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懿文：一個“短命”的市委書記

│文 張鐸

今年3月25日，在湖南省十一屆紀委六次全會現場，播放的警示教育片《忠誠與背叛2020》牢牢吸引與會者目光。警示片中，三名曾擔任過市委書記職務，又在2020年落馬的正廳級官員依次出鏡。他們分別是：龔武生、劉和生、李薦國。

三人均為湖南官場人士，工作有交集。龔武生、李薦國先后擔任婁底市委書記。劉和生擔任婁底市委常委7年，先后任職紀委書記與常務副市長。離開婁底后，他屢獲拔擢，后來出任了岳陽市委書記。

落馬后的三人，早已沒了昔日風光。面對鏡頭，他們一頭白發、語帶哽咽。尤其是龔武生，無法控制住情緒，嚎啕大哭起來。

時任婁底市長楊懿文就在會場，他與三人都不陌生，尤其與李薦國還在一起搭過兩年的班子，當時李為婁底市委書記，楊是市長。三人落馬的沖擊波，在婁底官場不斷擴散。有關楊懿文受到牽連的說法，不脛而走。

一個月后，楊懿文離開婁底，調任常德市委書記。常德的經濟規模大于婁底，這樣的職務調整算是重用。但履新常德僅僅7個月后，楊懿文落馬。他被工作人員從常德市委大樓帶走。多名常德官場人士講述，楊懿文被帶走時，驚嚇得小便失禁。

四個落馬市委書記的婁底往事

據統計，十八大之后，已有11名曾擔任過湖南地級市“一把手”的官員落馬，至楊懿文接受調查，這一數字增加為12個。

在這12人中，有4人曾在婁底擔任過市委領導。這些官員生活腐化、貪墨斂財，嚴重污染了一個地方的政治生態。直到如今，提起四名落馬市委書記的婁底往事，許多人依舊搖頭嘆息。

2005年，即將赴任婁底市委常委、紀委書記之前，劉和生在日記本上寫下這樣一段話：“一旦被美色所迷，就會像吃上鴉片一樣成癮……貪官十有八九有情婦，往往敗就敗在女人身上，這些教訓定當吸取。”

看得出來，劉和生當年也曾有戒慎恐懼之心，但最終還是上了“美色鴉片”的癮。他在婁底工作時，與一名美女主持人打得火熱，這名美女主持人的另一個情夫，是一名建筑商。商人甚至利用這層關系，與劉和生建立起利益同盟，在生意上得到劉和生關照。

后來，劉和生又與多名女性發生不正當關系以及權色交易。當時劉和生正擔任婁底市常務副市長，有關他的各種桃色新聞傳得沸沸揚揚。一名婁底的老干部至今仍忿忿不平：“一個廳級干部，市委市政府的領導，各種葷段子滿天飛，丟的不僅是個人的臉。”

談到當年婁底政治生態遭受污染，除了劉和生的桃色新聞，許多人還會提到另一個人：肖揚。肖揚本是一個醫術精湛的骨科醫生，2005年擔任婁底市中心醫院院長后，在這個位置上一坐就是13年，其間還兼任市政協副主席。擔任院長后，肖揚漸有貪名，甚至被當地人傳得神乎其神，說他把控醫院所有藥物的采購大權，多年院長干下來，斂財絕對是天文數字。

楊懿文接受調查的同時，他的妻子、長沙市公安局副局長李湘江也被調查。

2018年，肖揚落馬，后來被提起公訴，認定他多年來利用職務受賄600余萬元。

后來，隨著龔武生、劉和生、李薦國落馬，真相逐漸浮出水面，他們三人都把黑手伸進了醫藥領域。那幾家在婁底醫藥界呼風喚雨的公司，背后竟是龔武生等人的親屬與特定關系人。

肖揚作為醫院院長，當年的確收了這些醫藥公司的回扣，但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懾于市委主要領導打招呼，甚至他個人貪名在外，都有些幫領導“背鍋”的意味。

