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枷鎖》中菲利普的創傷痊愈之路

摘要：《人性的枷鎖》是著名作家毛姆的具有半自傳體性質的小說，主要描述了主人公菲利普從童年時代起到中年的人生成長經歷，而書中許多情節來源于毛姆本人真實的經歷。結合毛姆的成長之路，以創傷理論分析菲利普的創傷痊愈之路，發現盡管菲利普早年經歷了雙親亡故、寄人籬下、校園欺凌，以及后來在愛情上遇人不淑等創傷，但幸運的是，在他的伯母關愛下，在他的女友莎莉全然接納下，菲利普近乎奇跡般地走上了痊愈之路，脫離了之前扭曲的愛情生活，滿心歡喜地與莎莉結婚，過上有妻兒陪伴的安定生活。

關鍵詞：毛姆;創傷癥狀;痊愈

中圖分類號：I3/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22-0135-03

一、基本理論——創傷理論

創傷后應激障礙（PTSD，即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是指一個人在遭受創傷事件后，產生的一些與正常人不同的反應和行動，如戒備心增強，警覺性增高，對創傷事件刻意回避，或者大腦不受控制地回憶創傷事件的畫面等[1]。另外，患者會給人有距離感、冷漠、過于平靜等感覺，也就是所謂的“情感麻痹的”現象。患者心態消極，對未來感到悲觀，或者說很難持續性地體驗到積極的情感狀態，少有幸福感、滿足感等[1]。除此之外，患者在生理層面也會有一些直接的感受，如心率加快、呼吸加速、頭疼、身體虛弱以及疲憊感等[2]。這些患者在某些條件下有痊愈的可能性。這其中家庭支持系統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如家庭成員承擔起傾聽、支持和鼓勵的作用，幫助患者更快地脫離往日的陰影[1]。在這一領域的代表人物茱蒂絲·赫曼提出走出創傷的三條道路：首先，要有一個穩定安全的生活環境來建立安全感;其次，與他人交流創傷性事件;第三，融入社會群體，與他人建立積極的情感聯結[3]。

二、《人性的枷鎖》作者和主人公心理創傷描述

（一）作者簡介

威廉·薩默賽特·毛姆是英國著名的小說作家，出生在法國巴黎。其早年的生活可以說是命途多舛：8歲時失去疼愛自己的母親，兩年后，父親又死于胃癌。父母雙亡后毛姆被迫離開生活了十多年的巴黎，由伯父帶到英國將其撫養長大。由于難以適應環境，毛姆很快患上了口吃的毛病，這極大地影響了毛姆的自尊。這個問題伴隨了他一生。這樣一個失去至親、寄人籬下的羸弱的孩子，再加上有口吃的毛病，在學校里飽受同學的欺辱。這些人生早期的經歷成為毛姆小說的豐富素材。

（二）《人性的枷鎖》中菲利普心理創傷的來源與表現

菲利浦人生中第一個創傷是雙親的相繼離世;第二個創傷是之后生活的落差;第三個創傷是他的跛足和學校同學們對他的侮辱行為。

1.第一個創傷是菲利浦人生中最嚴重的創傷。當時的菲利普才是一個9歲的幼童，如何判斷親人的離世對他造成了多大影響？可以從下面的角度來分析。心理創傷的形成需要一些基本的條件。第一，事情本身的嚴重程度;第二，取決于事件中患者所失去的事物對于他的意義感[2]。第一點中所說的事件的嚴重程度肯定是不言而喻的，而第二點，可以從母親在菲利普生活中的意義感來分析。

菲利普從小沒有其他的玩伴，母親是他生活中最厚實的依靠。“他躺在這張暖和的大床上，被兩只溫柔的胳膊摟著，感到非常快樂”[4]3。在母愛中，他獲得了很強的滿足感。并且在與保姆的對話中，可以看出那時的菲利普還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孩童，和后面與伯父伯母生活在一起表現出的那種焦慮不安的性格形成鮮明對比。“你不想問一下你媽媽的身體好嗎？”“噢，我忘了。媽媽的身體好嗎？”“你媽媽身體很好，也很快樂。”“哦，我真高興。”[4]6因此失去母親對他的傷害是無疑是巨大的。失去雙親發生在菲利普大概9歲左右，而這種創傷屬于“童年期創傷”。童年期創傷經歷是指人在16歲以前遭受的，對其身體、心理、社交能力等造成負面沖擊的事件。因為16歲之前，是個體身心發展的重要時期，如果發生一些重大創傷事件，會對成年后的心理狀態產生很大的影響，比如容易出現無助感[5]。

從對主人公菲利普的描寫可以窺見作者毛姆本人也一定是遭受了極大的痛苦。在《毛姆傳》中，摩根也寫了那個時期的毛姆，雖然還只是個孩子，但“那滿臉的皺紋，那下垂的兩邊嘴角，那茫然的目光，人們看到的是一個永遠喪失至親的孩子的臉”，他的悲劇在于“被永遠剝奪了世界上最不自私的愛”[6]。可以看出，這種創傷對他的影響已經不僅僅停留在心里，甚至表現在皮膚紋理上，可見對他影響之深。

