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超
(西南交通大學人文學院,四川 成都 611756)
作為一場世所罕見的健康危機,新冠肺炎給全人類的生命安全帶來了巨大威脅。世界衛生組織宣布新冠肺炎疫情構成了“國際關注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PHEIC)”。在這場重大公共衛生事件中,許多民眾都感知到了疫情風險的嚴重性[1]。尤其是在經歷了確診病例每日攀升、小區實施封閉管理、治愈患者核酸檢測復陽、無癥狀感染者持續存在等事件后,公眾對于新冠肺炎的風險認知也在時刻變化。尤其是對于“90 后”、“00 后”一代的大學生而言,這場新中國成立以來“傳播速度最快、感染范圍最廣、防控難度最大”的重大公共衛生事件是他們從未有過的人生經歷,也對他們的思想認識和心態情緒產生了一定影響[2]。那么,廣大青年究竟是如何看待和評估新冠肺炎疫情風險的?這自然牽引出“風險感知”這個重要的研究議題。由于面向青年學生開展健康教育的前提是準確理解和把握其對待健康風險的信念和態度。過往的大量實證研究也表明,風險感知是預測個體實施預防保護行為的重要因素[3],因此,研究大學生群體在新冠肺炎疫情中的風險感知問題,可以為高校開展健康教育實踐提供參考指引。
“風險感知”(risk perception)是指公眾面對客觀風險時的主觀判斷和直觀感受[4]。該議題的研究起源于Slovic 和Fischhoff 等人開創的“心理測量范式”(psychometric paradigm)。即通過問卷調查法測量公眾對于風險的感知和態度。當時的研究旨在解決一個問題——為什么普通民眾對風險的感知與專家對風險的評估存在著巨大差異[5]。Slovic 等人主持的一系列的實證調查發現,人們對風險的評估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風險的特征。比如與自己造成的風險相比,公眾對“非自愿風險”(involuntary)的感知更明顯;與可控的風險相比,那些自我難以控制的風險讓人感覺危害更大;與后果輕微的風險相比,那些預期后果嚴重的風險更讓人感到害怕;與當前存在的風險相比,人們對未來發生的風險感知更強烈[6]。而與普通百姓不同的是,政府和專家往往基于數理統計模型和實際的死亡率來評估風險[7]。由于民眾是根據風險特征而依據直覺來認識和判斷風險的,因此在專家學者看來,這種憑直覺感知到的風險是一種“主觀的風險”,不可避免會高估或低估實際存在的風險。
后來的研究者也證實了這種高估或低估風險的感知偏誤現象。比如一些關于環境風險的研究就曾發現,諸如臺風、洪水等自然災害出現的頻率雖高,但其“預期損失”卻往往被低估[8]。而像核電站建設、垃圾焚燒這類事件誘發重大風險的概率很低,但卻往往引起公眾劇烈的反應,甚至演化為一些社會抗爭事件[9]。為此,學界分別用不同的理論對這種現象作出了解釋。
就高估風險的情況而言,心理學的證據表明,普通民眾在調用直覺判斷風險時,往往會采用“啟發式”(heuristics)的認知方式,而啟發式認知方式會導致人們高估風險[10]。著名心理學家特沃斯基(Tversky)和卡尼曼(Kahneman)指出,最典型的“啟發式”(heuristics)認知方式是“可得性”(availability)認知偏差和“代表性”(representativeness)認知偏差。“可得性”認知偏差表征著人們在判斷中的一種認知捷徑。即人們會根據頭腦中容易回憶起的同類案例來對某個事件的發生概率進行判斷[11]。比如媒體的報道或身邊親朋好友患病的案例增加了個體對相關疾病的關注度,從而提升了個體的風險感知水平。“代表性”認知偏差同樣是一種判斷事物時的認知捷徑,具體指人們會根據與事件A 具有可比性的、相似的事件B 來判斷事件A的發生概率。譬如B 是一個典型而普通的中年人形象(如事業穩定、家庭和睦、平時身體健康、沒有不良嗜好等),而A 的一切特征與B 都高度相似。當A 突然聽說B 患上重大疾病之后,自己感知罹患相似疾病的概率也會上升[12]。
