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建華,鄧子璇
(華中師范大學 國家文化產業研究中心,湖北 武漢 430070)
作為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中國結合自身實際創新式地探索出一條中國特色減貧道路,尤其是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將脫貧攻堅擺在治國理政的突出位置,2013年11月習近平總書記赴湖南十八洞村考察時創新性地提出精準扶貧理念,并將其作為脫貧攻堅的基本方略,2015年11月發布的《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打贏脫貧攻堅戰的決定》,明確到2020年農村貧困人口實現脫貧,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最艱巨的任務,2017年10月黨的十九大明確提出將精準脫貧作為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必須打好的三大攻堅戰之一。面對國際國內經濟形勢深刻變化、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蔓延的大背景,黨引領億萬人民攻堅克難,乘勢而上,2020年底已如期實現現行標準下農村貧困人口全部脫貧、貧困縣全部摘帽,中華民族存留千年的絕對貧困和區域性整體貧困局面得以歷史性地扭轉和破解,創造了舉世矚目的人間奇跡。然而貧困問題卻是一個長期困擾和制約人類發展的世界性難題,現階段絕對貧困的消除并不代表貧困將不復存在,隨著社會經濟發展階段的變化,貧困問題在新的時代又會呈現出新的形式和新的特征。雖然我國已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但處于并將長期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國情依舊沒變,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社會矛盾依舊突出,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和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任務使命依舊艱巨,因此“脫貧摘帽不是終點,而是新生活、新奮斗的起點”[1]。消除貧困,實現可持續發展成為人類矢志不渝的奮斗目標與理想訴求。我國減貧事業已步入以解決相對貧困為重心的“后減貧時代”,今后該如何縮減貧富差距,遏制返貧和新貧困滋生,實現鞏固拓展脫貧成果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成為政府、社會各界、脫貧人群共同關注的重要話題,這既是一個理論問題,更是一個實踐性的問題,還是一個具有強烈政策導向性的問題。
地域自然空間的分布差異,造就我國東中西部、沿海與內地、城市與鄉村在生態風貌、生產方式、生活習俗上的明顯分化,并進一步導致中國貧富區隔的等級劃分,作為扶貧脫貧的一線戰場,鄉村依舊是中國經濟社會發展最為薄弱的板塊。當前鄉村發展的困境既體現在經濟產出、就業、居住等方面的發展不充分,還表現在生活方式、價值觀念、行為取向等層面的發展不平衡[2](p32-40),而且鄉村深層次不平衡不充分的表征呈現出向西部、老少邊窮地區演進和集聚的態勢。雖然地理區位偏隅、人口分布松散、抵御災害能力弱是鄉村天然的顯性劣勢,但依托于一方水土條件,鄉民在生產生活實踐與生存環境長期調和過程中創造傳承下來的凝結著鄉土文化、民族文化、革命文化、生態文化等多元文化特質的在地資源,如人文生態景觀、道德思想觀念、精神生活傳統、民間謀生技藝,則成為眾多鄉村最大的隱形優勢,是極具地域審美個性和活態價值意蘊,區別城市和其他地區鄉村的顯著符號標識。面對群眾“等靠要”的慣性思維制約自主脫貧和長效脫貧實現,產業結構失衡引致返貧致貧風險加劇,創新動能轉換滯后減緩鄉村振興發展進程等復雜現實境遇,立足本土異質性資源稟賦,活化歷史文脈,聚力比較優勢和競爭優勢,大力發展特色文化產業成為“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全面推進鄉村振興”的內生動力和現實需要。一方面,發展特色文化產業本身是實現鄉村產業振興的有力支撐;另一方面,特色文化產業承載著深厚的精神文明內涵、情感認同價值、傳統文化基因,因此它又是實現鄉村文化振興的重要抓手,以特色文化資源的產業化開發和現代化轉型來助力鄉村產業振興和鄉村文化振興,最終從物質和精神兩個層面解決貧困問題以實現減貧的可持續性具有深遠的實踐意義和鮮明的時代價值。
