20世紀90年代以來,一種新型的藝術形態——數字藝術伴隨著以互聯網和人工智能為標志的數字技術的興起應運而生,并在短短20余年的時間內,構建起了一個迥異于傳統藝術的龐大生態規模和生態秩序。[2]自誕生之日起,數字藝術(Digital Art)就以膨脹態勢迅速發展,不斷與各種藝術融合,產生了數字圖像、互動裝置、只讀光盤藝術、網絡藝術、多媒體藝術、電子游戲、電腦動畫、藝術設計、DV、數字攝影及數字音樂等。[3]以全新的藝術樣式改變了人類的審美價值和藝術生態。本質上,數字藝術是以信息通信技術為基礎、互聯網為媒介、傳播為核心的具有交互和共享性特點的藝術形式,基于這種特性,使數字藝術得以打破空間和時間限制,呈現出更加多元化、自由化、民主化的特點。
早在2003年,我國政府就已經看到數字藝術中所蘊含的巨大可能性,相繼推出各種戰略和政策,為數字藝術在鄉村發展中的應用提供保障和支持,明確二者融合發展的方向。到2020年1月,農業農村部和中央網信辦又印發了《數字農業農村發展規劃(2019—2025年)》,明確了新時期數字鄉村建設的思路,要求鄉村建設的產業、農業數字化和信息化,建設數字農村新業態。政策支持、數字與信息技術發展、鄉村文化建設需求都為數字藝術介入鄉村文化建設提供了歷史機遇。
自1968年倫敦的“神經機械奇緣”(Cybernetic Serendipity)展覽將音樂、裝置、電影、文本、繪畫等藝術形式融合在一起,標志著全球第一個數字藝術作品誕生,到1989年Reillu嘗試將虛擬3D技術應用于考古與歷史文化景區方面,再到1995年西方首次提出數字產業的概念,作為互聯網與數字技術的誕生地,西方發達國家在數字藝術的發展和應用領域都領先于我國,但將數字藝術介入鄉村建設的研究較少。而國內數字藝術介入鄉建的案例,如2019年快手平臺啟動的“非遺帶頭人計劃”[4],以短視頻形式介入鄉村,挖掘鄉村“非遺”進行文化傳播,以文化帶動鄉建。成都郫縣將數字插畫應用于土產豆瓣醬包裝上,將生產制作過程和豆瓣醬文化以數字藝術形式呈現出來,文化創意驅動產業。浙江慶元縣開發“飛閱”鄉村設計,融合虛擬現實技術于設計,數字化呈現鄉村文化生態,通過移動設備對鄉村文化進行推廣。揚州寶應縣將當地荷藕產業以數字視覺藝術呈現,提升游客體驗,帶動鄉村經濟發展。綜合來看,這些實踐都是將數字藝術元素注入鄉村傳統文化,拓寬文化傳播路徑,以文化帶動經濟,以經濟驅動扶貧與鄉村振興。
胡適先生在《歷史的文學觀念論》中提到:“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學”,誠然,一時代也應有一時代之藝術。據《2019年全球數字經濟新圖景》調查預計:到2035年,中國數字經濟規模將達到150億元,占GDP比重將突破55%[5]。同時,隨著2020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抓好“三農”領域重點工作確保如期實現全面小康的意見》發布,我國扶貧工作進入了關鍵期。在后精準扶貧時期,立足時代發展和扶貧工作需要,銜接鄉村振興戰略,關系到我國扶貧工作成果的鞏固與深化。通過數字藝術建設鄉村文化,以文化帶動鄉村經濟從而實現扶貧不失為一種途徑。目前,關于數字藝術如何介入鄉建的基礎研究還較為薄弱,多集中于對數字技術應用、策略途徑分析及個別案例研究上。對于數字藝術介入鄉村文化建設的理論研究較少,著眼于后精準扶貧條件下的相關研究則更是少之又少。
