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犯罪花樣百變

童畫　徐朦　張馨月

（圖/視覺中國）

2021年1月15日，中國人民銀行在國務院新聞辦公室舉辦的新聞發布會上表示：“2020年防范化解金融風險攻堅戰取得重要階段性成果，P2P平臺已經全部清零，各類高風險金融機構得到有序處置?！蔽覈鳳2P行業自2007年萌芽，經過野蠻生長，繼而全業整頓后，最終以清退為結局退出歷史舞臺，P2P平臺引發的非法集資類刑事案件進入拐點。然而短期內社會資金面供大于求的現狀不會改變，P2P模式的終結僅僅意味著一種金融模式被市場淘汰，還會有新的金融產品不斷出現，也會出現新的金融犯罪手段，監管與創新的博弈仍將是金融市場的主旋律。

王某在擔任某甲公司總經理期間，為牟取非法利益，未經國家證券監督管理部門批準，以該單位名義開發場外個股期權交易軟件，招攬不特定社會公眾到該公司參與個股期權交易，某甲公司通過收取代理費用獲利。后某甲與某丙等多家公司簽訂委托代理協議，由某丙等公司組織業務員，通過開設網絡直播間，以傳播股票投資技巧、推薦優質股票為名，推廣“某某期權”App，并宣稱投資人僅須支付少量期權對價就可以獲得股票上漲后的巨大利益，從而誘使投資人參與某甲公司場外個股期權交易。2017年11月至2018年5月期間，共有300余人注冊并使用“某某期權”App，入金金額共計5.4億余元。

經審查，上海市浦東新區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浦東新區人民檢察院）認為，王某某違反國家規定，未經國家證券主管部門批準非法經營證券業務，擾亂市場秩序，其行為已涉嫌犯罪。2019年11月，浦東新區人民檢察院以涉嫌非法經營罪對王某某提起公訴。2020年9月，法院以犯非法經營罪判處王某某有期徒刑5年6個月，沒收財產人民幣10萬元。

場外個股期權是指股票交易雙方在非集中性交易場所進行股票期權合約交易，約定購買者有權在特定時間內，按照合同所規定的價格，向出售者買進或賣出一定數量的股票，購買者為了獲得這個權利必須支付一定的對價。

該案是本市首例以場外個股期權為對象的非法經營案。場外個股期權非法經營平臺是一種新類型金融犯罪。承辦檢察官通過加強對金融法律、法規的研讀，走訪金融監管部門、證券交易所，與專家研討，深刻剖析場外個股期權非法經營平臺的行為性質，提出行為人沒有非法占有目的、無利誘性，實質系未經批準非法經營證券，應認定非法經營罪，并最終獲得法院判決支持。該案的處理為后續同類案件的處理確立了基本認定標準，為打擊該類金融犯罪行為及時提供刑事處罰依據，有效遏制了金融衍生品非法交易平臺的蔓延。

在辦案中，承辦檢察官在認真審查案件證據，尤其是報案人證據材料的基礎上，總結該類案件常見的作案手段及特點，并積極與偵查機關溝通，對同類非法交易平臺的“爆雷”及產生的社會危害性作出準確預判，及時向有關部門反映，并加強與相關金融監管部門溝通，對該類新型案件做到早梳理、早處置，為金融市場穩定提供有力支撐。

場外個股期權作為以風險管理為主要功能的金融工具，并不為普通投資者熟知，犯罪分子正是利用投資者的“無知”“以小博大”的逐利心理大肆斂財。

根據有關法律、法規、行業自律規定，場外個股期權產品的開發、經營有嚴格的金融資質限制，不允許任何個人投資者直接參與交易，無資質并組織不合格個人投資者開展場外個股期權交易即違法。場外個股期權是風險管理工具而非投機工具，機構才是合規參與者，個人欲以小錢博大利，最終只是松了自己的錢袋子，助長了非法金融活動的猖獗之勢。