就低估風險的情況而言,心理學界常常用“樂觀偏差”(optimistic bias)現象去加以詮釋。20 世紀80 年代,Weinstein 發現人們在判斷風險概率時總會傾向于認為自己遭遇風險的概率低于其他人,他將這種現象稱之為“樂觀偏差”[13]。幾十年來,不同學者發現這種自利傾向的認知廣泛存在于各種健康相關議題中[14-15]。針對此種現狀,學界提出了許多理論來解釋這一現象。首先發現這一現象的Weinstein 認為,樂觀偏差或許源于“自我中心主義”(egocentrism)的認知機制[16]。即個體在認知和判斷時往往受到自己主觀感情和需要的影響,容易高估自己的應對能力,進而增加自我的積極性偏差。另一些學者指出,受防御性歸因偏差(defensive attribution bias)的影響,為了降低面對威脅時的焦慮,人們通常會采用否認、回避等策略來看待風險,從而認為自己不會遭遇負面事件[17]。還有學者指出,某些樂觀偏差并非心智謬誤(mental error),而完全是自我建構起來的,典型的如自利偏差(self-serving bias)機制:一些聰明的人會主觀地認為智商是取得成功的最重要標志,而那些幽默的人會認為幽默是人生中最重要的特質[18]。樂觀偏差的積極作用在于面對重大風險時可以減輕個體的焦慮情緒,維護身心健康。但缺點也是顯而易見的,即當人們低估自己遭遇風險的概率時,會阻礙個體采取預防保護措施[19]。
除了心理學的解釋機制之外,一些傳播學研究者從媒介的社會建構角度出發也對此進行了探討。比如國內外學者曾分別考察了媒體在H1N1 流感、食品安全等問題上形塑了公眾的風險感知[20-21]。梳理既有的研究可以發現,媒介使用對風險感知的影響機理大致可以分為兩種:一是媒體本身發揮著“風險的社會放大”作用[22]。尤其是在移動互聯網時代,除了建制類媒體之外,每一個公民和社會團體都可以利用自己運營的社交媒體發布風險相關信息,而重復地傳播風險信息則會增加人們的恐懼[23]。因此當公眾透過多個信源接收到類似的風險信息后,風險感知程度自然會得以提升。二是網絡媒體中往往充斥著一些謠言和不實信息,這些虛假消息往往以夸大其詞、過度渲染等形式呈現,容易對人們產生誤導效應。例如Sunhee 對中東呼吸綜合征疫情的研究發現,互聯網和社交媒體上的許多信息沒有經過嚴格的審查過濾,因此充斥著謠言和不實信息,而謠言往往會放大人們的風險感知[24]。無獨有偶,另一些研究發現,盡管2014 年在非洲盛行的埃博拉病毒對美國的影響很小,但社交媒體卻放大了該疾病的危害性,從而使美國民眾表現出過度的反應[25]。總之,鑒于政府和公共衛生部門主要利用大眾媒體來發布健康信息[26],而公眾也主要依賴新聞媒體作為自己接收健康信息的重要來源[27]。因此媒體在引發公眾風險感知的問題上扮演著重要角色。
健康議題是一類最常見的能夠引發公眾風險感知的議題[28]。既有的研究分別針對艾滋病、癌癥、心血管疾病、肥胖等常見健康議題的風險感知進行了研究。但這些議題的適用對象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可能僅對具有上述患病風險的人群會促發風險感知,而社會一般大眾在這些議題上并不會產生明顯的風險感知。比如有研究發現,雖然煙民能夠意識到吸煙的后果,但對于不吸煙的人和已經戒煙的人而言,他們并不會特別在意肺癌的風險[29]。那么,有沒有一種面向全體公民的健康威脅會促發全民的風險感知呢?此次席卷全球的新冠肺炎則為我們提供了一種研究的可能性。過往已有極少數的實證研究表明,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公眾風險感知偏差較為明顯。比如一項來自挪威1168 名居民的調查顯示,48%的受訪者認為流感的死亡率遠遠低于官方報告的數據,只有3%的受訪者評估的死亡率高于官方發布的數據[30]。那么,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中,青年大學生是否同樣會存在風險感知偏差呢?為此我們進行了實證調查。
