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高質量發展包含綠色發展,共同富裕是建立在經濟福利、政治福利、文化福利、社會福利、生態福利所構成的福利體系基礎上的共同富裕。可見,生態文明理應納入共同富裕框架,而且是實現共同富裕的驅動力量。共同富裕不僅是私人或家庭收入的共同富裕,而且是包括生態環境在內的公共產品和公共服務的共同富裕。生態環境是典型的公共產品,生態面前人人平等,生態平等可助推共同富裕的實現。生態產品的供給者往往是收入相對較低的鄉村居民,而需求者往往是收入相對較高的城市居民,打通生態產品的供求渠道可以促進財富的城鄉轉移,從而促進共同富裕。生態產品的供銷要通過完善保險制度防范生態產品生產、儲存和運輸過程中自然和人為的災害風險,要通過完善信息甄別機制和營銷渠道創新防范假冒偽劣風險。生態要素參與財富分配,可以提高鄉村居民的財產性收入或財富。這是保障共同富裕的重要條件。基于生態要素使用的邊際收益或邊際成本的差異性,開展區域之間和企業之間的用水權交易、用能權交易、排污權交易、碳排放權交易等生態產權交易,必然促進社會福利增加,從而實現更高層次的共同富裕。包括生態文明體制改革在內的全面深化改革是在頂層設計基礎上的自上而下的改革,因此,需要以巡視改革的制度創新推進生態文明體制改革。生態文明建設驅動共同富裕是一項系統工程,需要確立可持續性的治理目標、分工協作的治理結構、綠色共富的治理制度。
關鍵詞:生態文明;共同富裕;生態產品;生態要素;生態產權
中圖分類號:F124;D616?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7-9092(2021)05-0005-009
加強生態文明建設、走共同富裕之路,都是國家的重大戰略。在推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建設進程中,深入研究兩者的關系很有必要。研究表明,生態文明與共同富裕既有相對獨立的一面,又有顯著的因果關系。本文從生態文明視角探究共同富裕問題,既提出了思路性觀點,又提出了對策建議。
一、共同富裕以高質量發展為前提
1.包含綠色發展的高質量發展
2021年5月20日,中央印發了《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支持浙江高質量發展建設共同富裕示范區的意見》。《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支持浙江高質量發展建設共同富裕示范區的意見》,《人民日報》,2021年6月11日第9版。從文件標題可以看出,中央不是簡單地支持浙江走共同富裕之路,而是支持浙江高質量發展、支持浙江建設共同富裕示范區、支持浙江通過高質量發展建設共同富裕示范區。可見,高質量發展是共同富裕的前提和基礎,共同富裕是高質量發展的目標和追求。
高質量發展就是符合新發展理念的發展。新發展理念要求創新發展、協調發展、綠色發展、開放發展、共享發展。綠色發展是新發展理念的重要組成部分,目標就是“建立健全綠色低碳循環發展的經濟體系”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日報》,2017年10月28日第1版。。顯然,這里所指的綠色發展是廣義的綠色發展,是包括低碳發展和循環發展在內的綠色發展。綠色發展是針對工業革命以來以生態破壞、環境污染、資源枯竭為代價的“黑色增長”范式的變革。綠色發展又可以分成淺綠色發展和深綠色發展。赫爾曼·E·戴利著:《超越增長——可持續發展的經濟學》,諸大建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1頁。淺綠色發展僅僅關注解決局部環境問題、強調進行污染末端治理、認為環境與經濟非此即彼、主張技術決定論,深綠色發展堅持系統觀念、強調源頭控制、認為環境與經濟對立統一、主張生態文明制度決定發展模式。沈滿洪:《綠色發展的中國經驗及未來展望》,《治理研究》,2020年第4期。新發展理念中的綠色發展是深綠色發展。深綠色發展是淺綠色發展的高級形態。