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明確指出:“堅決打贏脫貧攻堅戰,鞏固脫貧攻堅成果,建立解決相對貧困的長效機制。”2020年決勝脫貧攻堅戰后,統計學意義上的絕對貧困問題雖已畫上句號,但這并不代表中國反貧困事業的終結,在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之前,相對貧困將成為貧困的主要形態并長期存在,新時代貧困的衡量標準也從單一的經濟維度擴展至社會、文化、生態等多面向,聚焦于縮小收入水平和生活質量差距[p3](18-27),破解各層面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矛盾以增強人民生活的滿足感、幸福感,從而實現人的全面自由發展的減貧實踐是一個漫長、持續、漸進的過程。
中國是擁有14億多人口、世界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若按照2010年我國設定的貧困標準(每人年均收入2300元)來計算,1978年改革開放之前農村貧困人口達7.7億,貧困發生率為97.5%[4],貧困廣泛分布在中華大地的每個角落。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進行土地改革、建立社會主義制度,到改革開放后實行農村經濟體制改革的開發式扶貧方針,再到黨的十八大以來實施滴灌式的精準扶貧戰略,經過全黨全國人民的不懈奮斗,2020年底中國如期實現新時代的脫貧攻堅目標,現行標準下9899萬農村貧困人口全部脫貧,832個貧困縣全部摘帽,12.8萬個貧困村全部出列,區域性整體貧困和絕對貧困的社會難題得以有效根除。經過四十余年的扶貧開發與建設實踐,廣大農村地區落后風貌顯著改善,貧困人口收入水平大幅提升,從2013年的6079元增長至2020年的12588元,“兩不愁三保障”已全面實現[5];“水、路、電、網”等基礎設施及公共服務水平提檔升級,設立公共圖書館的國家貧困縣占比98.1%,有綜合文化站的鄉鎮占比99.4%[6],不斷補齊農村社會事業發展短板;貧困群眾精神風貌與文明水平煥然一新,求學求進意識、就業創業意識、文化自覺意識、現代創新意識保持向上向好態勢;產業扶貧覆蓋率大幅提升,因地制宜發展特色產業,脫貧基礎更穩固,內生可持續發展動力更強勁……從當代意義來看,這一反貧困的偉大實踐,為從根本上消除貧富兩極、城鄉二元、階層分化等社會癥結,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新向往新期待,實現人的全面發展和共同富裕堆砌了堅實的根基。從世界貢獻來看,我國脫貧攻堅成效加速了全球減貧進程,按照世界銀行國際貧困標準,中國減貧人口占同期全球減貧人口70%以上,提前十年實現《聯合國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減貧目標,顯著縮小了世界貧困人口的版圖,并積極開展國際減貧援助與交流合作項目,為全球減貧治理提供中國經驗、中國方案和中國智慧,與各國攜手共建沒有貧困、共同發展的人類命運共同體[5]。
2020年后絕對貧困的消除意味著緩解相對貧困任務的接續,相對貧困并不必然反映在絕對收入上,而是具有相對性、多維性以及風險性等特征[7](p120-127),與絕對貧困關注基本生存生活需求相比,相對貧困更關注區域、行業、群體間多維度發展的不協調不平衡以及貧困主體的情感訴求和主觀感受,體現在人民對美好生活的期待與實現這一美好生活的可行能力之間的差距上[8](p16-19)。貧困的發展動態性、地域差異性就決定了破解相對貧困問題的艱巨性和長期性。貧困的發展動態性主要體現在脫貧和返貧的動態化,一方面從我國制定的貧困線來看,我國現行貧困標準2.3美元/天僅略高于世界上15個收入最低國家貧困線均值的全球極端貧困線1.9美元/天[9],若依據經濟社會發展和物質生活水平改善來提升貧困標準線,則意味著貧困人口的重新涌現和貧困問題的深化凸顯;另一方面,受地理區位、要素稟賦、發展機遇等因素影響,眾多貧困地區脫貧增收渠道依賴外出務工及政府扶持[10](p36-42),自主產業根基尚淺,產業結構單一,加上農業本身具有天然的弱質性、低回報性,而發展特色產業“弱、小、散”的特征明顯,地區經濟可持續發展的內生動力仍未充分激活,當遇到自然災害、突發事故、市場波動等風險,尤其是在當前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蔓延,國內經濟下行壓力倍增、中美貿易關系惡化的嚴峻形勢下,部分脫貧地區、脫貧人群因為自身條件制約、成長能力脆弱,很可能出現重返絕對貧困或拉大相對貧困的風險。