本文的調查對象主要為高校的學生群體。這是基于三點緣由。一是掌握大學生的風險感知狀況及其認知偏差,可以為教育機構和公衛部門在高校內制定疫情防控措施和實施健康教育提供決策依據。此次疫情雖然發生在春節期間,但在線下大規模復課之后,將會再一次產生大規模的人口流動。因此,復課之后的健康教育工作是否具有針對性,將關系到校園內整體的疫情防控。二是青年學生接受過高等教育,具備一定的理性思維和科學素養,對待社會重大事件的態度立場也比較清晰鮮明。已有的實證研究也表明,與普通大眾(layman)不同,科學素養較高的個體會啟動相對理性的認知方式來認識和看待事物[31]。三是已有的研究已經證實,大學生在新冠肺炎疫情中表露出明顯的害怕、恐慌、擔憂等情緒[32]。因此進一步研究他們在負性情緒下的認知狀況可以為高校有針對性地開展健康教育活動提供指導。
具體而言,本研究在四川省內34 所普通本科高校中進行抽樣調查[33]。其中,在2 所“雙一流大學”中隨機選取1 所高校,在6 所“雙一流學科”建設高校中隨機抽取2 所,在其他28 所一般本科院校中隨機抽取7 所院校。由于疫情發生期間各高校尚未線下復課,遂采取線上調查的方式,委托各個院校的教職員工采用方便抽樣的方式分發問卷。本研究正式調查的時間為2020 年2 月25 日至2 月29 日,歷時5 天的調查分兩次總共發放問卷1500 份,最后回收到有效問卷835 份。在具體的樣本分布方面,男生和女生的比例分別為60.6%(506 人)和39.4%(329 人)。其中共有624 名本科生參與了本次調查,所占比例為74.7%,共有175 名碩士研究生參與了調查,所占比例為21%,還有36 名博士研究生填寫了問卷,所占比例為4.4%。在學科分布方面,人文社科和理工農醫的人數比例大致均衡,分別為48.6%(406 人)和51.4%(429 人)。
本研究遵循Slovic 等人提出的“心理測量范式”,在問卷中讓公眾評估各類風險發生的概率和危害程度。大量的實證研究表明“心理測量范式”的風險評估方法不僅簡單易行,而且還具有跨文化的適用性[34-35]。
在風險感知的測量方式上,學界主要分為“絕對風險”和“相對風險”兩種測量方式[36]。“絕對風險”測量法是指直接讓受訪者分別評估“自己遭遇某種風險的可能性”和“其他人遭遇某種風險的可能性”;而“相對風險”測量法則是指請受訪者評估自己相對其他群體遭遇某種風險的概率。先前的少數研究指出,不同的測量方式可能得出不一致的結論[37]。于是在本研究中將同時納入兩種測量方式進行比較。
在本研究中,采用“絕對風險”測量法的題項設置參考了Van Osch 等人的研究[38],具體的題項為“在不采取任何保護措施的情況下,你覺得你自己被新冠肺炎感染的概率如何?”“在不采取任何保護措施的情況下,你覺得本校的同學被新冠肺炎感染的概率如何?”選項從“非常高”到“非常低”依次計5~1 分。而采用“相對風險”測量法設置的題項參考了Zajac 等人的研究[39],具體的問題為“在不采取任何預防措施的情況下,與同齡人相比,我覺得自己更容易感染新冠肺炎”。選項從“非常同意”到“完全不同意”依次計5~1 分。
值得一提的是,“心理測量范式”開創者Slovic等人在研究公眾對核廢物處理設施的風險感知時發現,情緒刺激會影響人們的判斷和偏好[40]。隨后一些關于健康議題的研究同樣發現,公眾在面對健康風險時不僅會產生認知上的思考,也會產生情緒上的反應。比如Oh 等人將風險感知分為“認知”和“情緒”兩個維度,并且以甲型H1N1 為議題在韓國調查,顯示情緒維度的風險感知可以顯著預測個人和社會兩個層面的風險感知[41]。對此一些學者反思指出,既有的研究過度強調理性因素而忽視了情緒在影響人們認知判斷中的作用,因此未來的研究應該考察公眾對于健康風險議題的情緒感受[42]。在新冠肺炎疫情中,由于普通民眾缺乏醫學專業知識,再加上科學界本身對新冠肺炎的許多問題尚未完全探明,因此公眾對風險的判斷并不完全依賴于理性的分析,有時情緒反應也會發揮作用。在此次疫情發展的進程中,由于科學界對疾病的傳播方式、治療手段、臨床癥狀等都處于逐步摸索的過程,許多事項都充滿了不確定性,而這種模糊的狀況可能會加劇人們的擔憂情緒。為此我們引入了“擔憂情緒”這個變量,考察受訪者在不同情緒狀態下對風險的感知和評估情況。