隨著我國脫貧攻堅的全面勝利,中國共產黨向世界兌現了“打贏脫貧攻堅戰”“精準扶貧”“2020年實現現行標準下農村貧困人口全部脫貧”等承諾。但是,中國共產黨向世界的承諾是消除“絕對貧困”,并不意味著“貧困”的終結,“相對貧困”在一定范圍內還將長期存在,并呈現出新特點和新表現[6],因此,從扶貧工作視角看,2020年以后可被稱為“后精準扶貧時期”。對于這一時期可能面對的問題與困難進行研究,提前制定策略與路徑,從而推進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于國于民都意義重大。
后精準扶貧時期,農村貧困進入以轉型性的次生貧困和相對貧困為特點的新階段[7],同時基層農村貧困治理呈現出新樣態[8]。學者唐任伍認為“貧困作為經濟學和社會學意義上的概念,有‘物質貧困’和‘精神貧困’之分”[6],后精準扶貧時代的貧困更多地表現為心理和精神上的貧困[6]。學界認為“物質貧困”包含“絕對貧困”和“相對貧困”,在已經消除了絕對貧困后,相對貧困還將長期存在——相對貧困實質上是普遍、長期、廣泛存在于一切社會之中的,不管經濟發展和人均收入達到何種程度,只要社會還存在著明顯的發展不平衡和收入分配差距,貧困問題就會一直存在[9]——后精準扶貧時期的中國,精神貧困是當下面臨的最主要問題。學者關信平認為“未來的發展要以反相對貧困為目標,其要義是使貧困地區和貧困者靠自己的能力趕上全國平均水平,而要實現這一目標最關鍵的是要大幅度提升貧困地區和貧困者的自我發展能力。”[9]換言之,即通過精神脫貧使貧困者具備能動性,具有強烈脫貧意愿和自我發展能力,通過自身的努力來解決自身貧困問題從而達到反相對貧困的最終目的。
早在18世紀,西方對于精神貧困問題的認知與論證就已經展開,并將精神貧困歸結為貧困產生的根源、表征與反貧困干預結果等三個階段,形成了貧困問題研究的相關理論。我國學界自20世紀90年代起也開始關注精神貧困問題,但由于經濟發展相對滯后,扶貧工作的重點一直都是致力于徹底消除物質匱乏所造成的絕對貧困。2020年之后,隨著我國全面消除絕對貧困,貧困問題開始出現轉型。在梳理了相關學界研究成果后發現,后精準扶貧時期下貧困問題呈現的新特點基本上可以歸結為:收入型貧困轉為消費型貧困、原發性貧困轉為次生性貧困、生存性貧困轉為發展性貧困、農村貧困轉為城市貧困等問題。[6]上述各點幾乎都受到了精神貧困因素的影響,學界普遍認為精神貧困的致貧根源是文化的缺失,其表征是貧困人口缺乏志向、意志消沉,形成懶漢思維和貧困習慣等問題。楊菊華認為,消除精神貧困需要發掘脫貧內生動力,應該重點從貧困人口的智力與志氣等內生因素著手。[10]而在脫貧動能及內生動力的論述方面,劉士尋認為無論是從脫貧攻堅維度,還是從鄉村振興視角,文化將始終扮演著推動經濟社會發展的動力結構,以及改善動力結構最為重要的思想動能。[11]在國家和各級政府都相繼提出“消除精神貧困”和“扶貧先扶志”的戰略指導思想下,后精準扶貧時期的貧困治理需要先進行文化建設的觀點得到了論證,但文化鄉建不能盲目,需要滿足一定原則基礎。
文化是一種情感、思維、信仰、價值、習俗與行為方式的復雜集合,我國最具“鄉土性”的鄉村社會正在經歷一場文化“衰敗”與“新生”的時間變革[12]。隨著時代的轉變,“舊文化”被“新文化”所替代,同時“新生”出屬于這個時代的文化產物,數字藝術就是這個時代文化的一部分。數字藝術對鄉建的“介入”不能是生搬硬套,那樣無法達到可持續發展的目的。數字藝術介入鄉村文化建設需要挖掘鄉村文化的本質,理解后精準扶貧的內涵,強調與當地的融合,立足于本土文化之上,劃清介入的底線,構建出基本介入原則。
1.以人為本的農民主體原則
