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惠林
摘要:城市和鄉村是兩種文明形態和社會文化體系。城市更新與鄉村振興同時提出了兩個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的歷史性需求。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推動國際國內雙循環發展新格局,提出了重建鄉村文化治理的文明體系和新發展格局的文明性命題。城鄉一體化是中國傳統鄉村文明與治理體系的歷史性特征。全球化進程在改變了中國城鄉一體化格局之后,也為傳統中國鄉村社會提出了新文明發展的新要求?,F代城市文明是現代全球文明生產力的主體。借鑒城市文明發展成果積極推動鄉村文明建設,同時在城市文明更新過程中給予鄉村文明以積極支持,并在融合與發展中改造與重塑鄉村文化治理的微循環體系,建設新發展格局下的中國鄉村文化治理雙循環文明體系。
關鍵詞:城鄉文明互鑒;鄉村振興;鄉村文化治理;新發展格局
中圖分類號:C916?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7-9092(2021)05-0086-008
城市更新和鄉村振興是“十四五”時期我國發展與改革的兩大戰略任務。在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總體政策目標中,都同時面臨著轉變治理觀念、創新治理模式、提高治理能力、創建治理體系等問題的重大挑戰。如何在構建新發展格局下,構建城市和鄉村治理的新發展格局,對于推動城鄉發展雙循環新發展格局和新治理體系建設具有特別重大的意義。尤其是在我國從根本上完成了脫貧攻堅任務之后,如何在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推進鄉村建設過程中推進鄉村治理變革;在城鄉一體化的戰略規劃中建設鄉村文化治理體系,以確保鄉村振興戰略目標的實現,已經成為整個“十四五”時期我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的重大命題,影響和決定了整個新發展格局的構建和百年國家建設與發展目標的實現。
一、中國城鄉文明關系再認識:推進鄉村文化治理創新與變革的基本前提
鄉村振興與鄉村治理是在城市化進程中提出來的中國農村、農業和農民革命問題。城鄉互為建構與相互塑造是這場“新三農革命”發生的重要原因,也是構成鄉村振興與鄉村治理性關系變革的重要機制性特征。
1.城市和鄉村(農村)是兩種不同的文明形態、兩種不同的社會組織形態和兩種不同的意識形態。城市是以市民為主體,鄉村(農村)是以農民為主體。中國的城市是在鄉村的孕育中發展起來的,不同于西方城市是在城邦的基礎上孕育發展起來的。在長達五千年的農耕文明發展史的歷程中,城鄉一體化始終是中國城市和鄉村的文明關系,它們同處于一種農耕文明關系之中。城市只是鄉村的另一種空間形態而已,并不是不同于鄉村文明的另一種文明形態。城市的生成與發展都是為鄉村服務的。城市是鄉村商品經濟的市場形態和交易場所,是鄉村治理的行政治所和安全防衛中心,但它依然是屬于整個農耕文明體系的?,F代意義上的中國城市,是在1840年鴉片戰爭之后,西方用工業文明的大炮轟開了中國農耕文明的大門之后才逐漸出現和形成的,是在強加給以農耕文明為基礎的中國傳統城市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農耕文明依然是中國城市文明內在構成的底色,不僅北京、開封、西安、南京等城市如此,即便如廣州、福州、廈門、寧波、上海等五口通商城市,也是如此。這就決定了中國城市文明和鄉村文明基本屬性和特質的同一性:農耕文明。
