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科沃施農業技術有限公司 奎海玉
2018年4月,被告人甲、乙受吉林省某種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吉林公司”)委托,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奇臺縣墾區某農場與種植戶簽訂農作物種子生產合同,以其他品種的名義向制種戶發放親本從事“先玉696”玉米雜交種的生產活動。被告人乙在向農業部門網上備案時,隱瞞了真實品種名稱。兩位被告人和吉林公司在未獲得“先玉696”品種權人的許可,在未辦理該品種的主要農作物生產經營許可證的情況下生產該授權品種玉米種子,10月從種植戶處收回種子約134.35噸,收購價為537400元。品種人發現該侵權行為后向新疆建設兵團第六師種子管理站(以下簡稱“種子管理站”)舉報,后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奇臺墾區公安局對本案立案偵查。
2019年3月8日,兩位被告人與品種權人達成侵犯品種權的賠償和解協議并取得諒解。2019年7月10日,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奇臺墾區人民檢察院指控甲、乙犯非法經營罪,向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奇臺墾區人民法院(以下簡稱“墾區法院”)提起公訴。墾區法院開庭審理后認為,兩位被告人違反關于國家種子管理規定,在未經品種權人授權和取得種子生產經營許可證的情況下私自非法生產經營農作物種子,非法經營額達537400元,擾亂市場秩序,情節嚴重,其行為已構成非法經營罪。
判決結果:墾區法院依照《刑法》第二百二十五條及其他相關規定,判決被告人甲犯非法經營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兩年,并處罰金;被告人乙犯非法經營罪,判處有期徒刑六個月,緩刑一年,并處罰金。
本案中兩位被告人生產的雜交種玉米屬于《中華人民共和國種子法》(以下簡稱《種子法》)第九十二條第(三)項規定的主要農作物。根據《種子法》第三十一條第二款規定,從事主要農作物雜交種子及其親本種子符合國務院農業、林業主管部門規定條件的種子企業的種子生產經營許可證,由生產經營者所在地縣級人民政府農業、林業主管部門審核,省、自治區、直轄市人民政府農業、林業主管部門核發。第三十二條第三款規定,申請領取具有植物新品種權的種子生產經營許可證的,應當征得植物新品種權所有人的書面同意[1]。
《種子法》第三十三條第三款明確規定生產經營者在無種子生產經營許可證的情況下不得從事種子的生產、經營活動。兩位被告人未取得種子生產經營許可證,也未獲得品種權人的許可,從事“先玉696”雜交種生產的行為應該認定為《種子法》第七十七條第(一)項未取得種子生產經營許可證生產經營種子的行為,即通常所說的“無證生產經營種子行為”,該行為具備行政違法性,落入本款處罰的范圍。同時符合《種子法》第九十一條規定,違反本法規定構成犯罪的應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根據《刑法》第二百二十五條非法經營罪的規定,本罪的犯罪主體為一般主體,包括自然人和單位。主觀上表現為故意犯罪且以營利為目的。非法經營罪的客體是市場秩序,包括了國家限制買賣物品和經營許可證的市場管理制度。客觀方面表現為違反國家規定,未經許可經營法律、行政法規規定的專營、專賣物品或者其他限制買賣的物品,買賣進出口許可證、進出口原產地證明以及其他法律、行政法規規定的經營許可證或者批準文件,未經國家有關主管部門批準非法經營證券、期貨、保險業務,或者非法從事資金支付結算業務,以及其他非法經營活動,擾亂市場秩序,情節嚴重的行為。
