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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爾日國事詔書》與中世紀晚期法國的政教關系?①

2021-12-08 00:26:43葉宣延
法國研究 2021年4期

葉宣延

王權與教權的關系是中世紀政治史的重要論題,在整個基督教歐洲具有普遍意義。中世紀晚期的“阿維尼翁之囚”(1305—1377年)和教會大分裂(1378—1417年)在很大程度上沖擊了羅馬教廷在天主教世界的權威,世俗王權利用這一機會試圖強化對本國教會的控制。1438年法國國王查理七世頒布的《布爾日國事詔書》(Pragmatique Sanction de Bourges)便是其中最突出的體現,該詔書通常被視為法國“高盧主義”(gallicanisme)①所謂“高盧主義”指的是中世紀晚期以來法國在組織本國天主教會上奉行的一套獨立于教皇的宗教和政治準則,反對所謂的“越山主義”(ultramontanisme),即教宗至上論。在《布爾日國事詔書》頒布的近50年后,巴黎大學教會法學家科斯姆·基米耶于1486年出版《布爾日國事詔書注釋》,使得高盧主義有了系統的理論建構。國內學者董子云通過對《注釋》的分析,指出基米耶的高盧主義試圖用道德和規則調和王權與教權的沖突,厘清兩者的合法范圍與界限。這種折中且溫和的高盧主義立場也成為16世紀法國并未推行宗教改革的一種解釋。參見董子云:《中世紀末期高盧主義的理論構建——科斯姆·基米耶<布爾日國事詔書注釋>中的王權與教權》,《第四屆全國世界史中青年學者論壇論文集》(2020年),第173—199頁。傳統的基石。

總體而言,西方學界對中世紀晚期法國王權與教權的關系有較為深入的研究,但目前所見大都將《布爾日國事詔書》置于14—16世紀政教關系演變的整體脈絡中加以論述,對詔書文本進行細致分析的不多。②相關研究可參見No?l Valois, Histoire de la Pragmatique Sanction de Bourges sous Charles VII, Paris: Alphonse Picard et fils, 1906; Joseph Salvini, “L’application de la Pragmatique Sanction sous Charles VII et Louis XI au Chapitre Cathédral de Paris”, Revue d’histoire de l’église de France, Tome 3, No. 14, No.15 et No.16 (1912); A.G.Jongkees, “Philippe le Bon et la Pragmatique Sanction de Bourges”, Annales de Bourgogne, Tome 38, No.151 (Juillet-Septembre 1966).國內已有研究大都更關注“阿維尼翁之囚”,將其視為教權衰落的標志。③除董子云的文章外,可參見張芬芬:《淺析中世紀法國的政教關系》,碩士學位論文,天津師范大學,2012年;王首貞:《芻議中世紀教權與法國王權之關系》,《法國研究》,2013年第3期。呂浩俊的《主教任命與法國絕對君主制的形成(1500—1715年)》(武漢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8年)論及《博洛尼亞政教協議》及其前后法國的政教關系。就14—16世紀西歐的政治史而言,世俗王權的強化與近代國家的興起無疑是歷史敘事的主線,但如果我們將這一時期的政教關系簡單地概括為教權與王權的此消彼長,難免會落入線性歷史觀所主導的經典“世俗化”理論的窠臼。④Philip S. Gorski, “Historicizing the Secularization Debate: Church, State, and Society in Late Medieval and Early Modern Europe, CA. 1300 to 1700”,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Vol.65, No. 1(Feb., 2000); 汲喆:《如何超越經典世俗化理論?——評宗教社會學的三種后世俗化論述》,《社會學研究》,2008年第4期。實際上,從中世紀晚期一直到法國大革命之前,因牽涉世俗君主、法國教會與羅馬教廷之間的多邊關系,教權與王權之間并非簡單的勢力消長、你死我活的斗爭,三者之間始終交織纏繞,既相互爭權奪利,也互相牽制妥協。從《布爾日國事詔書》的頒布到廢除都深切地說明了這一點。本文嘗試以《布爾日國事詔書》為切入點,通過對其出臺過程及文本內容⑤本文參照的《布爾日國事詔書》文本內容來自:Sidney Z. Ehler and John B.Morrall, eds., Church and State through the Centuries: A Collection of Historic Documents with Commentaries, Westminster: Newman Press, 1954, pp. 112-121.的細致分析,揭示王權與教權之間關系的復雜性,以更深入地理解中世紀晚期法國政教關系的演變軌跡。

一、《布爾日國事詔書》出臺前法國的政教關系

中世紀的天主教經歷了11世紀格里高利七世(Grégoire VII,1073—1085年在位)改革、英諾森三世(Innocent III,1198—1216年在位)的統治以及十字軍東征,宗座權勢及天主教會的影響力在西方基督教世界達到頂峰。與此同時,卡佩王室經過兩百多年的緩慢擴張,王室領地已不再局限于法蘭西島周邊,王權不斷強化。及至“美男子”腓力四世(Philippe IV,1285—1314年在位)統治時期,法國君主試圖成為整個王國的主宰者,反對外來勢力的干預。在這種理念下,腓力四世不可避免地與羅馬教廷發生沖突。針對世俗君主可否向神職人員征稅和對其進行審判這兩個問題,腓力四世與教皇卜尼法斯八世(Boniface VIII,1294—1303年在位)發生激烈沖突。卜尼法斯八世逝世后不久,在1304年佩魯賈的教宗選舉上,波爾多大主教被推選為克雷芒五世(Clément V,1305—1314年在位),并于1309年將教廷遷往阿維尼翁。此后70多年間,教廷實際上受到法國國王的控制,這也成為當時法國與其他歐洲國家進行政治交易的重要籌碼。