2.這一基本特質和屬性,不僅決定了中國城鄉之間的二元關系內在的文明邏輯,而且也正是這一屬性決定了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是無產階級領導下的、以農民為主體的土地革命。中國社會的農耕文明性,以及以農民為主體的農業大國的基本國情,決定了中國革命道路只能是“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毛澤東:《中國的紅色政權為什么能夠存在?》《井岡山的斗爭》《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等文章中提出來的理論主張和思想。,而不是如蘇俄革命那樣通過工人武裝起義和城市暴動、城市革命來實現。雖然,中國共產黨的早期領導人也試圖走城市暴動和城市革命的俄式道路,但屢試屢敗。最終在毛澤東創建和建立的農村根據地、農村包圍城市、最后奪取城市的正確道路下,才取得中國革命的偉大勝利。新民主主義革命是如此,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也是如此。這就決定了中國走的是一條與蘇聯不同的社會主義發展道路。俄國的社會主義革命是建立在帝國主義最薄弱的環節的歐洲工業文明基礎上的,而中國的新民主主義革命則是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農耕文明基礎上發生的。這是與俄國革命在文明基本點上的最根本的區別。雖然蘇聯十月社會主義革命道路給了中國革命以深刻的歷史性影響,改變了中國社會發展的文明道路與文明方向,但是,中國共產黨人還是以自己的革命實踐找到了一條適合中國國情的革命與建設的發展道路。中國特色的最大特色就是一切從中國革命與建設的實際情況出發、實際需求出發,堅守中華文化立場,把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同中國的具體實際相結合,并且在這個過程中創造性地建構了中華文明的當代形態,一種人類文明的新形態。
3.中國城市發展史具有與鄉村發展史的同一性。在中華文明五千年的發展歷史中,城市是農耕文明時期社會生產力和社會發展形態最重要的呈現方式之一。隨著社會分工的發展,逐漸地從鄉村文明體系和文明結構中分化出來、延伸出來,而后取得獨立的空間構造體系和空間表達形態的社會生活方式和價值存在,與鄉村共同構成了中國農耕文明發展的動力系統。城市是鄉村的另一種表現形態。它是鄉村治理的行政中心所在地、商貿流通的交易集散中心和地方安全的防衛保障。平時農民進城趕集,戰時農民進城躲避戰亂。城市是鄉村的另一種生存機制和生活場景,一種鄉村文明的空間構造與表達系統。
中國城市是由鄉村建構起來的,同時城市的發展又給予鄉村建設與發展反作用。鄉村社會、鄉村經濟、鄉村政治,乃至鄉風和民風、習俗的演變發展,都與鄉村與城市間的距離存在著引力關系。離城市尤其是大城市越近,其接受大城市各個方面的影響也越大,其鄉村文化治理能力現代化程度也越高;離開城市尤其是大城市越遠,鄉村接受城市影響與輻射越小,其鄉村文化治理能力現代化程度越弱。鄉村發展和治理與城市的規模引力成正相關關系,與城鄉間的距離成負相關關系。這不僅與城市規模和城鄉距離存在著空間引力關系,而且還與城市的現代性屬性存在著時間引力關系。中國古代社會城市構造體系中的所謂“京畿”地區就是最典型的存在。
4.上海是一個完全在國際貿易經濟和外來商業文化基礎上開埠發展起來的現代工商業城市。高度的國際化是它最典型的標志。相較于其他在農耕文明基礎上形成和發展起來的大城市,現代工業文明構成了它最顯著的城市現代性特征。正是這一特征建構了它對周邊鄉村乃至城市巨大的輻射性與引力作用。不僅一般的農村經濟的變動發展受到它的巨大的引力波的作用,而且還深刻影響了上海周邊城市的變遷。
蘇州原本是一個江南地區的中心城市,無論規模還是各個方面的能力都比上海要大得多、強得多,隨著在工業文明引領下的上海的現代化國際大都市的崛起與發展,形成和誕生于農耕文明時期的江南大都市——蘇州不得不隨著
文化建設和經濟中心向上海轉移,把江南文化中心和大都市的地位讓給上海。而其對周邊鄉村社會經濟政治文化變遷的影響則更為巨大。茅盾的短篇小說《春蠶》《林家鋪子》和長篇小說《子夜》,極為深刻形象、全景式地再現了上海這座新興的工業化城市對長期處在農耕文明、小農經濟體系中的各種社會能力造成的毀滅性的沖擊。正是由于這樣一種引力關系,改革開放之初蘇錫常地區的鄉村建設,依托于上海的“星期日工程師”創造了一種“蘇南模式”的“鄉辦企業”之路,與“溫州模式”同為改革開放的并蒂蓮。也許正是因為這種城市化影響,使得蘇南地區的鄉村貧困率是全國最低的,而鄉村文化治理能力則是比較高的。在這里,城鄉融合的現代化程度也與鄉村文化治理能力的現代性程度成正相關關系。