2.包含生態文明的共同富裕
著名福利經濟學家庇古在其所著的《福利經濟學》中明確提出了“經濟福利”和“非經濟福利”。庇古著:《福利經濟學》,金鏑譯,華夏出版社2007年版,第12頁。狹義的福利就是經濟福利,廣義的福利包括經濟福利和非經濟福利。文化繁榮、社會安全、生態優越都是非經濟福利。同樣,共同富裕可以有廣義和狹義之分。
共同富裕首先是經濟意義上的共同富裕,這是狹義的共同富裕。經濟意義上的共同富裕,需要解決區域之間的共同富裕、城鄉之間的共同富裕和人群之間的共同富裕。當然,共同富裕必須是“做大蛋糕”基礎上的共同富裕,絕不是“共同貧窮”;共同富裕必須建立在共同勞動基礎之上,按照按勞分配與按要素分配相結合的方式分配收入和財富;共同富裕也需要建立在分配制度的改革和完善基礎之上,既要強調一次分配的效率優先,又要強調二次分配的公平為主,還要強調三次分配的財富轉移。
共同富裕不僅是經濟上的共同富裕,而且是物質上和精神上的共同富裕,也是經濟上和生態上的共同富裕。全面地表述,共同富裕是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五大文明高度發達基礎之上的共同富裕。如果僅僅考察經濟與環境的關系,從效用函數看,效用水平是收入水平與環境質量的函數,即:U=U(Y, E)。如果效用水平U與收入水平Y、環境質量E都是正向關系的,那就是經濟增長沒有損害生態環境質量,屬于生態經濟協調發展;如果效用水平U與收入水平Y正相關,與環境質量E負相關,那就是說明經濟增長是以生態環境破壞為代價的。毫無疑問,人們追求的是第一種狀況。
3.高質量發展驅動共同富裕
沒有接續發展,就沒有共同富裕。我國第一個百年的奮斗目標只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離富裕社會還有很大的差距。因此,必須一如既往地推動發展,進一步“做大蛋糕”。只有“做大蛋糕”,才能“分好蛋糕”,才能分到足夠多的蛋糕。如果停步不前,不可能共同富裕,可能是共同貧窮。雖然經濟增長不是萬能的,但是沒有經濟增長是萬萬不能的。因此,推動經濟發展依然是現代化建設的重中之重,無論何時都要追求經濟效率,無非是經濟效率的追求不能不顧社會公平。
高速度增長在工業化的特定時間段是不可避免的。但是,長此以往,以成本高投入、資源高消耗、污染高排放實現經濟高增長是不可持續的。只有創新引領,才能進入高質量發展的新境界。只有創新發展,才能實現可持續發展。只有可持續發展,才能真正實現共同富裕。因此,必須改革傳統的高速度增長模式,真正走依靠人才與科技為主的高質量發展之路。
綠色發展事關綠色福利。是否綠色發展關系到發展的協調性、發展的共享性、發展的可持續性等一系列問題。只有堅持包括綠色發展在內的高質量發展,才是生態系統與經濟系統的協調發展,才是人與自然的共生發展,才是上下游之間和左右岸之間的和諧發展,才是當代人與后代人之間的可持續發展,才是體現福利最大化的具有綠色福利的共同富裕。
二、生態福利是共同富裕的題中之義
1.共同富裕的福利經濟學解釋
邊際效用遞減是現代經濟學的基本規律。該規律指出:隨著商品消費數量的增加,增加一個單位商品的消費給消費者帶來的效用的增加是逐漸遞減的。邊際效用遞減規律表明,富人的最后一元錢的邊際效用遠小于窮人的最后一元錢的邊際效用。著名福利經濟學家庇古指出:“任何使窮人手中的實際收入的絕對份額有所增加的因素,在從任何角度判斷均未造成國民收入減少的情況下,一般來說都將使經濟福利增大。”庇古著:《福利經濟學》,金鏑譯,華夏出版社2007年版,第70頁。因此,征收累進稅,促進財富轉移,可以增進社會福利,可以促進共同富裕。從而,通過財政手段促進共同富裕成為各國的普遍做法。當然,福利經濟學的前提假設是人與人之間的效用是可以比較且可以加總,而作為主觀感受的效用比較和加總還是存在爭議的。即便如此,收入分配理論一致認為,兩極分化的啞鈴型的收入分配結構是不利于社會穩定的結構,做大中等收入群體的橄欖型的收入分配結構才是有利于社會穩定的結構。因此,沒有公平保障,沒有共同富裕,經濟效率也是難以保障的。
