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晉第一碑探秘

本刊專稿 江 雪

碑問

三晉第一碑位于山西省長治市平順縣東寺頭村五龍垴的山巔之上，其形制與大同云岡石窟、洛陽龍門石窟一樣，背靠山崖，附崖而鑿，山碑一體。石碑碑高9.57米、寬4.35米，相當于三層樓高。石碑得名有兩種說法，第一種是說此碑碑體高大，比山西運城司馬光祠9米高的司馬光神道碑還高，在山西屬第一；第二種是說由于碑上所刻銘文中有“三晉屬中第一碑”語，因而得名“三晉第一碑”。

三晉第一碑碑首、碑身、底座等碑之形制皆具備，碑陰靠山無字。歷經歲月風霜，巨碑古樸莊重，雕工細膩，令人望而生畏。

面對遺留在歲月長河中、懸崖絕壁上的這樣一塊巨碑，感慨于它的高大和精美之余，我不禁心生疑竇，巨碑何時雕鑿？又是誰在這崇山峻嶺之巔，雕鑿了這樣一塊魁偉而精美的巨碑？

奇怪的是，康熙版《平順縣志》“山川志”“藝文志”中，均無三晉第一碑的影子；直到民國版《平順縣志》的“金石考”中，“三晉第一碑”才出現。此版縣志不僅收錄了三晉第一碑上的四篇銘文，當時的民國議員石璜與縣長郝孝儒還曾對巨碑做過考證，認為其“花樣雖古，證以平生所見摩崖，均無此剝蝕盡凈，確知其非秦漢以下之物也”。

也有人認為，石璜老先生的“秦漢之前”這個時間似乎偏早。三晉第一碑有三點不同于秦碑：第一，盡管歷史久遠，但三晉第一碑至今依舊碑面光潔，當細加磨礱之后形成，這與不加磨礱的秦碑不同；第二，三晉第一碑高三丈有余，遠不是秦碑的高四五尺；第三，三晉第一碑為“螭龍方額”，而最早的螭首文獻是唐代封演的《封氏聞見記·碑碣》，上面有“隋氏制五品以上立碑，螭龍龜趺，趺不得過四尺”的記錄?，F存最早的螭首是南北朝時期的位于今河北臨漳縣古鄴城遺址塔基上的石螭首。

也有人考證，巨碑之北有北魏時期的摩崖石刻佛像和妙倫寺遺址，而那里的碑刻風格和此處相似，故而推斷巨碑為北朝時期雕鑿。

北魏時期，佛教盛行，尤其是石窟造像，東至渤海，西至甘肅，皆有那個時期留下的石窟群。而且，北魏石雕習慣于宏大敘事，比如大同云岡石窟、洛陽龍門石窟，坐佛皆魁偉莊嚴，以大著稱。大手筆雕鑿這樣一塊巨碑在當時也就不足為奇了。而且，北魏許多摩崖石刻，并非先行書丹上石，而是直接在石面上雕鑿。這點，與無字的三晉第一碑非常符合。

那么，又會是誰在荒無人煙的懸崖絕壁上攤開這樣浩大的工程，如此大手筆地雕鑿這樣一塊巨碑呢？可以肯定的是，這樣宏大的碑刻敘事，絕不是私人行為！如果不是私人所立，那么，就只有佛家和帝王有權立這樣大的碑了。

傳說，巨碑是在妙輪寺某住持的主持下雕琢而成的。大約這位住持與皇帝交好，所以雕鑿此碑，想讓皇帝在碑上留下墨寶，孰料朝代更迭太快，未及完工，他相交的皇帝已然“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于是這塊巨碑就成了無字碑。

銘文及故事

三晉第一碑上留下了四篇不同年代的銘文。這幾通碑文都是利用舊碑材質題刻。

最早的銘文是北宋濟南朱進忠留言：“濟南朱進忠，以尉事受檄屆此，命義僧踏曲徑，觀大石，遲留累刻，大觀丁亥季夏廿日書?！北彼未笥^丁亥，即公元1107年，距今有904年，這是石碑上涂鴉最早的文字。1107年夏天，濟南朱進忠應朝廷征召赴任途中，路過此地，聽說這里有一塊巨大的石碑，于是讓寺院的和尚帶路，攀登崎嶇的山路來到了巨碑前。這段銘文也說明，北宋時期，巨碑附近確有一座寺院。這座寺院，也許就是妙輪寺。朱進忠與很多看到巨碑的人一樣，對這塊巨碑充滿興趣，以至于他在巨碑前停留了好久，反復觀瞻。一刻等于15分鐘，而朱進忠在此停留“累刻”，足以說明他對巨碑的癡迷。也許他被這塊巨碑的氣勢所震撼，也許他喜歡這里的秀美風光，可以肯定，赴任途中的朱進忠春風得意，同時也被這塊巨碑所吸引，所以才會在這塊巨碑上題字，著和尚延請石匠刻下此事。

巨碑上的第二篇銘文雕鑿于北宋滅亡411年之后的明嘉靖七年（公元1528年）十月十一日。銘刻寫道：“陳卿造反，累歲靡寧，兩敗官兵，人心聳懼。余以新任即委分巡，初尚撫捕恊同機，乃率師共剿，火?；鸺眯飭沃?，神弓神槍每窺諸葛之巧。況建望樓于四角，威乃彰聞。又明更鼓于中央，軍民胥悅。是以攖鋒者少，投降者多。陳卿委命而來，我師全勝而返。欲紀歲月，敢勒豊碑。嘉靖七年十月十一日奉欽依督兵山西按察司僉事分巡冀南道慶陽陳大綱題?！?/p>

