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紋“如意珠”的意義與表現形式

李益炯 李熊熊

“如意珠”（也稱“摩尼珠”等）是藏傳佛教十分推崇的寶物。元代時，隨著藏傳佛教傳入內地，“如意珠”紋樣在瓷器上開始出現。明清兩代，藏傳佛教的影響依然很大，“如意珠”也繼續以不同的形式在瓷器上存在，并形成一個壯觀的系列。

關于“如意珠”，佛教經論認為它的主要來歷有二：一是出自佛骨舍利，二是出自龍王腦中。其實從對“如意珠”的描述來看，它似琉璃，微透明，真正的材質應是水晶一類。我們關注“如意珠”，更多的是因為它是一種想象中的寶物，實物為何不必深究。

“如意珠”能在元明清社會上產生廣泛的影響，主要原因是它具有神奇的功能。《大智度論》曾說：“此寶珠名如意，無有定色，清徹微妙，四天下物，皆悉照現。是寶常能出一切寶物，衣服飲食，隨意所欲，盡能與之。”可見，得此寶珠不光衣食無憂，還能想啥有啥，無所不能。

當然，佛教的寶物主要還是看它在宗教上的意義。唐代永嘉玄覺禪師寫過一首悟道心得《證道歌》，其中說道：“摩尼珠，人不識，如來藏里親收得，六般神用空不空，一顆圓光色非色……但得本，莫愁末，如凈琉璃含寶月;既能解此如意珠，自利利他終不竭。”這里用如意珠來比喻佛教信徒的開悟境界，可見其意義之重大。

元明清時，一本名為《顯密圓通成佛心要集》（以下簡稱《心要集》）的書流傳頗廣。這本書是遼代高僧道祖師所著，意在把顯宗、密宗修行成佛的要領匯聚在一書之中。在這本書的密宗部分，主要講“準提法”的修行和儀軌。修“準提法”的一個重要的步驟是“瑜伽持”，書中說：“瑜伽持：但想心月中布字，謂想自心如一月輪，湛然清凈內外分明。”這種月輪觀法中的“心月”，與《證道歌》里的“寶月”相似，容易使人聯想到“如意珠”。

在《心要集》的“供佛利生儀”部分，道祖師講了密宗如何做道場的流程，其中涉及許多復雜難懂的梵文真言（咒語），這讓漢地信眾學習起來有些犯難。好在道祖師在最后給信眾提供了一個變通的方法：“上來供佛利生諸真言等，若不能都各誦持書寫得，皆用準提真言亦得。故《持明藏儀軌經》云：此準提咒似如意珠，若有行人，處處用之皆得成就是也。”準提咒是相對比較容易學習的密宗咒語，只有九個梵字音節，在做供佛利生儀軌時，可以用它代替其他復雜的咒語，自然得到信眾的歡迎。而將準提咒比作如意珠，更是通俗易懂形象化。如意珠因此成了佛法高度濃縮的象征。

由于《心要集》在元明清佛教界具有很高的地位，尤其是修持“準提咒”的信徒眾多，“如意珠”也就格外地受到追捧，在瓷畫中風行一時是必然的。

在元明清六百余年的瓷畫史上，雖然“如意珠”一直都有存在，但它的表現形式卻處于不斷變化之中。變化的規律是原型“如意珠”被附加了各種各樣的漢地觀念，從而形成各個時期多種樣式的變形“如意珠”。這些變形“如意珠”必須通過一定的識別，才能看清它們的本來面目。下面我們來梳理一下各個時期各種“如意珠”的表現方式。

圖1是元代“如意珠”的經典表現方式，它的特點是中間一粒圓形的“如意珠”，珠的周圍發散出火焰。“如意珠”的火焰特征是左右對稱分布，漢地寶珠只有一束火焰，這是兩者的重要區別。用火焰裝飾“如意珠”，體現的是藏傳佛教的理念。藏傳佛教經常用火焰籠罩來表示佛、菩薩、法器等的強大法力。

圖1這種用對稱火焰裝飾的“如意珠”，主要出現于元代，到明代時就很少見了，但不是沒有。圖2是明代后期出現的一幅瓷畫，里面就用蓮花托起一顆元代樣式的“如意珠”。

明代“如意珠”紋樣的表現形式，主要是“如意珠”與其他元素組合。這又有三大類：第一類是與“十字杵”紋樣組合;第二類是與“曼荼羅”紋樣組合;第三類是與“如意頭”紋樣組合。