2.第二個創傷來源是雙親去世前后生活的落差。雙親在世時，他不僅享受著母親呵護，而且還有父親提供的豐富的物質條件。而跟大伯生活在一起后，生活立刻清貧了很多，就連吃一小塊蛋尖都成為生活中的一件恩惠。“味道怎么樣？”“好，謝謝您。”[4]18菲利浦生活環境的變化對他的性格也產生了諸多影響，由于內心缺乏安全感，他小小的年紀就學會了隱藏自己的情緒。每每在牧師公館受到大伯的苛責時，書中多次這樣描寫他的反應“習慣性地把臉漲得通紅”“耷拉著腦袋，沒有回答”“想哭……于是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出來”“感到愁悶”[4]35。這些消極的情緒表現與他的年齡極不相稱。創傷表現中連續的負面情緒并且很少有情緒上的滿足和幸福感之說與菲利普的表現非常契合[1]。

另外，創傷理論認為，在受刺激之后，患者在心境和性格上都會由于警覺性的增高而出現一些魯莽行為，對他人產生沒有緣由的語言或是肢體暴力[1]。書中描寫伯母并沒有惹惱他的狀況下，菲利普竟然突然說“我討厭你。我巴不得你死了才好呢！”[4]37這么惡毒的話語，讓他的伯母極度震驚并感到灰心喪氣。性格方面，患者還有個典型表現是情感麻痹，給人留下冷漠，不善與人情感交流的印象。這一點從書中伯母對于菲利普的最初印象是完全符合的。在她眼里，菲利普極為冷靜，鎮定到了不符合他年齡的程度，讓她覺得奇怪，他從來不哭。書中接著又解釋說，這種鎮定似乎并非他性格中天生帶有的特質，而是因為一種“本能的反應”，認為在人前表露情感是不光彩的[4]40。

3.第三個創傷來源是他的跛足導致同學們對其進行貶低以及侮辱的行為。菲利普在9歲那年被伯父送到坎特伯雷皇家公學讀書。這是他人生第一次與自己的同齡人生活中在一起，但是這一求學過程中卻充滿了艱辛與折磨。同齡伙伴能夠給予他的溫暖和理解是那么微弱，大部分孩子出于本能地對于跛足的好奇傷害著敏感的菲利普，甚至不乏惡毒的小孩模仿他跛腳的動作，對他拳腳相加。作為同齡人中的弱者，9歲的菲利普比正常人更加容易感受到人性中惡毒的一面。身體與心靈的傷害在他身上的作用不久就顯現了出來，他性格變得非常敏感，內心感到苦悶。

除了上述的表現，創傷事件后有一種明顯的反應是無助感。這種感受在他的人生體驗中反復出現。其中一個有力的證明就是在菲利普因為跛足不斷在學校受到排擠時，他出于自救和強烈的無助感，不斷向“上帝”禱告。甚至在每晚入睡前，即使自己的小房間寒冷無比，也不惜打著哆嗦繼續虔誠禱告。他越是虔誠，越是依賴“上帝”創造奇跡，越體現出他的無助[4]68。在他之后的人生中，無論是徹底拋棄宗教信仰和與酒館女招待的情感糾纏，以及自己的股票投資失敗，無助感都是菲利普情感中一個鮮明的特征。

此外，對菲利普產生重大刺激的另一個事件是他和女招待米爾德麗德的愛情經歷。米爾德麗德是菲利普學校附近餐館的女服務生，性情淡漠、自私，對感情毫不忠貞。她不斷玩弄菲利浦的感情，最終讓他產生強烈的消極情感，甚至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只為了逃離這種痛苦。造成這種情感創傷的另外一個原因是菲利普對愛情抱著過于浪漫和美好的幻想，經常會幻想自己在舞會上遇見自己一生都在尋找的人，然后兩人“穿過寂靜無聲，星光燦爛的黑夜，沖進未知的國度”[4]392。當他遇見米爾德麗德，陷入對她的愛戀中才發現現實的愛情和幻想落差太大，這種落差帶給他無盡的痛苦和絕望。但他對愛情美好的幻想還是持續進行著。弗洛依德曾經歸納過幻想的本質，認為幻想的人大部分是在現實中不如意的人、精神上受過傷害的人，因此需要不斷去幻想去用另一種方式去滿足自己的心愿[7]。也可以理解為經受創傷的人由于總處在焦慮和不安當中，他們只能通過幻想這樣一種“非理性”方法來讓自己獲得快樂[8]。

三、《人性的枷鎖》中菲利普的創傷治愈

根據創傷理論，輔助治療手段主要以家庭治療為主。通過家人的陪伴，提供給受創傷者排解，支持，鼓勵，加快療愈的過程[1]。在菲利普失去雙親之后，陪伴他的只有大伯以及大伯母。大伯是當地教堂的牧師，收入不高，卻足以維持穩定的生活;而伯母是一位心地善良、富有愛心的老太太。兩人合力為菲利浦提供了在物質和心理層面都較為穩定和安全的環境，這是菲利浦日后療愈創傷的前提。

