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營企業獲政府研發補助的影響因素研究

劉傳宇（博士）

（西安外國語大學商學院 陜西西安 710128）

一、引言

研發補助是政府補助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政府對企業研究、開發活動給予的補助。與其他政府補助相比，其專業性更強、科技含量更高，補助的給予要經過行業內專家的審核。目前對研發補助的研究多集中于探究研發補助的資助效果，如研發補助對于研發投入、企業績效等方面的影響。然而，研發補助是有選擇性的，并不是所有的企業都能夠獲得研發補助（Lerner，1999；Wallsten，2000）。Hanel（2003）認為研發補助更傾向于規模較大的企業，Aschhoff（2010）發現除了規模，企業的知識成本也可以增加其獲得研發補助的幾率。如果不考慮研發補助的選擇性，所產生的選擇性偏誤問題易使相關研究結論的可靠性受到質疑。

在我國，已有文獻對企業獲得政府補助的影響因素加以研究，如：唐清泉和羅黨論（2007）發現上市公司的員工比例、提供的公共產品及高稅率與企業獲得政府補助的幾率正相關。呂久琴（2010）發現行業和規模對企業獲得政府補助具有顯著影響。而潘越等（2009）、余明桂等（2010）認為，相比無政治關聯的企業，有政治關聯的企業更易獲得政府補助。但是，鮮有文獻針對研發補助的影響因素進行深入研究。民營企業是推動我國創新發展的一支重要力量，“融資難”一直困擾著民營企業。獲得研發補助能夠緩解民營企業的資金壓力，激發民營企業的創新活力，所以民營企業有較強動力申報各項研發補助。綜上，本文以民營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針對政府補助中的研發補助，分析其影響因素，對解決選擇性偏誤、引導民營企業申報研發補助具有一定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二、文獻綜述與研究假設

本文主要從企業特征和社會因素兩個方面分析影響民營企業獲得研發補助的因素。

（一）企業特征

政府對研發補助的發放是有選擇性的，只有滿足一定條件的企業才能獲得研發補助。結合已有研究以及我國的制度背景，本文選擇企業的研發存量、政治關聯、大股東持有的現金流權、規模和行業五個企業特征因素。之所以選擇這五個因素，一方面，因為它們與企業研發活動的特點和效率密切相關，另一方面，因為它們能夠較好地體現出我國民營企業所獲研發補助的特點。

研發存量指在某一時點上，企業過去積累起來的研發投入的結存數量，它反映出企業在研發資金和知識上的積累程度，是企業技術進步的重要參考指標之一（彭建平和李永蒼，2014）。一方面，創新具有持續性（Clausen，et al.，2012），前期研發投入的積累有助于企業完善研發條件、引進研發人員、豐富研發經驗，已獲得成果不斷促進新成果的產生。因此，研發存量較高的企業，在研發設備、知識儲備、研發經驗以及人員科技素質方面都具有較大優勢，整體研發能力較強，更可能獲得研發補助。另一方面，根據路徑依賴理論，經濟系統的演進受其自身歷史事件的影響（劉亞萍和于杰，2020）。企業的創新及相關行為也具有路徑依賴（Helfat，2005；He，et al.，2018），企業前期的研發投入數量會影響后期的研發投入數量。研發存量較高說明企業重視研發活動，申請研發補助的積極性較高，更可能獲得研發補助。因此，提出假設1a：

假設1a：研發存量較高的企業更有可能獲得研發補助。

根據尋租理論，政府擁有任何一個公民都不可能擁有的強制權，這一強制權為其帶來租金，而企業則千方百計地獲取租金（Stigler，1971）。在相對落后的國家和地區，政府補助常被發現脫離其原有的社會功能取向，成為特殊集團謀取私利的工具（Krueger，1974；羅宏等，2014）。潘越等（2009）、余明桂等（2010）發現，與地方政府建立政治關聯的民營企業能夠獲得更多的政府補助。根據政治關聯的“效率觀”，研發補助的給予過程存在信息不對稱問題，而政治關聯作為一種信號顯示機制（Zheng和Zhu，2013），能夠將企業在研發能力、發展潛力等方面的信息傳遞給政府（潘細香，2019）。同時，與政府建立政治關聯的企業能夠及時、全面地了解科技政策，提高申請研發補助的積極性和成功率。秦雪征等（2012）發現，企業與政府科技部門的密切聯系能夠提高企業參與科技項目的概率。因此，提出假設1b：

