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教育中的敗類，真不知害了多少青年！”

李鎮西

編者按

放棄高官厚祿、終身致力于平民教育，他把“改造社會的理想懸在教師的心中”;“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是他對教師的期許，他提出的“生活即教育”“社會即學校”“教學做合一”等教育思想今天仍在廣泛推行。他就是人民教育家、思想家——陶行知。在“雙減”實施背景下，陶行知先生等人倡導的新教育運動中蘊含的關于教師職業的認知、關于教育的認知仍在啟發著我們。為此，本刊特邀新教育研究院院長李鎮西在《名家有約》欄目中，陸續為我們解讀陶行知先生偉大的教育思想。

今天，如果哪個教師師德低下，比如經常曠課、辱罵體罰學生、收禮斂財……我們只能送給他兩個字：敗類。

但如果哪位教師不遲到不曠課，也不辱罵體罰學生，不收家長禮物和不接受請吃……僅僅是課余不讀書，不注重自身業務的不斷提高，我們會說他是“敗類”嗎？當然不會——最多是沒有上進心而已，怎么能說他是“敗類”呢？

但陶行知會。

在《活的教育》演講中，陶行知在談了“要用活的人去教活的人”“拿活的東西去教活的學生”之后，特別提到教員要“拿活的書籍去教小孩子”。他說：“現在還有許多教員先生，他對書籍還不十分注意。當他初當教員的時候，也還肯買一兩本書看看，到了后來，他不但不買，連從前所有的幾本書，都借給人去了。這樣的教員，教育界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他既不能多買書看，對于一切新知識，他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既不能有新的知識，那一定沒有新的教材能供給學生，只是年年爬起來賣舊貨！這種教育中的敗類，真不知害了多少青年！我們現要希望教育成活的，當教員的就要多看書——多看些活的書，好去供給學生的需要，養成新而且活的學生。”（《陶行知教育文集》，四川教育出版社2007年1月第2版， 第75頁）

僅僅是因為“不能多買書看，對于一切新知識，他自然是不知道的”，便被陶行知嚴厲批評：“這種教育中的敗類，真不知害了多少青年！”陶行知先生是不是言重了？

猛一看似乎是有些“上綱上線”，但仔細一想，教書人不讀書，拿什么去教？胸無點墨卻長期站在講臺上“教書”，這不是誤人子弟嗎？而誤人子弟，這不是“敗類”又是什么？

當然，一般來說，無論當年還是現在，能上講臺的人還是具備一定師范資格的——今天還得考教師資格證才能上崗呢！所以，陶行知的意思，不是說這樣的“敗類”沒讀過書，而是說他們沒讀“活的書”，即體現社會變化、時代發展的“一切新知識”的書。所以陶行知這段話的重點是：“當教員的就要多看書——多看些活的書，好去供給學生的需要，養成新而且活的學生。”

教育家的思想總是相通的。我想到蘇霍姆林斯基也有過類似的精辟論述。

在《和青年校長的談話》一書中，蘇霍姆林斯基這樣寫道：“教育素養是由什么組成的呢？這首先就是教師精通自己所教的學科。我們認為務必使教師清楚地了解他在學校里講授其基礎知識的那門科學中最復雜的問題，了解這門科學的學術思想的尖端性問題。……也許有人反駁說：教師為什么要了解課堂上不教的而且和中學教材沒有直接關系的那些東西呢？這是因為要讓通曉學校教學大綱成為教師學識中最起碼的東西，而只有當教師的學識比教學大綱的范圍廣泛得多時，他才能成為教育工作的真正巧匠、藝術家和詩人。”（《和青年校長的談話》，趙瑋等譯，上海教育出版社1983年6月第1版，第62頁）

在這里，蘇霍姆林斯基強調“了解這門科學的學術思想的尖端性問題”，即教師應該隨時關注自己所教學科的前沿研究動態，把握最新的學術成果。

這不就是陶行知所說的“活的書”嗎？

多年前我的一位朋友準備做手術，結果在原定手術的頭天晚上他接到手術醫生的電話，說手術時間暫時往后延幾天。因為醫生剛剛閱讀了一個相關的最新醫學成果，他打算調整手術方案。當時我就想到了教育。一些教師教了幾輪畢業班，就覺得教材知識“不過就是小菜一碟”，然后循環吃老本，再不關注所教學科的學術發展，用陶行知的話說：“只是年年爬起來賣舊貨！”所以他要罵這些教師是“敗類”。

然而，現在不讀書的教師似乎不是個別的。在外講學，我多次進行過關于教師書房的調查，結果有自己書房的教師總是少數。當然，年輕教師特別是剛工作的教師，可能連房都沒有，談“書房”奢侈了一些。但相當一部分中年以上的教師居然也沒有自己的書房，這說不過去吧？就算你的住房條件不允許你有一間專門的書房，可客廳兼書房、臥室兼書房，總是可以的吧？

其實，核心的問題不在于你有沒有書房，而在于作為知識分子，你有沒有自己的藏書！

為了督促教師讀書，一些學校推出了“激勵”措施，比如規定一個月或一學期必須讀多少本書，必須交多少篇讀書筆記，而且這些閱讀與寫作，都與績效考核掛鉤。在肯定學校想方設法激勵教師讀書的同時，我又不得不感到一絲悲哀——教師居然要靠“威逼利誘”來讀書。可見，這些教師讀書已“貧困”到怎樣的程度？

可是，許多不讀書的教師居然還覺得“冤枉”，甚至振振有詞：“不是我不愿讀書，而是因為教師太辛苦太忙，根本就沒有時間讀書啊！”

這是什么“理由”？有沒有時間，關鍵是看你是否把讀書當作內在需要，并養成習慣。任何一件事，只要是你的內在需要，并養成了習慣，再忙都有時間去做，或者說永遠會有時間。對于熱戀中的姑娘小伙子來說，再忙都有時間去約會，因為這是他們內在的需要。讀書也是這樣！

教師不讀書已經丟人了，可如果你還找借口原諒自己，那我只能說，你毫無尊嚴感了;而你當初選擇教書這個需要隨時讀書的職業，的確是走錯了門！

北京大學教授陳平原說：“如果你半夜醒來，突然感覺自己好長時間沒讀書了，而又沒有半點負罪感，那么你已經墮落了。”

希望這樣的教師，在深夜人靜的時候能夠捫心自問：“我是否對得起自己的職業，是否對得起每天面對的學生？”并隨時想想陶行知嚴厲的批評：“這種教育中的敗類，真不知害了多少青年！”

（責編 侯心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