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吉根布冉湖

夏天看花節(jié)后，天氣分外得好。

那天，阿讓斯丹巴正在繪畫，感覺有點餓了，端起旁邊小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發(fā)現(xiàn)是冷的。早上羅羅斯基送飯上來，給他倒了一碗茶，他繪畫忘記喝茶了，也忘記吃飯了。

阿讓斯丹巴在羅羅斯基家拜熊茹科普仁青師父學(xué)木雕和繪畫快八年了，這個春天和夏天以來，師父熊茹科普仁青常帶著阿讓斯丹巴的師兄瓊?cè)裟緺査辜滓恢痹谄渌鍘椭鷦e人家維修加固那些老的石碉房。師父讓阿讓斯丹巴留在家里繪畫。每天師父的女兒羅羅斯基負責(zé)給阿讓斯丹巴送飯上樓。

快到中午時，阿讓斯丹巴看了一眼窗外的太陽，差不多當頂了，已是午飯時刻了，今天怎么沒人叫自己吃飯呢，他走出門到處張望，沒有發(fā)現(xiàn)羅羅斯基和羅羅斯基的阿媽她們。

他向遠處高山的森林方向望了一下，感覺天氣特別好。野玫瑰開滿了樓下那條去山埡口的小路兩旁。一陣夏日的清風(fēng)帶著玫瑰花香向阿讓斯丹巴的臉上撲面而來，他深深呼吸了一口這清新沁香的空氣。

此時他望見對面高山上那片茂密的森林，想起羅羅斯基經(jīng)常對他說，要邀請他去看看森林里一個叫德吉根布冉的湖泊，阿讓斯丹巴知道，每年夏天最炎熱的時候羅羅斯基都會在那里放牧。他想她今天也一定在那里。

有一次羅羅斯基看見阿讓斯丹巴在畫唐卡上的湖泊時，羅羅斯基告訴他說，村子前面最高那座山的那邊，有一個大森林，森林中間有個湖泊，那湖像唐卡畫上的湖泊一樣美麗，阿讓斯丹巴突然很想去那里看看。

于是，阿讓斯丹巴背上一個饃饃，順著一條上山的小路走過一片草甸，走向一段平緩的山梁，走向山梁那邊那片茂密的森林。除了滿山遍野的野玫瑰花，山坡上還開滿了紫色的喇叭花，金黃色的格桑花，白色的、紅色的各種各樣的花朵競相開放。

夏天炙熱的陽光曬得阿讓斯丹巴滿頭大汗，平時阿讓斯丹巴坐在房子里繪畫，坐的時間比較多，爬山感覺有些累。但是藍天白云下，萬物葳蕤，鮮花芳香，讓他整個人都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和愉快，仿佛并不感覺熱。

來自于植物清香的氣息，讓阿讓斯丹巴心情十分的輕松愉悅，當他走進那片森林邊時，空氣帶著一股潮濕涼爽的氣息迎面而來，他想湖泊應(yīng)該離自己不遠了，于是他加快腳步向森林深處走去。

午時的陽光透過森林的樹梢，斑斑點點地投影在阿讓斯丹巴的臉上、身上、樹下的植物花朵和青苔上。

夏天的森林里小草翠綠，各種各樣的鮮花盛開在樹林之間，仿佛森林里沒有一處是裸露的土地，這個季節(jié)有很多野菌剛冒出地面。

森林里充滿了植物的腐殖質(zhì)潮濕味和帶著花草特有的香氣，鼻子里不斷聞到菌子的香味，耳邊清脆的鳥鳴聲此起彼伏。

阿讓斯丹巴身心變得特別開心快樂，感覺自己都想放聲歌唱了。

這時，一陣陣清風(fēng)帶著一陣微弱的歌聲吹入阿讓斯丹巴的耳朵。他仔細聽了聽，好像有人在唱山歌。感覺這歌聲來自云端，感覺這歌聲來自密林，感覺這歌聲來自一陣清涼的山風(fēng)。

阿讓斯丹巴感覺自己之前好像從沒有聽到過這么美妙的山歌，他順著悠揚的山歌聲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森林中間。