教廷設在阿維尼翁時期,羅馬陷入一種無政府狀態。意大利的大家族,如科羅納(Colonna)、歐爾西尼(Orsini)、撒維里(Savelli)等家族陷入你爭我奪的派系斗爭中。教廷在意大利地區的權勢隨著當地的政治斗爭愈演愈烈被逐漸削弱。①Clinton Locke, The Age of the Great Western Schism, New York: Christian Literature Company, 1896, p. 237.直到1377年,教廷才再度遷回羅馬。次年,迫于羅馬民眾的壓力,樞機團選出一名意大利籍教皇,即烏爾班六世(Urbain VI,1378—1389年在位)。數月后,13名法國樞機在法王與那不勒斯國王的保護下,選立克雷芒七世(Clément VII,1378—1394年在位,也稱“對立教宗”)為教皇,仍以阿維尼翁為教廷。由此,西方基督教世界出現了兩個教宗、兩個教廷,雙方相互攻訐,相互開除教籍,歐洲各國也因支持不同的教宗而被分為兩個陣營。②擁護克雷芒七世的國家包括法國、那不勒斯、薩沃伊、西班牙、葡萄牙、西西里、蘇格蘭以及德意志地區的一些小邦國;支持烏爾班六世的統治者和地區則包括神圣羅馬帝國皇帝卡爾四世、意大利中部和北部、英國、匈牙利、德意志地區北部和斯堪的納維亞各國等。參見[德]畢爾麥爾等編:《中世紀教會史》,雷立柏譯,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10年,第322頁。這便是歷史上著名的“西方教會大分裂”,持續近四十年之久。

教會大分裂給法國乃至基督教世界帶來了巨大的危害。這一時期,哪一個才是正統教宗的懷疑滋生,關于教宗地位的爭論延伸到各地教區,一些修會團體也分裂為兩派,導致了戒律的松弛與腐敗。兩個教廷為了獲取教廷必要開支及開展政治活動所需要的資金,加強對教區人民的勒索,平信徒的稅務負擔加重。與此同時,各地異端運動此起彼伏,既威脅了基督教神權統治,也對封建世俗王權產生了影響。為結束分裂、改革教會,巴黎大學的兩位教會法學家蓋爾恩豪森的康拉德(Conrad of Gelnhausen)和朗根施斯坦的亨利(Henry of Langenstein)最早呼吁要召開一個普世性的主教會議,并提出這個會議的權威應該置于教皇之上,由此產生了所謂的大公會議理論。①[德]畢爾麥爾等編:《中世紀教會史》,雷立柏譯,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10年,第324頁。隨著教會分裂日益嚴重,這一理論也愈發為教會人士所接受,并獲得了世俗君主的支持。在公會議至上思想的促成下,西方基督教世界先后召開了三次大公會議,分別是比薩大公會議(Council of Pisa,1409年)、康斯坦斯大公會議(Council of Constance,1414—1418年)、巴塞爾大公會議(Council of Basel,1431—1449年)。結束分裂,根除異端,進行教會“頭部和肢體的”改革——教皇和神職人員的改革,成為貫穿公會議運動的重點議題。②Sidney Z. Ehler and John B. Morrall, eds., Church and State through the Centuries: A Collection of Historic Documents with Commentaries, p. 105.

在公會議運動期間,法國教會的“高盧主義”傾向開始日益凸顯出來。實際上,早在腓力四世與卜尼法斯八世對峙時期,法國教會就開始選擇自己的立場。當時,法國主教大多都是國王的封臣,在實際利益的驅使下,大都選擇站在腓力四世一邊。為盡力避免國王和教皇發生沖突時自身的尷尬局面,圍繞職位空缺時誰更有權任命教職人員的問題,法國教會希望教士享有自決權,試圖與教皇甚至國王均保持一定的距離。不過大多數情況下,法國教會需要從國王那里獲得支持。公會議運動期間,法國教士會議與國王也采取措施試圖結束分裂,增強教會的自主權。1398年法蘭西教士會議召開后,國王曾頒布法令,撤銷對阿維尼翁教皇的服從,以此作為消除大分裂的辦法,并規定教廷對有俸圣職③中世紀的教職人士按照收入來源可分為兩類:持有圣俸的“有圣俸圣職”(beneficed clergy),不持有圣俸的“無圣俸圣職”(unbeneficed clergy)。“圣俸”(benefice)從拉丁文的“采邑”(beneficium)一詞演變而來。與采邑一樣,圣俸也是“自由持有”(freehold)的產業,主要形式是圣職躬耕田(glebe)與什一稅收入。參見劉城:《中世紀英國教士的職業生涯》,《經濟社會史評論》第一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8年,第153-154頁。的授予權重歸于有俸教士。1406年法蘭西教士會議上,圣米歇爾修道院主持勒魯瓦(Pierre Le Roy)詳細闡述了他關于高盧教會自由的構想:

“地方比中央更了解教士等級(estat de l’église)的情況;由羅馬任命的教職常常用人不當;類似的干預導致分裂、紛爭和混亂。因此,它們有違droit commun(普通法)和教會創始者的意愿。為了革除這些弊端,教會,尤其是法蘭西教會,必須恢復其古時候的自由和習慣。教廷的金錢勒索過于繁重,摧殘地方教會的物質基礎。因此,負有保護受壓迫者之職責的國王,必須為這個受壓迫的教會做主。”④[美]埃里克·沃格林:《政治觀念史稿(卷三):中世紀晚期》,段保良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285頁。

1408年召開的法蘭西教士會議上,由多個教省和大主教區組成的高盧教會得以建立。高盧教會是在反抗教廷權威的過程中發展起來的,與此同時,它給予了王室對教會事務一定的控制權,因此這種獨立只是相對的。

二、《布爾日國事詔書》的出臺

1418年康斯坦斯大公會議結束之際的法國,王太子查理剛成為王位繼承人不久,就因勃艮第派入主巴黎而被迫逃離,并于次年分別在布爾日和普瓦捷建立起了自己的宮廷和三級會議。新任教皇馬丁五世(Martin V,1417—1431年在位)為應對公會議上有關教會改革的提議,主張與各國單獨談判并簽訂政教協議,防止各國聯合反對教皇。馬丁五世利用法國內部的政治分立,一方面在親英的勃艮第等省份擴大教宗的影響力,另一方面積極與查理協商,試圖通過一定的妥協,讓其接受政教協議。①No?l Valois, Histoire de la Pragmatique Sanction de Bourges sous Charles VII, Paris:Alphonse Picard et fils, 1906, pp.7-13.在1431年巴塞爾公會議召開時,查理七世利用公會議與教皇相對抗的機會,就法國國內的宗教政策與新教皇尤金四世(Eugenius IV,1431—1447在位)展開新的協商,于1438年達成協議,正式頒布《布爾日國事詔書》。