貧困的地域差異性體現在區域、城鄉之間發展的不均衡現象,收入差距和消費結構是區域發展不平衡最直觀的指標體現。從區域居民收入差距來看,2019年隸屬東部地區的北京市、上海市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已達近7萬元,10省市中僅有河北省和海南省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低于3萬元,中部6省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在2萬元至3萬元之間,而西部12省區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除內蒙古自治區剛達3萬元外,其他省區低于2萬5千元,其中西藏自治區和甘肅省人均可支配收入低于2萬元,東中西部居民收入呈現出階梯式滑落態勢;從城鄉居民收入差距來看,從2014年到2019年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2.6倍以上,城鄉居民收入差距趨向小幅度收窄;從城鄉消費支出來看,從2014年到2019年城鎮居民人均消費支出為農村居民人均消費支出的2倍以上;從居民人均支出結構占比來看,2019年農村居民人均對醫療保健、交通通信、食品煙酒的支出占比高于城市在這些消費層面的支出占比,而教育文化和娛樂上的支出占比低于城市[11]。根據2020年數字中國指數分析,我國數字文化消費呈東南高、西北低的分布特征,東部沿海省份數字文化消費保持領先,中部省份處于第二梯隊,西部地區增速大幅躍升[12]。自然地理、歷史背景、資源稟賦的不同,造就了城鄉在經濟發展方式和大眾生活模式上的分野,尤其自工業化以來,城市成為經濟中心、政治中心、教育文化科技中心,是一個以要素集聚為主要特征的新型社會形態,而鄉村則是相對依附自然、結構分散的原生社會形態。市場體制改革、新型城鎮化建設、城鄉統籌發展在為鄉村輸送更廣泛的市場資本和社會福利的同時,也加劇了鄉村人口結構的變動,大量農村青年勞動力涌入城鎮從事非農業工作,造成村落空心化、老齡化以及留守兒童、留守婦女等系列社會問題。由于城鄉二元結構格局長期客觀存在,兩者在現代產業體系、優質公共服務供給、文化傳承創新等層面的鴻溝頗為明顯,新時代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與發展不平衡不充分之間的矛盾、傳統文化元素與現代文明理念共契交融的沖突在鄉村也更為集中。
貧困的樣態多元性決定了貧困內涵界定上的復雜性,在后減貧時代我國的貧困問題不僅僅聚焦于物質生活維度,還延展至社會公正、精神文化、教育培訓、生態環境、信息科技重要維度,其他制約人全面自由發展、社會全面進步的因素均可納入貧困研究的范疇。相對貧困也表現為文化資本薄弱及長期處于貧困文化中的生存心態問題[13](p31-38)。作為物質貧困、代際貧困的深刻根源,貧困文化和文化貧困是社會經濟變遷中長期沉積的復雜社會現象和文化現象,也是阻滯社會生活前進的巨大力量?!柏毨幕钡母拍钣擅绹祟悓W家奧斯卡·劉易斯首次提出,他認為貧困文化是一種擁有自己結構與理性的社會亞文化,是在特定的歷史和社會脈絡中,窮人所共享的有別于主流文化的一種生活方式[14](p19-25)。貧困文化是一種精神貧困形態,長期生活在資源匱乏環境中的群體因難以跳脫自身低質僵化的生活境況,會形成安于現狀、被動消極的心理趨向,并滲透和映射于他們的日常生產實踐、行為習慣、思維認知、知識體系、信仰模式、道德觀念中,在封閉小圈層的人際互動交往間沿襲和深化。這種生活方式一旦形成,人們便很難突破原有發展意識將自身融入當代社會主流活動和現代市場活動中,從而陷入物質貧困與精神貧困惡性循環的泥沼。脫貧攻堅時期接受政府輸血式經濟幫扶的貧困戶雖短期內摘除了窮帽子,但部分群體潛意識中仍存在著對政策福利的依賴,“等靠要”“以逸待勞”的消極思想依舊存在,內心缺乏自主發展的奮斗精神和堅定信念。破除貧困文化的束縛,需要將外在制度改革與內在結構優化有機結合,通過重塑貧困群體的勞動自覺和文化自信來激發地方社會文明發展的動力?!拔幕毨А睒耸镜氖翘囟ㄎ幕囊环N低水平低層次的狀態或特征[15](p133-135),新時代的文化相對貧困突出體現在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精神文化需求與文化市場供給之間的結構性錯位以及城鄉文化發展不均衡、鄉村文化發展不充分的問題上。在人民生活從基本溫飽邁入全面小康的美好圖景下,大眾的文化消費能力、意愿和理念發生了新的進階,啟迪心智、陶冶心性、浸潤心靈成為衡量精神文化需求滿足程度的重要標準,而當前我國低層級的文化產品和服務供給過剩,IP創意類、泛在智能類、詩意文旅類、民俗美學類的文化精品有效供給不足,如何打破文化產業常態化發展范式,以高質量的文化產品創新實現供需高效對接和動態平衡成為緩解文化相對貧困的內在要求。此外,長期以來鄉村建設的主基調是增加農民收入和改善地區基礎設施、教育醫療衛生等生產生活條件,文化建設則作為經濟建設的附屬伴生形態加以鋪開和實施,是鄉村發展的關鍵短板和薄弱環節。道德滑坡、盲目守舊、城市崇拜、人心渙散的精神疏離危機,城鄉要素雙向非均衡流動下特色文化遺產走向瀕臨失傳邊緣的鄉土文化困境,場館形式單一、數字資源匱乏、脫離實際需求引致的公共文化服務滯后,傳統文化資源的創意開發和現代轉化能力薄弱制約特色文化產業升級成為鄉村文化發展不充分的典型體現,文化貧困復雜性與在地文化多元性疊合交織的局面在鄉村尤其明顯。
