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巨貪”的末日

陳亮

2006年8月9日，77歲的老人楊某身穿已經發黃的舊白色T恤衫，獨自坐在家門口，猛吸一口自己的手卷土煙，他臉色陰沉凝視著遠方。“判處主犯楊某云死刑，緩期兩年執行……”老人的耳朵里又響起幾天前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以下簡稱湘西自治州）中級人民法院法官的聲音。他就是湘西“土地爺”——吉首市國土局原黨組書記、副局長楊某云之父。曾經風光無限的兒子一直是楊某的驕傲，如今兒子成了階下囚，老人對天長嘆，夾煙的右手不停地顫抖著……

在吉首市，20世紀80年代末國土局剛成立時，由于工作人員少，每個村的村支書兼任國土員，協助市國土局進行管理，1956年出生的楊某云成為其中一員。他當過兵、種過地、擔任過村干部。因為聰明、工作能力強、人緣較好，楊某云不久便被聘任為萬溶江鄉國土所所長。1996年9月，楊某云被吉首市人事局錄用為國家干部。1998年11月，楊某云擔任了萬溶江鄉黨委副書記，不到一年的時間，楊某云當上了吉首市國土局黨組副書記。由于工作“成績”突出，楊某云很快又升任為吉首市國土局黨組書記、副局長。雖然只是科級干部，但掌握著全市的所有土地管理權，楊某云成為名副其實的“土地爺”。

楊某云的貪污犯罪行為要從1992年說起。這年，吉首市國土房屋綜合開發公司萬溶江分公司（集體所有制，以下簡稱萬溶江分公司）成立，楊某云兼任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經理，國土所工作人員劉某瑞任副經理。劉某芳被招聘進萬溶江分公司任出納員。1998年，萬溶江鄉政府向吉首市政府提出，在轄區內建一個萬溶江開發小區，并提議由萬溶江分公司負責小區開發，市政府原則表示同意。截至2000年6月，萬溶江分公司共在萬溶江鄉小溪橋村征地141.86畝，應交土地出讓金1100萬元，但是公司只在公路、橋梁設施方面花了370萬至—390萬元，其他的土地出讓金全部被萬溶江分公司非法占有。通過這樣的方式，萬溶江分公司完成了其資本的原始積累，到2002年初已經聚集了1000萬余元的資產。在公司內部，楊某云等人通過多報工程量等手段，從中侵吞、私分100多萬元。

2002年2月，萬溶江分公司改制為吉首市萬溶江國土房屋綜合開發有限公司（民營企業，以下簡稱萬溶江開發公司）。2003年12月，萬溶江開發公司以吉首市國土局名義，按每畝35.7萬元的價格將41.6畝土地賣給榮昌公司，其中有乾州新區指揮部已征用的土地7.35畝，價值262.39萬元。2002年，在湘西自治州對外經濟貿易發展局買地過程中，萬溶江開發公司再次出售乾州新區指揮部土地6.08畝，實得209.76萬元。至此，楊某云等人共出售乾州新區指揮部土地13.43畝，售地款472萬余元成為萬溶江開發公司的資產，實際上也成了楊某云等人的個人財產。

“一般來說，企業（公司）改制期是案件多發時段。楊某云正是利用公司改制的節點，最終達到侵占巨額資金的目的。”湘西自治州紀檢系統一位熟悉楊某云案的相關負責人說。

據悉，2001年元月，楊某云經組織部門任命為吉首市國土局黨組書記、副局長。根據局里分工，楊某云負責乾州新區國土管理工作。2002年初，楊某云主持召開萬溶江鄉國土所和萬溶江分公司政企分家會議。分家后的萬溶江分公司只留下劉某瑞和劉某芳兩人，楊某云安排劉某瑞任公司經理，劉某芳任公司副經理。同時，楊某云要劉某瑞、劉某芳出面，向鄉政府提出買斷公司所有權。

