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劇《威尼斯商人》中人物的悲劇色彩

摘要：《威尼斯商人》是莎士比亞最著名的喜劇作品之一，然而這部作品中卻存在很多悲劇色彩。夏洛克、安東尼奧、鮑西婭和巴薩尼奧這四位主要人物各有各的悲。夏洛克因宗教種族矛盾受盡欺辱，人人誅而遠(yuǎn)之，連自己的女兒都攜財與他痛恨的基督教徒私奔;安東尼奧為巴薩尼奧簽訂割肉抵貸的生死鍥約，為愛犧牲一切，性命皆可拋，然愛而不可得;鮑西婭才貌雙全、家財萬貫，但婚不由己，最終以為自己抱得好郎君，卻得人不得心，終不得真愛;巴薩尼奧看似抱得美人歸，盡享榮華富貴，但他心不由衷，同時辜負(fù)兩個愛他的人，備受“愛與背叛”的煎熬。

關(guān)鍵詞：威尼斯商人;悲劇;人物;莎士比亞

中圖分類號：I3/7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22-0138-03

《威尼斯商人》作為莎士比亞的四大喜劇之一，深受讀者的喜愛，四百多年來，這部戲劇經(jīng)久不衰、熱度不減。人們喜歡巴薩尼奧選匣子求婚的精妙絕倫，喜歡鮑西婭法庭辯論時的勇敢機(jī)智，喜歡最后安東尼奧不用割肉還貸的完美結(jié)局，喜歡惡人夏洛克最終受到懲罰。看似是喜劇，但許多學(xué)者都認(rèn)為這部戲劇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悲劇或喜劇。馬紅玲認(rèn)為這部戲劇強烈的悲喜對照構(gòu)成鮮明的反差，輕松、愉快、滑稽只是表面的形式[1]。王靜也認(rèn)為這部戲劇的戲劇色彩中充滿悲劇元素[2]。

這部戲劇中有兩條主要的故事線：第一條是安東尼奧與夏洛克之間的“割肉抵貸”借貸;第二條是巴薩尼奧與鮑西婭之間的愛情線。安東尼奧為了巴薩尼奧簽署了割肉抵貸的契約，雖然差點因無法按期還貸被割肉抵貸致死，但最終情節(jié)反轉(zhuǎn)，聰明機(jī)智的鮑西婭為他贏得了官司。巴薩尼奧與鮑西婭的愛情也是完美結(jié)局，鮑西婭在遵從父親的遺囑的同時嫁給了自己的心上人。表面上，這些都是喜劇情節(jié)，然而，“《威尼斯商人》并不符合悲劇或喜劇的傳統(tǒng)定義”[3]，對于這部戲劇的四位主角夏洛克、安東尼奧、鮑西婭和巴薩尼奧來說，他們各有各的悲。

一、夏洛克的悲

“但凡是與夏洛克有著社會關(guān)系的所有人，都對夏洛克冷眼相向，主觀故意地去傷害夏洛克。”[4]“作為猶太人，他被‘正義使者安東尼奧言辭抨擊，被‘落逃公主猝然背棄。”[5]整部戲劇中，他是最悲情的角色。在這場宗教矛盾引起的私人斗爭中，夏洛克一敗涂地，輸?shù)袅讼嘁罏槊呐畠海數(shù)袅俗约嘿囈陨娴腻X財，甚至輸?shù)袅伺c生俱來的信仰。

在當(dāng)時反猶太教的社會環(huán)境下，他受盡欺辱，生存空間極小。作為猶太人，他遭受到基督教徒的唾棄和攻擊，安東尼奧曾在公眾場合將唾沫吐在夏洛克的胡子上，還對他實施暴力行為，用腳踢他，罵他為異教徒，殺人的狗。“Hath not a Jew eyes？”（act III，scene 1）[6]，夏洛克對自己遭受種族歧視進(jìn)行控訴，然而卻無力改變。莎士比亞將最富雄辯的語言賦予了夏洛克，可以看出莎士比亞對于猶太人悲慘遭遇的同情。