剛穿到森林的空地，眼前豁然開朗，阿讓斯丹巴舉眼一望，只見眼前有一個藍寶石一樣的湖泊，湖邊瑪尼石堆上五彩經(jīng)幡在微風(fēng)中飄揚。清風(fēng)吹動著湖水、森林和經(jīng)幡。飄揚在風(fēng)中的經(jīng)幡倒映在藍寶石般的湖面上，湖水呈現(xiàn)出夢幻般藍寶石一樣的光芒，這道光芒一下射向阿讓斯丹巴的眼睛，他瞬間感覺自己有點暈眩。

阿讓斯丹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色是真實的，他用雙手本能地擦了擦眼睛，定眼一看，確實是羅羅斯基曾經(jīng)給自己形容過的像藍寶石一樣的一個美麗的高山湖泊。

藍天、經(jīng)幡、森林倒映在寧靜的湖面，在這里根本感覺不到陽光的炙熱。湖邊豐茂的青草，幾尾長著細細腰身的大頭小魚在湖邊的水草和石縫里游來游去。

映入阿讓斯丹巴眼簾的色彩，仿佛比他繪畫時候調(diào)出來的顏料更加五彩斑斕。他順著歌聲望去，看到湖邊金色的梅朵花叢中躺著一個姑娘，那姑娘正在盡情地歌唱：

白云飄過天空

天空一片湛藍

花兒盛開在山坡

山上有座古老的石碉房

河對面走來一位美麗的姑娘

那一座石碉房作了她的新房

哦，這里土地肥美

哦，這里牛羊成群

哦，很早很早以前

她的祖先就來到這里

哦，很早很早以前

她的祖先就來到這里

……

歌聲起起落落，悠揚緩慢，反復(fù)唱著，阿讓斯丹巴突然記起應(yīng)該是在春耕那天篝火的晚上，聽羅羅斯基的阿媽唱過。

山歌真好聽，但是今天聽見的又是一種獨有的美妙，阿讓斯丹巴陶醉在這山歌聲里。

他走近一看，果然是羅羅斯基，她烏黑的頭發(fā)上戴著一個用金色鮮花編成的花環(huán)。她躺在開滿鮮花的草坪上，她正放松地歌唱著。

地上的鮮花仿佛是為她織成的錦毯，她躺在這張寬大而美麗的錦毯中央，在鮮花襯托下，羅羅斯基的臉比鮮花還美，仿佛她是守護這個像藍寶石一樣的德吉根布冉湖的仙女。

沉醉在山歌中的羅羅斯基，并沒有發(fā)覺有人走到自己身邊，這時阿讓斯丹巴身體遮擋住了照在羅羅斯基臉上的陽光，羅羅斯基歌聲隨之戛然而止。

羅羅斯基睜開眼睛，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旁邊不知道什么時候居然站著一個人，她仔細一看原來是阿讓斯丹巴，羅羅斯基猛然坐起身。她睜大雙眼驚訝地看著阿讓斯丹巴，剛好看見阿讓斯丹巴微笑著注視著自己，阿讓斯丹巴眼里的羅羅斯基美如仙子。

羅羅斯基看到阿讓斯丹巴專注的眼神，臉瞬間紅到了脖子。羞澀地拿起旁邊的圍巾遮住了自己的臉，突然她又拉下圍巾露出自己的雙眼，看著阿讓斯丹巴的臉，忍不住咯咯地大笑起來。

羅羅斯基用手指著阿讓斯丹巴的臉說：“阿讓斯丹巴哥哥你的臉怎么了？”

阿讓斯丹巴被羅羅斯基這突然的笑搞得莫名其妙，他用手又摸了一下臉，感覺臉上也沒什么東西，羅羅斯基都快笑得岔氣了。

她指著湖水說：“阿讓斯丹巴哥哥你是大花貓，大花貓去湖邊照照自己的臉吧。”

