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槿惠歸來，韓大選畫風突變

吳陽煜

“那個女人回來了。”2021年12月31日的零時，韓國第18任總統樸槿惠親手接過韓國政府的特赦證明。就在她出獄當天，在其接受治療的三星首爾醫院門口，數百個表示祝賀的花圈，排在外面一眼望不到頭。

此前的12月24日，韓國政府宣布，將特赦這位已被羈押4年零9個月的前總統。12月30日，樸槿惠的獄中書簡出版。而在其重獲自由身后，其律師透露，目前正住院的樸槿惠將在2月份出院，屆時將面對國民發表講話。在韓國保守派“大本營”大邱廣域市和慶尚北道，仍有不少選民支持樸槿惠，盡管她重新競選公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的講話將對整場大選局勢造成怎樣的震蕩，依然是各方關注的重點。

事發突然，3月9日總統大選將至，作為實際被羈押時間最長的韓國前總統，樸槿惠重回公眾視線，給這場朝野“兩強對決”抹上了更濃的戲劇色彩。

文在寅“妙手”

執政黨這邊，此前一直反對特赦樸槿惠的共同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李在明（出生于慶尚北道安東郡，2021年10月辭去京畿道知事一職），在樸槿惠及前總理韓明淑等三名政治人物獲得特赦后，僅勉強表示這是總統職權，“值得尊重”。

但無疑，文在寅在實現國民和解的基本目標之外，也通過特赦樸槿惠，對在野黨的下屆總統熱門人選尹錫悅，來了一次變相的精準打擊。

值得注意的是，文在寅執政近五年來，簽發過數次特赦令，卻遲遲沒有赦免樸槿惠。早在2021年1月時，韓國最高法院維持對樸槿惠的原判，就已經宣告這宗大案走完了法律程序，為其特赦消除了司法障礙。但直到年底，樸槿惠的特赦證明才姍姍來遲。

對此，外界普遍評價為一著妙手：適逢樸槿惠健康狀況不斷惡化，輿論同情氛圍上漲，又是在大選前百日之際和新年到來前夕，處于朝野兩黨力量對比變化的微妙節點，擁護樸槿惠的極端保守派可能成為決定權力歸屬的“造王者”，就此成了意圖實現一箭多雕的文在寅政府的拉攏對象。

時間回到2017年，在樸槿惠被彈劾直到獲刑的過程中，當年身處檢察系統的尹錫悅發揮了重要作用，而他此前聲稱，如若勝選，將特赦樸槿惠—被現任政府捷足先登后，其失去了凝聚民意的重要抓手。

對于文在寅政府此時特赦樸槿惠的政治考量，吉林大學朝鮮韓國研究所副所長、東北亞研究中心副教授王簫軻認為，此舉顯然是在爭取中間選民，甚至還能爭取到一部分保守選民。“因為并不是所有的保守選民都是支持尹錫悅的，更何況尹錫悅是樸槿惠、李明博入獄的關鍵人物。”

他向南風窗表示，鑒于韓國社會普遍認為，尹錫悅上臺后會對文在寅和現任執政黨進行新一輪清算，文在寅特赦樸槿惠之舉顯然占據了道義高地，爭取到了一部分對政治斗爭感到厭倦的選民。“而且，樸槿惠作為一個被彈劾的總統，其出獄后再參與政治活動就非常不合時宜，共同民主黨也不用擔心其會發揮凝聚保守派的作用。”

尹錫悅“困斗”

在2021年6月才宣布參加本屆總統選舉、11月從初選勝出成為最大在野黨國民力量黨的總統候選人的尹錫悅，其更為民眾所熟知的身份是大韓民國前檢察總長，和樸槿惠“親信干政”案的調查團隊組長。