2.生態福利屬于共同富裕的組成部分
“五位一體”的總體布局是,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生態文明建設一體推進;與此對應,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目標是“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協同推進;與此對應的文明就是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共同提升。因此,人的福利是由經濟福利、政治福利、文化福利、精神福利、生態福利等多個方面構成的。經濟福利并非代表福利全部,生態福利是重要組成部分。
人的福利評價要看幸福指數,不能僅僅看經濟指數。幸福指數的調查統計表明,人均GDP高的地區未必幸福指數高,人均GDP低的地區也很難幸福指數高。這是耐人尋味的結果。某些縣市之所以幸福指數高,就是因為生態經濟協調發展,經濟增長促進效用水平的上升,生態環境質量的改善也促進效用水平的上升,生態和經濟均促進共同富裕。而某些縣市生態環境質量改善了,但是經濟增長沒有上去,原因是尚未按照“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有效解決生態產品的價值轉化,因此尚未解決致富的問題。而有些癌癥多發的縣市就是屬于經濟增長上去了、生態環境質量下來了,“口袋鼓起來,身體垮下去”,可能經濟增長的福利還抵消不了生態環境質量下降所導致的對身體的傷害,更談不上共同富裕。因此,生態福利是共同富裕的重要組成部分。
3.綠水青山本身就是金山銀山
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已經16年。但是,以往在理解“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時往往從經濟角度理解,主要致力于“兩化”:一是如何實現經濟生態化——經濟增長不再建立在生態破壞和環境污染的基礎之上;二是如何實現生態經濟化——生態環境資源轉化成經濟資源和生態產品價值得到實現。經濟生態化,扭轉了經濟增長以破壞環境為代價的做法,解決了負外部性的內部化,解決了生產者和消費者的福利扭曲。生態經濟化,扭轉了“生態資源無償使用”“生態產品低價”的資源配置扭曲問題,解決了正外部性的內部化,提升了農村居民的收入,通過生態產品交易實現了城鄉之間的財富轉移。
但是,經濟生態化和生態經濟化只是“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的經濟學意義。“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還具有生態學意義。在收入水平相同的情況下,置身于生態優美的環境下,會感到幸福感滿滿;置身于生態退化的環境下,會感到憂心忡忡。可見,生態好壞直接影響了福利大小,生態是一種福利,生態是一種綠色福利。因此,即使生態的經濟價值沒有轉化,生態改善就是福利增加,生態退化就是福利下降。
三、生態公共產品可助推實現共同富裕
1.生態環境面前人人平等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良好生態環境是最公平的公共產品,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習近平關于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論述摘編》,中央文獻出版社2017年版,第4頁。公共產品就是具有消費的非競爭性和非排他性的物品。與此對應的是具有競爭性和排他性的私人物品。競爭性就是要付費才能使用,誰出價高誰就可以使用它;排他性就是一個人在使用排除其他人的使用。公共產品使用中既不需要直接付費,也不存在排他性問題,因此,是最公平的。“良好的生態環境”是正的公共產品,人人可以享受,是公共福利;“惡劣的生態環境”是負的公共產品,人人都會遭殃,是“公地的悲劇”。這就是說,生態環境面前人人平等。