甚至連夏洛克的仆人都欺辱他，更而甚之，連他的女兒都羞于做他的孩子。“雖然我在血統(tǒng)上是他的女兒，在行為上卻不是他的女兒”（第二幕，第4場）[6]。他曾經(jīng)說，他愿意與基督教徒做生意，愿意與基督教徒走路聊天，但是將不會與基督教徒吃飯、喝酒和祈禱，說明他從心里痛恨基督教。在他最后被要求改信基督教的時候，他甚至情愿女兒嫁給強盜的子孫，也不愿她嫁給一個基督教徒。然而，自己的女兒卻與基督教徒私奔，還偷走了自己一輩子的積蓄。

夏洛克最后的遭遇，也是極其悲慘的。在這部戲劇中，他被描述為放高利貸的貪婪的守財奴，然而他借錢給人，最終卻落得財產(chǎn)全無，一半沒收歸為國庫，一半判給自己無比痛恨的仇人安東尼奧，等他死后還將這一半財產(chǎn)轉(zhuǎn)給偷走他女兒的基督教徒羅蘭佐。更而甚至，他還被被要求改變一生的信仰，改信他痛恨的基督教。

所以在這部戲劇中，夏洛克是一位徹徹底底的悲劇人物。不僅承受基督教徒對異教徒的歧視和欺辱，連仆人和女兒都落井下石。仆人投靠他痛恨的基督教徒，女兒攜款與他痛恨的基督教徒私奔。借錢給人，最后不僅血本無歸，還因此喪失了自己畢生的積蓄，連自己賴以生存的信仰都被要求改變，僅留存一口氣，來承受失去女兒、失去財產(chǎn)、失去信仰的痛。

二、安東尼奧的悲

“戲劇中最富張力感的就是安東尼奧和巴薩尼奧的關(guān)系以及安東尼奧和鮑西婭秘密競爭對巴薩尼奧的愛，這即是戲劇的內(nèi)在主旨，這一點相當(dāng)隱晦。”①表面上，這部戲劇的主要矛盾是安東尼奧和夏洛克之間的矛盾，“在此表層之下，另一場較為隱蔽的競爭也在同時進(jìn)行，這就是安東尼奧和鮑西婭的競爭，兩人爭奪的對象是巴薩尼奧。”[7]

故事的開始，安東尼奧被“神秘”的憂愁纏身，而他坦誠讓他憂愁的卻并不是漂泊在海上的貨物。他的朋友薩萊尼奧和薩拉里諾看到巴薩尼奧的到來而選擇離開，讓安東尼奧與巴薩尼奧可以單獨相處，隱約可以感受到安東尼奧與巴薩尼奧的特殊關(guān)系。電影《威尼斯商人》（2004）中，阿爾·帕西諾飾演的安東尼奧與巴薩尼奧的聊天場景設(shè)置在臥室，非常曖昧。聊天的過程中巴薩尼奧半躺在床上，安東尼奧深情地看著他，在安東尼奧答應(yīng)巴薩尼奧幫他向夏洛克借錢時，巴薩尼奧甚至親吻了安東尼奧。

安東尼奧對巴薩尼奧毫無保留地付出了自己全部的愛。他無數(shù)次無條件借貸給巴薩尼奧，任他任意取用他的錢，連自己也供他驅(qū)使，愿意以自己所有的力量，幫巴薩尼奧達(dá)到目的。結(jié)果巴薩尼奧向他借錢卻是為了去追求一位富家小姐。安東尼奧為了巴薩尼奧毫不猶豫地與痛恨他的夏洛克簽下了性命鍥約，而后，自己的商船沉沒，貨物全無，面臨著割肉賠償，性命堪憂，然而他卻視死如歸，毫無怨言，只盼死之前與巴薩尼奧再次相見。并且還很諒解地說如果巴薩尼奧“燕婉情濃，不忍遽別”[6]，也可將信置之不理不來相見。可見其愛之真，愛之切，愛之深。

劇情中，一邊是巴薩尼奧與鮑西婭的終成眷侶、濃情燕爾，另一邊是安東尼奧的家業(yè)蕩然、債主煎迫，喜結(jié)良緣的喜劇情節(jié)下更襯托出安東尼奧的悲情。愛人已有新歡，而愛人求愛的一切鋪張開銷還是自己簽署割肉鍥約借貸來的，還有比這更悲情的戲嗎？從信件中可以看出，安東尼奧黯然絕望，赴死之心已決。