巴塞爾公會議有三個方面的任務:對付胡斯異端運動②胡斯異端運動(Hussite heretics)指15世紀波希米亞宗教改革領袖揚·胡斯領導,并在其死后進一步發展起來的反對天主教會和神圣羅馬帝國統治的宗教改革運動。;在基督宗教國度中締造和平,即與東方教會聯合抵抗穆斯林進攻的問題;進行教會改革。會議伊始,尤金四世便以與會人員過少、奧地利與勃艮第之間的戰爭會阻礙交通、巴塞爾的地理位置不滿足希臘等地參會條件為由,試圖解散會議。③Clinton Locke, The Age of the Great Western Schism, New York: Christian Literature Company, 1896, p. 256.但公會議派的態度也較為強硬。他們在1431年第一次大會上改變了選舉制度,不再按照民族(nation)④中世紀文獻中的“nation”與現代意義中的“民族”的含義有所不同,前者更傾向于表達一種地域概念。康斯坦斯大公會議上,組建了五大“民族團”,包括意大利團(包括克里特和塞浦路斯)、法蘭西團、英吉利團(包括斯堪的納維亞)和德意志團(包括斯拉夫人的東方),以及后來的西班牙“民族團”。參見喬永梅:《中世紀晚期公會議主義運動興起及其實踐探究》,碩士學位論文,華東師范大學,2012年,第34—35頁。康斯坦斯大公會議上就教會稅改革問題,法蘭西代表團曾有較大的分歧,部分原因即在于法蘭西團的部分代表來自雖講法語,但在政治上不直接受法國國王統治的地區,如布列塔尼和佛蘭德爾等地。參見Phillip H. Stump,“The Reform of Papal Taxation at the Council of Constance(1414-1418)”, Speculum, Vol. 64, No.1(Jan.1989), pp. 86-87. 巴塞爾公會議上,考慮到以“民族團”作為選舉單位造成的弊端,尤其紅衣主教團常作為一個“nation”參與投票表決,故會議決定重新設計選舉單位,參見Clinton Locke,The Age of the Great Western Schism, New York: Christian Literature Company, 1896, pp. 257-258.劃分選舉單位,而是組建起信仰、團結、改革、一般性事務四個代表團。從五個大國選出的12人委員會決定各個代表團代表名單。隨后,在1432年第二次正式大會上,巴塞爾公會議重申大公會議的權威來自上帝,優先于教皇,并要求教皇在3個月內親自或派代表參與會議,否則便要接受審判。直至1433年2月,尤金四世遷移會址的嘗試均以失敗告終。因面臨米蘭公爵和意大利其他大家族的武裝反抗,尤金四世也意識到與公會議達成和解的必要性,加之神圣羅馬帝國皇帝西吉斯蒙德(Sigismund, 1433—1437年在位)對和解的熱切推動,教皇遂于1434年1月接受了巴塞爾公會議的決議和要求。

教皇與公會議的沖突在表面上獲得和解,巴塞爾公會議愈發頻繁地舉行大會,1434年成為其成果最為顯著的一年。會議通過了眾多改革法令,其中部分遭到教宗的強烈反對。1434年底,希臘代表團到達巴塞爾時,以資金及會址問題為導火索,教皇與公會議的沖突再一次爆發。對這個東、西方教會合一會議在哪里舉辦,教皇與公會議派分歧尤甚。尤金四世頒布教令,宣布將于1438年8月在費拉拉召開會議,并歡迎所有教士參加。留在巴塞爾的公會議代表對此極為不滿,教會再度呈現分裂之勢。在會議主席紅衣主教阿勒芒的路易(Louis Aleman)的帶領下,巴塞爾公會議于1438年1月宣布廢黜尤金四世,并在次年11月選舉菲利克斯五世(Félix V,1439—1449年在位)為教宗。隨后,巴塞爾公會議與費拉拉-佛羅倫薩宗教會議繼續對抗。

從1431公會議召開至1438年,當時的法國仍陷于英法百年戰爭的泥潭中,查理七世試圖將英國人趕出法國。1432年查理七世曾派遣大使與尤金四世進行談判,不過當時查理七世的精力主要放在削弱國內的“外國人及反叛者”的勢力上,對教皇在法國的許多權益都保持默許態度,故此次談判過程較為融洽。因教皇的讓步,查理七世的大使團曾保證說國王會支持解散公會議。這恰恰印證了接下來幾年,查理七世對待教皇以及巴塞爾公會議的態度。他力求在兩者中保持中立,一邊尊重并默許教皇在法國的權力,不過一旦損害到其自身利益時,他又會向巴塞爾公會議提出申訴。①No?l Valois, Histoire de la Pragmatique Sanction de Bourges sous Charles VII, Paris:Alphonse Picard et fils, 1906, p. 57, 59-64.

1434年教皇與公會議矛盾再度爆發之際,查理七世和王國的神職人員提出了一套介于教皇體制和巴塞爾公會議激進改革議程之間的溫和改革方案。為避免分裂并達到自身利益最大化,查理七世派遣大使前往巴塞爾和羅馬進行斡旋。但因大使到達時間過晚,巴塞爾公會議已通過了暴力反對教皇的舉措,任何溫和改革措施都被視為反動而遭拒絕,而尤金四世也毫不留情地絕罰(俗稱開除教籍)了與會人員,雙方關系已無轉圜的余地。

在調解無果的情形下,法國教士為了緩解教會經濟困難、改革教會,國王為了加強對教會的控制、鞏固王權,借著尤金四世遷移會址,教皇派與公會議派激烈對抗這一時機,他們于1438年5到6月在布爾日召開了一個神職人員大會。此次會議,教皇和公會議派均派遣了使者,雙方在會址問題上各執一詞,爭執不下。查理七世以希望避免分裂為借口,限定了會議討論主題,即法國是否接受巴塞爾公會議上的改革法令。①No?l Valois, Histoire de la Pragmatique Sanction de Bourges sous Charles VII, Paris:Alphonse Picard et fils, 1906, pp. 82-83.會議組成了專門的委員會對巴塞爾法令一一審查,在此基礎上,查理七世最終頒布《布爾日國事詔書》,并將其作為正式的法令加以推行。