僉事陳大綱與前面銘文所寫主人公朱進忠一樣，是一個武官，明代安化（今慶陽縣）人，正德十二年（公元1517年）進士。初授大理寺評事，官至密云（今北京市東北部、潮白河上游）兵備副使。在陳卿“暴亂”一事上，當時朝中多數主張招撫，他卻力主剿滅，并寫出《平賊方略》六篇。不知是不是他的《平賊方略》起的作用，嘉靖八年二月，陳大綱被任命為山西按察司僉事分巡冀南道，正五品，甫一就任，即前來剿滅“青羊之亂”。陳大綱在銘文中講述了面對“累歲靡寧”的“陳卿造反”，“青羊之匪”兩敗官兵后，自己領命來到這里，建望樓、更戰鼓，威名遠揚；效田單火牛火箭神，窺諸葛神弓神槍得，致使“陳卿委命（投降）而來，我師全勝而返”的經過。話不多，卻洋溢著一種意氣風發的勝利者的得意。在言辭上，陳大綱比朱進忠稍微謙遜了一些，后面還客套了一句“欲紀歲月，敢勒豊碑”，意思是為了記錄這段往事，斗膽刻下碑文。

巨碑上的第三篇銘文為明代嘉靖九年（公元1530年），即陳大綱刻下銘文兩年后所刻：“山賊既平，民患乃息；創一縣治，建四巡司。陳一書。”這段言簡意賅的銘文，正好記錄了陳卿起義之后，平順建縣之事。陳一是誰，不得而知。但碑文記載的依舊是陳卿起義被平息后，建立平順縣城和四個巡檢司的事。這位陳一獨提到了四個巡檢司，也許，他是四個巡檢司之一智度寺的官員？

三晉第一碑上的第四篇銘文為明代嘉靖九年（公元1530年）平順第一任知縣高崇武留下的一首詩：“萬紫千紅遠繡復，山人迎我入山磋。登臨愈望工愈巧，三晉屬中第一碑。嘉靖庚寅（1522年）知平順縣事井陘高崇武書?！?/p>

夏言來到這片土地進行善后工作，看到這里山高峰陡，深林窮谷，他在奏折《開設縣治巡司關堡撫恤降民事宜》中提到，選用到這里任職的官吏，當以“其知縣必得本處旁近州縣官，歷任年深達練民情事體者改用”。

平順首任知縣高崇武為河北井陘微水村人，是一名例貢生。嘉靖初年，他曾擔任諸城、歷城縣丞。平順創設縣后，他來到平順，首任這里的知縣。河北井陘地理地貌與平順相近，選擇高崇武任平順第一任知縣，符合夏言所奏請的“其知縣必得本處旁近州縣官”。而高崇武在擔任平順知縣之前，曾擔任過山東諸城、歷城二縣縣丞，也符合了夏言所奏的“歷任年深練達民情事體者改用”。

高崇武上任時的平順還是一窮二白，平順縣城的基址不過是劫難之后的一個小小的青羊村。高知縣來到這里，按照夏言等人制定的規劃，成立縣政機構，劃定縣域范圍，修建城池，建設新縣署、巡檢司，“諸凡布置，一切草創，劈荊棘，剪荒蕪，督工筑城”，在短短三年時間內完成諸多工作，為平順縣的創建立下了功勞。

巨碑上還有一段話：“是歲四月廿日，青峰高崇武同少尹李鸞、井陘庠生畢光遠、真定武舉生張金、余子高第到此登臨?！?522年農歷四月二十日，高知縣與少尹李鸞、井陘庠生畢光遠、真定武舉生張金、他的二子高第一同登上五龍垴，來到了巨碑前。高知縣對這個剛建立的縣城壯志滿懷，而樸素的山民對新來的父母官也恭敬有加。“萬紫千紅遠繡復，山人迎我入山磋”兩句詩，貌似寫平順錦繡山河，卻透露了高知縣春風得意馬蹄輕的豪情。

高崇武的七言絕句雖沒有成為流傳后世的經典佳作，但他無意中卻為巨碑留下了一個名字——“三晉第一碑”。

巨碑“廬山真面目”

一個偶然的機會得知，大約是2007年夏天，時任山西省副省長的宋北杉曾率文物、地質、規劃、旅游專家蒞臨平順考察指導工作，一行人曾登上五龍垴對三晉第一碑進行鑒定。專家們認為，三晉第一碑上螭龍的龍首、龍須、龍身等特征，符合漢代龍的繪畫或雕刻特征，推斷三晉第一碑的碑雕刻時間為漢代！

也就是說，三晉第一碑是一塊巨大的漢碑！

漢碑？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比之前很多人推測的北魏時期的碑刻要早一百甚至幾百年！意味著可以顛覆最早的螭首文獻——《封氏聞見記·碑碣》所記錄的：“隋氏制五品以上立碑，螭龍龜趺，趺不得過四尺”！意味著可以顛覆現存最早的螭首是南北朝時期位于河北臨漳縣古鄴城遺址塔基上的石螭首的記錄！還意味著，華夏遺留的宏大的摩崖造像，并非始于北魏，而是漢代！

若真如此，三晉第一碑是不是可以挺進“中華第一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