到了打官司的時候，安東尼奧已經(jīng)完全沒有求生的意愿，死前能與巴薩尼奧見面已經(jīng)很滿足。他甚至對巴薩尼奧說“不要因為你將要失去一個朋友而懊恨，替你還債的人是死而無怨的”[6]，可見他的愛是多么的偉大，為了愛人，全然不顧自己的生死，多么得轟轟烈烈！

安東尼奧知道自己的愛人終將是別人的新郎，終將離開自己與鮑西婭開始新的生活，所以他已經(jīng)心灰意冷，完全找不到活著的意義，誓死之心已決。對于安東尼奧來說，即使后來官司贏了，不用割肉還貸，還贏得了錢財，但卻要承受看著自己的愛人與別人濃情燕爾的煎熬，這是多么的悲情！

三、鮑西婭的悲

鮑西婭雖家財萬貫，卻無法選擇自己的婚姻，受制于父親的遺囑。門庭若市，追求的王子公爵眾多，自以為如愿嫁給了風(fēng)度翩翩儒雅的巴薩尼奧。然而巴薩尼奧是個靠著借貸過著奢靡生活的沒落貴族。一開始追求鮑西婭就居心不良，“巴薩尼奧最在意的不是鮑西婭，而是他的債務(wù)，尤其是他欠安東尼奧的債務(wù)”[8]，他不過是想娶個有錢的小姐，以償還自己無力償還的債務(wù)，同時繼續(xù)過上揮霍無度的奢靡生活。

剛剛以為自己找到了一位如意郎君，為其傾其所有，“我是支配我自己的女王，可是就在現(xiàn)在，這屋子、這些仆人和我這一個人，都是屬于您的了，我的夫君。”（第三幕，第2場）[6]可是還沒有來得及辦喜宴，自己的威脅就來了。在看到安東尼奧的來信后，鮑西婭立刻意識到不能讓巴薩尼奧帶著懊悔開始婚后的生活，于是從一個深閨小姐，化裝成一個律師，開始了為愛而戰(zhàn)的旅途。

然而在法庭上，卻看到了自己在巴薩尼奧心里的地位。“安東尼奧，我愛我的妻子，就像我自己的生命一樣;可是我的生命、我的妻子以及整個世界，在我的眼中都不比你的生命更為貴重;我愿意喪失一切，把他們獻(xiàn)給這惡魔做犧牲，來救出你的生命。”（第四幕，第1場）[6]他愿意犧牲一切，來挽救安東尼奧，包括鮑西亞。終于看清，在巴薩尼奧心里，自己終究還是比不過安東尼奧。

最終，巴薩尼奧還將鮑西婭贈與他的結(jié)婚戒指贈送給了律師，完全不顧曾經(jīng)“將戒指遺失或送人就預(yù)示著愛情的毀滅”的誓言，這證明鮑西婭對于他來說完全比不上安東尼奧。

眾人仰望、才貌雙全、家財萬貫的鮑西婭，最終卻選擇了一個心里裝著別人的潦倒沒落的假貴族。對于鮑西婭來說，這不夠悲情嗎？

四、巴薩尼奧的悲

巴薩尼奧看似是這部戲劇里面收獲滿滿的喜劇人物，獲得了才貌雙全、家財萬貫的鮑西婭，改變了自己家族沒落、負(fù)債累累的處境，同時保全了自己的“好友”安東尼奧。但是“巴薩尼奧的‘愛情與‘背叛充滿人性的悲劇意義。”[2]

一開始，巴薩尼奧向安東尼奧借錢去貝爾蒙特向鮑西婭求婚。從他將借貸比作“第二支箭”可以看出，他不過是想找一位富家女，來替他還清債務(wù)而已，說明他的求婚動機(jī)不單純，不是因為真愛而求婚。

在選對箱子之后，相比鮑西婭大段的熱情表白，巴薩尼奧說不出話。雖然他也承諾“要是這戒指有一天離開這手指，那么我的生命也一定已經(jīng)終結(jié)”（第三幕，第2場）[6]，但是在贏得官司過后，他卻將戒指送給了“法官”，背叛了他對鮑西婭的愛情誓言。