一名婁底人士介紹，當地個別官員斂財已經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從市政工程、醫藥回扣到人事任免、礦山經營，他們打招呼、批條子，把官場風氣搞得一塌糊涂。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婁底人對于楊懿文的到來，一度懷有期待。畢竟，楊懿文素有干吏之名，他所主政的長沙縣，在全國縣域經濟與縣域基本競爭力百強縣排名中一直處于中西部首位，被稱為中西部第一縣。從經濟數據來看，長沙縣的GDP甚至強過整個婁底市。

于是，在2016年初的人事調整中，楊懿文由長沙縣委書記直升婁底市長。原婁底市長李薦國接任市委書記，原市委書記龔武生轉往省人大任職。

然而，婁底干部們慢慢發覺，楊懿文與之前的龔武生、劉和生、李薦國等人相比，并沒有好到哪里去。一些婁底人甚至這樣評價楊懿文：“指望來個抓發展的，最后卻來了個抓票子的。”

婁底干部們慢慢發覺，楊懿文與之前的龔武生、劉和生、李薦國等人相比，并沒有好到哪里去。一些婁底人甚至這樣評價楊懿文：“指望來個抓發展的，最后卻來了個抓票子的。”

曾主政中西部第一縣

楊懿文，生于1966年，赴婁底任職前，一直在長沙工作。他1987年從長沙大學畢業，在公安系統短暫工作3年后，便進入長沙市委辦公廳任職。多名長沙官場人士介紹，楊懿文當時的主要工作，是給市委副書記做秘書。離開市委辦公廳后，楊懿文的仕途順風順水。他29歲擔任副處級的共青團長沙市委副書記，35歲晉升正處級的長沙市外貿局局長，41歲擔任中西部第一縣長沙縣縣長。

楊懿文在長沙市委辦公廳工作期間，長沙市委書記正是秦光榮，楊懿文擔任長沙市外貿局與商務局局長期間，分管副市長正是秦光榮的“腐敗世交”向力力。

一名熟悉長沙政情的人士說，楊懿文究竟何時蛻變為腐敗分子，還有待官方正式結論，但自從他當上長沙縣長后，關于他一家人陷入各種利益糾葛的傳聞就沒有斷過。在一些傳聞中，長沙縣的許多重大工程項目，背后都有楊家人的影子。

長沙縣一名商界人士介紹，當地有一個保障房小區工程，因為在競標過程中沒有讓楊懿文屬意的企業中標，楊懿文大發雷霆，后來整個工程直接廢標。一開始中標的企業覺得自己很冤枉，多年來一直在舉報。

這名商界人士還介紹，許多建筑企業承接了政府工程后，收款是個漫長的過程，但只要有楊家人關照，就可以插隊結款。“楊懿文的老婆與他的妹妹，在圈子里很有名。”

楊懿文在長沙縣工作了9年，前2年是縣長，后7年是書記。一名長沙縣人士認為，楊懿文是那種勤政但不廉政，既抓票子也抓發展的官員。

在長沙縣工作時，楊懿文有招商書記之稱，對招商工作十分重視，引進了一大批企業來該縣投資。長沙縣一些公務員還會議論，楊懿文是個膽子大、敢拍板的領導。長沙縣經濟發達，但公務員的年終獎過去未見得比其它地方高，甚至有領導擔心，長沙縣名聲在外，年終獎太高影響不好。楊懿文擔任書記后，在會上公開說，長沙縣是中西部第一縣，公務員年終獎發個全省第一，也沒什么大不了。

楊懿文的霸蠻，也體現在對待企業的態度上。有一家在長沙縣發展起來的國有金融企業，有意將總部搬遷到長沙市區。楊懿文把企業董事長找來辦公室一頓臭罵，還威脅說要派紀委去查對方的經濟問題。董事長連忙解釋，說搬遷的事不會成真。楊懿文勉強消了消氣，但又說口說無憑，讓對方修改公司章程，明確將長沙縣作為永久總部。