具體而言,“憂慮情緒”的測量參考了Brug[43]和華中科技大學課題組的相關研究[44],包括3 道題,典型樣題如“我很擔心家庭成員被新冠病毒感染”“我很擔心朋友被新冠病毒感染”“我很擔心我所住的小區/村社出現了確診患者”。三個變量信度系數cronbach’s α=0.823(M=4.23,SD=0.79)。
根據表1 可知,采用“絕對風險”測量法的數據顯示(李克特五點量表計分),受訪者評估自己被感染的概率均值為3.40,同學被感染的概率均值為3.61,兩組配對樣本t 檢驗顯示,受訪者對自我感染概率的評估和對同學感染概率評估的差異具有統計學意義(t=-0.7.329,p<0.001)。

表1 受訪者關于“自己—同學”感染概率的評估情況
而在采用“相對風險”測量法方面,受訪者對于“自己比同齡人更容易感染新冠肺炎”的評分的均值為2.67,處于“不太同意”與“一般同意”之間。這同樣說明受訪者認為自己感染病毒的概率低于其他人。由此我們可以得出第一個結論,在有關新冠肺炎感染概率的評估方面,受訪的大學生群體普遍存在著“樂觀偏差”效應,即認為自己被病毒感染的概率低于同儕群體。
接下來我們需要探討第二個問題,即在不同的情緒水平下,人們的“樂觀偏差”是否存在顯著差異。本研究中測量“擔憂情緒”的三個題項均值為4.23,于是我們以此為臨界值,將擔憂情緒得分大于或等于4.23 的受訪者劃分為“高擔憂情緒組”,將得分低于4.23 分的受訪者劃分為“低擔憂情緒組”。統計顯示,在全部受訪者中,“高擔憂情緒組”共計474 人(56.8%),“低擔憂情緒組”共計361 人(43.2%)。隨后的獨立樣本t 檢驗顯示,不同憂慮組在新冠肺炎感染概率的樂觀偏差上不存在顯著差異。這說明情緒反應對樂觀偏差并不存在調節效應。

表2 不同情緒水平下受訪者對新冠肺炎感染概率評估的樂觀偏差
上文主要討論的是同一疾病在不同個體身上發生概率的評估偏誤而導致的認知偏差。同時,西方也有學者發現,個體對于不同疾病在同一群體中發生概率的評估,同樣存在著認知偏差。比如一項關于美國女性群體的調查發現,盡管肺癌、心臟病等疾病的實際死亡率高于乳腺癌,但女性卻格外高估了乳腺癌的發生概率[45]。Wang 等人對美國2362 名居民關于心臟病、糖尿病、卒中、結腸癌、乳腺癌、卵巢癌六種疾病風險概率的調查顯示,其中男性感知罹患結腸癌的風險高于其他疾病,女性認為乳腺癌和卵巢癌的發生概率高于其他疾病。然而無論是從實際的發病率還是死亡率來看,心臟病在美國的比例才是最高的[46]。Zwart等人對歐亞8 個國家/地區3436 名受訪者的調查顯示,受訪者們認為“非典”和新型流感的發生概率均高于心臟病、糖尿病的發生概率[47]。此次新冠肺炎蔓延范圍之廣、傳播速度之快,給人們的工作、生活、學習都帶來了巨大影響,人們的認知觀念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沖擊。由此我們推測,公眾對新冠肺炎風險的評估可能會高于對其他疾病的風險評估。為此,我們分別請受訪者評估了新冠肺炎、高血壓、糖尿病、癌癥、卒中/中風幾種疾病在普通人群中的發生概率。選項從“非常高”到“非常低”采用李克特五點量表計分。需要說明的是,之所以選擇這些疾病對比,是因為流行病學的相關研究顯示,上述疾病是中國最重要的致死因素和疾病負擔[48]。

表3 新冠肺炎與其他疾病發生率的評估值和實際發生率的比較
配對樣本t 檢驗顯示,受訪者關于新冠肺炎與其他四種疾病在一般人群中發生概率的評估存在著顯著差異。其中,受訪者認為新冠肺炎的感染概率低于高血壓和糖尿病的發病率,卻高于癌癥和卒中/中風的發病率。那么各種疾病實際的發生概率又是如何呢?
