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萱 齊

記憶中,每次失眠的時候,母親都會讓我在心里默默地數羊,“一只,兩只,三只……”數著數著便把睡眠數進夢鄉里。見數羊效果奇特,數羊也成了我應對困難的唯一方法。上課被罰站,委屈的我在心里默默數羊;朋友不愿意和我一同玩耍,傷心的我躲在一邊默默數羊;高考失利,倔強的我在心里默默數羊;長大了被人欺負,咬緊嘴唇的我一只一只數羊……
蘆葦蕩隨風左右搖擺,像在表演一場整齊的拉丁舞,有一只蘆葦葉不聽話地垂下身子,靠近點兒數湖心蕩漾的漣漪的我,“那你從小到大,數了多少只羊了?”“把數過的羊身上的雪白羊毛展鋪開,能夠拼湊出藍天上的朵朵白云了吧。”我指了指天上緩慢移動的藍天白云。
“效果像治療失眠那么明顯嗎?”被它這么一問,我不覺一怔,頭腦像過電影似的把這些年的點點滴滴回憶一遍,好像除了治療失眠效果顯著之外,每次我都會傷心一段時間。
拉丁舞表演正達高潮,吸引了遠處結隊路過的大雁,它們與之共舞了起來。這個“另類”的蘆葦葉伸長了脖子,眼睛放著光芒,似乎在雁群中尋找著什么。過了一會兒,它像是癟了氣的氣球,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身子。緩了一會兒之后,它與我并排坐在湖邊,我們不約而同地望向遠方。
它曾經是一個活潑開朗的葉子,心態陽光,朋友很多。有一年冬季,大雁慣例成群結隊地南遷,飛過這片蘆葦蕩的時候,突然一只幼雁從高空落了下來,正好落在了它的身上。這只雁子由于長時間飛行,還未長成的翅膀的翅根淤積了一塊瘀血,脫離了雁群。它看到落單的雁子,長相可愛,毛茸茸的羽毛摸著像繡花枕頭,那一刻,它決定要好好照顧這只幼雁。
“另類”帶著雁子在湖水邊玩耍,教它跳拉丁舞,很快,它們成了好朋友。“另類”給它講很多有趣的事情,其中就有一些關于人類的事情。有一次,“另類”正在湖邊曬太陽,突然聽到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它站起身看到一個小女孩,手里抱著一只玩具熊,邊走邊哭,好像有什么傷心事,她一個人待在這里很長時間,直到家長找到她,家長看到她,欣喜若狂地一把抱起了她。聽她和大人的對話才知道,原來大人冤枉了小女孩兒偷拿了家里的一百元錢,小女孩委屈,又不知道如何解釋,這才離家出走的……
雁子聽得入了迷,沒想到“另類”懂得那么多,不知不覺對它心生仰慕之情。時間很快過去,雁子的翅膀逐漸痊愈并且已經長全成熟了。寒冬不等人,雁子注定要南遷,它要跟隨最后一撥南遷的雁群走了。雁子很舍不得“另類”,“另類”也很舍不得雁子。于是,它們約定,等來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再在這里相約。它一定能在雁群中一眼認出雁子來,因為它在雁子的右邊脖子上印上了蘆葦的印痕。
每一年大雁遷飛的時候,我都會在雁群中一只一只地尋找,可是,三年過去了,它再也沒有來過。在每年的周而復始期間,它有一次聽到來這里野炊的家庭的談話,有一位長期失眠的小孩把這個困擾告訴了父母,父母讓小孩每天躺在床上數羊,數著數著就會睡著了。
它腦海中的羊從少變多,又從多變少。
暮色終于四合,我和它一起躺在草叢上,遠處走來了一只趕羊的老人,揮舞著鞭子。羊的“咩咩”聲和著鞭子的“噼啪”聲,呈現出一曲獨特的晚間曲。我對它說“我們一起數一數真的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