楊懿文在長沙縣時曾遭遇過一次輿情危機，因為農民工討薪卻被公安局抓捕，引發網絡名人“御史在途”質疑。“御史在途”當時任湖南省紀委處級干部，他在網絡上公開質疑楊懿文，還要雙方對賭烏紗帽。此事后來平息，但不為外界所知的是，楊懿文竟授意下屬搞了一場錦旗秀。討薪被抓的民工來自湖南新化縣，事件之后，另一群來自新化的農民工“自發”地給楊懿文送錦旗，感謝他幫助農民工討回了工錢。

麻煩不斷卻不收斂

擔任長沙縣委書記7年后，2016年3月，楊懿文調任婁底市長。關于這次職務調整，外界一直議論紛紛。一名長沙政界人士介紹，近十余年來長沙縣委書記外調，大多是到其它地級市任副書記或常務副市長，像楊懿文這樣直接擔任市長的，還沒有先例。“在我的印象中，整個長沙市出去的干部，通常也只有擔任過長沙市委常委的，才能到地級市任黨政主官。楊懿文并不是長沙市領導，因此是難得的破格提拔。”

在湖南官場有兩種議論，一種認為楊懿文在長沙縣待了9年確有政績，另一種則認為，他走了曾經的省委領導秘書王華平門路。據一名官場人士介紹，王華平落馬后，楊懿文多次被叫去談話，但最終沒有受到牽連。

李薦國當婁底市委書記時，與時任市長楊懿文關系緊張。

楊懿文來到婁底后，一批與他在長沙相熟的商人立刻尾隨而至，拿下了許多工程項目，讓婁底有了楊懿文喜歡抓票子的說法。

至于說楊懿文不抓發展，一名婁底的處級官員評價說，楊懿文還是想干出一番成績的，工作中也很拼命，“發展他也在抓，可惜抓不得法”。

上述官員點出了楊懿文的兩個問題，其一便是自身角色轉化沒有完成，在長沙縣他是“一把手”，到了婁底畢竟是“二把手”。楊懿文經常現場辦公，現場拍板，可最后又被“一把手”否掉，弄得自己很被動。李薦國當市委書記時，與楊懿文關系十分緊張。一名局長因為在李薦國那里談工作，出席楊懿文主持的會議遲到了。楊懿文借題發揮，叫這名局長罰站。李薦國離開后，上級空降了一名市委書記，楊懿文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到處發牢騷。

第二個問題，是楊懿文沒有做到因地制宜，總拿長沙的辦法來解決婁底的問題。長沙是省會，經濟基礎好，能夠招引一些大型項目，婁底本身底子薄，楊懿文一味強調招大引強，效果并不好。“楊懿文言談舉止中頗瞧不上婁底的干部，認為婁底干部的水平素質比長沙差遠了，甚至對干部罵娘爆粗口。久而久之，當地干部與他也產生隔閡。”一名婁底官員說。

一名婁底當地人士還提到一件事，一家婁底本土大企業，出現了嚴重債務問題，楊懿文力主長痛不如短痛，讓這家企業破產。不得不說，楊懿文這樣決策承擔了一定風險，也觸動了一些人的利益。“事情如果到此為止，還可以說楊懿文有擔當，可后期資產處置時，他又介紹了好幾個與自己關系密切的企業參與進來，這就讓一些人抓住了把柄，說楊懿文搞垮了婁底的企業，自己從中撈好處。一些因為破產案利益受損的人，一直在借此告楊懿文的狀。”

2020年，龔武生、劉和生、李薦國相繼落馬，婁底官場震蕩不斷，許多線索指向楊懿文，但他依然不收手。一名知情人士介紹，楊懿文調任常德市委書記不過幾個月，其間還有長沙與婁底舊案的各種麻煩纏身。然而在這短短幾個月里，他還是在收錢，甚至插手常德的工程項目。

2021年11月18日，楊懿文接受調查。同一時間，他的妻子、任職長沙市公安局副局長的李湘江及他的妹妹楊文利也接受調查。當年全家貪腐，如今一個也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