面對教皇與公會議激烈對抗的外部局勢,查理七世試圖在教皇與公會議之間保持中立并竭力謀求自身利益的做法,充分體現了王權與教權之間糾結纏繞的復雜關系,《布爾日國事詔書》的文本內容也反映了這一點。

三、《布爾日國事詔書》的文本內容

《布爾日國事詔書》是中世紀晚期法國政教關系史上最重要的文本之一,其內容涵蓋三個部分。第一部分是對法國教會現狀的總述。首先,它指出了布爾日宗教會議的性質。因其既邀請了各地大主教、主教、主教座堂的高級教士、修道院院長等宗教人士,也邀請了王太子路易、波旁公爵、曼恩伯爵、布列塔尼公爵、馬爾什伯爵等諸多權貴、領主和世俗人士,故該會議兼具宗教和世俗的雙重性質。其次,它抨擊了目前的做法帶來的種種惡習和弊端對教會和王國的影響,包括道德腐敗、教士負擔過重、主教等圣職人員不稱職等行為,不僅弱化了教會的精神感召力,也會造成王國財源的外流,削弱王權,此次會議的召開即是為了解決上述弊端:

“邪惡的野心和無盡的貪欲乃萬惡之源,不僅破壞了人類的律法,且日益褻瀆著圣父們立下的圣令,惡行累累。道德腐化,辱沒教會尊嚴,強取豪奪,肆意侵占,尤其是對高級教士和其他教會職位的控制,對即將空缺的圣職漫天要價的做法簡直多不勝數,加上各種繁重的稅負,使王國的教會人士不勝侵擾和壓迫,教職人員大幅縮減。教會的財產和教職掌握在那些無才無德之人或外來者之手;諸多高等圣職被授予那些既不居于教區也不稱職之人,他們對轄區內的信徒一無所知,甚至不懂當地語言,忽視民眾的精神信仰,只顧追求自身利益。”“……高級教士和其他圣職保有者被剝奪圣職保有權,恩主的權力被削弱,教會等級制度遭到破壞,這些罔顧神法和人法的惡行必然導致王國之內、天子腳下精神淪喪,傾軋橫行。王室的權力也會被極大地削弱,王國的收入大量外流。長此以往,我等之王國終會因教士頹喪、財源枯竭而虛弱不堪,以至深陷困境。”①Church and State through the Centuries: A Collection of Historic Documents with Commentaries, pp.116-117.

第二部分包括23條具體的改革法令。結束分裂,根除異端,進行教會“頭部和肢體的”改革,即教皇和神職人員的改革,是貫穿公會議運動始終的重要議題。②Church and State through the Centuries: A Collection of Historic Documents with Commentaries, p.105.在這一議題下,改革主要涉及主教選舉與任命、教會稅、教士紀律與準則三方面的內容。在不同利益主體的交鋒下,圍繞這三方面的具體規定也在不斷變更。《布爾日國事詔書》基本認可了巴塞爾公會議上的改革法令,其具體條款的包括內容也可分為這三個方面。

第三部分則強調了國王接受并認可在會議上提及的法令、條例,并以王室尊嚴保證法令、條例不受侵犯且在全國范圍內實施。

第二部分的23個條款中,涉及教士紀律與準則的是第21款至第23款。條款規定:任何等級的神職人員如果被判違反了獨身主義,都將根據事實本身(ipso facto)被停職;開除教籍的做法僅針對在開除教籍的判決中被明確點名的人(不包括被開除教籍者的“擁護者”或“追隨者”等模糊類別);禁罰令只有在起因和罪責為整個共同體或其領導者,而不是私人時,才可以在城鎮和其他共同體內頒行。③Church and State through the Centuries: A Collection of Historic Documents with Commentaries, 1954, p.119.這些法令實際上與巴塞爾公會議上的改革法令一脈相承,主要目的在于規范教會內部組織結構,增強信徒對天主教會的信任,在反映法國政教關系這一命題上的代表性不強,故下文將著重分析詔書中關于主教任命和教會稅的內容。

(一)有關主教任命的問題

中世紀教權與王權的博弈中最核心的問題之一便是主教任命權的問題。在教會早期,主教以民主的方式選立,教友和民眾也參加主教的選舉。中世紀早期,這種民眾參與主教選舉的原則雖然保留下來,不過主教任命日益受到世俗君主的干預。④劉光金:《主教任命制的歷史嬗變及其對國際關系的影響》,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17年,第66—67頁。尤其是教皇國誕生后,到查理曼時期,再到神圣羅馬帝國,主教任命權的爭奪愈演愈烈。究其原因主要在于主教的雙重身份,他們同時是教會和世俗的管理人員。主教因為領受封地,大多是封建君主的封臣。封建君主吸收受過教育的教會人士進入政府管理行政,同時也掌握了指派有俸圣職的權力。10世紀之后,隨著羅馬教廷力量的壯大,教皇與世俗王權圍繞主教敘任權(investiture)等問題展開了長期的斗爭。①敘任權原指中世紀西歐封建宗主對其附庸授以封地的權力,主教敘任權是授予主教以封地和職權的一種特殊權力。主教敘任權的爭斗大約可以分成三個階段:一是教皇格里高利七世和德國皇帝亨利四世在1076年間的沖突,直至1084年亨利四世進軍羅馬扶持新教皇克萊芒三世;二是教皇帕加二世與德國皇帝亨利五世之爭;三是1122年沃爾姆斯政教協定的簽訂。參見劉光金:《主教任命制的歷史嬗變及其對國際關系的影響》,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17年,第75—76頁。尤其是神圣羅馬帝國皇帝與教皇之間的斗爭以1122年“沃爾姆斯協定”的簽訂告一段落,前者被迫放棄主教敘任權,羅馬教廷取得勝利,高級教職由皇帝或國王授權的做法被取締。“沃爾姆斯協定”后,教皇權威在英諾森三世時期發展到頂峰,教皇對主教任命權的控制也在1215年第四次拉特蘭宗教會議中合法化。即使教廷轉移到阿維尼翁期間,教皇仍然控制著主教任命權。及至西方教會大分裂,公會議運動的興起,教皇對主教任命權的控制與肆意運用引起大范圍的反彈,要求進行改革的呼聲也愈發高漲。