從本質上來說,相對貧困的解決,根本上是解決人的精神風貌,培育人的精神氣質,因此,這是一個比從物質需求保障上解決絕對貧困更加艱巨、更加漫長的世界性難題,充分認識其復雜性、艱巨性、長久性,是我們堅持可持續減貧的一個基本原則。
2021年3月22日,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關于實現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的意見》,提出“打贏脫貧攻堅戰、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后,要在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的基礎上,做好鄉村振興這篇大文章,接續推進脫貧地區發展和群眾生活改善”,從政策層面將全面推進鄉村振興戰略作為緩解相對貧困系列難題,實現脫貧減貧成果更有保障更可持續的新起點。鄉村振興需要更好地發揮政府統籌協調和宏觀引領的主導職能,但最關鍵的在于充分激活鄉村發展的內生動力和產業動能,調動群眾自發參與鄉村建設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造性,而植根鄉土大地的特色文化產業,正是提振鄉民精氣神、煥發鄉村新活力的能量之源。發展特色文化產業不僅可以拓寬鄉村產業的發展半徑,加快鄉村經濟新舊動能轉換,成為推動鄉村產業振興的實踐路向,還可以助力中華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喚醒更廣泛群體的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成為賦能鄉村文化振興的現實路徑,因此利用特色文化產業促進鄉村社會經濟的協調發展和繁榮振興,是新一輪減貧工作的題中應有之義。
鄉村是中華傳統文明和民族燦爛文化的孕育之地,也是看得見青山綠水,離自然最近的田園棲息之地。在漫長的文明發展進程中,人民群眾通過生產生活實踐和社會往來互動積淀了豐厚的鄉村文化資源,除了共性意義上的傳統農耕文化資源,如“天人合一”“修齊治平”“和而不同”的生態哲學思想以及祈福祭祀儀式、節氣農耕活動、農業文化景觀外,還有因地貌地勢、自然環境、族群遷徙、歷史演進差異在各自社會空間和文化體系中形成的具有高度識別性的地域特色文化資源,包括物質形態的文物古跡、傳統村落和非物質形態的民間信仰、村規民約、工藝美術、節慶禮儀、文學藝術、民俗歌舞、服飾飲食等,在傳統農業資源和工業資源無法接續鄉村經濟新舊動能轉換的背景下,特色文化資源已然成為推動鄉村發展的重要生產要素和先進生產力代表。非物質文化遺產鑲嵌著民眾的巧思智慧和創意理念,是最易進行市場價值孵化與審美功能再造的活態文化資源,當前我國有近90萬項非遺資源[16],國家級非遺項目共1372項,其中42個非遺項目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17],居世界第一,而大部分非遺文化發端于民間,根植于鄉村沃土。我國農村幅員遼闊,南北不同,東西有別,正所謂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各地區的原住居民在長期生存與發展的過程中創造了風格迥異、個性鮮明的地方性知識,這些知識凝結著深厚的集體智慧、情感與記憶,反映出世代民眾共同的精神追求和價值信仰,是鄉村自身最具生命力和輻射力的社會資源和文化資本,更是踐行鄉村振興這一重要戰略的活水源泉。老少邊窮地區是農村貧困人群的典型聚集地,但也由于偏遠落后保留了原真完整、古樸神秘的生活形態和文化底色,我國少數民族主要聚居在北部、西部的邊疆地區,眾多民族千百年來發展和傳承了內容豐富、特色濃郁的文化風俗,在吉林,中國朝鮮族農月舞、伽倻琴彈唱、長白山滿族剪紙、滿族說唱藝術八角鼓等民間藝術瑰寶百花齊放;在新疆,柯爾克孜族的民間文學作品《瑪納斯》、維吾爾族古典音樂《十二木卡姆》、哈薩克族對唱曲藝“阿依特斯”、錫伯族西遷節等成為地方文化的藝術寶庫;在云南,以“金木土布石”為核心元素的工藝美術、潑水節和??倒澋壬贁得褡骞潙c活動、《云南印象》原生態歌舞演藝異彩紛呈;在青海、四川、西藏、甘肅等地,英雄史詩《格薩爾》仍以說唱和歌舞的形式廣為流傳,展現著藏族悠久的歷史和深厚的情懷[18](p69-76)。