數字藝術介入鄉村文化建設,公眾參與傳播互動是關鍵。數字藝術不同于傳統藝術,不能居高臨下受人仰視,也不能門檻過高脫離基層。如果數字藝術不能被村民理解和共情,那么就談不上傳播和建設。2018年1月2日,《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意見》明確指出:要“堅持農民主體地位。充分尊重農民意愿,切實發揮農民在鄉村振興中的主體作用,調動億萬農民的積極性、主動性、創造性”。村民是鄉村的主體和靈魂,他們既是鄉村文化的主人,也是鄉村文化的創造者,同時還是鄉村文化建設的最終受益者。將數字藝術用于鄉建要充分理解鄉村文化即是村民文化,鄉村故事只有村民自己才能講好,數字藝術要以村民為本,這樣才能獲得支持與認同、發展和參與。
2.生態為本的可持續發展原則
在黨的十九大對鄉村振興戰略總目標的構建中,生態宜居是其中一個重點建設目標。數字藝術介入鄉建要處理好開發與保護的關系,堅持生態為本、綠色開發原則。保護鄉村的傳統空間肌理、原始生活場景、原生地方文化和獨特手工藝[13],注重利用現有、閑置、自然的資源,減少對生態環境和自然環境的破壞與加工,讓“鄉村更像鄉村”,喚起大眾內心的“鄉愁記憶”。
3.特色為本的因地制宜原則
農業農村部在確定現階段鄉村振興和發展方向時明確提出,要形成“一村一品”的發展觀。“一村一品”就是在不同區域內根據本土資源特點,將各類資源優勢轉換為產業發展的品牌優勢,逐步建立具有區域特色的產業群體[14]。因此,數字藝術介入鄉村文化建設應該堅持因地制宜準則,保留鄉村當地獨有的文化生態,如節慶民俗、生產生活、手工技藝、空間形態、文化觀念等方面內容,加以開發利用和傳播。文化不能復制,如果照搬千篇一律的建設方式,模式地將數字藝術形式套用到鄉村,不但無法引起當地村民認同和參與,還會造成“千村一面”的尷尬境地。
自黨的十九大以來,鄉村振興戰略的提出為農村發展和振興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時代機遇,后精準扶貧的問題挖掘又繼續細化了鄉村振興與建設的方向和目標,而數字藝術則為前二者提供了實施的保障和有力的支持。與傳統產業機制相比,數字藝術機制的構建能夠克服鄉村建設過程中固有的資源散、規模小、創意弱等問題,將傳統行業轉變為數字產業,彌補鄉村市場、技術、人才與資本方面的不足,以文化帶動經濟、產業發展,最終實現數字農村、鄉村振興等戰略目標。
1.“數字藝術+文化傳播”機制
數字時代,人人都是傳播媒體。當信息源和信宿的角色及關系發生了模糊化和融合化轉變,受眾的互動意識加強,一人可以身兼藝術作品的制作者、傳播者和受益者等多種角色[15],在以農民為主體的鄉村,開放的參與度使主體地位和自主性得到增強,村民個體的自我意識被喚醒,通過滿足自我表達的意愿,成為文化的傳播者,推動鄉村文化建設——“數字藝術+文化傳播”的基本機制構建就是基于以上原理。
鄉村原生資源豐富,物質和非物質文化遺產眾多,有形的山、水、人、房屋、田園或無形的民俗、民風、鄉音、手藝等都可以成為文化的載體和顯性符號。在保持可持續發展的文化、環境生態前提下,通過“數字藝術+文化傳播”主線思路,將現有資源整合再輸出,以傳播驅動文化發展。例如網上爆紅的“李子柒”“阿峰趕海”“華農兄弟”等一系列短片,都是將鄉村文化轉化為內容再進行傳播,將鄉村生產生活場景化,喚醒外界對鄉村的向往與消費欲望,以文化帶動鄉村振興的典型案例,其本質上是啟動文化內生機制,推進鄉村文化建設同時也增強鄉村的文化自信。
2.“數字藝術+鄉村創業”機制