截至2020 年8 月10 日24:00,全國31 個省(自治區、直轄市)和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累計報告確診病例84712 例。按照國家統計局局長寧吉喆2019 年1 月在國新辦發布的數據,截至2018 年末,中國大陸總人口為139538 萬人[49]。也就是說新冠肺炎的實際發病率為8.4712/139538*10萬=6.07/10 萬。
再來看其他疾病的發生概率。由中國醫師協會、中國醫療保健國際交流促進會高血壓分會等組織聯合編寫的《中國高血壓防治現狀藍皮書2018 版》顯示,全國年平均新增高血壓患者1000萬人[50],由此可以得出高血壓的實際發病率為716.65/10 萬。
根據國際糖尿病聯盟(IDF)發布的《2017 年全球糖尿病地圖(第8 版)》和《2019 全球糖尿病地圖(第9 版)》顯示,2017 年和2019 年我國糖尿病患者分別為1.144 億和1.164 億[51]。由此可以粗略估算,兩年來我國新增糖尿病患者200 萬,平均每年新增病例為100 萬。也就是說,糖尿病的實際發病率為100/139538*10 萬=71.67/10 萬。
2019 年1 月,國家癌癥中心發布了最新一期的全國癌癥統計數據顯示[52],2015 年惡性腫瘤新發人數約為392.9 萬人①由于全國腫瘤登記中心的數據一般滯后3 年,本次報告發布數據為全國腫瘤登記中心收集匯總全國腫瘤登記處2015年登記資料。。由此可計算出癌癥的實際發病率為392.9/139538*10 萬=281.57/10 萬。
2019 年4 月,《柳葉刀神經病學》(Lancet Neurology)發表了一項來自國內31 個省區480687 名20 歲以上人群的研究顯示,預計我國每年新發卒中病例為240 萬[53]。由此可以估算出卒中的實際發病率為240/139538*10 萬=171.99/10 萬。
根據上述數據可知,除了高血壓和糖尿病兩種慢性病之外,受訪者普遍高估了新冠肺炎的發生概率,而低估了癌癥和卒中的發病率。由此可見,在新冠肺炎與其他病種的發病率評估方面,受訪者又存在著“悲觀偏差”(pessimistic bias)。而這種“悲觀偏差”或許源自突發重大傳染病自身的特性。
既有的研究表明,疾病的“熟悉度”和“可控性”是影響公眾風險感知的重要因素。一方面,人們容易低估熟悉的、自認為可控的風險,從而產生“樂觀偏差”。另一方面,對于新興的、難以控制的風險則容易產生“悲觀偏差”[54]。比如一項來自“非典”事件的研究指出,在疫情暴發初期,人們往往將這種傳染病視為“常見的流感”而非“致命的疾病”,人們樂觀地估計疾病很快就會過去,于是沒有采取保護措施的動力[55]。而無論從覆蓋范圍、持續時間還是死亡人數來看,新冠肺炎都遠遠超過了當年的“非典”。此次疫情不僅起源突然,而且來勢洶洶,其傳播之迅速,擴散之廣泛,給公眾正常的工作、生活和學習都帶來了巨大沖擊。因此公眾對此感受到的恐懼更明顯。類似的,許多關于風險感知的調查顯示,當公眾對疾病缺乏了解時,就會高估其風險程度[56]。新冠肺炎是一種新興的傳染性疾病,醫學界對之的認識都十分有限,作為普通民眾的青年學生更是對其知之甚少。因此其對新冠肺炎的風險感知自然就會存在一定偏差。
本文研究發現,青年學生在重大傳染病疫情中的風險感知偏差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就易感對象而言,受訪者錯誤地估計了自己和他人遭遇新冠肺炎的概率。具體表現為低估自己被感染的概率而高估了同齡人被新冠病毒感染的概率,從而產生了“樂觀偏差”。另一類是就疾病的類型而言,這種認知偏差表現為個體錯誤估計了新冠肺炎與其他疾病在一般人口中的發生概率,進而產生了“悲觀偏差”。