2.良好的生態環境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
共同富裕不僅是分配到個體和家庭的收入或財富的共同富裕,而且包括十分重要的公共產品或公共福利的供給。公共福利做大了,共同富裕的程度就提高了。從低水平的全民醫保到高水平的全民醫保,從低水平的全民社保到高水平的全民社保,從低水平的全民義務教育到高水平的全民義務教育,均屬于公共福利的提升,均有利于共同富裕的實現。
生態環境面前人人平等,而且“良好生態環境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這意味著,優質的生態環境是一種正福祉,劣質的生態環境是一種負福祉。從有害于生產生活的生態環境到無害于生產生活的生態環境,再到有利于生產生活的生態環境,就是生態福祉的提高。生態福祉的提高就能夠加快共同富裕的進程。如果福利水平F是由經濟福利F1和生態福利F2兩個部分加總而成,即:F=F1+F2。做大F2就意味著人均福利就做大了。當然,福利函數可能是: F=F1(F2)+F2(F1)。該函數表明,生態福利會影響經濟福利,經濟福利也會影響生態福利。在這種情況下,更加說明生態福利的改善可以促進共同富裕程度的提高。
因此,走共同富裕之路未必就是收入和財富的再分配,可以通過公共產品的供給和公共服務的改善實現共同富裕的目標。打贏污染防治攻堅戰就是為了減少“負公共產品”的供給,提供優質的生態環境和生態產品、完善優良的生態制度和生態治理就是為了提供更多的“正公共產品”。
3.將生態文明建設置于“五個一”的位置
既然“良好的生態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在落實“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觀進程中,就理所當然要把生態文明建設納入“五個一”的地位:把生態文明建設納入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生態文明建設“五位一體”總體布局;把綠色發展納入“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新發展理念;把堅持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納入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十四大”基本方略;把污染防治攻堅戰納入脫貧攻堅、污染防治、金融風險防范等“三大攻堅戰”;把美麗中國納入“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目標。
把生態文明置于“五個一”的地位,就是從發展理念、發展布局、發展方略、發展重點、發展目標等方面明確了生態文明建設的地位,就是促進民生福祉,就是促進共同富裕。當然“五個一”的地位是不同的。前三個“一”是總體上的。第四個“一”是生態環境安全需要,要解決的是“生態負福利”的減少;第五個“一”是生態環境審美的需要,要解決的是“生態正福利”的增加。從數學意義上看,不管哪一個“一”的改善,都能夠帶來生態福利。
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生態文明建設取得顯著成就。這就意味著人民的生態福祉得到顯著提高,老百姓對綠色福利、生態紅利的獲得感也顯著提升。但是,隨著收入水平的上升,人們對生態環境的需要不再滿足于生態環境安全需要,而是進一步上升到生態環境審美的需要,與此對應,生態需求遞增了。由此說明,推進生態文明建設、改善生態環境質量、加快生態產品供給,還不能有“松口氣”“歇歇腳”的想法,而要趁勢而上,不斷滿足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四、打通生態產品產供銷渠道促進共同富裕