《布爾日國事詔書》第3至4款便規定:取消教皇在選舉圣職中的普遍保留權(general reservations),并規范選舉的模式和程序;同時取消教皇對這些圣職的特殊保留。②Church and State through the Centuries: A Collection of Historic Documents with Commentaries, p. 118.對此,詔書還做了如下重要的補充:“如果國王和諸侯秉持仁愛之心舉薦那些對王國和多菲內的共同福祉有能力和熱情之人(當選圣職),那么上述布爾日宗教會議并不認為它應受到譴責。”③Church and State through the Centuries: A Collection of Historic Documents with Commentaries, p. 118.第5款規定:除少數情況外,禁止教皇保留和任命非選舉圣職。④Church and State through the Centuries: A Collection of Historic Documents with Commentaries, p. 118.第6款規定:廢除預先指定方式(expectatives,即指定候選人),并為保留圣職(collation)⑤意指圣職保有人有權保留出缺圣職,直接任命圣職人員。和候選人資格制定規則。同時也賦予教皇一定的特權:如果一個圣職保有人控制了十個或更多的圣職,那么其中一個將被置于教皇的處置之下;如果他控制了五十個或更多,那么其中兩個將由教皇處置。⑥Church and State through the Centuries: A Collection of Historic Documents with Commentaries, p. 118.

這四條法令實則剝奪了教皇在法國授予圣職的權力,取消了“保留圣職”和“預先指定”,將主教選舉權置于主教堂座教士團(chapel chapter)之手(除了少數教皇作為保有人的圣職),但賦予了法國王室對教士的舉薦權,使王室對教士任命的干涉合法化。1265年克雷芒四世(Clement IV,1265—1268年在位)規定,所有在教廷去世的教會領導的職位任命權都歸于宗座。①[德]畢爾麥爾等編:《中世紀教會史》,雷立柏譯,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10年,第319頁。最初,這些任命僅僅局限于較小的職位,但至克雷芒五世(Clément V,1305—1314年在位)時,范圍擴大至包括樞機、教皇懺悔神父、教廷官員和圣使在內所有空位圣職。教皇若望二十二世(Johannes XXII,1316—1334年在位)又保留了由于革職、貧困、晉升、調動、無效選舉等原因而出缺的教職圣俸任命權。1335年教皇本篤十二世(Benedict XII,1334—1342年在位)以“合適的人應被派往任何教堂、修道院和其他圣俸任職”為由,對出缺教職圣俸首次做預先的“普遍保留”。②劉光金:《主教任命制的歷史嬗變及其對國際關系的影響》,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17年,第91頁。隨著教皇保留教職的范圍擴大,教皇任命的主教人數也逐漸增多。

在法國,此種情況格外明顯。阿維尼翁時期,為維持教廷開支、擴大收入,一方面教皇通過擴大教職保留范圍盡可能多地委任主教,以增加收入;另一方面,教皇掌握了教士逝世后到其繼任者就任這一時期產生的圣俸和教產,預先保留圣職可以幫助教皇收斂財富。有時,為了獲取更多的圣俸,教皇往往故意拖延繼任者的任命。西方教會大分裂時期,兩個教皇、兩個教廷爭奪在天主教內的首席權,保留圣職的情況愈發嚴重。這種教皇直接介入外地教士任命的方式,打破了原有的任職秩序,損害了當地教士的選舉與被選舉的權利。同時,由于買賣圣職等非法行為的存在,主教及其候選人的質量往往難以保障,不利于教區規范化管理。為此,在布爾日宗教會議上,法國教士們重新強調早期主教任命制度的優點,譬如主教由自由選舉產生,候選人資格往往由上一級教士而不僅僅是教皇確定,不存在有俸圣職的保留等。他們要求恢復在王室保證下的“高盧教會的自由”。③Joachim W. Stieber, Pope Eugenius IV, the Council of Basel and the Secular and Ecclesiastical Authorities in the Empire, Leiden: Brill Press, 1978, pp. 68-69.

詔書第7至10款分別從限制教士向羅馬教廷的上訴、規范對有俸圣職的罷免,以及規定紅衣主教的人數和資格三個方面削弱教皇的權力。第7和第8款規定距離羅馬的路程超過四天的地方,不得向教皇法庭提出上訴。對于在意大利范圍之外的地方教會法庭,國事詔書將四天減少到兩天。它還補充說,在地方法院提出判決,或在中間法庭對上訴進行篩選之前,法國教士不得向教皇提出任何上訴,禁止濫用向教皇法庭的上訴權。④Church and State through the Centuries: A Collection of Historic Documents with Commentaries, pp. 118-119.對上訴更加嚴格的規定,毫無疑問擴大了法國教會的自主權。上訴內容包含很多方面,以主教任命為例,實際上格里高利改革時期頒布的主教選舉法中也包含對地方上訴進行限制的規定:“保護對選舉有異議者向教皇法庭上訴的權利,并對濫用上訴權利者制定可行性的限制。它包含兩個重要但不一致的目標:一個是保證當事各方享有上訴到教皇法庭的權利;另一個是不鼓勵濫用這種權利。”①羅輝:《主教選舉法的產生及其演變》,《科技信息》,2010年第23期,第159頁。故某種程度上,詔書中的規定其實意圖恢復西方教會大分裂這一特殊歷史時期之前的教會狀況,以規范教會管理,并重新審視本土教會與教廷之間的關系。

