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英法“度量短語”的單調性對比研究

■殷少平

（貴州師范大學，貴州 貴陽 550025）

度量短語（measure phrases，MP），又稱度量謂詞（measure predicates），由數詞和度量單位組合而成。例如：“八尺 /eight feet/huit pieds”、“五公斤 /five kilograms/cinq kilos”、“98 攝氏度”等。

一、研究現狀

以度量短語為關鍵詞通過CNKI檢索發現，相關研究為數不多，由最初的量化短語轉變而來，興起于20世紀90年代，斷斷續續到最近。公開發表的論文主要基于以下視角：（1）系統功能語法，如張紅燕、李滿亮[1]運用系統功能語言學悉尼語法和加的夫語法相關理論對修飾語與中心語關系為數量限定關系和同位關系兩種意義的度量短語的漢語名詞詞組進行分析描述。（2）轉換生層語法，如楊烈祥[2]通過研究漢語中的量詞和數量短語并結合句法語圖進一步揭示了其句法生成原理。李旭平、楊銳[3]討論了漢語中定中結構的度量短語的單調性解讀和非單調性解讀。劉鴻勇[4]將英語和漢語中的名詞性結構中的度量短語從句法和語義上進行了對比研究。縱觀先行文獻，大多數相關研究主要在單一語言范圍內分析度量短語這一自然語言的共性特征。本文基于前人對度量短語的界定，嘗試性地對漢語、英語和法語三種語言中的度量短語進行對比分析，旨在探究三種語言中名詞性結構中的度量短語的語法特點，剖析和驗證有關度量短語的單調性假設。

本文從漢語、英語和法語三種語言來討論度量短語在不同維度上的值，如“三米”不僅可以表示某物的長度和寬度，而且可以表示該事物的高度。作為量詞型語言的漢語不僅有個體量詞還有度量詞如例1a，相比之下，作為非量詞型語言的英語和法語，實際上也不缺表示度量的詞語，如1b和c所示。

例1 a.9克拉 5斤 80分貝 （漢語）

60公里每小時 37攝氏度 幾英寸

b.9 karat 5 pounds 80 decibels （英語）

70miles per hour 37degree centigrade several inches

c.9 carat 5 kilos 80 décibels（法語）

70 kilomè tre per heure 37 degree centigrade quelque pouces anglais

二、單調性和非單調性

從句法層面上來說，度量短語可以出現在句子的不同位置，既可以作為數量短語投射在名詞短語中，也可以作為修飾語與名詞短語構成部分和整體的關系。根據Schwarzschild[5]，在一個名詞短語所存在的句法中，單調性（monotonic）之作用至關重要。因此，我們可以將度量短語劃分為單調性（monotonic）度量短語和非單調性（non-monotonic）度量短語，其理論解釋如下。

假設某人從初始長度為9尺寬度為3尺的布中扯出4尺后，總長度就剩下5尺，所以度量短語“9尺”在長度（length）上呈現遞減，就是說布的總長會受到分量增減的影響。因此，“9尺布”這一度量短語具有單調性屬性。但是，假如把9尺長3尺寬的布扯出4尺后，4尺和5尺布的寬度依然是3尺。換言之即“3尺”的度量值在寬度上始終保持一致，符合非單調性的性質。如：例2a和2b。

例2a.9尺布=5尺+4尺 (單調性度量短語)

b.3尺寬的布≠3尺寬+3尺寬 (非單調性度量短語)

于是Rothstein[6]從形式角度將度量短語的單調性和非單調性定義為：

例3（1）若某維度上，度量短語MeasDIM有單調性，則：

若度量短語MeasDIM具有單調性，y和z不重合時，x便為y和z之和，對x度量便相當于其在對y和z度量后，y和z的度量值加和的結果。

b.例2a的語義關系可表示為：

Meas長度（x）=Meas長度（y）+Meas長度（z）=5 尺 +4 尺 =9 尺

例4a若某維度上，度量短語MeasDIM有非單調性，則：

（2）例b的語義關系可表示為：

顯然，對于漢語，單調性解讀可存在與度量短語中，然含“的”字的度量結構不僅可以有單調性也可以有非單調性。在英語中，寓于“準切分結構”（pseudo-partitive constructions）中的度量短語既可通過部分和整體的存在關系來作單調性解讀，也能通過修飾語成分于定中結構來作非單調性解讀。法語和英語同屬一個語系，故亦如是，外加條件為用de引出后置定語。本文旨在對比英漢法中的度量短語在不同結構中不同語義所體現的單調性假說。

三、漢英法“準切分”結構中的單調性假說對比

在漢語中有兩種形式，分別為：“度量短語+N”和“度量短語+的+N”，如例5a。

在英語中，準切分結構和切分結構都具有“度量短語+of+名詞短語”的形式，兩者的區別在于準切分結構中of后面的名詞短語為光桿名詞，如6 pounds ofcherries（6磅櫻桃）；而切分結構中of后面的名詞短語需為定指，如6 pounds ofthe cherries（這些櫻桃中6磅）。此外，準切分結構中的單詞有單復數變化，其中數詞可以是several、some、a few這類數值不確定的數詞，如例5b。在法語中，準切分結構為：度量短語+de+N，如例5c。