二、城市化進程中的鄉村文化治理革命
中國的鄉村振興與鄉村治理是一個與中國的城市化進程與城市治理、城市更新相呼應的革命性歷史進程。中國的新城市革命、新工業革命和新市民革命在給鄉村振興和鄉村治理帶來深刻影響的同時,中國的鄉村振興、鄉村治理、鄉村文化建設和鄉村治理文化的重建,也將給中國的新城市革命、新工業革命和新市民革命帶來深刻影響。
1.近代以來,中國的鄉村文化和文化治理演化與發展,始終受到中國城市化進程的深刻影響。這種影響不只是發生在上海、杭州等沿海大城市,像四川這樣的內陸省份也受到深刻影響。巴金的小說《家》《春》《秋》是曲折反映這種深刻變化的代表作。鄉村文化治理能力建設除了內生動力強弱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機制,那就是
它能夠把城市治理能力轉化為推進鄉村文化治理能力優勢建設的文明動力。文化治理能力貧困是現代鄉村文化治理能力不足的顯著特征。造成這一不足有許多的原因和條件,其中起決定性作用的,就在于它能夠在多大程度上把城市的現代文明成果轉化為推動和提高鄉村文化治理能力的優勢。云南騰沖和順鄉地處西南邊陲,可謂窮鄉僻壤,然而這里雖然遠離大城市,卻建有從幼兒園到高級中學完整的現代教育體系,擁有聞名全國的以艾思奇故居和和順圖書館為代表的邊地鄉村文化。這就是因其通過緬甸密支那開辟了與上海的貿易交往海上航路,使得和順鄉得以借助于從上海帶來的現代城市文明成果,創辦和順圖書館而領風氣之先——孕育了像艾思奇這樣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家。這深刻表現了城市文化對鄉村文化進程的現代化影響。
2.這一進程在新中國成立后得到了全新的發展與變革。城市對鄉村建設與鄉村文化建設、鄉村文化能力建設的作用與影響,通過大規模的農業生產力的社會主義改造與農業現代化進程的推進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歷史性改變。以農村文化館和農村中小學教育體系為核心的鄉村文化建設得到了歷史性的空前發展,廣大農民受教育程度普遍提高,農村文盲率降低到歷史性水平。1978年改革開放之后,把這一歷史進程推進到了一個新時期。尤其是進入21世紀之后,以互聯網和高速鐵路網為代表的現代基礎設施的建設與完善,從根本上改變了城市與鄉村之間的存在性關系;從根本上改變了中國鄉村、中國傳統農業社會、農民以及鄉村生產力與城市乃至整個外部世界的現代關系。這給中國傳統社會與鄉村建設帶來了革命性的影響,給鄉村振興與鄉村治理帶來了歷史機遇。傳統的中國農業社會正是在這樣一個進程中發生了靜悄悄而又轟轟烈烈的結構性治理巨變。
3.這種巨變是由新農民—農民工的出現和生成帶來的,由此帶來一場前所未有的新農民革命。農民工進城打工,在支持城市建設和彌補城市生產力不足、充實城市更新建設生產力的同時,也把自己推到了新農民革命和新農業革命的歷史進程中。農民工通過自己辛勤勞動把財富帶回鄉村的同時,也把城市的生活方式、價值理念和對更加美好生活的追求帶回到了鄉村。這成為重新塑造農村,推進鄉村振興與鄉村治理全新的“新三農革命”的重要參與性力量,從而使得以鄉村振興與鄉村治理為核心內容的新三農革命帶有深刻的新城市革命、新工業革命和新市民革命的鮮明特征。
三、以城鄉文明互鑒推動鄉村文化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
以往的中國鄉村建設與治理運動是從農村和農業革命出發的。而鄉村振興、鄉村建設與鄉村治理運動則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農村現代化建設遭遇到一系列新矛盾、新問題、新需求后的一種必然選擇與趨勢,特別是與城市化進程相伴隨的新農村建設和城鎮化運動,是在城鄉兩種文明互相影響與建構中開展的。城市文明成果的借鑒,直接影響和建構了鄉村文化治理體系的現代文明程度。