鑒于韓國社會普遍認為，尹錫悅上臺后會對文在寅和現任執政黨進行新一輪清算，文在寅特赦樸槿惠之舉顯然占據了道義高地，爭取到了一部分對政治斗爭感到厭倦的選民。

在最近出版的新書中，樸槿惠寫道，首爾中央地方法院于2017年10月發布的對她的逮捕令“不合理”—如今在文在寅政府的運作下，樸槿惠重回公眾視野，使得當時身為院長的尹錫悅的處境愈發尷尬。難怪出現了這樣黑色幽默的一幕：尹錫悅在樸槿惠特赦當天，急忙就該書中說法回應稱，當年主持調查“親信干政”案不是出于自己的個人意愿。“當時，我身為公務員必須執行法律。現在，我進入政界，就要考慮國家團結以及如何評價對國家有過重大貢獻的人。”

但要知道，一直以來在韓國，保守派推出的總統候選人，或當選過多次國會議員，或有豐富的黨務和行政經歷，都在黨內耕耘已久，而尹在“空降”擔任總統候選人之前，都是就職于檢察系統，競選經驗可以說為零。事實上，首爾大學法學系畢業的他，因為怕再說錯話，居然到了遇事就拿稿念的地步。

之前，正是部分選民認可尹錫悅作為韓國“法檢矛盾”底下文在寅政府的批評者形象，支持他成功走到了李在明的對立面。正如韓媒在2021年3月其辭職時所評價的，“現職檢察總長成為最高人氣的總統候選人是史無前例的”，他的支持率隨后一路走高，和大韓民國現任總統文在寅的“接班人”李在明，于此前多項民調中各有領先，支持率可以說不相上下。

轉折點發生在2021年年末，因妻子虛報履歷、岳母偽造存款證明用于買地等丑聞發酵，尹錫悅的支持率出現明顯下滑。多家民調機構新近的聯合民調顯示，李在明以39%的支持率在所有候選人中排名第一，而尹錫悅已被前者拉開超過10%的差距，以28%的支持率排名第二。特別是自12月24日樸槿惠將獲特赦的消息傳出后，對這位“政壇新人”而言更多危險的信號開始釋放，以至于尹錫悅的競選團隊成員，在距離選舉僅剩2個多月的時候提交辭呈。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不難理解這位曾經指揮調查樸槿惠案的“執劍者”，如今為了堪憂的選情忙著示好。

“樸槿惠的釋放，確實增加了民主黨陣營的支持率，文在寅此舉一定程度上獲得了保守派選民的好感，也對彌合韓國社會分裂起到了積極作用。但更關鍵的因素在于保守派和尹錫悅自身。”王簫軻向南風窗表示，韓國民眾對保守派的支持，基本源于對文在寅政府在國內經濟社會問題上作為的不滿，而不是因為保守派的候選人有多大的競選魅力和有力的競選主張。

“從80后李俊錫當選黨首，到建制派代表洪準杓在黨內初選中失利，實際上，保守派始終沒有推出一個強有力的候選人，而是不得不去討好選民。”王簫軻指出，“尹錫悅出身政治素人，毫無競選經驗，沒有提出行之有效的執政綱領，選舉不得不依賴傳統的建制派班子，但又不甘心成為一個‘提線木偶；李俊錫也不斷借機提高自己的政治聲望，其結果就是內部矛盾重重。”黨首李俊錫，甚至因為受到挺尹議員的攻擊，憤而退出了尹錫悅的競選團隊。

李在明“躺贏”？

保守派危機重重，是不是進步派的李在明就躺贏了呢？

離大選尚有一段時間，“樸槿惠效應”和“尹錫悅丑聞”或將漸漸冷卻，政策路線之爭亦有可能重回選戰中心，就如最近李在明提議醫保覆蓋脫發后，“脫發”受到熱議。

在韓國國內，就業、住房問題一直相當尖銳，政府的調控政策難有實效。2021年全年，韓國房價平均上漲了19.08%，創下自2007年以來同比最大漲幅記錄。針對政府的這一施政 “痛腳”，在野黨早已發起反擊。2021年3月曝光的中央政府公職人員炒房丑聞，更是給了在野黨吸納動搖選民的絕好時機：次月，韓國地方選舉補選結果出爐，國民力量黨在首爾和釜山市長補選中獲得壓倒性勝利，執政黨慘敗于首都和最大的港口城市，當時就有“韓國政壇即將變天”的聲音傳出。