例5a.三尺布 三尺的布 （漢語）

b.5 inches of cable b1.7 pounds of cherries（英語）

c.2 centimetros de cable （法語）

根據Schwarzschild[5]，準切分結構中的度量短語具有單調性解讀。所謂單調性解讀是指度量短語所表示的值會隨名詞所表示的事物的減少而變小，而非單調性解讀是指度量短語所表示的值不會隨名詞所表示事物的增減而變化。Rothstein[6]認為度量短語非單調性和單調性的區別在于有無“分配性”效應，非單調性解讀是一種分配性解讀，而單調性解讀則是一種集合性解讀。例如：5-kilogram watermelons中的度量短語5-kilogram具有分配性解讀，指每個西瓜的重量，而5kilograms of watermelons中的度量短語具有集合性解讀，表示西瓜的總重量。

在漢語中，出現在準切分結構的度量短語既可以是度量短語+N，也可以是度量短語+的+N。如例5a，三尺均表示布的總長度，去掉一尺，還剩2尺。說明布的長度會隨著布的減少而變小。

例5a描述的場景可以有如下語義關系：

Meas長度（x）=Meas長度（y）+Meas長度（z）=2 尺 +1 尺 =3 尺

在英語中，出現在準切分結構的度量短語具有單調性解讀。如例5b，5英尺的電纜（5 inches of cable）總長為5英尺，切掉3英尺，還剩2英尺。說明電纜的長度會隨著電線的減少而變小。

例5b描述的場景可以有如下語義關系：

Meas長度（x）=Meas長度（y）+Meas長度（z）=3ft+2ft=5ft

在法語中，出現在準切分結構的度量短語也具有單調性解讀。如例5c，2英尺的電纜（2 centimetros de cable），總長為2英尺，切掉1英尺，還剩1英尺。說明電纜的長度會隨著電線的減少而變小。

例5c描述的場景可以有如下語義關系：

Meas長度（x）=Meas長度（y）+Meas長度（z）=1ft+1ft=2ft

另外，根據度量短語可寓于句法的不同位置，在準切分結構中，度量短語可充當名詞短語的某個功能投射，像數量短語（quantity phrases）；也可屬于名詞短語的某部分，以修飾語的成分來修飾名詞中心語。根據Schwarzschild[5]，倘若度量短語具備獨立投射，其與名詞便可被看作整體和部分，屬于“單調性”解讀；倘若將度量短語作為修飾語，便屬于“非單調性解讀”，即表示名詞所指稱物體的任何一部分都具有度量短語表示的特征。

所以，可以用投射結構來分析準切分結構中度量短語的單調性解說（例5a、例5b、例5c）。

經以上對比分析，在漢語、英語和法語的名詞性結構中，處于準切分結構的度量短語只有單調性解讀，表示一種集合性解讀，也表示一種整體和部分的解讀關系。

三、漢英法“定中”結構中的單調性假說對比

根據Schwarzschild[5]，與準切分結構相比，度量短語在定中結構中充當名詞修飾語，在漢語中，定中結構也只有一種，即“度量單位+的+N”。在英語中，定中結構沒有介詞of；其中單位詞也只能是單數形式；定中結構不允許不確定的數詞出現。英語中的定中結構只有一種形式，即“度量短語+N”。在法語中，定中結構也只有一種，即“N+de+度量短語”。

例6a.6 karat gold b.100 degree water

c.5-meter cable d.two-kiloapples

在英語的定中結構中，如例6a，當數量短語6 karat充當名詞gold的修飾語時，該定中結構的度量短語具有非單調性，6 karat具有分配性解讀，指每個單個gold的重量。如例6b，當數量短語100 degree作名詞water的修飾語時，該度量短語具有非單調性解讀，具有分配性解讀，指水的溫度為100攝氏度。同理，數量短語5-meter用來修飾名詞cable是，該度量短語同樣具有非單調性解讀，具有分配性解讀，用來表示單個電纜的長度徑是5米長。

若度量短語MeasDIM在某一維度上具有非單調性，則：

如：例6b描述的情景的語義如下：

因為度量短語在做定語時并非呈現非單調性，例6c雖看起來與準切分結構例5a無明顯不同，但二者皆具單調性特征。

例7a.mur de 3 pieds b.deuxpoissons de 3 kilo

在法語中，例7a表示一面“三尺的墻”，數量短語“3 pieds”作為名詞“mur”的修飾語，表示這堵墻是一個三尺的墻，表示這堵墻的總高度為3尺，如果去掉1尺的話還有2尺，所以具有“單調性”解讀。例7b表示兩條“3公斤”重的魚，數量短語“3kilo”作為名詞“poissons”的修飾語，表示每條魚的重量為3公斤，共兩條，該度量短語具有分配性，是一種“非單調性”解讀。