1.生態產品符合生態需求遞增規律
生態產品是一種高檔貨和奢侈品。經濟收入低下時,人們首先要解決溫飽問題。因此,20世紀80年代,有的鄉鎮企業排放出來黑臭的污水,但沒有老百姓抵制。因為,一個老板辦了企業,自己子女可以進去打工,一家人就有收入來源了,就吃得飽飯了,穿得上衣服了。當時,老百姓的形象說法是“與其被餓死不如被毒死”。這生動地說明,在生存和安全兩個低層次需要面前,衣食住行等生存需要是第一位的,環境安全等安全需要是第二位的。
隨著收入水平的上升,隨著溫飽問題的解決,人們不再停留于衣食住行等最低層次的需要了,開始關注生態環境安全等第二層次的需要了。被污染者與污染者的對抗、環境問題引發的群體性事件等就是在這一背景下發生的。于是,迫使政府、企業、家庭等共同關注生態環境問題。發達國家在工業化進程中普遍經歷了“先污染,后治理”的路子,導致世界性的“八大公害事件”,由此引發了環保主義的崛起,進而倒逼政府進行環境治理。
隨著全面小康社會的實現,人們不再停留于低層次的生態環境安全需要了,人們對優質的生態環境、優質的生態產品、生態環境民主、生態環境協商等高層次的需求呈現出遞增的趨勢。這就是生態需求遞增規律,即:隨著消費者收入水平的上升,消費者的生態需求呈現遞增的趨勢。沈滿洪主編:《生態經濟學(第二版)》,中國環境出版社2016年版,第33頁。
2.建立通暢的生態產品供需關系
生態產品的供給者往往是鄉村居民,生態產品的需求者則主要是城市居民。相對而言,城市居民收入水平高,而城市的生態環境質量不如鄉村;鄉村的生態環境質量好,而鄉村居民的收入水平不如城市。由于生態產品的生產成本高、生產風險大、產品產量小等特點,生態產品的價格往往遠高于非生態產品,因此,通過生態產品流向城市,通過市場交易可以促進社會財富從城市居民向農村居民的轉移,農村居民通過出售生態產品增加了收入,城市居民通過消費生態產品增加了效用。通過城市居民流向鄉村,享受天然氧吧、負氧離子、有機食品、生態旅游,讓農村居民增加收入,讓城市居民增加效用,同樣,通過財富的轉移促進了共同富裕。可見,生態產品連接著鄉村和城市,連接著農民和市民,實現了農村居民的共同富裕。可見,生態產品的價值實現,必須建立健全生態產品的市場機制,打通生態產品的供給者和需求者之間的供銷渠道。
3.生態產品的產銷需要防范“兩大風險”
當然,生態產品的生產和營銷面臨“兩大風險”:一是自然災害風險;二是假冒偽劣風險。自然災害風險是指,農產品如果不施用化肥農藥,可能面臨嚴重的病蟲害,甚至可能面臨顆粒無收的境地。假冒偽劣風險是指,非有機食品冒充有機食品,非綠色產品冒充綠色產品,非無公害產品冒充無公害產品,使得非有機食品、非綠色產品、非無公害產品獲取暴利,而有機食品、綠色產品、無公害產品無利可圖。
因此,生態產品的生產環節需要建立保險機制——通過保險機制分散生態產品生產中可能出現的病蟲害等自然災害風險;生態產品的銷售環節需要加強信息甄別——通過防偽標記、產品直供等方式加強信息甄別以防止假冒偽劣的“生態產品”。保險機構是打通生態產品供銷渠道的“第三方”,而生態產品又不同于普通的投保標的物,具有很強的外部性甚至公共性,因此,往往需要政府的補貼。政府補貼保險機構,保險機構為生態產品的供給者保險,從而保障生態產品的需求者的高端需求。
4.生態產品的營銷需要加強品牌建設
農產品是最接近于完全競爭市場的物品,屬于競爭性產品。由于大量的生產者向大量的消費者提供農產品,因此,農民往往缺乏品牌意識。由于缺乏品牌支撐,農民往往只能獲取正常利潤,因此,農民的比較收益相對低下。隨著人們收入水平的上升,人們不僅注重產品質量的追求,也越來越注重品牌的追求。因此,生態產品的品牌化正逢其時。淳安縣因為長期致力于生態環境保護,生態產品的質量很高。但一度因品牌太多,品牌太亂,品牌不成其為品牌。后來全縣統一使用“千島湖”品牌,大大提升了“千島湖”牌生態產品的社會知名度,也提高了銷售額和利潤率。通過生態產品的品牌化提高其產品的附加值,努力從“一鄉一品”升格為“一縣一品”,實現生態產品價值的大幅度增值。
五、生態要素應該納入財富分配體系
1.生產函數中不含自然資源是一種簡化表達
