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婭搞不懂金槍魚生意

何子維

每日凌晨，在東京灣的環抱下，在沉睡中的摩天樓間，有一個市場已經躁動起來。8000輛卡車將海鮮從各地的港口、火車站和機場運到這里卸載，整齊擺放在不同的區域。

拍賣會隨即舉行，只花數秒，動輒數千萬日幣的金槍魚就結標。那場面仿佛被圍觀的牌局，有人大呼小叫地報價，有人則靜靜地用手勢競標。

競標畢，金槍魚和它的海鮮小伙伴被切割、肢解，平攤在冰柜上。漫出的煙霧中，穿梭著一群饕客。他們檢視著這些冷凍品，尋找理想中的舌尖味道，神情嚴肅。但他們買得很放心，因為這里的成交價格就是全國的零售價格。

這是筑地市場—日本著名的海鮮市場，是傲視全球的第一大魚市場。

作為東京的廚房，筑地市場發源于江戶初期的魚河岸市集，漁民隨意在攤位上售賣捕獲的食材，至于海鮮如何順暢地到達顧客手里，繁多的品類又如何公平定價，一直未能解決。

1935年，日本發生了食物短缺與通貨膨脹，供應愈發緊張，生活愈發困窘。日本政府不得不筑起一地，著手打造近代的市場。

問題是，怎么做，誰懂？要知道，魚，每天都不一樣。

在筑地市場，沒有誰比一群叫“中盤商”的人更懂。中盤商對魚販商店了如指掌，他們根據顧客當日的不同需求，比如預算、尺寸、口味、顏色、干燥度，他們巡行在筑地市場，腦子里一邊想著怎么運用他們的專業經驗：今天要贏什么，怎么贏。

這是考驗中盤商的過程。比如給魚抽神經，他們知道，抽掉神經可以暫緩魚肉僵硬的速度，保持魚的生鮮度。在這里，中盤商并不在乎賺大錢，而是想著如何將適合的魚送到適合的人手里。

在習慣性遺忘下，薇婭們都急迫地想讓新模式替代舊模式，至于那些被省去的環節，實際起到了什么作用，他們不理解，也不關心。

沒有了功利的氣息，中盤商成為魚貨和客戶之間的橋梁—他們是公平價格的定制者，商業倫理的維護者。可以說，中盤商的出現，引發了日本交易機制的革命，意味著日本向現代化的靠攏。

可惜，為了城市發展，2018年，81歲的筑地市場不得不永久關閉。卸下金字招牌那天，世界各地的人前往見證，壽司之神小野二郎也在現場，他感嘆：沒有筑地，我們就做不成生意。

生意永遠在，中盤商也沒有消失。在今天，他們改頭換面，出沒于我們生活的各個角落，甚至野蠻生長，最惹人注目要數叫“薇婭們”的那個。

薇婭們透過屏幕，帶著我們進入消費時代。在這么個時代，充滿了薇婭們碩果累累的財富神話。當然，他們很辛苦，據說一年365天只休息幾天。當然，他們也符合經濟學規律，符合現實需求，他們背后站著的，據說是一條有五六百人參與的完整產業鏈。

在這么個時代，我們都習慣了增長，并習慣稱贊那些快速地增長，但也習慣忘記增長的規律。在習慣性遺忘下，薇婭們都急迫地想讓新模式替代舊模式，至于那些被省去的環節，實際起到了什么作用，他們不理解，也不關心。

現在，13億巨額偷逃稅罰單，足以讓所有人驚愕，也足以讓薇婭們消失。但不足以讓薇婭們搞懂，對饑腸轆轆的饕客來說，被省去環節所發揮的作用，才是關鍵。

中盤商依舊繼續迭代，還在繼續顛覆。在技術與消費的共同拍打中，他們沉浸在自己大聲宣稱的存在的狂歡里。而為我們買到合適的金槍魚那個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