詔書第9款規定:如果一個圣職無爭議地被一名持有人保有至少三年,那么沒有人可以挑戰他對圣職的所有權。②Church and State through the Centuries: A Collection of Historic Documents with Commentaries, 1954, p. 119.第10款規定:紅衣主教的人數不應超過二十四人,每個王國紅衣主教的人數占比不能超過總數的三分之一;且他們應該在科學和道德方面表現突出,不應是教皇的親戚,也不由教皇獨自提名,而是由樞機主教團多數票選舉產生。③Church and State through the Centuries: A Collection of Historic Documents with Commentaries, p. 119.這兩條法令一條限制了對圣俸教職的隨意罷免,一條限制樞機主教團的人數,同時注重每個王國紅衣主教人數的比重,進而影響教皇選舉。

(二)有關教會稅的規定

《布爾日國事詔書》中涉及教會稅的款項為第11至20款。其中第12至第20款規定了一系列旨在改善禮拜儀式上捐獻的法令。這繼承了巴塞爾公會議上頒布的禁止在授予教士俸祿、舉行堅振禮或授圣職禮時的一切捐獻,并禁止為此做任何補償等法令。④喬永梅:《中世紀晚期公會議主義運動興起及其實踐探究》,碩士學位論文,華東師范大學,2012年,第45頁。第11款,也是最重要的一款,規定廢除所有首歲金(annates)和其他有關教皇圣職授予的稅費;且承諾將康斯坦斯大公會議前教皇在法國征收稅費的五分之一彌補給教皇尤金四世(不適用于其繼承人),并闡述了對這一特權適用的諸多細節。⑤Church and State through the Centuries: A Collection of Historic Documents with Commentaries, p. 119.

康斯坦斯大公會議上,對教會稅改革措施的探討分成三組進行商議:強制性和自愿的教士收入稅,包括教士什一稅(tenths)⑥教士什一稅(tenth)是出于特殊目的(如十字軍東征)向各國的教士和教會征收的賦稅,不同于平信徒向教會繳納的什一稅(tithe)。和協助金(subsidies);褫奪收益(spoils)、空位收益(fruits during vacancies)和代理收益(procurations);首歲金和授職費(annates and services)。⑦Phillip H. Stump, “The Reform of Papal Taxation at the Council of Constance(1414-1418)”, Speculum, Vol. 64, No.1(Jan. 1989), p. 72.教士什一稅最初是為了應付一些特殊需要而向各國教士征收的賦稅。1199年英諾森三世為了組織十字軍東征而向除十字軍團外的所有神職人員進行征稅,而后,教皇利用教士什一稅支持對世俗反叛的鎮壓運動。至14世紀西方教會大分裂時期,教士什一稅的征收愈發頻繁,在某些地區甚至成為常規稅收。為了滿足財政需求,教皇還設立協助金,這項稅收名義上是自愿捐獻,征收的方式也比較靈活,但往往在實際操作中因營私舞弊而遭人詬病。褫奪收益是指將已故神職人員的動產充公,除非其有特權,否則教士無法將其財產留給繼承人。空位收益則是指當圣俸教職出現出缺時,從上一任教士離職至繼任者就任這一期間的教產收入歸教皇所有,教皇通過保留圣職權在14世紀獲得這項收益。代理收益原指主教、副主教以及其他教職人員定期尋訪其所管轄的教區時所產生的需要教會報銷的差旅和食宿費用。但因14世紀戰亂、瘟疫頻發,教士們越來越不情愿進行巡視,于是便委托代理人(procurator)來履行這一職責,并向教皇尋求特許狀,教皇因此可以獲得一部分甚至一半的代理收益。對這兩組稅收的改革,在康斯坦斯大公會議上與會教士們便進行了激烈的討論,最終達成了禁止教皇征收遺產收益、空位收益和代理收益的協議,并對教士什一稅的征收條件進行了限制。

國事詔書第1、2款承認康斯坦斯大公會議上所頒布的《神圣不可侵犯令》(Sacrosancta)以及《勤政教諭》(Frequens)的合法性,即承認并沿襲了廢除上述教會稅種的做法,并在第11款中進一步要求廢除首歲金。授職費與首歲金有一定差別。授職費主要針對大主教以及修道院院長等高階教士征收,比如普通授職費(common services)要求領受圣職者向教皇及紅衣主教支付其任職第一年1/3的圣俸收入。首歲金則針對低階教士,征收其任期第一年一半的圣俸收入。①Phillip H. Stump, “The Reform of Papal Taxation at the Council of Constance(1414-1418)”, Speculum, Vol. 64, No.1(Jan. 1989), p. 84.授職費的收益由教皇和紅衣主教共同享有,首歲金的收益則完全屬于教皇。阿維尼翁教皇在西方教會大分裂時期的收入有11%~17%來自首歲金,10%~20%來自授職費,但授職費中其實有一半屬于紅衣主教,故14世紀授職費的收益至少兩倍于首歲金。②Phillip H. Stump, “The Reform of Papal Taxation at the Council of Constance(1414-1418)”, Speculum, Vol. 64, No.1(Jan. 1989), p. 89.

對廢除首歲金和授職費的爭議在康斯坦斯大公會議上就已非常激烈,同時期意大利、英格蘭和德意志在會議上并未對這一問題過多關注。可見法國對首歲金的問題極為重視,究其原因在于西方教會大分裂時期,阿維尼翁教皇對法國教士的征稅過于惡劣。首歲金的擴大征收、一次性付清所有授職費的規定,極大地加重教士負擔。教皇通過授予圣職獲取授職費成為慣例,圣職買賣盛行,無論是不是通過正當途徑入職的圣俸教職,在任期前都要向教皇繳納禮金(“love gifts”)③Phillip H. Stump, “The Reform of Papal Taxation at the Council of Constance(1414-1418)”, Speculum, Vol. 64, No.1(Jan. 1989), p. 99.。這些做法引起了法國教士群體的強烈不滿。不過,法國教士團體要求廢除的主要是首歲金和其他類別的,而不是首歲金與授職費一并廢除。雖然以巴黎大學神學院和巴黎高等法院為首的一派人堅決認為應廢除所有首歲金和授職費,但多數教士擔心阻力過大,往往做保守考慮。究其原因,大約因授職費的收益在教皇收入中占有不小的比重,且授職費牽涉的利益主體不僅僅包括教皇,還有紅衣主教們,法國教士群體擔心改革力度過大,會招致教皇在教士什一稅等其他稅收上施壓。故詔書中只涉及對首歲金的廢除,且對教皇尤金四世有一定的補償措施。法國的教士群體一方面試圖在教皇和公會議派之間盡量保持中立,在與教皇的關系中留有余地;另一方面又規定這一補償不適用于其繼任者,反映出他們較為堅定的改革立場。