與此同時，劉某瑞找到吉首平吉順會計師事務所對公司資產作了審計，審計報告顯示公司的資產有739萬元。楊某云擔心公司資產過大，鄉黨委、政府不同意買斷，便授意劉某瑞、劉某芳少報資產，多講困難。同年2月，萬溶江鄉黨委書記楊某、鄉長彭某聽取了劉某瑞、劉某芳關于買斷公司的匯報，楊某云也參加會議，并強調公司困難、資金緊張，還就買斷價格與鄉政府商談。在此次會議上，劉某瑞、劉某芳提供了一份虛假的、由楊某云親自修改后打印出來的公司資產債務表。該表寫明公司負債28.5萬元。楊某云、劉某瑞、劉某芳當時隱瞞的公司資產有：一、土地38.63畝，經評估價值為818.17萬元;二、入公司財務賬的凈資產218.34萬元。共隱瞞公司資產1000萬余元。

2002年2月16日，萬溶江鄉政府同意以19萬元出售公司所有權，并與劉某瑞、劉某芳簽訂了買斷協議。這19萬元買斷費，劉某瑞和劉某芳各出了6.5萬元，所欠6萬元由劉某芳從其保管的賬外賬中拿出來，作為公司其他人員出資。

同年4月，楊某云等三人從公司凈資產中拿出755萬元作為公司股本，劉某瑞、劉某芳出的13萬元也作為各自的股本，合計768萬元注冊成立萬溶江開發公司。企業經濟性質由集體所有制變為股份制。萬溶江分公司占98.3%股份，劉某瑞、劉某芳各占0.85%股份。劉某瑞任公司執行董事，劉某芳改任公司總經理。

在庭審中，被告人劉某芳的一段話，令人深思。她說，自己觸犯了法律是因為“年紀小，不懂事”“在不懂法律的情況下被人利用了”。當公訴人員問她是被誰利用了，她說：“是楊書記！”公訴人再問：“楊書記叫什么名字？”劉某芳答：“楊某云。”楊某云比其大了近20歲。兩人從情人直至成為夫妻，劉某芳更像是楊某云的一枚棋子。

有關楊某云和劉某芳的感情糾葛，在吉首市幾乎是路人皆知。據案情，劉某芳被招聘進萬溶江分公司任出納時，還只有17歲。起初，楊某云與劉某芳一直保持著較好的上下級關系。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楊某云逐漸喜歡上了這位年輕貌美的女下屬，并處處關照她。2001年3月，楊某云與已經結婚的劉某芳在吉首市某賓館內第一次發生了性關系。此后，兩人逐漸發展成為情人關系。

自從得到了劉某芳的芳心，楊某云便開始做起了“美女”與“金錢”雙豐收的美夢。據公訴人說，萬溶江分公司改制后，原公司人員田某和張某等人雖已回到萬溶江鄉國土所上班，但他們知道原公司效益好，便要求在新公司入股。楊某云擔心隱瞞財產被發現，沒有同意。2003年初，楊某云向劉某芳提出結婚要求，兩人私下商量讓劉某芳任萬溶江開發公司董事長，劉某芳同意。2003年2月16日，楊某云主持召開萬溶江開發公司股東大會，形成一系列決議：一、以承擔原萬溶江分公司債務為由，由劉某瑞代表萬溶江分公司將該公司在萬溶江開發公司中的755萬元股份中的638萬元股份轉到劉某芳等人名下。其中，轉到劉某芳名下的股份570萬元;二、將萬溶江開發公司未分配利潤38萬元轉增注冊資本，同時增作劉某芳的股本;三、以“劉某瑞年齡偏大，銀行貸款資質上不去”為由，免去劉某瑞公司執行董事職務及法定代表人，公司設董事會，選舉劉某芳為公司董事長及法定代表人，劉某瑞為公司經理。

劉某芳任萬溶江開發公司董事長并成為控股股東后，楊某云多次提醒劉某芳要離婚，否則公司便成了劉某芳與其丈夫的財產。2003年5月8日，劉某芳和丈夫離婚。同年5月26日，萬溶江開發公司再次召開股東大會，在楊某云的授意安排下，劉某瑞代表萬溶江分公司，將該公司剩下的117萬元股本全部轉到劉某芳名下。2003年5月28日，經萬溶江開發公司法定代表人劉某芳申請，吉首市工商局將萬溶江分公司注銷。至此，萬溶江開發公司便成了由劉某芳絕對控股、實際上是由楊某云掌控的股份制公司。2003年11月，楊某云與妻子吳某協議離婚。2004年3月，楊某云和劉某芳辦理結婚登記，成為合法夫妻。就這樣，萬溶江開發公司也就名正言順地變成了楊某云和劉某芳的私人財產。