此外,閩西南、陜甘寧、湘鄂西、左右江、沂蒙山、大別山等革命老區蘊藏著寶貴的紅色文化資源,如革命歷史遺址、紅色民俗節慶、革命歌謠列傳、革命道德傳統、英雄主義精神,是黨領導人民爭取民族自由與解放光輝歷程的深刻反映,也是感召新時代人民秉承革命信仰、賡續紅色基因的鮮活力量,具有獨特的精神形塑價值和產業開發價值,激活鄉土民間文化、少數民族文化、革命文化成為發展特色文化產業、助推鄉村全面振興的原生動力。此外,大眾潛意識里鐫刻著對走出固有文化圈層和居住空間尋覓生活新體驗的憧憬期待,在都市生活節奏緊繃、人心疏離氛圍的遮罩下,鄉村成為人們舒緩壓力、陶冶心境、體驗美好生活的理想之所。鄉村清新醉人的空氣、充滿生機的原野、溪流環繞的山林……既是生態宜居的最佳選擇,更是大力發展鄉村旅游、康養度假的極佳去處。原生態自然風貌與人居圖景是鄉村特色鮮明的核心吸引力,無論是黃土高坡溝壑雄奇的原始風貌、雪域草原牛羊歡騰的天然圖畫、海濱半島水天一色的旖旎風光、江南水鄉田園牧歌的詩意景致,還是鄉野“耕讀相伴、不爭朝夕”的生活紋理、“親鄰和睦、淳樸溫情”的傳統民風都是對忙碌城市生活場景的有益互補與正向協調,能滿足時下人們對返璞歸真、生態棲息自然之境的追求,觸發人們內心深處與生俱來的鄉村情懷和鄉愁情結。地景和文脈的雙重合璧和互嵌共生可以凝聚起強大的勢能,為鄉村特色文化產業的可持續發展提供創新源泉和內核動力。
拋開經濟發展的邏輯,離開大眾生活的場域,再優秀的文化資源都極有可能遭遇閑置、廢棄甚至消亡的風險,特色文化產業作為一種特定的經濟形態,運用創意、技術手段萃取地域特色文化的先進因子,通過現代化開發運營可以實現文化的活態傳承、自我革新和價值再造。改革開放以來在快速城鎮化的進程中,大批青壯年人群離土離鄉進城務工,鄉村社會呈現出“主體流散,村落空心,文化式微”循環流轉的格局,鄉村內部主體的積極離場與當代城市文化的強勢進場,造成鄉村原本脆弱的文化生態系統愈加失序失衡。大量人口的流出,阻滯了民間節慶、價值信仰、鄉風禮俗、手工技藝等傳統文化藝術的傳承延續之路,城市文化、西方文化的持續碾壓,帶來鄉土文化、民族文化的日漸式微和邊緣化[19](p86-96),與自然長期共處中形成的生態哲理、宗族集體儀式活動塑造的倫理哲思、因地制宜立寨建屋透射的審美傾向正經歷被新興外在力量重構更替的境遇,鄉村傳統文化的基因譜系面臨著斷裂進而斷代的危機。在某種意義上,發展特色文化產業是對鄉村文化所處現實困境的積極應對與有效紓解,特色文化具備內生的溢價增值功能,通過創新文化生產方式獲得顯著的經濟收益回報可以扭轉鄉民為求生存背井離鄉的主流趨勢,以在地就業和體面就業重塑群眾的鄉村振興主體地位,凝聚鄉村內源式發展的力量。此外在文化生產循環過程中,鄉村文化本身也將去粗取精、推陳出新[20](p92-100),剔除文化中封建糟粕、不合時宜的消極元素,存續傳統優秀、開放包容的積極元素,吸收外來文化中先進的現代元素,在保留原真特色的基礎上實現文化的吐故納新和自我系統的迭代升級,以更強勁的生命力顛覆“鄉村文化即為落后文化”以及國外對“中國文化貧瘠”的偏頗認知,融入全球化、數字化變革的新時代。從另一維度來看,發展特色文化產業是治愈鄉民精神荒漠化、阻斷貧困文化代際傳遞的根本要求。作為產業發展的主體,鄉民通過文藝創作生產、特色小鎮和傳統村落保護性開發活動的參與,不僅能喚起內心深處的文化記憶、身份認同和情感共鳴,強化對本土文化的守護依戀、對美好未來的向往憧憬,形成更加自信的人生心態和文化自覺,還能將規模經營、品牌營銷、市場管理等現代化發展理念注入腦海,實現群眾思維模式從封閉保守到開放創新、從被動接受到主動求知的蛻變,以及自我知識體系、價值觀念、文化品位從低級向高級的進階,更能以文化多元表達和多樣式呈現滿足鄉民日益增長的精神文化需求,涵養出淳厚博雅的文化氣質和銳意進取的精神姿態。在未來堅持走可持續減貧之路,解決相對貧困問題中,通過大力發展特色文化產業使鄉村吸納更多的脫貧人口就地就業,可以預防返貧,增強反貧困力度,找到減貧的核心抓手。
產業振興是解決鄉村一切問題,實現鄉村社會經濟全面發展的前提條件,也是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推動長期可持續減貧的根本保證。當前廣大鄉村地區仍面臨著產業基礎薄弱、發展方式粗放、質量效益偏低、產品同質嚴重等產業發展瓶頸,在傳統單一的種養殖業因抵抗自然和市場風險能力弱,周期長回報慢難以實現鄉村經濟高質量發展的現實背景下,深度挖掘鄉村的多元價值,依托地方區域特色和本土資源稟賦拓展新的產業形態成為推動產業振興、增收富民的正確方向。特色文化產業作為附加價值高、資源消耗少、發展潛力足的知識密集型產業,本身便是深化鄉村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重要引擎和促進鄉村產業轉型升級、提質增效的柔性力量,其保持自我調節、自我創新的動態特性能重構鄉村傳統的產業發展邏輯,引導鄉村整體產業鏈和價值鏈向高端層次延伸遞展,對鄉村歷史文脈的挖掘和闡釋能提升鄉村傳統的產業發展風貌,構建鄉土氣息濃郁、地域特色鮮明的“一村一品”新版圖,對網絡、智能、數字技術的優先吸納能更新鄉村傳統的產業生產模式,加速產業形態的深度變革和現代鄉村產業體系構建。