四、《布爾日國事詔書》的實施及其廢除

《布爾日國事詔書》重申大公會議的權威在教皇之上的原則,其中廢除保留圣職、重建主教由主教堂座教士團選舉產生的制度、規范主教候選人的資格條件、廢除上繳給羅馬教廷的首歲金等規定,是法國教會宣揚“高盧自由”(Gallican liberties)的鮮明表現,為此后法國高盧主義傳統的發展確立了理論基礎。巴黎高等法院長期以來都反對教廷肆意征稅及其對法國教會事務的干預,而詔書對主教候選人的資格審核極大地提高了巴黎大學神學院學者就任圣職及晉升的可能。①Phillip H. Stump, “The Reform of Papal Taxation at the Council of Constance(1414-1418)”, Speculum, Vol. 64, No.1(Jan. 1989), pp. 93—95.因此巴黎大學神學院和巴黎高等法院為首的一批法國教會人士是《布爾日國事詔書》堅定的擁護者,他們稱《布爾日國事詔書》是一部“公正、神圣和合理的法律文書”,將其視為法國“高盧教會”的基石。②Jules Thomas, Le Concordat de 1516: ses Origines, son Histoire au XVIe siècle(vol. 1.),Paris: Alphonse Picard et Fils, 1910, p. 239. 轉引自呂浩俊:《主教任命與法國絕對君主制的形成(1500—1715年)》,博士學位論文,武漢大學,2018年,第38頁。

詔書雖然認可國王對法國教會事務有一定的干預權,但實質上它表達的是法國教會既希望獨立于羅馬教廷,又獨立于世俗君主的意愿,這樣不免會造成三者之間互相斗爭又相互利用的復雜局面。正是因為高等法院和法國教會人士這一更為激進的立場,諾埃爾·瓦盧瓦不無批評地指出:“他們(狂熱的高盧主義者)的無能和利己主義做法要為教會名聲的敗壞負一部分責任;詔書實際上增加了有俸圣職、圣俸恩主(patrons)①一般來說,圣俸是由教產捐贈人提供的。依照中世紀教會的傳統,教產捐贈人稱為“恩主”(patron),對享有該項教產的教職擁有提名權,稱為圣職推薦人。圣職推薦人實際上是教職界潛在的雇主,對教職界具有強大的影響力。參見劉城:《中世紀英國教士的職業生涯》,《經濟社會史評論》第一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8年,第155頁。、政府和教廷之間關系的復雜性。”②No?l Valois, Histoire de la Pragmatique Sanction de Bourges sous Charles VII, Paris:Alphonse Picard et fils, 1906, p. 192.詔書規定主教重歸由主教堂座教士團選舉產生,但保留國王的舉薦權,為國王介入主教選舉提供了契機。如果教士團不同意國王推薦的人選,國王還可以請求羅馬教廷的介入,讓教皇為其候選人直接提供主教委任狀。③呂浩俊:《主教任命與法國絕對君主制的形成(1500—1715年)》,博士學位論文,武漢大學,2018年,第34-36頁。除受國王舉薦權的影響外,實際提名的人選還要考慮教廷、地方權貴等多方利益。此外,1438年后的法國,查理七世致力于王國的重建,著手收復百年戰爭中失去的領土,且隨著1440年后巴塞爾公會議逐漸衰落,國王不可避免地要仰仗教皇。為了清除百年戰爭中重新收復省份里具有親英傾向的主教,不僅僅是國王,連法國教士都常常依賴于羅馬教廷。教士團即使重新掌握主教的選舉權,也時不時地請求教皇進行提名。因此,在實際執行過程中,主教人選仍不得不受制于國王和教皇以及其他多方利益的博弈。

詔書的頒布并未有效規范法國各地主教的選舉,主教選舉過程中的惡性競爭現象有增無減,不少地區的選舉過程反而引發各種沖突,影響惡劣。例如,1441年莫城(Meaux),菲利普·德·加馬什(Philippe de Gamaches)的六名支持者裝備武器為其守衛在圣法龍修道院(l’Abbaye Saint-Faron),其中一人還坐在修道院院長的座位上,等待著他占領這個位置。1449年在奧爾良,主教候選人皮埃爾·比羅(Pierre Bureau)的支持者們以火把反對另一候選人的就職,并將其道袍撕毀。此外,他們強行占領了教堂的出入口,將比羅擁上了主祭壇。1453年,魯昂地區的選舉更是以誰先到達祭臺誰就成為大主教為標準。為此,里夏爾·奧利維耶(Richard Olivier)在教堂門口苦等了一夜,次日進入教堂時卻發現其競爭者菲利普·德拉·羅斯(Philippe de la Rose)早已在晚上被支持他的紡織商人從窗戶送進了教堂。同年,尼姆(N?mes)的主教競爭甚至引發了城鎮動亂:城鎮被分裂成了兩個陣營,各自陣營內的神父敲響警鐘將擁護者及民眾聚集到市政府進行對峙。④No?l Valois, Histoire de la Pragmatique Sanction de Bourges sous Charles VII, Paris:Alphonse Picard et fils, 1906, pp. 120-121.這類例子在詔書頒布后層出不窮,甚至到16世紀仍屢見不鮮。在教會稅方面,國王默認了教皇對以前各稅收甚至是首歲金的征收,教皇因提供職位而征收授職費的做法仍繼續盛行。此種情況下,詔書的實施實際上大打折扣。