統計數據顯示,無論是采用“絕對風險測量法”還是“相對風險測量法”,受訪者對同一疾病在不同人群中的發病概率評估都存在“樂觀偏差”效應。這一發現提醒相關管理者,在傳染病疫情的防治實踐中,應該警惕社會中可能出現的盲目樂觀思想。尤其是在全國疫情防控進入常態化的時期,許多人開始出現了麻痹松懈的思想。一些人開始不戴口罩出入公共場所的現狀正好反映了這一點。
之前有一些研究表明,人們對風險事件的情緒反應往往會導致其對風險評估產生偏差,因為情緒總是與“啟發式”(heuristic)信息加工模式密切相關[57]。本文的研究發現也證實,無論受訪者的情緒狀態或高或低,只要被擔憂情緒所影響的個體都會產生樂觀偏差的風險感知偏誤。
值得一提的是,自從Slovic 和Fischhoff 等人從心理測量范式的路徑出發開創了風險感知測量研究的先河之后,后續研究者先后在環境領域、健康領域、食品安全領域對核電站、癌癥、轉基因食品等議題的風險感知問題上展開了實證研究。但過往的多數研究都將目光聚焦于單一議題的風險感知上,卻很少有學者留意到人們是如何比較和回應不同風險的。本文認為,開展針對多個客體的風險感知比較研究,對于了解公眾的風險感知偏差具有重要的意義。這是因為:盡管針對單一議題的風險感知研究可以分析出影響人們風險感知的原因,但卻難以判斷公眾是否高估或低估了某種風險。而采用多個風險客體比較的方法,將某種需要研究的風險作為參照標準,詢問受訪者關于其他風險發生的可能性,再結合每一種風險真實的發生概率進行對照,就可以判斷受訪者是否高估或低估了該種風險。基于這種比較研究的思路,我們發現受訪者對于新冠肺炎的風險感知又存在某種程度的“悲觀偏差”,即高估了新冠肺炎比癌癥和中風等疾病的發生概率。這項發現提醒相關管理部門,在重大傳染病疫情發生之初,應該重視對民眾的即刻反應。因為之前的研究表明,公眾對傳染病的錯誤認知和負面態度會加劇社會的混亂和恐慌,而持續的恐慌反而又會加劇疫情的蔓延[58]。從這個角度來講,在應對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過程中,政府部門和醫學專業人士既需要加大科普力度、及時發布最新的事件進展信息,也要重視對民眾的心理撫慰。因為理性的知識傳播并不一定總能消除民眾的不確定性感知,只有同時重視民眾的社會心態調適問題,才能多管齊下最大限度消解民眾的疑慮和恐慌。
從風險傳播的角度來看,為了最大限度避免公眾過度恐慌而產生的悲觀偏差,需要各類媒體發揮正確的輿論引導作用,完善信息發布制度,深入宣傳黨和政府在傳染病疫情中的決策部署,充分報道各地區、各部門聯防聯控的措施成效,生動講述防疫抗疫一線的感人故事,匯聚起同心同德、共克時艱的強大力量。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的“強化顯政,堅定戰勝疫情信心”“把握主導,壯大網上正能量”“強信心、暖人心、聚民心,更好維護社會大局穩定”[59]。除此之外,各級媒體還要持續發布政府的權威信息,及時辟謠以正社會視聽,及時發布就醫指引和提供在線問診服務,以緩解公眾緊張焦慮情緒。而為了減少公眾的樂觀偏差感知偏誤,大眾媒體一方面應該及時、公開地發布疫情相關的信息,持續報道國內外疫情的形勢和進展,從風險本身的危害、風險防控的形勢、風險的蔓延進程、風險的應對場景等方面入手展開風險教育活動。另一方面需要開展好理性、科學、專業的健康教育活動,普及傳染病的預防知識,引導公眾增強自我防范意識,以避免公眾麻痹大意而放松了警惕。總之,媒體在風險傳播中需要準確了解公眾在不同時段的心理狀態,才能掌握好輿論引導的“時、度、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