假設1b：具有政治關聯的企業更有可能獲得研發補助。

根據代理理論，隨著股權集中度的增加，企業代理成本降低，有助于增加企業價值（Jensen和Meckling，1976）。Claessens，et al.（2002）進一步發現，當大股東持有的現金流權比例較高時，大股東更重視企業的長遠利益。此時，企業更重視研發活動，增加研發支出。較高的研發支出，使企業更熱衷于申請研發補助，以抵消部分風險。另外，大股東持有的現金流權比例較高時，大股東更有動力且更有效地監督管理者，企業更注重高效地利用研發補助，政府因而更愿意將補助給予這類企業。因此，提出假設1c：

假設1c：大股東持有現金流權比例較高的企業更有可能獲得研發補助。

根據熊彼特的創新假說，企業規模和創新存在密切聯系。Ciftci和Cready（2011）發現大公司的研發投資與利潤的正相關性更強。周黎安和羅凱（2005）發現，企業規模與創新的正向關系主要源于民營企業，而非國有企業。規模較大企業在獲得研發補助方面的優勢主要表現在：第一，規模較大企業擁有雄厚資金，可保證研發項目順利進行。第二，規模較大企業在技術人員、配套設備以及知識積累方面具有較大優勢，申請研發補助的成功率更高。第三，規模較大企業能夠吸收更多的就業人員，上繳更多的稅款，幫助政府實現社會目標，更易受到政府關注（呂久琴，2010），獲得研發補助。因此，提出假設1d：

假設1d：規模較大的企業更有可能獲得研發補助。

對于國家重點扶持的行業，國家和地方政府會加大扶持力度。根據國務院2010年印發的《國務院關于加快培育和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的決定》（國發[2010]32號）和2012年印發的《“十二五”國家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規劃》（國發[2012]28號），政府將加快培育和發展節能環保、新一代信息技術、生物、高端裝備制造、新能源、新材料、新能源汽車等戰略性新興產業。政府承諾加大財稅金融政策扶持力度，加大對企業技術創新的投入力度。在研發補助的給予方面予以一定的政策傾斜，是政府扶持該類企業的重要工具之一。因此，提出假設1e：

假設1e：重點扶持行業的企業更有可能獲得研發補助。

（二）社會因素

研發補助的發放是政府行為，這一行為應有利于促進社會整體科技水平的進步和福利的提高。本文選擇技術溢出程度、地方政府富裕程度以及市場化水平作為社會因素予以考慮。政府目標可以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1）對就業、物價和提供公共性產品的承諾；（2）彌補市場缺陷；（3）國有資產的增值保值。政府研發補助決策也應以實現政府目標為基礎。對技術溢出程度的考慮，有助于彌補市場缺陷；對地方政府富裕程度和市場化程度兩個因素的選擇，考慮到目前我國各地區政府的富裕程度和市場化程度存在較大差異，對于國有資產增值保值以及保就業等目標的實現途徑也存在較大差異，進而在對研發活動的重視程度、民營企業的扶持力度以及研發補助的具體政策方面有所差異。

技術溢出指通過企業技術信息的擴散，促進其他企業技術和生產力水平提高，是經濟外在性的一種表現，是非自愿的，不可控的。Grilicher（1992）將技術溢出解釋為“基于相似的研究而彼此互惠”。內生增長理論認為研發活動的成果具有非競爭性和部分非排他性。技術溢出的存在會出現非研發企業“搭便車”行為，從而導致研發企業的私人收益低于社會收益，降低企業研發積極性。為解決這一問題，政府有必要對企業的研發活動予以補助（Wallsten，2000）。可見，技術溢出是研發補助政策存在的根本原因之一，因此，也是政府給予企業研發補助應考慮的主要因素之一。政府應對技術溢出水平高的企業給予研發補助，提高其研發積極性，有利于提升社會整體的研發投資水平和科技水平。因此，提出假設2a：

假設2a：技術溢出程度高的企業更有可能獲得研發補助。

地方政府的資金投入是研發補助的重要資金來源。根據1995年頒布的《關于加速科學技術進步的決定》要求，中央和地方每年財政科技投入的增長速度要高于財政收入的年增長速度。各地區的財政收入有所差異，地方政府擁有一定的經濟自主權（余明桂等，2010），因而各地方政府給予企業的政府補助有較大差異。通常而言，當地方政府較為富裕時，有能力為企業的研發項目予以較多資助；相反，必然壓縮科技支出，僅發放滿足最低要求的研發補助。因此，提出假設2b：