由于《布爾日國事詔書》的規定嚴重損害了教皇的利益和權威,為廢除詔書,教皇與法王展開了長時間的拉鋸戰。詔書常常成為法王與教皇談判的籌碼。路易十一(Louis XI,1461—1483年在位)作為王太子在與其父查理七世失和期間,沒有在他所管轄的多菲內省實施國事詔書,而且在1462年加冕后宣布廢除國事詔書。究其原因,除了與查理七世的不和外,更多的是出于外交考慮拉攏教皇庇護二世,使之在法國向那不勒斯進軍時站在自己這一邊。計劃流產后,路易十一即位后立刻頒布王室敕令,恢復了《布爾日國事詔書》。其后繼者查理八世(Charles VIII,1483—1498年在位)和路易十二(Louis XII,1498—1515年在位)均繼續以詔書作為抵抗教皇反對法國入侵意大利的武器。教皇與法王的對立也在路易十二時期達到頂峰。1512年,路易十二被儒略二世(Julius II,1503—1513年在位)開除教籍,他無視這一絕罰令,在比薩組織召開反對教皇的會議(后轉移至里昂召開)。后因法國在意大利戰爭中失利,路易十二不得不與儒略二世的繼任者利奧十世(Leo X,1513—1521年在位)達成和解。①Church and State through the Centuries: A Collection of Historic Documents with Commentaries, p. 134.

1515年,弗朗索瓦一世(Fran?ois Ier,1515—1547年在位)即位后一心奪回路易十二丟失的米蘭,遂再次出征意大利,并在馬里昂戰役中取得勝利。此次勝利扭轉了法國的對外政治局勢。對弗朗索瓦一世來說,一方面他希望對教皇做出讓步,以減少其對意大利政策的實施阻力,另一方面《詔書》仍有將主教選舉權置于國王權力之外的可能,在實施過程中也帶來了諸多混亂,有必要重新考慮其合理性問題。故弗朗索瓦一世與利奧十世在意大利的博洛尼亞進行會晤和協商,并于1516年8月18日頒布《博洛尼亞政教協議》(Concordat de Bologne)以取代《布爾日國事詔書》。同年12月,利奧十世在第五次拉特蘭宗教會議上宣布國事詔書不再具有法律效力,并指出:“詔書頒布后七十年間沒有舉行大型的宗教會議,故第五次拉特蘭宗教會議上,教會第一次有機會廢除這一法令。”②Kenneth Pennington, “Ecclesiastical Liberty on the Eve of the Reformation”, Bulletin of Medieval Canon Law, Vol. 33(2016), p. 195.這等于在廢除詔書的同時,也承認了《布爾日國事詔書》在這七十年間的合法性,否認了前任教皇對詔書的詆毀與譴責。自此,《布爾日國事詔書》為《博洛尼亞政教協議》所取代。

相比《布爾日國事詔書》的激進立場,《博洛尼亞政教協議》實質上是國王與教皇以妥協交換利益的產物。《協議》保留了《詔書》中的大部分做法,不過去掉了大公會議的權威在教皇之上以及取消上繳給羅馬教廷的首歲金和其他稅收這兩個最敏感的條款,同時在主教任命方面也做了調整。它規定法王有權提名王國境內所有高級圣職,但需要由教廷確認和頒發委任狀,對不符合資格條件的候選人教皇有權進行否決。①Church and State through the Centuries: A Collection of Historic Documents with Commentaries, pp. 141-142.這一規定實質上剝奪了法國教士團的主教選舉權,將法國教會中的高級教職重新置于國王和教皇之手,因此引起法國教會人士的強烈不滿,巴黎高等法院在很長時間內拒絕登記《協議》。在實施過程中,教皇與法王往往相互妥協,以至于16世紀法國的外籍主教人數占相當的比例。②Marilyn Manera Edelstein, “Foreign Episcopal Appointments during the Reign of Francis I”, Church History, Vol 44 (Dec. 1975), pp. 450, 453-454.《博洛尼亞政教協議》的頒布也標志著法國政教關系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五、結語

《布爾日國事詔書》的產生具有其特定的歷史語境。15世紀公會議運動的興起為法國的“高盧主義”提供了更為廣闊的發展舞臺。西方教會大分裂所造成的宗教、世俗生活的混亂,與法國國內隨著百年戰爭萌生出的民族情感的發展相交織,法國君主與法國教會一拍即合,推出了極具革新色彩的《布爾日國事詔書》。詔書在主教任命、保留圣職和首歲金等幾個關鍵問題上挑戰了中世紀教宗至上論的原則,強調民族教會的自主性和獨立性,為之后幾個世紀法國天主教會的宗教和政治組織原則奠定了基礎。從這點上看,其所具有的理論價值不言而喻。

然而詔書雖然在很大程度挑戰了羅馬教廷的權威,但不可否認的是,由于牽涉到多方的利益沖突和博弈,實際上詔書所推出的改革方案在當時還無法落到實處。羅馬教廷領導下的天主教會在數個世紀積累起來的弊端難以短時間根除,加上法國不同利益主體之間沖突激烈,詔書的頒布和實施實際上使政教關系從原來王權與教權的博弈演變為世俗君主、法國教士群體和羅馬教廷之間的三角關系。法國教士群體夾在國王和教皇之間,由于他們本身與王權和教權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很難真正實現本土教會的自決和“高盧主義”所宣揚的目標。在詔書實踐的過程中,歷任國王和教皇均從自身利益出發采取行動,圍繞詔書具體條款討價還價,以期達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最終,國王和教皇達成妥協,以《博洛尼亞政教協議》取代了《布爾日國事詔書》。

《布爾日國事詔書》從出臺到實踐的虎頭蛇尾,伴隨著公會議運動由盛轉衰的歷史進程,成為中世紀晚期法國政教關系發展的一個重要轉折時期。王權的擴張,高盧教會的發展,在很大程度上挑戰了十字軍東征時期教皇權力的至高無上性。無論是在宗教還是世俗層面,世俗君主、羅馬教廷和法國教會三者之間形成的既相互協商妥協,又激烈斗爭博弈的關系,在國事詔書出臺到廢除的過程中充分展現出來。盡管教廷的權力在教會大分裂之后被極大地削弱,但因其仍是世俗王權不可小覷的國際勢力,且與本土教會之間有著密切的聯系,勢必意味著在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三者共同構成的政教關系仍是近代國家政治演進中不可忽視的要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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