2006年，備受社會各界關注，被稱為“湘西巨貪”的湖南省吉首市國土局原黨組書記、副局長楊某云等3人特大貪污案迎來了一審判決結果。湘西自治州中級人民法院2006年8月4日開庭公開宣判，楊某云以貪污罪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兩名同案犯劉某芳、劉某瑞各被判處有期徒刑12年。審判長宣讀判決結果時，楊某云不停地顫抖，劉某芳幾乎暈倒，在值庭法警攙扶下才勉強繼續站立。

根據群眾舉報，湘西自治州人民檢察院于2004年初對楊某云等人涉嫌犯罪行為進行了秘密初查，并于同年8月正式立案偵查。在歷經一年半時間的艱苦偵查、取證后，該案于2006年2月向法院提起公訴。5月23日至25日，湘西自治州中級人民法院對該案進行了公開開庭審理。據悉，楊某云貪污案創造了該州職務犯罪涉案金額的最高記錄。案發后，贓款贓物已全部追繳。庭審中，楊某云推翻偵查階段的供述，聲稱檢察機關指控的許多事實他“不知道”“不在場”“沒有簽字”“不真實”。當公訴人問其“怎樣看待自己的涉嫌犯罪”時，楊某云表示：“不覺得自己犯罪！”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當楊某云的同案人劉某瑞和劉某芳在法庭陳述時，他們和楊某云的態度完全相反。劉某瑞表示，公訴機關指控的“都是事實”，自己將服從判決，并希望得到寬大處理。劉某芳則聲淚俱下地說：“自己接受公訴人的起訴。”

一審宣判后，楊某云夫婦提起了上訴。

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在二審裁定中認定，楊某云在擔任吉首市國土局黨組書記、副局長期間，利用職務上的便利，伙同劉某瑞、劉某芳等人，采取超標辦理土地出讓手續的方式，將應繳的國有資產575.6萬元土地出讓金變成吉首市國土房屋綜合開發公司萬溶江分公司（集體所有制）的資產。其后，楊某云又與劉某瑞、劉某芳相互勾結，采取隱瞞凈資產（隱瞞公司資產1023.50萬元）、夸大債務等方式，用19萬元低價買斷了萬溶江分公司所有權，并注銷了萬溶江分公司，成立了吉首市萬溶江國土房屋綜合開發有限公司（股份制），劉某芳任董事長，劉某瑞任經理，由楊某云實際控制，從而實現了鯨吞公司巨額財產的目的。此外，楊某云在擔任吉首市乾州新區指揮部拆遷部負責人期間，利用職務便利出售乾州新區指揮部已征用土地，將售地款472萬余元變為吉首市萬溶江國土房屋綜合開發有限公司的財產。在共同貪污犯罪中，楊某云系主犯，貪污1495.6萬余元;劉某芳、劉某瑞系從犯，貪污數額均為1023.5萬余元。二審法院據此作出終審裁定：駁回楊某云、劉某芳上訴，維持一審原判！

“國土官員腐敗現象出現的根本原因就是他們手中的權力過大，在行使權力時缺乏必要的監督制約機制，土地管理過程中就容易滋生灰色交易。”湘西自治州人民檢察院主訴檢察官表示。有人說，楊某云高明之處在于別人貪污都是偷偷摸摸地搞，而他是公開地利用法律程序來貪污。

對此，檢察官直言：“實際上我們可以看到，在這幾個環節上，楊某云等人的手段都是漏洞百出的，如果有關部門加強監管力度，他們就不可能得逞。”二審法官指出，“楊某云特大貪污案令人震驚！教訓極其深刻。一方面掌握的權力過大，另一方面相關制度規定又不夠嚴密，這使得一些不法分子有機可乘”。他強調，在處理土地使用問題時，一定要嚴格把關，嚴格依法依規辦事。另外，可以將土地出讓的招標權交給中立的單位來操作，這樣可以避免官商勾結。在招標結束后，將投標人的能力、財力等各方面指標向全社會公開，使整個程序完全透明公開，這樣也可以有效杜絕個別官商的暗箱操作。

（文中人名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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