本案判決書中并未明確墾區法院對《種子法》和刑事立案標準的具體適用條款,筆者從個人角度通過本案事實并結合《種子法》《刑法》第二百二十五條及《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關于公安機關管轄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訴標準的規定(二)》(以下簡稱《立案追訴標準(二)》)第七十九條第(八)項的規定,作如下分析:
第一、“違反國家規定”的認定。《種子法》第三十三條第三款規定,從事農作物種子的生產經營必須辦理種子生產經營許可證,除了另外規定,禁止任何單位和個人實施無證生產經營種子的行為,該規定是具體明確的。由于《種子法》是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頒布的法律,符合《刑法》第九十六條違反國家規定之含義的規定,所以兩位被告人未辦理種子生產經營許可證生產“先玉696”玉米種子的行為,屬于《刑法》第二百二十五條中的違反國家規定,系擾亂市場秩序的行為。筆者認為,生產經營者無證生產經營種子行為能否被認定為非法經營罪,必然要引用《種子法》及其他行政法規的規定才能作出認定。而《種子法》對禁止無證生產經營種子行為的規定是具體明確的,這有效充實了非法經營罪行為要件功能的內容,明確了兩位被告人非法經營的具體行為方式,符合犯罪構成要件明確性原則。墾區法院應該是結合了《種子法》第九十一條附屬刑法對構成犯罪的行為應追究刑事責任的規定、《刑法》及《立案追訴標準(二)》相關規定,對該行為是否構成非法經營進行了認定。但是,對非法經營罪的認定不可能僅根據《刑法》條文而直接得出,所以該認定并不違反《刑法》第三條罪刑法定原則的規定[2]。
第二、“情節嚴重”的認定。筆者認為,墾區法院應該是依照《刑法》第二百二十五條及《立案追訴標準(二)》第七十九條第(八)項“從事其他非法經營活動,個人非法經營數額在五萬元以上”的規定對犯罪情節進行了認定。兩位被告人非法生產玉米種子約134噸,非法經營額高達53萬余元,證明該非法經營行為已經擾亂了種子市場管理秩序,同時非法經營額明顯超過了非法經營罪的量刑起點且數額巨大,應認定為情節嚴重的情形[3]。
(1)主體要件的認定。兩位被告人甲和乙作為達到刑事責任年齡,具有刑事責任能力的自然人,符合非法經營罪主體構成要件。
(2)客體要件的認定。《種子法》中關于種子生產經營許可制度的規定維護的是種子市場管理秩序。本案兩位被告人違反國家規定,無證生產經營種子的行為破壞了種子生產經營許可制度,擾亂的是種子市場管理秩序,侵犯了非法經營罪的客體市場秩序。
(3)主觀要件的認定。本案中兩位被告人接受吉林公司委托,與農戶簽訂農作物種子生產合同,在未經“先玉696”品種權人許可和未取得種子生產經營許可證的情況下,以其他品種名義向制種戶提供親本從事該授權品種種子的生產,并向農業部門瞞報真實品種名稱,以此規避行政監管。可見被告人主觀上明知未經品種權人許可并無證生產經營種子的行為是法律禁止的,主觀具有明顯故意。兩位被告人非法經營額達53萬余元,進一步證明兩位被告人主觀故意且營利目的明確,符合非法經營罪主觀構成要件。
(4)客觀要件認定。兩位被告人違反國家規定,未獲得“先玉696”品種權人的許可,無證生產經營種子約134噸,擾亂了種子市場管理秩序,非法經營額高達53余萬,情節嚴重,符合非法經營罪客觀構成要件。
(5)構成非法經營罪的認定。通過以上對非法經營罪構成要件的分析,明確了本案中兩位被告人主觀存在故意且以營利為目的,違反國家規定未經品種權人許可,在無種子生產經營許可證情況下從事該授權品種種子的非法生產經營活動,犯罪行為方式具體明確,擾亂了市場秩序且情節嚴重,符合非法經營罪的所有構成要件,落入了《刑法》打擊范圍,應認定構成非法經營罪,應依法追究兩位被告人的刑事責任。