大伯母對待他的態度始終是有愛的，即使有時候她會被他激烈的反應以及言辭嚇到，也會因為自己得不到這個孩子的愛而內心煎熬，但是伯母依舊會向他耐心地解釋。因為沒有做過父母，他們的做法不能夠讓菲利普滿意。伯母很多時候也會極其用心地去保護菲利普脆弱的自尊心。當她看到菲利普在偷偷哭泣時，她意識到他并非天然得鎮定堅強，而是善于隱藏感情。因此伯母在與他說話前，故意“在飯廳門口有意咳嗽一聲”，給菲利普收起眼淚提供了時間[4]41。伯母對他的愛在物質方面也毫不吝嗇。菲利普想在歐洲學習畫畫，而由于經濟拮據需要變賣父親首飾的時候，伯母就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私房錢支持侄兒追逐夢想。而菲利普在感受到伯母的愛意時，總會受到感動，用擁抱、下跪這樣一些肢體語言表達自己的愧疚和對伯母的感恩之情，平日里認為表露感情是可恥的他，在這些時候卻大膽地袒露自己的情感。從他和伯母的互動過程可以看出，伯母為他的成長過程提供了心靈的養料，讓他從失去雙親的悲痛和無可彌補的損失中得到了一些安慰。

另一段使菲利普得到心靈滋養的經歷是和阿特爾涅的忘年交。阿特爾涅性情真實、豪放熱情，有一個非常熱鬧溫馨的大家庭，常常邀請菲利普去做客。菲利浦在這里被全然接納，感到難得的放松愜意。在這種有愛溫馨的環境里，菲利普的性格優點被激發了出來，“心地淳樸、態度誠懇，極受孩子們的喜愛”[4]632。這種社會互動恰好符合茱蒂絲·赫曼提出的療愈創傷的第三個途徑：與他人建立積極的情感鏈接，幫助患者回歸到正常的心理狀態。如果說伯父伯母為菲利浦提供了創傷療愈的前提，那么與這個大家庭的互動則是推動他痊愈的關鍵。在這個大家庭中，菲利普也遇到了一個真正愛他的女人——莎莉。當與她作伴時，莎莉給予了他母親以及姐妹般的溫和寬慰感，這種體驗對于正面情感體驗極少的菲利普來說是很可貴的。兩人之間的相處有時候像是母親對兒子的一種發號施令般的愛，而他也很樂于接受這樣的互動。或許這種帶著母親般溫情的互動讓菲利普偶爾覺得又新奇又感動吧。

菲利普與莎莉在一起時，體會到的并非是強烈的愛情或是情欲，但有莎莉作伴，他有一種強烈的幸福感，讓他難以離開莎莉。并且莎莉總會讓他聯想到許多美好的事物，如“牛奶和蜂蜜”“可愛的鮮花，玫瑰花……飛燕草……”[4]857。這些事物所代表的如蓬勃的生命力和平凡的幸福感是菲利普過去幾十年充滿磨難與焦慮的人生中最為匱乏的寶貴事物。從這個角度來說，菲利普第一次在莎莉身上找到了生活的另外一種可能：除了不斷被動地經受傷害，忍受折磨與壓抑之外，還可以體會到生活帶來的和諧、安定與幸福感。在決定和莎莉結婚之前，他的夢想是遨游陌生的國度，沉浸在那里新奇的歷史、民俗以及人文地理中等，因為他認為這些事物可以慰藉他遭受過折磨的心靈。當他想象著和莎莉未來家庭生活的各種場景，他頓時感受到一種未來生活的希望和幸福感在強烈地吸引著他。這種幸福感遠遠超越游歷世界帶給他的快樂與滿足。他最終領悟到“正常的事物才是世間最罕見的事物”，而他即將與莎莉步入的婚姻生活對他而言也是罕見的事物之一了[4]864。

縱觀菲利普的創傷治愈之路，可以看出在菲利普人生的前半段，經歷了諸多創傷性事件，如雙親亡故、寄人籬下、校園欺凌，以及在愛情中遇人不淑等。但幸運的是，在他的伯母關愛下，女友莎莉的全然接納下，菲利普也近乎奇跡般地走上了痊愈之路，脫離了之前扭曲的愛情生活，滿心歡喜地與莎莉結婚，過上有妻兒陪伴的安定生活。縱然他人生故事的開端帶著強烈的悲劇色彩，甚至讓人懷疑最終會造成婚姻悲劇，甚至不得善終的結局，但是伯母，特別是莎莉的出現，讓菲利普的悲劇故事突然轉入了平和、正常的人生軌跡，這種轉變是一種被治愈之后對生活重新燃起希望的表現。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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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FREUDS.Introductory Lectures on Psycho-Analysis[M].London：Vintage，1917：12.

[8] 倪江凌.杰伊·蓋茨比的心理創傷和缺失研究——基于弗洛伊德創傷理論視[J].浙江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42）.

作者簡介：曹祎（1990—），女，漢族，山西太原人，單位為山西工程科技職業大學，研究方向為毛姆作品、創傷理論。

（責任編輯：御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