特色文化產業也是一個具有較強滲透性和關聯性的產業,與多個產業存在天然耦合關系,具有跨界融合的深厚基礎和廣闊空間[21](p42-48),通過一二三產業間的要素多向流動和資源互補整合可以拓展鄉村產業的功能邊界,催生新興的特色產業形態,推動鄉村產業內部結構的持續優化。將鄉村文化中極具民族民俗風情、農耕文明特色、綠色生態價值的元素植入田園景觀、農事活動、農產品加工和包裝、餐飲民宿等相關產業中,經過創意、人文符號的修飾,單一功能的傳統農業生產可以轉化為一二三產業互融互動的農業休閑旅游,延長農業產業鏈,提升農業核心競爭力,從而助力鄉村生態涵養、休閑觀光、文化體驗、健康養老等多維價值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梢哉f,特色文化產業不僅是重塑鄉村產業特色化、品牌化、差異化發展格局的加速器,更是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以及鄉村經濟高質量、多樣化發展的催化劑。從城鄉一體化視角來看,作為鄉村諸多產業中最易吸納集聚城市優質資源和先進生產要素的產業類別,特色文化產業能夠以其獨特的產業增值效應和輻射帶動效應緩解城鄉在資源配置、產業體系、文化供給等方面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問題,推進就地城鎮化和城鄉統籌發展,與此同時,發展特色文化產業還能遏制在城鄉一體化浪潮中鄉村被單一工業化覆蓋侵蝕現象的產生,對在傳承優秀文化、推動鄉風文明、建設美麗家園基礎上探索農業農村現代化之路具有高度的實踐意義。
雖然我們強調大力發展特色文化產業在未來鄉村振興和可持續減貧中的重要作用,但我們也要清晰認識到,目前我國鄉村特色文化產業發展存在著文化資源勢能轉化為文化資本動能的內在力量疲軟,勞動力、土地、資金、數據、技術、文化IP等生產要素市場化配置進程滯后壓縮產業發展空間;傳統文化元素與現代審美藝術尚停留在淺層邏輯對接階段,創意上乏善可陳難以將歷史與當代、傳承與創新、時尚與實用完美地糅合于一體;特色文化產業與旅游、數字、金融、制造、休閑、康養、餐飲、建筑等相關產業之間橫縱聯合、交叉滲透的廣度和深度不足,由此催生的新興產業和新型業態成長緩慢、基礎不堅實;產業地域局限性明顯,多數鄉村文化企業仍停留在“劃地為界、各自為政、粗放運營”的家庭小作坊發展模式上,文化傳播力、市場競爭力和世界影響力不夠;由老輩藝人支撐的民間非遺傳承鏈條正逐步松動滑落,大批青年人才離鄉居城后,知識面較為狹窄、商業實操技能短缺的本土鄉民成為產業發展的單一主體等一系列問題,如何針對性地完善彌補從微觀要素到頂層設計各環節的薄弱之處,破解掣肘產業升級的難題,成為推動鄉村特色文化產業高質量發展與可持續發展,并在更廣范圍內助力鄉村振興和可持續減貧的重要現實考量。
文化資源的活化關鍵在于深度挖掘其內含的精神特質和符號意蘊,通過市場運作、創意轉化、科技驅動實現文化資源的活態保護傳承和當代價值再造。識別鄉村特色文化資源的本底是推動資源活化的前提基礎,時代審美風尚的變遷、多元文化的碰撞交匯,使諸多傳統文化資源正逐步脫離民眾視線成為遺落在墻角邊緣的閑置資源,在這種現實語境下,亟須建構一套涵蓋數量統計、屬性分類、價值評估、特質提煉、規劃方略在內的文化資源大數據體系,采用田野勘測、鄉民訪談、文獻搜集等形式對本土文化資源進行歸納整理,挖掘鄉村社會蘊含的物質、制度、知識、理念等更深層次的東西[22](p20-31),循著自然肌理、歷史脈絡、文化記憶重新審視鄉村特色文化的本真意蘊及其在新時代的多維價值。活化文化資源不僅要在回望中找尋陳列在廣袤鄉野大地上的文物古跡、民間習俗、文學歌舞、工藝美術,而且要在前行中探索文化資源創造性轉換和創新性發展的有效路徑,通過日常生產生活實踐推動資源功能的有序延伸和傳統文化的自覺傳承。對特色文化資源的生動演繹,一方面需要在采集和保留文化內涵特質、基因標識、身份符號的基礎上,以現代社會需求為導向將大眾審美理想、藝術觀念、價值取向融入生產性活動中,建立與時代精神之間的深切共鳴,從而成功實現文化資源的傳統價值、內在價值向當代價值、現實價值的銜接轉換;另一方面積極借助市場運作、創意設計和科技創新賦予文化資源新的生命活力,既要充分發揮市場機制在文化資源要素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促進文化資源要素跨產業、跨區域的自由流動和重組聚合,又要通過創造性開發彰顯資源的藝術特色,擴充資源的表達載體,引領特色文化資源向文化創意產業轉化,更要依托信息科技將文化資源提煉成數字內容形態的生產要素,并在云端的文化數據服務平臺進行市場流通和共享,以文化資源與其他關聯產業的深度融合對接構建文化IP產業鏈,充分釋放文化資源的使用效率和增值空間。同時要特別注意,資源活化的內生動力來源于當地人民,他們是優秀文化資源的擁有者、傳承者和保護者,更是資源活化和創新發展的原動力,一定要把資源活化與當地解決相對貧困這一根本出發點和立足點密切地聯系起來,使之成為實現鄉村振興和可持續減貧的重要抓手。