1.城市和鄉村是人類創造與建構的兩種不一樣的文化空間形態,相互之間有著明確的社會生產力條件下的文化分工,是人類社會建構的兩種文化模式、兩種文化生產形態與文明建構力量和機制。在中國,農耕文明基礎上生成的城市是鄉村文明的延伸形態,是農耕文明形成的一種關于鄉村文明的治理體系和治理機制。它們之間的文化和文明關系是同一性的、互補性的。而在西方工業文明基礎上生成的城市文明,在某種程度上是在對鄉村文明剝奪的基礎上建構起來的。資本隨著工業文明滲透到城市文明機體中,使本來的人類文明進化、自然的邏輯分工,演化出城市與鄉村兩種價值觀之間的文明沖突,背離了城鄉文明的一致性。工業文明的出現在極大地推動了人類文明建設與發展的同時,也引發了城市文明與鄉村文明間的尖銳沖突。
2.城市文化是從鄉村文化走出來的,同時又超越了鄉村文化,成為改造鄉村文化的一種巨大的文明力量。鄉村文化走向城市文化表現為一定歷史和環境條件下,人類文明與文化發展的必然趨勢。城市是龐大的社會生產力機器,是一個比鄉村要龐大得多、復雜得多的社會文明系統,無論在社會生產力的文明體系構成上,還是在社會關系的文明體系構成上,它都要比鄉村有著更為復雜的結構。因此,也就需要有比鄉村更為復雜的城市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結構。工業文明生產組織的精細化、科學化和規范化,生成和造就了城市治理組織的嚴密化和社會的契約化。有效的城市治理,是有效的工業文明生產組織的重要社會保障。與現代城市的大工業生產相比較,長期在農耕社會中形成的小農經濟,以及在這個基礎上形成和建構起來的鄉村社會治理觀念和治理體系的松散性,是造成鄉村社會生產力低下的重要制約性文明因素。
3.中國傳統文化是鄉土文化,沒有城市文化。這是歷史的中國塑造的中華文明遺產?,F代中國的城市文化是由工業文明進入中國之后才開始形成的。農耕社會的中國城市文化也是鄉土文化,是鄉村社會構造和鄉土文化構造的集中化呈現方式,是鄉村文化的空間形態與空間載體的典型標志。中國農耕社會的城市同時又是一個政治和軍事中心,是鄉村治理的一種國家形式。它是實現有效鄉村治理的重要體制和能力。雖然鄉村治理一直是以自治形態出現的,但是一旦這種自治出現不可調和的矛盾與沖突,作為對這種矛盾與沖突的裁決就依然還是國家治理范疇和職權范圍內的?!翱h城”“縣衙”與“縣治”之間存在著權力同構關系。縣城的功能與職能是由“縣衙”定義的,而“縣治”又是由“縣衙”這個權力機構來實現的。由于執掌縣衙的縣太爺都是經由科舉考試而入仕的,因此,它的關于“縣治”的所有治理理念都是建立在鄉村社會之上的,是以鄉村文化精神為基礎,從而在空間形態上實現了城鄉文化治理的有機性、融合性,而不是如現代城市治理與鄉村治理是割裂的。因此,在推進中國國家文化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進程中,鄉村文化治理在國家文化治理總成本構成中是最大的一部分。這就決定了國家文化治理能力優勢建設的重點是提高鄉村文化治理能力,培育和建設鄉村文化治理能力優勢。這就是習近平所指出的:“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最艱巨最繁重的任務依然在農村,最廣泛最深厚的基礎依然在農村?!薄读暯皆谥醒朕r村工作會議上強調?堅持把解決好“三農”問題作為全黨工作重中之重 促進農業高質高效鄉村宜居宜業農民富裕富足》,《光明日報》,2020年12月30日第1版。
鄉村文化治理能力和治理水平的提高可以直接降低國家文化治理成本,進一步提升國家文化治理能力,形成文化治理能力優勢。
4.因此,鄉村文化治理既要積極借鑒、消化吸收城市文化治理的經驗和理念,又要保持鄉村文化治理自身的特質與屬性,而不是把城市文化治理的模式照抄照搬到鄉村治理中來,把自己的能力建設消融到對城市文化治理能力建構的機械模仿中去。鄉村文化治理應當與城市文化治理相區別,尤其是在鄉村建筑形制、村落形態與格局建構上,要增加城市與鄉村文化治理之間的互補性,形成鄉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建構的新格局。
四、城鄉融合:建構中國鄉村文化治理新發展格局
城鄉融合應該是一個城市與鄉村相向而行彼此吸引與建構的自然歷史過程。在中國,這是一個重建城鄉一體化的文明再匯流過程。