阿讓斯丹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明白了，自己手上有繪畫的色彩，匆忙出門居然忘了洗手。他走到湖邊，在如鏡一般的湖面上看到自己眼皮和臉頰上全是繪畫的色彩，整個臉像一個大花貓，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趕緊解釋說：“一定是剛才用手擦眼睛的時候涂上的。”

羅羅斯基歪著頭對他說：“阿讓斯丹巴哥哥，你怎么跑這里來了，你把我嚇了一跳，也不打個招呼就悄悄跑來了，你不好好在家繪畫，等阿爸回來我告你的狀。”說完捂著嘴又笑起來了，她臉上慢慢也沒有那么紅了。

阿讓斯丹巴趕快用湖水把自己的臉洗干凈，不好意思地說：“今天，我看見天氣這么好，想起你給我說過美麗的德吉根布冉湖，我突然很想來看看，想你一定在湖邊，果然你在這里。”

“這湖很美吧，這里真的比畫上的湖還美是吧？”羅羅斯基問阿讓斯丹巴。

“這湖真的很美，像仙境一般，羅羅斯基你就像守護這湖的仙女。”

羅羅斯基聽阿讓斯丹巴這么贊美自己，突然臉又從頭紅到了脖子。羅羅斯基說：“天氣不好的時候，這湖水就會變顏色，變成深不見底的灰黑色，可不好看。”

阿讓斯丹巴說：“天氣不好的時候，湖面上應(yīng)該是倒影的烏云。”

聽他這么說羅羅斯基趕快抬頭看了看天空說：“今天天氣真好，云都沒有一朵，這種天氣天空藍藍的，湖水最好看了。阿讓斯丹巴哥哥你的運氣一定很好。”

阿讓斯丹巴說：“你唱的歌真好聽，是誰教你唱的呢？”

“是我阿奶和阿媽教我的，我小時候就會唱，但很久沒有唱這首歌了，今天看到美麗的湖泊、森林、藍天、白云，就情不自禁地想唱。”于是羅羅斯基又開始唱起那首古老的歌謠。

羅羅斯基一邊唱歌一邊走到森林邊，她與阿讓斯丹巴驚喜地發(fā)現(xiàn)，青岡林下有剛從土里冒出的新鮮松茸蘑菇，松茸蘑菇的香味很特別，他們倆采摘了很漂亮的幾朵，放在羅羅斯基的圍巾里。歌曲繼續(xù)唱著：

白云飄過天空

天空一片湛藍

花兒盛開在山坡

山上有座古老的石碉房

河對面走來一位美麗的姑娘

那一座石碉房作了她的新房

哦，這里土地肥美

哦，這里牛羊成群

哦，很早很早以前

她的祖先就來到這里

哦，很早很早以前

她的祖先就來到這里

……

羅羅斯基說：“我阿奶還給我講了蒙亞神山和德吉根布冉湖的故事，阿讓斯丹巴哥哥你想聽嗎？我給你講。”

阿讓斯丹巴急忙點頭說：“要聽，你講給我聽聽。”

很久很久以前，阿奶說在我們這座山翻過去，有一個吉崗山谷，在吉崗山谷盡頭有一座蒙亞神山，蒙亞神山上有一個高山湖泊叫德吉根布冉，湖泊里流出了兩支水，一支流向長江，一支流向黃河。自古以來，山里的人們就在高山喂養(yǎng)牦牛、打酥油、擠牛奶、挖藥、撿蘑菇，過去還打獵，過著勤勞艱辛而簡單的生活。

群山的最高處，山上住著蒙亞山神，山上有一個大湖被人們稱作德吉根布冉湖，意思是會跳舞的水，周邊有眾多小湖。圣湖從高山上分流出兩支水流，一條向北流經(jīng)紅原大草原進入黃河，一條向南流經(jīng)吉崗山谷然后流向長江。

傳說很早以前，德吉根布冉湖水深不見底，寬闊如大海，高高的處在神山之巔，傲視著周圍的群山、草原和森林。湖泊中住著兩兄弟，他們力大無比，從小到大，性格剛烈，從無畏懼。兄弟倆十分的任性調(diào)皮，在夏天湖水最多的時候，看見深邃而幽藍的湖水，他們總是喜歡盡情戲水玩耍，有時性情一來，將湖水攪得天翻地覆，高興的時候，他們將湖水全部放出去，一路追趕湖水玩耍。