2012年韓某入職某銀行，擔任營運部匯款及資金后臺專員，工作交往中，逐漸掌握同級及上級部分同事業務系統密碼。2015年，韓某發現人民幣收付環節審核有漏洞可鉆，便利用負責人民幣資金收付款、結售匯等職務便利，通過虛構客戶付款指令，在未進行書面審批的情況下，直接利用本人業務賬號及同事業務賬號操作業務系統進行復核、審批，而后將資金轉出至其本人控制的上海某貿易有限公司、上海某咨詢服務有限公司等對公賬戶及本人控制的個人賬戶。為掩蓋上述行為，韓某主動承擔客戶對賬及回單催收工作，私自修改銀企對賬單，隱瞞客戶賬戶資金減少的事實。韓某以此方法屢次得逞，最多的一次提款高達人民幣900萬元。經審計，截至2018年5月，韓某累計侵占該銀行資金共計人民幣1億余元，其中進行外匯買賣交易并購買海外房產累計支出4000萬余元，非法換取外匯支出3000萬余元，用于購物、旅游等個人消費2000萬余元，用于國內租、購房屋及裝修支出1000萬余元。

2018年5月，該銀行發現某客戶的存款資金大幅減少，遂向經辦人韓某核實情況，韓某主動坦白了其私自將銀行資金轉出至個人控制相關賬戶的犯罪事實，遂案發。

浦東新區人民檢察院經審查后認為，韓某作為銀行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將本單位財物非法占為己有，數額巨大，應以職務侵占罪追究其刑事責任，以涉嫌職務侵占罪對韓某提起公訴。上海市浦東新區人民法院以犯職務侵占罪判處韓某有期徒刑13年，剝奪政治權利2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100萬元。

千里之堤潰于蟻穴。金融從業人員犯罪不僅會給其所供職的單位帶來經濟上的直接損失，也會給相關金融機構帶來巨大的聲譽風險，造成信任危機，破壞國家金融秩序，動搖金融行業根基。

由于涉案金額巨大，該案在銀行業產生較大社會影響。檢察機關在初審時，在案證據主要證實韓某的職務便利及行為后果，犯罪手段及過程相關的主客觀證據明顯不足。浦東新區人民檢察院制定了縝密的補證方案，迅速引導公安機關補充銀行相關證人證言，查明銀行業務管理存在的漏洞，證實韓某通過虛構交易指令，違規使用其他工作人員賬號，單獨實施侵占銀行資金的行為。調取被告人韓某工作電腦留存的交易數據，核對了30多兆的對賬單，證實韓某修改銀企對賬單掩蓋犯罪行為的事實及涉案銀行的實際損失。同時，補充了相關證人證言，查明本案贓款的去向。

當時，辯護人提出了韓某行為應構成挪用資金罪的辯護意見，雙方爭議焦點在于韓某是否有非法占有的故意。根據公安機關調取的銀行交易明細及投資移民服務合同等書證，韓某占用銀行資金持續近三年，三年間，其僅僅歸還了160萬余元，其余巨額資金用于購買境內外房產、非法外匯交易、個人消費等，也并未將境外購置房產出售用于還款，分明就是有能力歸還而拒不歸還。其海外部分房產尚有尾款未支付，更證實了其無還款意愿。韓某通過購置房產向多個國家申請了投資移民，進一步證實了其非法占有的目的，應以職務侵占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案件發生后，銀行代表來到浦東新區人民檢察院，第七檢察部負責人將案件中暴露出的內控制度不健全、銀企對賬機制缺失等問題向銀行反饋。此外，檢察機關和相關職能部門進行了座談，建議加強轄區內銀行從業人員合規培訓、建立資金分級審批制度等。相關部門積極響應，進行專項調查，并采取制發新版銀行業金融機構風險防范規范、加強外資銀行分支機構檢查監督力度等具體措施，完善監管。

最后，銀行對客戶損失的資金進行了補足，而面對銀行的損失，檢察機關通過對被告人及其家屬說法釋理，與偵查機關緊密合作，促使韓某親屬與被害單位就其使用涉案資金購買的海外房產達成相關處理協議，起訴前已退賠贓款近400萬元，保障了被害單位的合法權益。

2019年，上海破獲了一起特大虛增傷殘等級騙取保險理賠金的案件，12個連續作案的“人傷騙?！狈缸飯F伙、125名“人傷黃?！狈缸锵右扇?、接近億元的巨額涉案金額，讓這起特大案件一躍成為網絡熱議焦點，“人傷黃?！被疑a業鏈隨之浮出水面，進入公眾視野。浦東新區人民檢察院參與承辦了該重大系列案，目前該院承辦的“人傷黃牛”騙保案均已獲判。