巴薩尼奧在法庭上對安東尼奧說，“可是我的生命、我的妻子以及整個世界，在我的眼中都不比你的生命更為貴重”（第四幕，第1場）[6]，說明他對安東尼奧的愛遠(yuǎn)遠(yuǎn)在鮑西婭之上，但是迫于世俗的壓力，無法選擇自己的真愛安東尼奧。“巴薩尼奧順利地走向了人生的下一個階段，但是他的‘情人——安東尼奧——卻沒能走出這一階段，他始終停留在這個階段中，不能自拔，乃至于一廂情愿地成為巴薩尼奧愛的俘虜。”[7]在這一場不被世俗接受的愛戀中，巴薩尼奧看似走向了人生的下一個階段，心卻不由己，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同時背叛了兩個愛他的人。

李毅認(rèn)為鮑西婭在法庭審判時為安東尼奧辯護(hù)有著隱秘的動機(jī)[9]。她讓安東尼奧處在垂死掙扎的邊緣，在夏洛克準(zhǔn)備動手割肉的時候又扭轉(zhuǎn)局面，將夏洛克置于死地，沒收他的財產(chǎn)。她如此殘酷地對待夏洛克并不是為了討好誰，而是為了讓安東尼奧和巴薩尼奧見識她翻云覆雨、機(jī)智果敢而又容不得他人的侵犯。讓他們見識過她在法庭上的精明與果敢后，再也不敢有非分之想。表面上“這屋子、這些仆人和我這一個人，都是屬于您的了”[6]，但是“女王”還是“女王”，容不得任何人造次，巴薩尼奧依舊只能臣服于其腳下，這是巴薩尼奧背叛愛情的悲劇結(jié)局。

結(jié)語

總的來說，這部戲劇在“輕松、愉快、滑稽的形式”背后，四位主要人物——夏洛克、安東尼奧、鮑西婭和巴薩尼奧都充滿了悲劇色彩。夏洛克因宗教種族矛盾受盡欺辱，人人誅而遠(yuǎn)之，連自己的女兒都攜財與自己痛恨的基督教徒私奔;安東尼奧為巴薩尼奧簽訂割肉抵貸的生死鍥約，為愛犧牲一切，性命皆可拋，然愛而不可得;鮑西婭才貌雙全、家財萬貫，但婚不由己，最終以為自己抱得好郎君，卻得人不得心，終不得真愛;巴薩尼奧看似抱得美人歸，盡享榮華富貴，但他心不由衷，同時辜負(fù)兩個愛他的人，備受“愛與背叛”的煎熬。

注釋：

①JOHN D.HURRELL.“Love and Friendship in The Merchant of Venice”，in Shakespearean Criticism，ed.Mark W.Scott（Detroit：Gale Research Company，1987），Vol.4.

參考文獻(xiàn)：

[1] 馬紅玲.一部充滿悲劇色彩的喜劇——《威尼斯商人》的另類闡釋[J].戲劇文學(xué)，2006（7）.

[2] 王靜.論《威尼斯商人》中地“愛情”與“背叛”[J].廣東第二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19（2）.

[3] ALAEDDIN NAHVI.The Merchant of Venice as a Tragicomedy[J].Stem Cell，2016（2）.

[4] 劉耀清.淺析《威尼斯商人》中夏洛克的悲劇性——從心理學(xué)中的黑羊效應(yīng)出發(fā)[J].西部學(xué)刊，2021（2）.

[5] 陳姣瀾，張之燕.《威尼斯商人》中的夏洛克悲劇成因分析[J].外語教育與翻譯發(fā)展創(chuàng)新研究，2020（6）.

[6] 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四大喜劇（全4冊）：威尼斯商人[M].朱生豪，譯.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18.

[7] 徐振.孤獨的雙生子——《威尼斯商人》中安東尼奧和夏洛克的鏡像關(guān)系[J].國外文學(xué)，2014（1）.

[8] LEE TREPANIER.Contract，F(xiàn)riendship，and Love in The Merchant of Venice[J].Perspectives on Political Science，2014（10）.

[9] 李毅.《威尼斯商人》中鮑西婭的隱秘動機(jī)[J].四川戲劇，2011（3）.

作者簡介：周曉露（1987—），女，漢族，湖北武漢人，廣東東軟學(xué)院講師，研究方向為戲劇文學(xué)和英語教學(xué)。

（責(zé)任編輯：董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