他們的行為惹怒了這里的蒙亞山神，山神發(fā)怒，于是導(dǎo)致湖泊的下游每年都會發(fā)生洪水、泥石流、暴雨、冰雹、塌方、干旱、瘟疫等。莊稼受害，糧食欠收，人們無法安居樂業(yè)。災(zāi)害頻發(fā)，人們只好去求助在吉崗高山巖洞里修行的高僧大德。

蒙亞山神懲罰兩兄弟，說要么就將他兩人從此分開永遠不得見面，如果他們想要見面，必須向山神請罪，最后只能去大海見面。兩兄弟感情深厚，不愿意被永遠分離，請求山神饒恕他們的罪過，山神發(fā)了慈悲之心，對他們，說你們要想見面，還必須造福嘉絨河谷和安多大草原的老百姓。

大師指點，他們必須做無數(shù)敬重山川土地的善泥擦擦才能消災(zāi)，還必須去供奉蒙亞山神。他們必須做足夠多的善泥擦擦，放在每一處容易發(fā)生洪水的溝壑、發(fā)生泥石流的山坡、莊稼長不好的寨子去祈福。兩兄弟規(guī)規(guī)矩矩地按照山神要求做完擦擦，山神讓他們倆跟隨兩條河流向不同的方向去。于是，一條向北方經(jīng)過紅原查真梁子，流向了安多大草原，去滋養(yǎng)大草原上的動植物，最后匯入黃河。一條向南流經(jīng)吉崗山谷匯入茶堡河與腳木足、梭磨河匯合，一路流淌滋養(yǎng)著嘉絨山川，最后匯入大渡河流向長江。

當?shù)氐睦习傩找舶凑沾髱煹闹家猓谱髁藷o數(shù)的祈福擦擦，供奉在高山的巖洞內(nèi)、田地邊、河流邊、房前屋后。從此，人們也十分愛護自然界保護生態(tài)，這里就沒有再發(fā)生過大的自然災(zāi)害。于是，后來的人們每年都要定期做大量的愛護大自然敬重土地的祈福擦擦，唱誦擦擦歌，供奉蒙亞山神，打擦擦習(xí)俗從古至今綿綿不絕。

一座神山上的湖泊水，同時向兩個方向分出河流，他們一路奔流到長江和黃河。“嘉絨吉崗山谷會跳舞的水，一定在大海的深處相擁跳著嘉絨大地的舞蹈。”聽完故事的阿讓斯丹巴說道。

羅羅斯基接著講：“蒙亞神山下的吉崗嘉絨人，每年都會在吉崗山谷的秋天，測算一個吉祥的日子打擦擦祈福。”

阿讓斯丹巴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故事，雖然他不知道長江和黃河要流多遠才能在大海匯合，但是他感覺很神奇，他起身看著藍寶石一樣寧靜的湖面，簡直就想象不出當年這里的湖水里會住著神奇的兩兄弟。

阿讓斯丹巴對羅羅斯基說：“感覺每一處山水都有不凡的歷史和過去，包括湖水、土地、老村子、石碉房和萬物。”

甲普的山谷里有風(fēng)、有云、有湖、有河、有明月、有太陽、有星辰、有蜂蜜、有牛奶、有森林、有老村子、有石碉房、有壁畫，還有神奇湖水和泥擦擦的故事，還有聽風(fēng)的故事。

羅羅斯基突然說：“阿讓斯丹巴哥哥，你和瓊?cè)裟緺査辜赘绺缡亲詈玫膸熜值埽銈円恢笔亲詈玫男值苁前桑銈冋{(diào)皮吵架的話，熊茹科普仁青阿爸要懲罰你們?nèi)ゴ蠛Ｄ敲催h。”