1.城鄉二元結構是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進程中自然演化形成的,是中國社會發展歷史性選擇的結果,不是人為建構的。雖然在新中國成立之后有改革開放的需要,國家依據戰略需求與國家安全需求建設一大批不同功能和性質的城市,建有城市飛地,但是,在某種程度上說,它們依然是中國社會發展歷史性選擇的結果,而不是人為的建構。廣大的農村依然承載著維護國家安全和民族安全的不可替代的文明重任:“農為邦本”。這種城鄉二元結構不僅是社會分工形成的一種社會形態,而且也是在長期的歷史基礎上形成的城鄉二元心理的一種結構性需求。彼此之間建立起的城鄉文明關系是一種互補型關系,具有相對恒定的穩態系統。城鄉融合不是要消除中國社會長期存在的城鄉二元這一穩態安全結構,而是要更加合理性地優化城鄉二元結構,使之更加有利于中國社會的長期穩定發展與繁榮安全。否則,鄉村振興就沒有必要,也沒有意義了。那種關于城鄉融合,把鄉村融合為城市,試圖通過“去鄉村化”的新型城鎮化來消除中國社會的城鄉二元結構的觀點和理論,則是一種現代烏托邦的完全脫離中國社會基本國情的臆想。這種理論觀點不僅不能消除中國傳統社會的城鄉二元結構,而且還會制造一種新的破壞性更大的城鄉二元結構。一些拉美國家在進入中等國家發展行列之后,之所以掉入了“中等收入陷阱”困境,其中一個重大原因就在于它的快速城市化進程制造的國家安全結構的解構。結果,不僅沒有實現預期的進入發達國家的行列,反而陷入“中等收入陷阱”國家安全困境,至今未能從中擺脫出來。那種試圖通過建設大城市群和超大城市群的城市發展帶動鄉村振興的理論,則更是一種照抄照搬日本及其他一些西方國家經濟發展模式的依葫蘆畫瓢的理論。殊不知“大樹底下不長草”。中國應該探索一條適合于中國城鄉文明關系基本國情的城市發展現代化道路和鄉村發展現代化道路。這條道路只有通過鄉村振興戰略,建設社會主義新鄉村,縮小鄉村與城市之間的貧富差距來實現,而不是通過讓城市兼并鄉村來實現。
2.城鄉融合是一個城鄉文明互鑒過程,是一種在城鄉文明互鑒、發展意義上的融合。毫無疑問,在現代文明建設與發展方面城市具有領跑的優勢,但是,鄉村的“看得見山、望得見水,記得住鄉愁”的文明的社會生態美學場景,卻是城市生態文明構造系統中所沒有的,也是城里人對美好生活的一種現代性追求。現代城市文明與傳統鄉村文明都有一個現代文明轉型的問題。尤其是那些在消耗資源和污染環境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傳統的大工業城市,傳統工業文明的“銹帶”正困擾著工業文明城市的發展。城市更新、城市再生,提出了城市文明的現代轉型和現代城市治理的雙重命題。這一雙重命題恰好與鄉村振興、鄉村更新和美麗鄉村建設相重疊。以共同發展提升社會文明程度的需求,以各自不同的生活和生存方式來呈現城鄉融合,在城鄉文明互鑒中推動城鄉文化治理能力比較優勢建設,在同步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同時,又能夠在傳承、延續、發展、更新和再生城市和鄉村文明和優秀傳統文化的過程中,實現城鄉文化治理的差別化發展。這種城鄉融合既是有邊界的,又是無邊界的。所謂有邊界,那就是鄉村依然是以農業生產為主體,城市依然是以工業生產為主體。城市的天際線和鄉村的天際線同為兩條美麗的文明天際線。
城鄉之間互通有無,城鄉居民互相流動,相同的價值觀和不同的生活方式形成了一種有機融合的社會整體。這是鄉村振興和鄉村治理應當追求的一種理想境界。
3.生活在現代都市里的人們對來自傳統農耕文明手工產品的追捧,社會對優秀農耕文明文化的認同,國家通過建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對誕生于農耕文明優秀文化成果的肯定,都是對農耕文明創造的人類文明價值的追認!因為,只有在這些優秀的文明成果體系中人類才能確認自身存在的全部價值和文明的合理性,其中就包括了傳統鄉村治理豐富的文明成果。沒有科學合理的鄉村文化治理,就不可能有燦如星海的來自于農耕文明大地上的文明成果。而所有這些是現代城市文明更新與發展所需要的。這是一種文明滋養過程,也是一種文化治理能力塑造與更新、再生的滋養過程。這就是城鄉文明互鑒、融合與城鄉文化治理的美美與共。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昨天文明的成果。今天中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昨天、五千年農耕文明創造和締結的成果,是中華民族用雙手和智慧凝結而成的。中國的文化自信心和民族自尊心,就是建立在這樣的文明成果基礎之上的。中國的鄉村就是它的創造和生產基地。離開了中國鄉村就沒有五千年中國文明;離開了中國鄉村文明就沒有今天的中華文明以及今天中國人的鄉愁。