在古典經濟學中,生產函數尚且把土地等自然資源納入其中。古典經濟學之集大成者約翰·穆勒認為,任何社會生產都必須具備三種要素:勞動、資本及自然所提供的材料與動力。自然界所提供的各種材料與動力,是進行生產所不可缺少的必要條件,它是生產的“自然要素”。他認為提供農作物資源的土地是各種生產要素當中最主要的,因此,不妨把第三個要素稱為土地。蔣自強、張旭昆、袁亞春等:《經濟思想通史(第2卷)》,浙江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78-280頁。約翰·穆勒的偉大之處是把“自然要素”作為生產函數中的重要變量,局限性是把“自然要素”等同于土地,忽視了水資源等其他生態要素。
隨著高等數學的發展,生產函數的表述從文字轉向數學函數。為了簡化生產函數的表達,不再將資源環境等“自然要素”納入生產函數。簡化后的生產函數就是Q=F(L,K)。該函數表明,產品的最大產出數量Q是勞動投入量L和資本投入量K的函數。這一生產函數的前提假設是:自然資源與環境資源是可以無限供給的。其實,隨著經濟規模的擴張,經濟發展越來越面臨“自然要素”所帶來的“生態閾值”“資源閾值”和“氣候閾值”的約束。本文所說的“生態要素”就是古典經濟學家所說的“自然要素”。工業文明時代所面對的重大挑戰恰恰是“生態要素”的短板所致:資源枯竭、生態退化、環境污染、氣候變暖等。
2.生態要素是影響生產函數的重要變量
實際上,生產要素除了勞動和資本外還有生態要素,生態要素除了土地以外還有眾多的要素:森林資源、濕地資源、水資源、荒地資源、沙漠資源、冰川資源、海洋資源等狹義的自然資源;有生態平衡資源、排污容量資源等環境資源;有氣候容量資源、碳匯資源等氣候資源。在上述生態要素中,有些自然資源依然不太稀缺,但有些自然資源已經變得越來越稀缺,如水資源、環境容量資源、氣候容量資源。對于日益稀缺且十分重要的生態要素,沒有理由不納入生產函數的自變量之中。
在生態要素中,有些生態要素具有可替代性,例如以石油替代煤炭,以天然氣替代石油,以太陽能替代天然氣。也有些生態要素具有不可替代性,例如生物多樣性是保證食物鏈和食物網健康的前提,沒有健康食物鏈和食物網,人類的生存和發展也將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如此重要的自然資源當然要像對待生命一樣保護和對待。
3.讓農民參與生態要素的財富分配
一旦把生態要素納入財富分配體系,農民不僅可以獲得勞動收入而且可以獲得要素收入,從而大大促進共同富裕。假如僅僅考察每個人的生存權和發展權,并不考慮區位條件等因素,就城鄉而言,鄉村的環境權收益=(區域的人均排污量-某個鄉村的人均排污量)*鄉村人口數*排污權價格。鄉村的用能權收益=(區域的人均用能量-某個鄉村的人均用能量)*鄉村人口數*用能權價格。鄉村的碳排放權收益=(區域的人均碳排放量-某個鄉村的人均碳排放量)*鄉村人口數*碳排放權價格。鄉村的碳匯權收益=(某個鄉村的人均碳匯量-區域的人均碳匯量)*鄉村人口數*碳匯價格。如果把生態要素納入財富分配體系,收入水平相對較低的農民可以大幅度增加收入或財富。更為重要的是,城鄉土地的巨大“剪刀差”是導致農民財產性收入增加緩慢的重要原因。因此,應該大力推進農村土地制度改革,讓農民在土地使用權的經營、轉讓中獲取應得的收益。一旦生態要素和土地要素納入財富分配體系,那么,就可以真正做到在山靠山、在水靠水、在海靠海,實現城鄉之間的共同富裕。
六、生態產權交易可以實現更高層次的共同富裕
1.生態產權交易的條件日漸成熟
長期以來,自然資源、環境資源、氣候資源是共享資源、開放產權。隨著自然資源稀缺性的增加,界定自然資源產權并開展產權交易可能獲得的收益不斷遞增;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自然資源產權的界定成本不斷下降。如果把自然資源產權、環境資源產權和氣候資源產權都統稱為生態產權,那么,生態產權稀缺性的增加和生態產權界定成本的降低兩個方面的共同作用,使得通過生態產權交易實現交易雙方的雙贏成為可能。