跨界融合是適應時代發展進步和社會多元化消費需要的必然趨勢,也是產業自身尋求創新發展、推動產業結構提檔升級的內在訴求。與一般文化產業相比,特色文化產業與旅游產業的互動共振關系更為明顯[23](p82-92),無論是物質形態的歷史遺跡、傳統村寨還是非物質形態的民族民俗風情、民間手工技藝,這些特色文化標識都是旅游產品創意設計和生產的核心內容元素,是破解景點城市化翻新、同質化嚴重、旅游文創商品稀缺現象的重要砝碼,同樣旅游項目能為特色文化更廣泛更深層次的對外傳播及發揮特色文化的社會經濟雙重效益提供有效市場平臺,功能互補的特色文化產業與旅游產業通過雙向融合滲透能催生特色文化旅游新業態,從而引領特色文化產業結構持續優化,增強產業發展潛力和競爭優勢。為此,一要推動傳統文化元素與旅游消費業態的深度融合對接,開發設計歷史遺產游、紅色研學游、影視基地游、民族風情游、主題公園游、原始村落游、宗教朝覲游、文旅演藝游等一系列新業態,實現產業空間延伸和文旅形式創新。二要推動生態自然風貌與文化旅游業態的深度融合對接,充分發揮梯田、花卉、茶林、果蔬、桑蠶等農業資源及云海、草原、冰雪、雨林、戈壁等地域特色自然資源優勢,借助于創意藝術思維打造休閑農業游、生態觀光游、康養度假游等極具個性化、體驗式的現代鄉村休閑旅游業態。三要提取民族民間吉祥圖案、圖騰符號、神話傳說、英雄人物、建筑裝飾、服飾紋樣等非遺文化符號移植到旅游文創產品設計的全環節中,采用傳統手工技藝及現代生產工藝創作出表現形式多樣、匠心意蘊深厚、契合時代審美的文創藝術精品。另外,以現代科技手段賦能特色文化旅游產業的智慧化發展,運用VR/AR虛擬現實技術虛擬復原再現已經消亡或處在脆弱邊緣的文物古跡、非遺技藝、歌舞節慶、服飾發飾、歷史人物,通過沉浸立體式的場景體驗讓游客感知故事背后的歷史情境,開啟一段跨越時空的探秘之旅,消費者還可“身臨其境”360度縱覽景區景色[24](p51-60),提前精準定位并確定自身感興趣的景點所在地;運用AI技術進行實時客流預判、統計、監控和管理,增添景區智能導覽系統、智能機器人,為游客提供智慧問答互動、線上購票、文化歷史講解、景點區位導航等高效、智慧化服務;將5G+AR、聲光電、全息數字投影等前沿科技與山水實景、建筑古跡完美融合,通過創意設計提煉鄉村特色文化的精髓,打造集觀賞、互動、體驗、巡游于一體的文旅沉浸式演藝項目,豐富傳統舞臺藝術的表現方式和呈現形態。文旅融合不僅能實現鄉村自然資源、人文歷史、生態環境三者的有效銜接和良性互動,還能推動一二三產業融合創新,促進農業增效、農村增美、農民增收,從而為鄉村振興和可持續減貧匯聚起新動能和新機遇。
文化產業與地理空間不應當只停留于一一對應的線性決定機制,而更應該是網絡化多元化的互動機制[25](p174-179)。打破行政區隔和地域桎梏,推動鄉村特色文化產業從局限性的封閉環境中跳脫出來,進入信息共享、合作共贏的開放環境,形成“核心集聚、圈層擴散、軸帶引領”的產業空間布局,是擴增特色文化產業發展規模、市場邊界及品牌影響力的客觀要求。首先,將閉門造車的手工作業個體戶、家庭作坊式散戶集聚整合、連點成片形成新的空間組織形態,如采用“龍頭企業+合作社+農戶”“公司+基地+合作社+農戶”等模式建立產業化聯合體以及打造以“工藝美術、文創設計、文旅規劃、數字媒體、智能科技”為重點內容,集“培訓、研發、生產、營銷、展示”為一體的特色文化產業示范園區,通過共享空間內資源、人才、資金、數據、技術等要素的有機聯動不斷釋放產業規模效應和乘數效應。其次,推進特色文化產業在城市空間和海外空間中延展滲透。城市作為人氣、財富、需求、資源、知識最為富集的中心之地,能為鄉村特色文化承續傳揚、品牌出圈以及市場價值兌現提供最便捷有效的通道,可以探索傳統工藝、技藝、曲藝、游藝、舞蹈、音樂、美術等優秀非遺資源及產品與博物館、展覽館、美術館、劇院、音樂廳、電視臺、主題樂園、休閑街區、商場等城市公共空間的融合對接,鼓勵鄉村非遺工坊、專業合作社、園區企業與城市文創功能區建立在供應鏈、產業鏈和價值鏈等不同維度上的戰略合作互惠關系,積極推動特色文化產業向高端創意產業轉型升級,從根本上扭轉鄉村特色文化產業與城市發展疏離的現象[26](p133-138)。另外,通過參與國際知名節會、文化交流活動展示和推廣我國非遺相關產品,組建非物質文化遺產團赴海外藝術展演,并借助官網、社交平臺推出線上非遺展演活動,提升非遺等特色文化產品在海外的可見度、美譽度和影響力。再次,以“大文化”的定位、以“文化線路”的形式有效整合配置沿線區域的優勢文化資源,將地緣相近、文脈相承區域的特色文化產業關聯聚合起來,形成跨區域合作和帶狀化發展格局的特色文化產業帶[27](p78-88),如長江文化產業帶、黃河文化產業帶、大運河文化產業帶、西北絲綢之路文化產業帶、西南民族特色文化產業帶、藏羌彝特色文化產業帶等,促進特色文化產業跨區域協調聯動發展。