假設2b：位于地方政府較為富裕的地區，企業更可能獲得研發補助。

我國各地區的市場化程度存在較大差異（廖志超，2020）。在市場化程度較高的地區，產品市場和要素市場發展較好，市場中介組織發展較為完善，各項法律法規較為健全，知識產權保護較為有效，企業研發積極性更高。企業研發積極性越高，申請研發補助的積極性也相對較高。同時，在市場化程度較高地區，科技成果的市場化程度較高，研發成果轉化為實際收益的幾率較大，擁有高質量研發項目的企業較多。在此背景下，基于政績以及避免浪費財政資源的考量，當地政府更傾向于將較多資金用于資助企業的研發活動。因此，提出假設2c：

假設2c：位于市場化程度較高的地區，企業更有可能獲得研發補助。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

本文以2007—2019年民營上市公司為樣本，剔除金融業、保險業及公共事業公司，并剔除數據不全的公司，共獲得15 118個樣本。文中使用的研發補助數據根據上市公司年度財務報告附注手工整理得到，政治關聯數據根據CS?MAR數據庫中民營企業高管個人簡歷手工整理得到，價格指數和直接消耗系數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和《中國科技統計年鑒》，市場化水平數據來源于樊綱等（2011）的《中國市場化指數》，其他數據來源于CSMAR數據庫和WIND數據庫。

（二）變量測量

1.企業是否獲得研發補助變量。由于各因素對于研發補助的影響可能不會在當年顯現，因此本文選擇滯后一期的研發補助數據進行檢驗。根據財務報告附注中“營業外收入”“其他收益”“其他流動負債——遞延收益”“其他非流動負債——遞延收益”“遞延收益”等科目所披露信息整理得到。當企業獲得研發補助時，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

2.研發存量變量。借鑒Griliches（1980，1998）、白俊紅（2011）的研究成果，采用永續盤存法。第t期的研發存量等于以前所有時期的研發支出現值加上t-1期的研發存量現值，具體公式如下：

其中，K為研發存量，k為滯后期，μ為研發支出滯后貼現系數，E為研發支出現值，δ為研發存量的折舊率。假設平均滯后期θ=1，那么上述（1）式變為：

可見，t期的研發存量等于t-1期的研發支出現值與經過調整后的t-1期研發存量之和。本文以2006年作為基期，以《中國科技統計年鑒》2006—2019年企業R&D經費內部支出中用于人員勞務費和固定資產購置費的比重作為價格指數，以15%為折舊率，計算研發存量。另外，考慮到不同行業的研發存量可能存在較大差異以及方程的多重共線問題，采用行業調整后的研發存量。

3.政治關聯變量。本文對政治關聯的界定標準設定為企業高管現在或曾經擔任人大代表、政協委員以及政府或軍隊官員（Faccio，2006；李政毅等，2020）。當企業具有政治關聯時，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

4.大股東持有的現金流權變量。根據CSMAR數據庫中民營企業數據庫中列示的大股東持有的現金流權除以表決權數據。

5.企業規模變量。以企業資產的對數衡量。

6.重點扶持行業變量。以戰略性新興產業作為政府重點扶持行業，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戰略性新興產業分類（2018）》，并借鑒朱蓮美和楊以諾（2020）、李正昕（2019）的研究成果，選擇WIND數據庫相關板塊的上市公司。企業屬于戰略新興產業，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

7.技術溢出程度變量。借鑒Los（1997）、趙中華和鞠曉峰（2013）的方法，運用“間接的R&D”計量技術溢出程度。某一產業的技術溢出是其他產業研發投入的加權之和，即：

其中，HSj代表第j產業的技術溢出程度。RDi為第i產業的研發投入。wij表示第i產業的技術有多大的比例溢出到了第j產業，以《中國統計年鑒》投入產出表中的直接消耗系數計量。另外，將計算得到的數值取對數。

8.地方政府富裕程度變量。以企業所在地的人均財政收入的對數衡量。

9.市場化水平變量。以樊綱等（2011）的綜合市場化指數衡量。由于該指數的數據截至2009年，因此，對于2010年及之后的數據，運用2006年至2009年的平均變化率計算得出。

10.控制變量。選擇資產負債率和年度虛擬變量作為控制變量。

（三）模型設計

為檢驗研發補助各影響因素的作用，本文建立以下Lo?gistic模型：

其中，RDS為研發補助；R&Dstock為研發存量；Political為政治關聯；CFOright為企業大股東持有的現金流權；Size為企業規模；IND為重點扶持行業；HS為企業的技術溢出程度；GOVrich為企業所在?。ㄊ校┱母辉３潭?；Market為企業所在?。ㄊ校┑氖袌龌?；LEV為企業的資產負債率；Year為年度虛擬變量。