4.中國的鄉村是一個浩瀚無邊的文明大海,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這是城鄉融合和城鄉文明互鑒的雨露陽光和空氣。當然,中國的鄉村也曾經是造就中國人一切封建思想和惰性——國民性的文明場所。曾經被“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先賢們痛批為“吃人”的社會,制造了一群在鄉間生活的麻木漠然的中國人。魯迅的《祝?!贰端帯贰栋正傳》等一系列文學作品以完全反諷的敘事,對中國鄉村文化和文明的吃人的本質做了入木三分的文明史揭示與描繪。《祝?!分小跋榱稚┲畣枴币廊贿淀懺谥袊l村文明的靈魂深處。今天的中國鄉村還留有一切封建文化殘存的文明土壤,還在不同程度地影響著人們的思想觀念和行為方式,它們是實現鄉村振興目標的最大的無形障礙。不徹底阻斷它的代際傳遞路徑,脫貧后再返貧,就絕對不是什么聳人聽聞和夸大其詞。因此,它依然需要現代文明通過代際努力對之持續加以改造,使之再生出文明之花,再結出文明之果。鄉村創造了文明,也產生了腐朽。鄉村振興就是要通過再造鄉村文明化腐朽為神奇。這是鄉村振興過程中需要完成的鄉村文化治理現代轉型,提升鄉村社會文明程度的歷史重任,一個文明轉型的當代史重任和未來史重任。
五、以新發展格局構建鄉村文化治理雙循環文明體系
在一個相當長的歷史進程中,中國的鄉村是一個以內循環為主發展的文明載體。伴隨著農耕文明,中國鄉村走過了不平凡的幾千年,在沒有外力強行進入的情況下,其內部結構保持超穩定的狀態。雖然期間戰亂不斷,王朝更迭頻繁,蒙古族和滿族也先后統治過中華大地,但是,支撐其主要的經濟體系和文化體系的文明形態并沒有發生本質性的變化。不同民族都為中華文明貢獻了它的體系性價值。
1.農業與手工業的長期共生性演化,使得小農經濟的社會形態并非純粹由農業支撐,而是通過農業生產和家庭手工業生產相結合的方式,維持著生產者家庭不饑、不寒的小康生活。農民靠農業生產維持生計,靠家庭手工業增加家庭收入。以農業為生,兼具工匠的角色,構成了一種極具中華文明特色的中國鄉村治理文化及其治理能力和結構體系。宋代發展到了臻于完善的高峰。這在《清明上河圖》和《水滸傳》中得到了生動的體現。
2.雖然在這個過程中,域外民族通過陸上和海上絲綢之路源源不斷地和中華文明發生著經濟互貿和文化互通,但是,它們都只是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地被中華文明消化吸收和轉化為中華化,并沒有對中國鄉村的社會文化結構產生根本性的影響與轉變。盡管在各種各樣的歷史內亂過程中,中國的鄉村一再被毀于戰亂和兵災,但是,遷徙到了一個新的能夠安居的地方之后,中國傳統的鄉村社會和村落結構形態又得到重建與再生。這樣的鄉村案例在中國鄉村數千年發展史中不勝枚舉。安徽西遞宏村可能是它最為典型的一個代表。這是一個在唐朝為躲避安史之亂而南下的難民再次落戶后而建成的古村落,并得以在明清之際因徽商和新安文化的生成而成為中國古村落文化的代表,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這種再生能力是強大的。安徽西遞宏村及以它為核心而形成的整個徽州村落文化社會體系就是一個典型的歷史活化石。這是在中國農耕文明社會即使發展到了明代,已經出現了被史學家稱之為“資本主義萌芽”而最終沒有發展出資本主義文明的重要原因。
3.1840年的鴉片戰爭,帝國主義列強通過工業文明打開了中國數千年鄉土社會的文明大門。自此以后,中國鄉村社會的文明運動就深受全球化進程的影響。茅盾先生的《春蠶》和《林家鋪子》小說系列所表現的中國杭嘉湖地區的農村、農業和農民的命運就是對它的生動寫照,而《子夜》更是對中國傳統鄉村社會與現代工業文明變遷之中國城鄉演化的全球文明關系的全景式再現。