此外,突破所處的常態式現實物理空間,拓展特色文化產業與虛擬數字空間沉浸交織的新局面,例如經由微博、短視頻、微信、今日頭條等社交媒體的編碼修飾,鄉村詩意生活圖景、田園旖旎風光、特色民居風貌、民族習俗風情等生態人文場景可以轉化為實時新聞、圖像、視頻形態在數字平臺廣泛傳播,喚起人們對文旅消費的潛在意識[28](p74-81),還可探索非遺線上營銷推廣的商業盈利新模式,支持境內外電商開設非遺文創作品售賣專區,通過非遺專場直播分享非遺背后的傳承故事并帶貨更多充滿新意和驚喜的國風好物,讓互聯網時代的一切科技成果轉化為鄉村振興和減貧脫貧的有力武器。
高精尖人才稀缺一直是制約鄉村特色文化精神價值延續和經濟價值疊升的核心問題,在代際隔閡、興趣轉移、收益淺薄諸多因素的交織下,傳統手工藝血緣傳承和師徒傳承鏈條出現斷裂消解的困頓,在許多地區老一輩鄉村能人肩負重任成為非遺傳承與開發的單一主體力量,而不少傳統工匠受制于自身學歷與閱歷,對特色文化傳承停留在技藝層面,創新與勞動之間出現了斷層[29](p75-80),難以用現代思維開拓市場空間。鄉村特色文化產業發展亟須培育具備技能、知識、創新特質的復合型文化勞動者,構建“以本土能人為核心,以新鄉賢和專業運營團隊為兩翼”三位一體協同發力的人才引培機制。本土文化能人生于鄉村,長于鄉村,不僅對鄉土文化最熟悉,擁有較高藝術鑒賞素養和高超精湛的技藝,內心深處積蓄著傳揚族群文化、參與社會公益、為鄉村謀發展的澎湃熱情,而且與鄉民群眾最貼近,具有廣泛的人際交往和較強的領導管理能力,對召集廣大鄉民參與特色文化產業實踐、成為自我發展主體起著先鋒帶頭的示范作用。激活本土文化能人的領跑效應,最關鍵在于建構一種本土能人實現自我價值和理想身份的生產生活范式,給予本土能人更充分的參與權、話語權、資金扶持以及外出學習鍛造的機會,支持非遺傳承人以外聘導師的方式與國內外高校及科研機構建立長期教學合作關系,通過開展非遺專項研修班、工藝實操公開課為非遺傳承與創新隊伍源源不斷輸送后備青年人才。新鄉賢既包括扎根鄉土的賢人志士,還包括在外求學從商但依舊心系家鄉,用嘉言懿行為家鄉發展建設做貢獻的精英人才,他們往往擁有一定的經濟實力、城市閱歷和技術特長,與家鄉存續著深厚的情感聯結[30](p105-110)。各地應弘揚鄉賢文化,以鄉情鄉愁為紐帶,鼓勵新鄉賢榮歸故里,在鄉投資興業,為家鄉文化建設、鄉親增收致富獻策出力,如2018年3月在新鄉賢、社會各界人士共同支持下貴州省雷山縣報德苗鄉苗族藝術館眾籌項目正式啟動籌辦,從重建鄉村文化空間入手,探索苗族特色文化向文化創意產業、文旅產業轉化的新路徑。受限于一方地域視野,鄉村特色文化內涵價值的創意闡釋除了需要本土能人、新鄉賢引領帶動外,也需要專業運營團隊的配合協助,邀請具有先進規劃理念和經驗的專家顧問深入鄉村,因地制宜開展整體戰略布局、文旅指導規劃和品牌設計,在三方人才的協同聯動下促進民間優秀文化資源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我們應該深刻認識到,人才是實現鄉村振興和可持續減貧的核心要素和根本保障,只有發揮各類優秀人才的聰明才智,聚合各類人才的能力優勢,才能為鄉村從根本上解決貧困問題出力出智、出思想出成效。
總之,脫貧攻堅戰取得全面勝利以后,我國減貧事業已進入緩解城鄉相對貧困以及經濟、文化、生態等多維度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問題的新階段,推動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同鄉村振興的有效銜接,以鄉村經濟繁榮、文化賡續和社會進步保障減貧脫貧成果可持續,既是消弭城鄉、區域發展鴻溝,推進新型城鎮化和城鄉一體化的基礎條件,也是消除相對貧困,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內在需要。鄉村擁有淳樸自然的原生態風光和博大精深的民俗文化,尤其在中西部革命老區、民族地區和邊疆地區等經濟欠發達地區,潛藏著眾多極富地域個性和民族色彩的特色文化資源,這些散落在鄉土大地上的文化瑰寶正是鄉村得天獨厚的優勢資本。鄉村特色文化資源的產業化開發,不僅可以在社會效益層面復興絢麗多彩的鄉土文化和民族文化,重塑鄉魂鄉情,還能發揮其聯動輻射效應,激活農業多功能性,在經濟效益層面帶動鄉民增收致富,促進鄉村產業興旺??梢哉f,對鄉村特色文化產業高質量發展和可持續發展的實踐探索既是推動產業自身提質增效的本質要求,也是加快鄉村產業結構迭代升級和文化內核創新裂變的重要抓手,更是鞏固脫貧攻堅成果,實現鄉村全面振興的有效現實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