阿讓斯丹巴聽到羅羅斯基這話，立即本能地說：“我們是最好的兄弟，一輩子都不會像這兩兄弟一樣調(diào)皮，師父不會懲罰我們，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的兄弟，我們永遠在一起。”

羅羅斯基說：“真好，阿讓斯丹巴哥哥和瓊?cè)裟緺査辜赘绺绮粫尠稚鷼獾模忠彩呛芟矚g你們的，你們倆也不會做出讓阿爸生氣的事情，是吧。”

阿讓斯丹巴不知道為什么羅羅斯基會突然擔心他和瓊?cè)裟緺査辜椎母星椋胱约阂惠呑佣疾粫菐煾负铜側(cè)裟緺査辜咨鷼獾摹?/p>

羅羅斯基仿佛想表達什么，但最后也沒有說出口。

她轉(zhuǎn)移話題說：“我終于知道了，阿奶和阿媽她們?yōu)槭裁催@么喜歡唱這首歌，因為我們的村子美麗神奇而古老。阿讓斯丹巴哥哥，你喜歡我們這個老村子嗎？”

阿讓斯丹巴說：“這么美麗的地方，有這么好的人家，怎么會不喜歡呢，我從小就喜歡繪畫，我們家鄉(xiāng)有這么多美麗草原、森林、湖泊、河流、夏天開滿山坡的鮮花，這些美讓我多想繪畫。”

羅羅斯基接著說：“過去我阿爸常常對我說，只要古村落的壁畫在石碉房就會在，石碉房在村子就會在，村子在村里的人就會在，只要人在我們祖先開墾的土地和留下的智慧就永遠在。”

她還說：“我知道，石碉房和村子要有阿爸這樣的人一直保護，村子才會永遠不老，可是阿爸老了。我多么希望自己是個男孩，這樣就能跟阿爸學(xué)繪畫，學(xué)做木匠，保護石碉房。”

聽到羅羅斯基說的，阿讓斯丹巴看著自己的雙手，想起師父讓自己多專心繪畫，少做木工活，再想起師父的那些叮囑，他是多么希望成為羅羅斯基心目中的那個人呀。

他對羅羅斯基說：“你的繪畫天賦也不比我差，我也希望你繼續(xù)堅持畫，不要放棄。”

羅羅斯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知道阿爸心疼我，才教我繪畫，但是，一個女人沒有那么多時間去繪畫，再說別人也不會請一個女人去繪壁畫。女人要勞動、做家務(wù)、放牧、背水、做飯和帶孩子。多么希望能像阿讓斯丹巴哥哥一樣能有機會天天坐在那里繪畫。”

阿讓斯丹巴知道羅羅斯基對繪畫的癡迷，有時阿讓斯丹巴畫畫遇到個別需斟酌的地方，羅羅斯基有時會拿過筆給他描出幾筆，羅羅斯基很有繪畫天賦，從小跟著阿爸學(xué)畫畫，已經(jīng)鍛煉出很深厚的繪畫功底。

阿讓斯丹巴看著羅羅斯基原本纖細如白蔥的手指，現(xiàn)已變得些許粗糙，心里有說不出來的酸楚。

羅羅斯基說：“阿讓斯丹巴哥哥，你也很久沒有出門來玩了，這么美麗的湖泊，你就多玩一會兒，看看這美麗的風(fēng)景。”

羅羅斯基又坐在花叢里唱歌，阿讓斯丹巴坐在湖邊，望著眼前美麗的湖水，聽著羅羅斯基美妙的歌聲。

不知道什么時候，天空傳來幾聲悶雷聲，剛才還熾熱的太陽漸漸被云層遮住了，藍寶石的湖面突然失去五彩的光芒。

羅羅斯基說：“阿讓斯丹巴哥哥你回去吧，要下雨了，我去找牛。剛才只顧著唱歌都不知道牛跑多遠了。”

阿讓斯丹巴說：“我陪你去找牛吧。”

羅羅斯基說：“不，我習(xí)慣了，你回去繪畫，待會阿媽看見你不在，等阿爸回家要告你的。”