4.中國鄉村的衰落和鄉村治理能力的衰落是近代以來全球化進程在中國的一個結果。當全球化已經成為一種最重要的人類文明進程的時候,城市文明便是它最典型的表達方式。中國的鄉村振興與鄉村治理能力建設現代化也只有在這個系統過程中,而不是疏離和脫離這個過程實現的。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的鄉村振興與鄉村治理是全球近代史和全球治理史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中國的鄉村文化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建設,不僅將改變中國國家文化治理能力的現代化水平,還將極大地影響全球治理結構與結構性矛盾的轉化。這種轉化是全球治理能力優勢的轉化。中國是一個有著14億人口的大國。自從全球化以來,中國的城市在傳統的農業文明的基礎上逐漸地發展成為一個獨立的文明形態之后,城市便成為現代文明的主要生產力。它以傳統文明為基礎,以現代文明為主導,不斷地融入現代世界文明體系中,豐富和創造著現代中國文明。正是現代中國城市文明生產力的極大發展所創造和積累起來的巨大的財富,這才使得中國有能力在短短的不到數十年間使數億中國鄉村的貧困人口擺脫貧困,實現了幾千年的傳統文明想實現而沒有實現的文明任務。中國數億人口的脫貧就不僅僅是從根本上改變了中國鄉村的貧困文明史,而且對整個人類社會的脫貧事業,推動全球治理改革也做出了人類文明史的貢獻。這一點已經得到了全世界的公認。而脫貧恰恰是中國實現鄉村振興與鄉村治理有機統一的重要戰略舉措,其中通過發展鄉村旅游業和文化產業,恰恰是推進鄉村文化治理觀念轉型和能力優勢建設,實現鄉村振興的最重要的城市文明融合。
5.鄉村文化治理能力建設正在從微循環走向大系統。要從大系統走向微循環,就必須推動大系統與微循環互相促進的鄉村文化治理新格局的塑造與重建。通過全面改造與重塑鄉村文化的微循環系統,推進鄉村振興戰略中鄉村政治治理、經濟治理、社會治理、文化治理和生態治理等全面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
實現從鄉村建設的傳統文明向現代文明的根本性轉變。這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工業文明對農業文明的剛性改造,而是以工業文明所塑造和建構的現代城市與城市文明體系為中介,對整個中國建立在農耕文明基礎上的鄉村社會形態和文明體系進行歷史性的文明置換。它是在農民對更加美好生活的追求過程中,通過讓渡傳統文明養成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的某種權利和權力形態實現的。這是鄉村文化治理變革中形成的內生需求。只有這種內生需求才能生成文化和文明自覺,才能自覺地而不是強迫地實現文明的置換。當不實行這種文明置換就永遠不能實現脫貧致富和實現對更加美好生活向往的時候,這種通過現代文明置換傳統文明的方式,實現從一種較低生產力文明向較高生產力文明轉移,也就歷史地成為當今中國創造的一種新文明變革方式。正是這一從傳統文明向現代文明轉移的內生需求,規定和定義了鄉村文化治理能力建設的深刻內涵、歷史邏輯及其現實的生命力價值。
6.以國內大循環為主,推動建設國際國內雙循環發展新格局,是當前和今后中國發展的文明提升的大戰略,這一新發展戰略和新發展布局,具有文明重構的深遠價值。它不僅將重塑中國與世界的文明關系與文明走向,而且也將重塑中國城市更新與鄉村振興的治理模式與發展走向。鄉村治理將在這個過程中重建自己的獨特體系和能力結構,就像它在以往已有的五千年文明歷程中所創造的獨特的文明史那樣,在中華文明繼續構建大循環的基礎上,積極推動中華文明與世界文明雙循環互動發展;以鄉村治理微循環為基礎,實現與國家雙循環的同步發展,以國家發展雙循環的新發展格局,構建中國鄉村文化治理的新發展格局。這是一種中國鄉村文化治理構成的雙循環文明體系,將長久地成為中國鄉村振興的新文明動力。
(責任編輯:林賽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