產權是所有權、使用權、用益權、決策權和讓渡權等組成的“權利束”。沈滿洪:《水權交易制度研究——中國的案例分析》,浙江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9頁。產權的不同權屬是可以分離的。對于中國而言,自然資源產權、環境資源產權、氣候資源產權等生態產權大多屬于國家所有或集體所有,但是,這些生態產權均可以借鑒土地產權制度改革的做法,把使用權從所有權中分離出來,推進使用權的交易,通過交易實現社會福利的最大化。
2.中央高度重視生態產權交易制度建設
黨的十八大以來對生態產權交易制度的改革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黨的十八大報告指出:積極開展節能量、碳排放權、排污權、水權交易試點;十八屆三中全會修改為:實施節能量、碳排放權、排污權、水權交易制度;十九屆五中全會概念微調為:實施用能權、用水權、排污權、碳排放權交易制度。以水權交易為例,寧夏回族自治區是黃河流域用水效率最低的,山東省是黃河流域用水效率最高的,寧夏的用水效率只有山東的三分之一。按照“八七分水方案”,600萬人口的寧夏可以擁有40億立方米的黃河取水權,9000萬人口的山東擁有70億立方米黃河取水權。王煜、彭少明、武見等:《黃河“八七”分水方案實施30年回顧與展望》,《人民黃河》,2019年第9期。姑且不論分水方案是否合理,假如寧夏使用1立方米水可以帶來5元人民幣的凈收益,山東使用1立方米水可以帶來15元人民幣的凈收益。那么,如果寧夏以10元人民幣的價格出讓10億立方米水給山東省,就可以做到寧夏和山東各增加50億元人民幣的凈收入。這就是水權交易雙贏的硬道理。正因為如此,《浙江高質量發展建設共同富裕示范區實施方案(2021—2025年)》特別強調:“統籌推進自然資源資產產權制度改革,創新生態補償機制,培育發展生態產品和生態資產交易市場,率先實施排污權、用能權、用水權、碳排放權市場化交易。”《浙江高質量發展建設共同富裕示范區實施方案(2021—2025年)》,浙江在線,2021年7月19日,http://zzhz.zjol.com.cn/hz/csxw/202107/t20210719_22819387.shtml。
3.生態產權交易制度改革的基本思路
生態產權制度改革需要完成“四個轉變”:
一是要推進生態產權從“不控總量”到“總量控制”的轉變。基于自然資源可以無限供給的假定,生態產權就不必控制總量;基于自然資源稀缺性的日益加劇,生態產權就必須嚴格控制總量。通過總量控制,確保生態環境所需的“生態閾值”“環境閾值”“氣候閾值”。通過總量控制,努力提升自然資源的生產率。
二是要推進生態產權從“開放產權”到“封閉產權”的轉變。開放式的產權往往只顧自身利益不顧社會利益,最終導致“公地的悲劇”。封閉式的產權會想方設法保護好生態產權并使之實現高效率利用和可持續利用。因此,自然資源的確權工作十分重要。
三是要推進生態產權從“無償使用”到“有償使用”的轉變。只要產權明確,生態產權的分配既可以無償,也可以有償。但是,基于中國的人口基數大、資源需求大以及長期以來無償使用的慣例,大力推進生態產權的有償使用,有利于更加珍惜自然資源,加快資源的高效利用。當然有償使用的進程要掌握好節奏,考慮企業和居民的承受能力。
四是要推進生態產權從“不可交易”到“鼓勵交易”的轉變。只要自然資源的邊際收益或邊際成本存在差異性,就存在生態產權交易雙方雙贏的可能。因此,為了促進社會福利的最大化,實現更高程度的共同富裕,要鼓勵生態產權交易。
4.以巡視制度改革培養自我革命精神
生態產權交易制度改革需要有自我革命的精神。而這種自我革命精神很難自覺形成。在實地調研中往往發現,國家部門和有些地方就是表面上試點,實質上不推動。排污權交易試點試了30多年,用水權交易試點試了20多年。既不否定,又不肯定。究其原因,不外乎改革會革除自己的利益。例如黃河流域的水權交易各方面條件均已具備,但是,一旦將水資源配置權交給市場,水利部門的權力就會下降,水利部門的編制就會核減,因此,缺乏動力。對于地方而言,還存在一個制度偏好的問題。有的省份在推進水權交易制度改革試點時“應付了事,能拖就拖”,而在推進水資源稅制度改革試點時“一改就靈,全面鋪開”。以為水資源稅制度可以讓政府來錢。殊不知水資源稅制度的首要目標是為了節約用水,保障生態用水。