她一邊說一邊將阿讓斯丹巴推向回去路的方向，等阿讓斯丹巴走了幾步，羅羅斯基向森林的另一邊快步跑去。

阿讓斯丹巴回到家后又開始繪畫，眼前不斷地浮現(xiàn)出羅羅斯基躺在湖邊唱歌時的畫面。這時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坐在畫室里的阿讓斯丹巴，停下了畫筆，望著窗外的山坡，羅羅斯基和她的牛群一直沒有出現(xiàn)在山坡上。

天色開始暗下來了，阿讓斯丹巴想走出門去卻又走回來，回到窗前站了一會兒，決定還是去找羅羅斯基，他沖出門向雨中的山坡上走去，翻過山坡，沒看到羅羅斯基。

阿讓斯丹巴沿著中午的山路走到德吉根布冉湖邊，嘩嘩的雨水打在湖面上，湖泊已經(jīng)不像中午那藍寶石般美麗了，而是深不見底的灰黑色。

阿讓斯丹巴急切地四處張望，全身已經(jīng)濕透了，還是沒有找到羅羅斯基。

于是，阿讓斯丹巴向中午羅羅斯基走的方向跑去，走出森林，看著前面幾座山梁，始終看不到羅羅斯基的影子。

阿讓斯丹巴自己也不知道該走哪個方向，他盲目的順著一個山溝走去，走了好一會兒，順著山溝又翻過一個山梁，走著走著，已經(jīng)到兩山之間的山溝上部，他站在那里使勁呼喊著：“羅羅斯基、羅羅斯基……”

就在這時，阿讓斯丹巴的頭頂方向隱隱約約傳來幾聲牛叫聲，他愣了一會兒，仔細聽，確定了牛叫聲的方向。他急忙順著路又爬回山坡，越往前面走牛叫聲越大，阿讓斯丹巴的腳步也越來越快。

順著牛叫聲望去，他望見上面森林邊有幾個黑影子，這時的雨也越來越小了，他匆匆忙忙地向森林邊的黑影子走去，腳下一滑沒站穩(wěn)，狠狠地摔了一跤。

他爬起來繼續(xù)往前走，走近看到，在一頭大犏牛旁邊的樹下蹲在地上的羅羅斯基，她正抱著自己的腿，不停呻吟著。

“你怎么了？”阿讓斯丹巴問道。

羅羅斯基抬起頭驚訝地看著阿讓斯丹巴說：“阿讓斯丹巴哥哥，你怎么來了。”

“我看見天快黑了，還下著這么大的雨，我有點擔心你就上來找你了，還好找到你了。”阿讓斯丹巴看著羅羅斯基痛苦的樣子，抱著自己腳呻吟著。走進看，她的褲子上也撕破了一個大洞。

問到：“羅羅斯基，你的腳怎么了？”

羅羅斯基說：“雨大路滑，摔了一跤，鞋摔壞了。”阿讓斯丹巴趕忙抱起羅羅斯基受傷的腳，準備去脫羅羅斯基的鞋。

羅羅斯基連忙阻止他說：“阿讓斯丹巴哥哥，你扶著我回去吧，天都快黑了。”

阿讓斯丹巴看見羅羅斯基縮回去的腳，也不好強行看，將羅羅斯基扶起，走了幾步羅羅斯基疼得又蹲下去了，抬起一雙無助的眼神看著阿讓斯丹巴。

阿讓斯丹巴微微愣了一下，就直接蹲在羅羅斯基的前面，將背朝向她。

羅羅斯基一下就趴在了阿讓斯丹巴的背上，雙手緊緊摟住他的脖子。阿讓斯丹巴看了一下?lián)ё∽约翰弊拥碾p手，背著羅羅斯基趕著牛群往回走。

這時，阿讓斯丹巴感覺背上的羅羅斯基在微微發(fā)抖，摟著脖子的雙手卻越摟越緊。阿讓斯丹巴也聽到自己心臟咚咚咚的在跳，他們就這樣，走了很長的山坡路誰也沒有說話。

不知道什么時候，雨已經(jīng)停了，只看見朦朦朧朧的埡口。阿讓斯丹巴背著羅羅斯基走著，翻上埡口看到了坡下村子里的燈光。這時羅羅斯基突然輕輕地說道：“啊，看到家了。”