第四、案件分析結論。筆者認為,本案中墾區法院引用《種子法》及其他法律法規對無證生產經營種子行為的規定,明確了具體的犯罪行為要件,結合附屬刑法、《刑法》及《立案追訴標準(二)》相關規定作出了構成非法經營罪的認定。本案墾區法院對兩位被告人行為構成非法經營罪的認定是正確的,并不違反罪行法定原則。
根據《種子法》第三十一條第四款的規定,只從事非主要農作物種子生產的,不需要辦理種子生產經營許可證,并不違反種子生產經營許可制度,不屬于擾亂種子市場管理秩序的情形,不構成非法經營罪。
第一,違法性認識。生產經營者違反《種子法》規定實施的無證生經營種子行為屬于非法經營罪中“違反國家規定”的行為,該行為同時具備行政違法性和刑事違法性。所以無證生產經營種子行為在特定條件下會觸犯刑法,種子生產經營者會承擔刑事責任,應當高度警惕。
第二,刑事司法程序對品種權的間接保護。本案中兩位被告人的無證生產經營種子行為不但侵犯了非法經營罪的客體市場秩序,同時也侵犯了“先玉696”品種權人的民事權利,即《種子法》第二十八條規定,品種權人對該授權品種享有排他的獨占權,具體表現為任何單位或者個人未經品種權人許可,不得生產、繁殖或者銷售該授權品種的繁殖材料,不得為商業目的將該授權品種的繁殖材料重復使用于生產另一品種的繁殖材料。本案證明,在特定條件下,品種權人對未經其許可從事該授權品種生產經營的行為,利用非法經營罪可以形成有效打擊,刑事司法程序對品種權起到間接保護的效果。因此,侵犯品種權的行為很有可能會承擔刑事責任。
實踐中,生產經營者無證生產經營的大多都是坑農害農的假劣種子、轉基因種子和侵犯他人品種權的種子,容易給農民的生產帶來損失,侵犯了權利人的知識產權,給種業的健康發展帶來了巨大威脅,嚴重擾亂了種子市場管理秩序,所以打擊無證生產經營種子的行為形勢緊迫。在司法實踐中涌現出大量類似的豐富的非法經營罪判決,證實了生產經營者違反《種子法》規定無證生產經營種子的行為在特定條件下是適用非法經營罪的。但也有一些司法部門工作人員認為該行為沒有在《刑法》和相關司法解釋中直接規定,不能認定構成“非法經營罪”,否則會違反“罪刑法定原則”。這也導致一部分無證生產經營農作物種子的案件不能進入刑事司法程序,一方面降低了對種子市場管理秩序的保護效果,另一方面,對守法生產經營者不公,容易引發對無證生產經營種子行為的效仿[4]。
總之,在司法實踐中對生產經營者違反《種子法》規定無證生產經營種子行為構成非法經營罪的認定需要進一步完善。
通過以上探討和分析,證明生產經營者無證生產經營種子的行為擾亂了種子市場管理秩序,在特定條件下是構成非法經營罪的。非法經營罪的認定必然要引用《種子法》及其他行政法規的規定,而不可能僅根據《刑法》就得出非法經營罪的認定。為打消部分司法工作人員認為此類行為認定非法經營罪的顧慮,統一認定標準,實現同案同判的目的,筆者提出以下建議:
第一,關于生產經營者未取得種子生產經營許可證生產經營種子行為構成非法經營罪的案例的大量涌現,說明無證生產經營種子行為較為普遍,符合《刑法》打擊犯罪的目的和任務。建議最高人民法院或最高人民檢察院將生產經營者違反《種子法》規定未取得農作物生產經營許可證從事種子生產經營、嚴重擾亂市場秩序的違法行為納入“非法經營罪”司法解釋的適用范圍。
第二,建議最高人民法院或最高人民檢察院對生產經營者違反《種子法》規定未取得農作物種子經營許可證從事農作物種子生產經營行為構成非法經營罪的典型案例,通過指導案例、典型案例或其他形式指導司法機關工作。
本案中,兩名被告人違反《種子法》規定,違法實施了無證生產經營種子的行為,行為方式具體明確,嚴重侵犯了種子市場管理秩序,構成非法經營罪,應依法追究其刑事責任。本案中兩位被告人的行為適用非法經營罪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