四、實證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結果

表1顯示各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梢?，約49.5%的民營企業獲得研發補助，說明研發補助范圍較廣，約58.7%的企業具有政治關聯，說明政治關聯現象較為普遍。民營企業中大股東持有的現金流權均值約為30.4%，民營企業平均規模的對數約為21.108。

表1 各主要變量的均值及四分位數表

表2顯示各主要變量的相關系數，左下角為Person相關系數，右上角為Spearman秩相關系數。可見，研發補助與研發存量、政治關聯、大股東持有的現金流權、企業規模、重點扶持行業、技術溢出水平、地方政府的富裕程度以及市場化程度的相關系數均顯著為正。

表2 各變量的相關系數表

（二）均值T檢驗

本文將樣本分為兩組：研發補助組和無研發補助組，比較兩組各主要變量的均值，并運用T檢驗判斷兩組的均值是否具有顯著差異。根據表3，對于研發存量、政治關聯、大股東持有的現金流權、企業規模、重點扶持行業、技術溢出水平、地方政府的富裕程度以及市場化程度指標，研發補助組均大于無研發補助組，且差異顯著，與假設1a、1e、2a、2c相符。

表3 獲得研發補助組與無研發補助組的各主要變量均值差異檢驗表

隨后，分別按照各主要指標數值的高低將樣本分為兩組，統計每組中的研發補助公司占比，并計算出每組研發補助項的均值，進行T檢驗。具體結果見表4。由于篇幅所限，僅以研發存量為例說明，將全部樣本按照研發存量的高低分為兩組：高研發存量組和低研發存量組，發現約74.832%的研發補助公司位于高研發存量組，在高研發存量組中，約有74.1%的公司獲得研發補助。政治關聯和企業規模指標的T檢驗值并不顯著，其他變量均通過T檢驗，與假設1a、1c、1e和假設2a、2b、2c相符。

表4 按各指標進行分組后研發補助項的均值檢驗表

（三）Logistic回歸檢驗

表5顯示模型（4）的回歸結果。研發存量、企業規模、重點扶持行業、技術溢出水平以及市場化程度均顯著為正，與假設1a、1d、1e和假設2a、2c相符。政治關聯、大股東擁有的現金流權系數為正，但是并沒有通過顯著性檢驗，地方政府的富裕程度則顯著為負。

表5 logistic回歸結果表

綜上，根據均值T檢驗和Logistic回歸檢驗，并結合描述性統計結果，本文發現，研發存量、重點扶持行業、技術溢出水平以及市場化程度四個指標均通過了各項檢驗，即假設1a、1e和假設2a、2c得到了充分驗證。當企業具有較高的研發存量、屬于重點扶持行業、具有較高的技術溢出水平以及所在地區的市場化水平較高時，更易獲得研發補助。

（四）穩健性檢驗

1.為檢驗數據是否存在多重共線問題，計算各變量的方差膨脹因子，結果顯示均小于10，說明數據沒有多重共線問題。另外，考慮到地方富裕程度變量與市場化程度變量的相關性較高，將這兩個變量分別代入模型，或將這兩個變量減去均值代入模型檢驗，檢驗結果均與前文類似。

2.本文借鑒李平和王春暉（2011）、劉葉和朱彤（2010）的方法，運用行業內的技術距離衡量技術溢出程度，檢驗結果與實證結論一致。

五、研究結論與啟示

（一）研究結論

本文以2007—2019年民營上市公司為樣本，考察民營企業獲得研發補助的主要影響因素。研究發現：（1）在企業特征方面，研發存量和行業因素對企業獲得研發補助具有顯著影響。當民營企業具有較高的研發存量，且屬于重點扶持行業時，更易獲得研發補助。（2）在社會因素方面，技術溢出水平和所在地區的市場化水平等對企業獲得研發補助具有顯著影響。當民營企業具有較高的技術溢出水平且所在地區的市場化水平較高時，更易獲得研發補助。

（二）政策啟示

根據以上結論，本文得到以下啟示：首先，政府發放給民營企業研發補助時要充分考慮到企業在研發方面的積累以及技術溢出水平，說明研發補助的給予是公正有效的，有助于研發補助發揮其應有的作用。其次，政治關聯對民營企業獲取研發補助的幫助并不明顯，說明研發補助作為政府補助的一項重要內容，較難被政治關聯影響，更有利于資源的有效配置。因此，政府應考慮提高研發補助在政府補助中的比例。最后，地方政府在研發補助發放中所起作用并不突出，應引導和鼓勵地方政府加大對民營企業研發活動的資助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