村民受制于自身文化、認知觀念及客觀條件制約,在鄉村文化建設中往往無法充分發揮鄉村主體作用。因此,數字藝術介入鄉村,也需人才客體的參與。通過“鄉愁”情懷和政策傾斜,將人才吸引到鄉村建設隊伍中,為鄉村文化建設引入新鮮活力,利用多元優勢,如資金、文化、技術、管理經驗回鄉反哺,帶動當地村民主體,培養職業化農民。多元個體相互融合滲透,共同為鄉村經濟增添活力。
據第43次《中國互聯網發展狀況統計報告》的調查結果顯示:截至2018年12月,中國農村網民規模為2.22億,占整體網民的26.7%,年增長率為6.2%[16]。而據《2018年中國數字經濟發展報告》調查顯示,相較于新一、二線的城市而言,農村在數字方面的消費已經與城市沒有太大差異。利用數字消費來填補鄉村文化消費的缺乏,同時在我國“數字鄉村”戰略支持下,“數字藝術+鄉村創業”的模式是鄉村文化建設的未來趨勢。在競爭日益激烈、各行業都一片紅海的今天,基于數字藝術的鄉村文化型產業的市場依然前景廣闊。
3.“數字藝術+創意產品”機制
隨著我國經濟結構調整,傳統鄉村產品銷售模式已經很難打開市場,在電子商務發展的當下市場環境中,鄉村產品必須通過品牌、文化、創意賦能產品價值。基于“數字藝術+創意產品”的機制是指以數字藝術形式,如插畫、動畫、游戲、虛擬現實等形式為載體,把鄉村和品牌文化融合,將文化、數字藝術、創意、設計等元素相加,體現于產品或包裝上,賦予產品內涵和寓意從而提升產品文化價值,增加品牌文化附加值,打造鄉村文化品牌。
中華文化博大精深,千百年來形成了許多各具特色的鄉村文化,將數字藝術形式融入鄉村產品,以產品作為文化的靜態展示和具象化表達,從而構建出富有地域文化特色、民俗文化風情的鄉村產品及產業,對鄉村文化、經濟建設都意義重大。例如體現深圳“客家人”文化的甘坑客家小鎮,通過對文化的挖掘,開發諸如“小涼帽”等眾多IP形象,文化衍生品涵蓋了創意鄉村產品、動漫、數字影片與數字藝術產品,使小鎮不僅實現了文化傳播和經濟發展目標,還入選首批“國家級文旅特色小鎮”。
4.“數字藝術+文旅融合”機制
中國經濟高速發展帶來的不只是物質生活的豐富,還有快節奏的生活和高壓力工作,城市的喧囂使“鄉村游”成為現代人向往自由和田園情懷的精神寄托,也給鄉村旅游帶來了新機遇。雖然民風淳樸、生態自然是鄉村的天然優勢,但鄉村旅游從業人員素質參差不齊、服務能力有限、運營狀況不足都大大限制了鄉村旅游產業的發展。
基于“數字藝術+文旅融合”的機制是依托數字藝術形式,將鄉村資源轉化為聲音、圖像等形式,全方位對鄉村文化屬性進行展示和傳播,從而吸引游客消費,為鄉村旅游注入新動能,驅動鄉村文化旅游產業新業態。例如以“鰲”為元素展現特色歷史文化和民俗風情的博鰲小鎮,小鎮將特色文化融合進數字藝術打造鰲IP形象,繼而延展到故事、短片、產品等周邊,使游客旅游同時融入當地文化,通過視、聽覺多感官感受地域特色,加深文化印象,實現文化傳播,提升旅游體驗。
每個時代都有各自面臨的機遇和挑戰,老辦法不能解決新問題,以時代發展帶來的新產物來解決時代發展帶來的新問題,是契合時代特性的。作為時代的產物,數字藝術已經成為現代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它依托于我國逐漸成熟的數字技術,在虛擬與現實世界之間構建起一個新世界,形成當代文化環境。雖然目前數字藝術還未廣泛應用于鄉村的建設和發展,但可以預見的是隨著相關理論與技術日趨完善、鄉村文化意識不斷增強,在后精準扶貧時期的鄉村文化建設方面,數字藝術介入鄉村勢必會加快鄉村振興的步伐,促進鄉村經濟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