時至今日，面對新冠疫情、就業和住房等多重持續挑戰，韓國政壇仍陷于喋喋不休的丑聞紛爭（李在明涉嫌在2015年主掌位于首爾以南的京畿道城南市時，收受地產商賄賂；其子亦涉嫌非法網絡賭博），朝野“兩強”對峙的格局其實未變。在這樣的背景下，文在寅政府以“國民和解，共克時艱”為名打出的特赦牌，對于彌合矛盾和真正實現和解，所能起到的作用實在有限。

洪準杓在上屆大選中慘敗于文在寅，但在2021年國民力量黨黨內初選期間，民調僅比尹錫悅略低，且一度高于共同民主黨的李在明。可是，臨陣“換馬”屬于選舉大忌，除非尹錫悅主動退選，國民力量黨不致出此下策。

回顧樸槿惠“親信干政”案，在判決結果出爐后，赦免這位前總統的聲音早已有之，然而這主要集中在保守派一方。在另一邊，文在寅政府特赦樸槿惠的消息傳出后，當即有進步陣營的市民團體組織抗議活動，稱此舉是對2016年“燭光革命”的背叛。可以說，相比1997年對全斗煥和盧泰愚兩位前總統的特赦，如今釋放樸槿惠的民意基礎沒有完全形成，甚至圍繞其是否該得到特赦的爭吵都還在繼續。

民眾間的刺眼裂痕，加劇了這場總統大選的對抗意味。一場競選污點戰之下，社會加劇分裂和對立，朝野兩大陣營候選人的“丑聞接力賽”在所難免地被展開。李在明與尹錫悅本人，相繼被曝出政商利益輸送和個人作風問題等丑聞爭議，此次大選也被韓國輿論稱為“厭惡感的對決”。

負面新聞不斷冒泡，屬于國策辯論的輿論空間被進一步擠壓，導致不少選民加重對政治的厭惡情緒。根據蓋洛普韓國的民調結果，到2021年12月中旬時，尚有24%的20—30歲受訪者表示“沒有支持的候選人”，一反隨著大選日期的臨近，搖擺選民的比例逐漸減少的過往常態。

當更富現實意義的政策討論被淹沒在源源不斷的丑聞紛爭中后，這場大選似乎更像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的被迫抉擇。此時，除了初選敗陣的洪準杓希望取代尹錫悅競選外，樸槿惠的胞妹、現年67歲的樸槿令也“趁亂入局”，在2021年12月宣布參選總統。

洪準杓曾是“親樸槿惠派”，當過慶尚南道知事，在上屆大選中慘敗于文在寅，但在2021年國民力量黨黨內初選期間，民調僅比尹錫悅略低，且一度高于共同民主黨的李在明。可是，臨陣“換馬”屬于選舉大忌，除非尹錫悅主動退選，國民力量黨不致出此下策。而在王簫軻看來，樸槿令沒有政治經驗和政治資源，在保守派中屬于一個“無名之輩”，僅憑借樸正熙的女兒和樸槿惠的妹妹這樣的身份，是整合不了保守派力量的。至于其他的在野陣營老面孔，支持率也都一般。

“當前的韓國社會，已經表現出明顯的民粹主義氛圍。無條件滿足民意期待的候選人，未必會帶領韓國克服危機；對韓國長遠利益有利的政策，未必會獲得民眾的支持；殺雞取卵式的政策，有時候反而能得到更多的支持。”王簫軻認為，未來的韓國領導人應該在民眾的認知和良好政策之間搭建好橋梁，“在這個過程中展示出改革弊端的魄力、推進政策的毅力，以及如何在政策的必要性和實現的可能性之間折衷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