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三解 著
北京科學技術出版社
2021.10
128.00元
劉三解
歷史研究者,主要作品包括《秦磚:大秦帝國興亡啟示錄》等。
本書側重于探索“秦制為什么變為漢制”的答案,也就是“周秦之變”后半段的變化歷程。作者通過爬梳傳世文獻與出土簡牘資料,認為后世延續兩千年的王朝體制,在秦代仍未成形,而真正開啟這個循環的,其實是漢高祖劉邦。本書聚焦于劉邦、項羽、呂雉、項梁、熊心、韓信、魏豹、曹參、周勃、劉恒等大家熟悉的名字,在史書字縫之中,一片一片地復原、審視我們耳熟能詳的“漢瓦”。
江湖道義,請劉季先死
秦二世元年七月,陳勝在大澤鄉率九百戍卒起兵,苦秦久矣的六國人紛紛響應,僅僅兩個月間,數十萬楚軍已經在周文的統率下攻入關中,“楚兵至戲”,并迅速被反應過來的秦軍擊敗。
正是在這個月,遠在江東會稽郡的項梁自號“武信君”,而沛縣的劉邦,也在本縣父老的推舉下擔任了楚國傳統的官職——沛縣縣公,當然也是“自號”,并沒有得到遠在陳縣的“陳王”的批準。
不過,類似的現象并不代表著相同的事實,與一路順風順水的項氏家族不一樣,帶著“數十、百人”(《漢書》作數百人,不確)藏匿于豐邑的劉邦,被秦朝的沛縣令邀請反秦,兵臨城下之際,又遭遇反復,沛縣令反悔,帶兵閉門守城,還要殺死獻策的蕭、曹二人,嚇得蕭何、曹參都逃出城投奔劉邦,逼得劉邦只能以箭射帛書,號召沛縣子弟父老殺官反秦,否則破城之后要“父子俱屠”,沛縣父老于是率子弟殺死沛令,開城門迎接劉邦。
整個劇情,反轉,反轉,再反轉,真是太刺激了。
按照這個“劇本”,劉邦的沛縣起兵絕對是順天應民的“義舉”,尤其是后來沛縣“父老”的直接參與,看起來極有群眾基礎,問題在于,這是真的嗎?
《漢書·樊酈滕灌傅靳周傳》:
高祖之初與徒屬欲攻沛也,嬰時以縣令史為高祖使。上降沛一日,高祖為沛公,賜爵七大夫,以嬰為太仆,常奉車。
這里多出的細節是:劉邦最初是想要率領“徒屬”進攻沛縣的,并派出了當時擔任“沛縣令史”的夏侯嬰作為使者,在劉邦降服沛縣一天后,成為“沛公”,即賜夏侯嬰“七大夫”爵位,并讓他做自己的“太仆”,即本人所乘車的“御者”。
“爵位”必然用于賞功,夏侯嬰出使這段,在《史記·高祖本紀》和《漢書·高帝紀》中都沒有,而只有“射帛書”到城頭。
至于父老率子弟殺沛令、開城門的記載,不但缺少旁證,反而另有反證,見《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
(戴敬侯彭祖,《漢書》作:戴敬侯祕彭祖)以卒從起沛,以卒開沛城門,為太公仆;以中廄令擊豨,侯, 千二百戶。
(平皋煬侯劉它)項它,漢六年以碭郡長初從,賜姓為劉氏;功比戴侯彭祖,五百八十戶。
這兩個人有什么可比性嗎?
一個是劉邦部下的小卒,因為打開了沛縣的城門,成為“太公”的仆人;一個是項羽家族重要成員,是西楚的柱國,投漢后任碭郡長的職務,獲賜劉姓。表面看,兩人完全不可比,但項它有一個重要的經歷,就是在楚漢之爭最后時刻的選擇,見《漢書·樊酈滕灌傅靳周傳》:
(灌嬰)遂降彭城。虜柱國項佗,降留、薛、沛、酂、蕭、相。
項佗即項它,職務為柱國,即楚制的“相國”,竟然在垓下決戰之前,以西楚國都彭城投降灌嬰,其“歷史關鍵性”與劉邦起家攻沛縣時開城門可以比擬,故有“功比戴侯彭祖”之語。
這也從側面印證,戴侯彭祖的“開沛城門”與夏侯嬰的“為高祖使”有著類似的“關鍵作用”。而且,“戴侯彭祖”是“卒”的身份,立功才做了“太公”的仆人。“彭祖”,又是戰國、秦、漢之際非常流行的“名”的詞組,即用求長壽的吉利話作名字,求個好口彩。那么,他很可能本是個“無氏之人”,如此身份能否稱為“父老子弟”?
恐怕是不夠格的。
因為“父老子弟”“豪杰父老”實際上是地方頭面人物的代名詞,這是與當時的邑、里社會形態直接相關的,哪怕是秦制下,“里吏”也以有力的豪強,即“率敖”充任,而聚族而居的楚地,只會更強力。
那么,當時的情況很可能是夏侯嬰并未跟隨蕭、曹逾城逃走,而是在城內,以縣令史的身份“無間道”地說服或是威脅,爭取到了一部分的城門守卒,奪下了沛縣城門,再鼓噪著殺死沛令,以小規模的隊伍占領了縣廷,控制了沛縣的中樞,所謂的“父老”“子弟”未必沒有,但要說多主動,就實在言過其實了。
現實是,在沛縣起兵過程中,在沛縣城中的妻族“呂家”、“兄事”的王陵、“縣豪”雍齒,全都變成了“隱形人”,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做出貢獻,只知道,無論是傳記還是《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中,都沒有相應的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