因此,應該將生態產權制度改革納入中央和地方的巡視范疇,向不思改革問責,向不思改革開刀。誰不推動改革,誰就是不執行中央部署,就是不推進共同富裕。通過“壓力型”制度創新驅動生態產權制度改革,并真正產生良好的制度績效。
七、治理體系構建是綠色共富的根本保障
1.可持續性的治理目標設定
建設一個什么樣的共同富裕社會是需要首先明確的問題。西方福利國家所構建的福利社會主要依靠兩招:一是公共產品供給,教育、醫療、社保等體系比較完善;二是財稅政策保障,累進稅制及轉移支付力度較大。我國學者明確提出了構想:“一種以生態主義為導向、注重經濟、社會與環境三邊平衡的共同富裕治理體系必將形成……走向一個可持續的綠色生態致富體系。”郁建興、劉濤:《共同富裕方略:中國對全球治理的重大貢獻》,《學習時報》,2021年4月16日第A2版。“以生態主義為導向”實際上就是要求以生態文明替代工業文明,實現生態文明對工業文明的揚棄,發揚工業文明時代的高效率,擯棄工業文明時代的高污染。“三邊平衡”實際上把物質文明納入“經濟”,政治文明、精神文明和社會文明納入“社會”,把生態文明納入“環境”。這就是可持續發展觀所強調的經濟可持續發展、社會可持續發展、環境可持續發展的基本理念。所不同的是,西方的可持續發展觀往往把經濟、社會、環境三個子系統相互割裂開來了;而中國的可持續發展觀則是在強調每個子系統的可持續性的同時,進一步強調各個子系統之間的相互協調。這種可持續性和協調性正是共同富裕治理目標所要求的。
2.分工合作的治理結構構建
生態文明驅動共同富裕是一個系統工程。在這個系統工程中,既要追求效率,又要追求公平;既要追求微觀主體的利益最大化,又要追求社會公共利益的最大化;既要考慮當代人的切身利益,又要考慮后代人的永續發展。這種系統結構的優化,不可能是某個主體的單獨決策,而是多個主體的多元協同治理。無論是經濟、社會、環境子系統的可持續發展還是三個子系統的協調發展,都要堅持以政府為主體的政府機制、以企業為主體的市場機制、以公眾為主體的社會機制相互配合和相互制衡。政府的職責在于提供生態文明相關的公共物品和公共服務,提供綠色發展的制度體系和規章標準,提供保障綠色化為導向的市場機制順暢運作的競爭秩序等。企業的職責在于在環境管制的約束條件下實現資源的最優化配置,即組織綠色生產,提供綠色產品。公眾的職責在于在環境規制的約束條件下自覺踐行綠色消費,以非政府組織、聽證會、協商會等形式參與公共決策,監督政府和企業的行為。“三邊平衡”的共同富裕治理體系,不僅要防止政府“好心辦壞事”,而且要在與企業和公眾充分協商的基礎之上做出科學決策。
3.綠色共富的治理制度創新
生態文明驅動共同富裕的治理體系建設的核心是綠色制度體系建設。淺綠色發展觀主張技術決定論,往往把制度排除在外;深綠色發展觀強調制度決定論,但同時高度重視技術的作用。綠色制度體系建設不是單個制度的建設,而是制度體系的建設,要構建起別無選擇的強制性制度、權衡利弊的選擇性制度和道德教化的引導性制度的綠色制度體系。綠色制度體系建設不僅僅是正式制度建設,還包括非正式制度和實施機制的建設,而且,正式制度的建設必須與非正式制度相匹配,制度的實施必須要有切實可行的實施機制做保障。綠色制度體系的建設不是一勞永逸,而是強調制度的創新和設計,對于具有可替代性的制度要進行優化選擇,在定性定量分析的基礎上選擇制度績效更佳的制度;對于具有互補性的制度要進行耦合強化,發揮制度的“1+1>2”的制度績效。在制度的設計、決策和實施過程中,既要注重制度實施前的績效評價,以實驗試驗和仿真模擬為基礎作出科學決策,又要注重制度實施中的績效評價,對于偏離制度設計初衷的情況及時采取糾偏的措施,還要注重制度實施后的績效評價,基于制度實施的前因后果及各種變量作出制度績效的科學評價,制度績效好的予以保留,制度績效一般的予以改進,制度績效差的予以淘汰。
(責任編輯:徐東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