2012年至2019年3月間，劉某某、倪某某、王某某等人為首的交通事故人傷理賠中介（俗稱“黃?！保﹫F伙在醫院等場所搭識交通事故傷者，許諾為傷者代理交通事故人身傷害索賠能獲賠更多保險金或賠償款，與傷者訂立口頭或書面代理索賠協議，并與司法鑒定人張某、律師錢某共謀，由司法鑒定人張某等人出具與傷者傷殘等級不符的傷殘等級鑒定意見，由律師錢某等人依據上述鑒定意見，通過提起民事訴訟的手段，騙取保險公司支付高于其應當支付的事故理賠款，涉案金額約人民幣200萬元。

2019年3月底，犯罪嫌疑人劉某某、張某、錢某等人被浦東公安分局以涉嫌詐騙罪刑事拘留，同年9月被移送浦東新區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2019年11月至2020年1月，浦東新區人民檢察院以涉嫌保險詐騙罪、詐騙罪將劉某某、張某、錢某等人起訴至上海市浦東新區人民法院。

為什么增加“保險詐騙罪”的罪名認定？浦東新區人民檢察院認為：“保險受益人即傷者在與‘黃牛’等人溝通過程中，‘黃?！悦魇净蛘甙凳镜姆绞皆手Z可虛增傷殘等級以獲得高額賠償金，傷者在‘黃牛’引誘下產生犯意，主觀上明知‘黃?！c鑒定人、律師等人通過虛增傷殘等級的方式騙取保險理賠款，仍委托‘黃牛’代理索賠，并在‘黃牛’安排下參與鑒定、簽署訴狀、提供收款賬戶等一系列行為，故傷者的行為構成保險詐騙罪。‘黃?！?、律師等不具備保險詐騙罪特殊主體身份的要求，可與特殊主體傷者構成保險詐騙罪的共犯?！?/p>

本案中，“黃牛”團伙首要分子、鑒定人、律師在各自階段都發揮著主要作用，均應認定為主犯，那么傷者需不需要被追究刑事責任呢？浦東新區人民檢察院認為：“傷者是交通事故的受害者，根據傷者及家屬證言，大多系經‘黃?！T后產生犯罪故意，主觀惡性較小，涉案傷者基本都屬初犯、偶犯，且在后續出具虛增傷殘鑒定、民事訴訟等環節發揮的作用明顯小于‘黃牛’、律師、鑒定人，參與程度低，犯罪情節輕微，從辦案的法律效果、社會效果考慮，一般不追究涉案傷者的刑事責任，但這并不影響涉案‘黃?！?、鑒定人、律師罪行的定性?！?/p>

最終，犯罪嫌疑人劉某某、張某、錢某等13人分別因犯保險詐騙罪、詐騙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年10個月至12年不等。其中犯罪嫌疑人劉某某被判處有期徒刑12年，剝奪政治權利2年，罰金12萬元;犯罪嫌疑人張某被判處有期徒刑11年、罰金7萬元;錢某被判處有期徒刑11年、剝奪政治權利2年、罰金10萬元。

“人傷黃牛”的出現有其必然性。在交通事故處理過程中，由于理賠的環節、手續相對復雜，傷者在健康狀況下都可能難以應對，何況是受傷情況下，于是衍生出了一個新的“職業”——“交通事故理賠中介”。據了解，殘疾賠償金在理賠款中占比高、金額大，又與傷者的傷殘等級直接掛鉤，就導致部分“人傷黃?！逼髨D走上“致富捷徑”，試圖通過不法手段，打通一個個關卡，謀求利益最大化。他們還在為掌握這條“財富密碼”而得意，卻不知“密碼”背后是一個深淵。

“黃?！?、鑒定人、律師……這樣一條灰色產業鏈分工明確、環環相扣，形成了一個“地下騙保工廠”。先是由“人傷黃?！遍L期徘徊在醫院附近，冒充律師或者鑒定所專業人士與傷者搭訕，以“幫助提高傷殘等級多拿理賠金”為由，誘騙交通事故傷者簽訂代理協議，進行“買斷人傷”或“協議分成”。再由“人傷黃?！蓖ㄖL期合作的鑒定人為傷者開展鑒定，鑒定人虛增傷殘等級、出具虛假鑒定意見。最后由律師根據虛假的傷殘等級鑒定意見，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以此騙取保險公司的理賠款。但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就算是再“成熟”的產業鏈，只要觸碰了法律的底線，都將面臨崩塌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