“十字杵”是藏傳佛教文化進入瓷畫的另一種重要紋樣，它具有驅邪降魔等功能，這一點與“如意珠”的作用有類似之處。將“如意珠”嵌入“十字杵”的中心，這樣的驅魔神器在人們的觀念里似乎具有強強聯合的意義，威力更加強大。圖3至圖5是這種神器的基本樣式，其嵌在中間的“如意珠”的畫法有兩種：一種是線團狀（圖3），象征“如意珠”的圓形;另一種是銅錢形（圖4、5），以錢形來表示“如意珠”的珍貴，是漢地的觀念。

“曼荼羅”又稱“壇城”，是藏傳佛教道場的稱呼，它在明代中期進入瓷器紋樣行列，有很大的影響。“壇城”是僧人修行時構筑的一座想象中的城池，城里會邀請“五佛”及其他菩薩一起前來聚會。圖6至圖10就是這種“曼荼羅”紋樣的樣式。“曼荼羅”用四座如意形的城門圍成一圈，圈內用四個梵文字或四朵番蓮花象征四方佛，而最中央的那個位置，畫的是一顆“如意珠”，用它來代表主佛大日如來。這里的“如意珠”畫法，除了線團狀和銅錢形，還有一種十字形（圖10）。“十字”在中國古代有厭勝的含義，裝飾在“如意珠”上也有象征此珠能驅邪鎮魔的意義。

與“如意頭”結合的“如意珠”，樣式如圖11至圖14。這種“如意珠”少了一份藏傳佛教的神秘觀念，更多地體現了漢人的珍寶理念。“如意珠”就是一顆圓形的珠子，去掉了火焰之類的裝飾。那么怎樣認定中間的圓形物是“如意珠”呢？瓷畫師的辦法，是在珠子的周圍畫四個“如意頭”來表意。這種如意頭型“如意珠”，明代中期十分流行，中間珠子的表示方法，同樣有線團、銅錢、十字等幾種。

從圖15我們可以看到一些明代如意頭型“如意珠”的演變脈絡。用四個如意頭圍繞珠子來表示“如意珠”的方式，最初可能是從四片幾何形蓮瓣圍繞一顆珠子的樣式演變而來。這種蓮瓣繞珠子，原本是“凈土蓮花”紋的表現形式。將蓮瓣改造成如意頭型，用“如意”的諧音來表示中間的圓珠是“如意珠”，這是中國式的創意。

明代如意頭型“如意珠”紋樣，還有一種進一步的演變樣式，如圖16至圖18。這種圖的特點，是在四個“如意頭”之間再添加四個果子。果子更確切地說是柿子，目的是使得瓷畫以諧音構成“事事如意”的聯想。“事事如意”是典型的漢地吉祥語，“如意珠”原本具有的宗教意義至此已演化得所存無幾了。

到了清代，藏傳佛教在社會上繼續盛行，瓷畫上“如意珠”再次以新的形式大量涌現。清代的“如意珠”，主要有兩種樣式：一種是以如意頭本身來表示“如意珠”;另一種是將十字杵中間的“如意珠”夸張地放大，以強調它的重要性。

清代第一種常見的如意頭型“如意珠”，吸收了元代“如意珠”和明代“如意珠”兩種樣式的特點而成，畫法是將“如意頭”直接畫成“如意珠”。這種畫法明代晚期已有出現，如圖19，以蓮花托起一顆點綴了小珠子的如意頭，讓人一看就能明白這是“如意珠”。這種示意方式到了清代又有發展，一是在一顆“如意珠”外面加畫一圈光芒（圖20）。這是采用了元代畫“如意珠”帶火焰的手法，表示這顆“如意珠”是一件珍貴的寶物;二是將兩顆，或三顆、四顆等不同數量的如意頭聚在一起，組成一顆大型“如意珠”（圖21、圖22），以凸顯它的重要意義。

在清代第二種常見的“如意珠”樣式里，我們同樣可以看到夸張的手法。這種手法就是通過將十字杵里的“如意珠”畫得十分巨大，來夸大它的意義和地位，以至于十字杵的其他部分幾乎成了越來越次要的配飾（圖23-25）。

以上所述是元明清時期瓷器上“如意珠”紋樣的大概情況。在這些主要樣式的“如意珠”之外，還有一些少見的其他“如意珠”樣式。比如圖26這幅瓷畫，也是明代“如意珠”的一種。它是用外圍一圈如意頭來示意里面的珠子是“如意珠”，但珠子的畫法與漢地完全不同，是一種更接近藏區所理解的“如意珠”樣式。這樣的圖案就很值得我們去作進一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