例7a描述的場景可以有如下語義關系：

Meas長度（x）=Meas長度（y）+Meas長度（z）=1 尺 +2 尺 =3 尺

例7b描述的情景的語義如下：

因此，法語中定中結構的度量短語，既可以具有單調性解讀，表示集合性解讀，或表示整體和部分的關系；也可以具有非單調性解讀，表示分配性解讀，或表示每個個體的定值。然而，表達雖如此，但是不會有歧義，如果表示集合性的話是復數形式，如果表示分配性的話是單數形式。

例8a.三兩的大螃蟹 （漢語）

b.他干了[三只（三兩的）螃蟹] （漢語）

c.Hegrabbed three crabs,which weigh150grams.（英語單調性）

d.He grabbed three 150-gram crab.（英語非單調性）

e.J'ai pris trois crabes,qui sommes150grams.（法語單調性）

f.J'ai pris trois crabes de 150 gram （法語非單調性）

在漢語的定中結構中，度量短語是“數量短語+的+名詞”，與英語和法語相比，是帶有歧義的。倘若度量短語作定語時帶歧義，其既可為單調性解讀，亦可為非單調性解讀。如例8a，“四兩的大閘蟹”既可以指大閘蟹的總重量為四兩，表示集合性解讀，具有單調性解讀；也可以指那只大閘蟹的規格是四兩，表示分配性解讀，那種規格的大閘蟹都是四兩，因此具有非單調性解讀。

從句法層面看，如例8b中，下面將圍繞漢語“數-量-度量短語-的-名”此種結構中度量短語的語義進行考察。顯然例8a和8b一樣，都有歧義，即具有單調性解讀，又具有非單調性解讀。相比之下，在英語和法語中，就不存在歧義這一說。如例8c僅僅表示總量為四兩的集合性解說，例8b僅僅解釋為規格為四兩的非單調性解說；再如例8e和例8f皆單單表示相對應的單調性和非單調性解說，沒有絲毫歧義。

因此，由于結構上存在差異，只有當漢語中的“數-量-的-名”作為定中結構的情況下，方可將真正的數量成分插入進而構成一個所謂的數量短語。與此同時，當“[數-量-[（數-量）-的]-名]”作為準切分結構的情況下時，我們只能將內嵌的數量成分解讀為定語，從而將位于左側的數量成分界定為真正的數詞短語或數量短語。

例9a.{NumP五CIP[顆（NP兩磅的）草莓]}

a.five strawberries,each of which weighs two pounds

a.cinq fraises,dont chaque est deux pounds.

b.他拿了{NumP三[CIP袋（NP六磅的）肉]}

b.He bought three parcels of meal which was labeled as six pounds in the package.

b.Il prend trois paecels de viande qui sont sortées par six pound

根據Jiang[7]和Tang[8]，作為定語的度量短語等同于具有類別性質的形容詞，其附帶的特征可以構成所謂的名詞指稱個體的“次類”。例9a中的“兩磅的草莓”指“兩磅的那類草莓”，此乃一種復雜的類或者概念。

此外，度量詞還可分為“延展性”類和“非延展性”類的度量單位，其中延展類可以有單調性和非單調性解讀，如“米”即可代表寬度也可以代表高度，在寬度上表示非單調性，在高度上卻為單調性。然而，相比延展性，非延展類卻只有非單調性，因為它不可寓于準切分結構中，如維度“攝氏度（℃）”，如對比例10。

例10a.6升水 a1.6升的水

b.80攝氏度的水 b1.60攝氏度水 （漢語）

c.six liters of water c1.six-liter water

d.Sixty degrees of water d1.sixty-degree water（英語）

e.six liters d'eau e1.l'eau de six liter

f.L'eau de 60 degrées f1.L'eau de 60 degrée （法語）

度量維度為身高、重量或高度時，這些維度上的具體值可以隨著物體自身的變化而增加或減少，具有單調性特征。度量維度為溫度、直徑、半徑等具有規格性的值時不會隨著物體自身的變化而增加或減少，反映了次類特征，具有非單調性解讀。

度量短語是由數詞和度量單位構成的，又稱“度量謂詞”，表示某個維度上的具體度量值。幾乎每個語言都有度量短語，并且可以出現在不同的句法位置。度量短語可以出現在準切分結構中和定中結構。度量短語既可以作為數量短語投射在名詞短語中，也可以作為修飾語與名詞短語構成部分和整體的關系，只不過前者為準切分結構，具有非單調性解讀；后者為定中結構，具有單調性解讀。然而，當度量短語充當修飾語時，表示次類時，具有非單調性解讀。在漢語中、英語中和法語中，度量短語在準切分結構和定中結構中的單調性和非單調性解讀存在差異，其中需注意的是，定中結構中的漢語度量結構存在歧義，需進行詳細進一步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