然后說：“阿讓斯丹巴哥哥，今天你是第一次背我，以前瓊?cè)裟緺査辜赘绺绫尺^我，我從不緊張。今天你第一次背我，我好緊張呀，不知道什么原因。”

這時阿讓斯丹巴很想說話，但話到嘴邊又沒說出口。

羅羅斯基說：“你怎么不說話，難道你也緊張了嗎？”

這時阿讓斯丹巴答非所問說：“你的腳還在痛嗎？”

羅羅斯基回答：“你背著，我就不疼了。”

阿讓斯丹巴說：“那我就把你背到家。”

“阿讓斯丹巴哥哥，你可不可以一直背著我。”羅羅斯基突然這樣說道。

阿讓斯丹巴馬上就回答道：“我……我……我可以……但是……”

羅羅斯基說：“阿讓斯丹巴哥哥，你在擔心什么？”

阿讓斯丹巴說：“我在擔心……”究竟擔心什么，他也沒有說出口。

羅羅斯基將自己的臉緊緊地貼在了阿讓斯丹巴的背上，她輕輕地對阿讓斯丹巴說：“阿讓斯丹巴哥哥，我知道你在擔心阿爸是吧？”

阿讓斯丹巴對羅羅斯基說：“你說的這些，我其實想過，但我從小就只有繪畫，不像瓊?cè)裟緺査辜赘绺缂饶芾L畫又能幫助師父干重體力活，我覺得這個家需要像瓊?cè)裟緺査辜赘绺缒菢拥娜恕！?/p>

羅羅斯基說：“我知道你的擔心，你怕我阿爸阿媽會選擇瓊?cè)裟緺査辜赘绺纾俏叶值男模终f過只要壁畫在石碉房就會在，石碉房在村子就會在，村子在村里的人就會在。阿奶也說過，歲月不會撒謊，命運自有他的安排，總有人會將祖先血液里的東西傳下去，我覺得我阿爸阿媽和阿奶的心思你會明白。”

說著話，兩個人就已經(jīng)到家樓下了，到門口阿讓斯丹巴把羅羅斯基放下，羅羅斯基扶著樓梯上樓，阿讓斯丹巴把牛趕進圈。

雨后的玫瑰花開在朦朧的夜色下，依然散發(fā)出淡淡的清香。這晚，阿讓斯丹巴失眠了。

第二天早晨，阿讓斯丹巴跟以往一樣坐在畫室里，可是他坐了很久一直沒有動筆，這時聽見樓梯的嘎吱聲，是羅羅斯基的腳步聲，他趕緊拿起畫筆裝模作樣地畫起來。

羅羅斯基上樓來，把茶水跟饃饃放在畫室的桌子上，說道：“阿讓斯丹巴哥哥，不要忘了吃早飯。”說完轉(zhuǎn)身就跑下樓了，仿佛昨天沒有受傷一樣。

阿讓斯丹巴聽見羅羅斯基大聲地說：“阿媽，阿奶，我去放牛去了。”

阿讓斯丹巴端起熱騰騰的酥油茶輕輕地喝了幾口，喝完后他站在窗前，看著羅羅斯基走出門，走上那條因為昨夜那場雨變得濕漉漉的小路。羅羅斯基走過那條開滿白色玫瑰花的小路、爬上山、直到走過埡口消失在山梁上。

阿讓斯丹巴心神不寧地坐在畫布前，他用力將自己安靜下來繼續(xù)作畫，直到下午太陽都要落山了他才停下筆來。他站在窗前伸了伸腰看了一眼對面的山，仔細聽了一下樓下，沒有阿奶和羅羅斯基阿媽的聲音后下樓繞到后門爬上山，他翻過埡口。

從那天以后，很多時候阿讓斯丹巴總會找機會去埡口等羅羅斯基放牧歸來。

責(zé)任編校：郭遠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