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利花
(內蒙古科技大學 經濟與管理學院,內蒙古 包頭014010)
幸福是人類永恒的追求,也是國家治理的終極目標。自2012年起,黨的政策報告中多次提及人民的美好生活期望就是黨的執政目標。因此,政府應以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作為施政目標,不斷完善民生公共服務供給,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民生服務的質量和水平對于居民幸福感有顯著影響。而對民生服務水平的評價,學界主要從客觀維度如民生類公共服務支出的額度、比重、覆蓋面等方面衡量,但是,主觀維度即民眾對公共服務的滿意度恰好反映了政府提供的民生公共服務對民眾美好生活需求的滿足程度。按照Diener等的觀點,只有當政府部門提供的民生服務能夠滿足民眾的訴求時,政府民生服務支出的增加才能提高民眾的幸福感[1]。為此,從民生滿意度的視角,探討提升居民幸福感的路徑,破解“Easterlin悖論”;從社會公平感和社會階層的角度,詳細分析民生滿意度對居民幸福感的影響機理,并提出相關建議。
陳剛等指出,政府提供的民生公共服務的數量與質量是決定公民幸福與否的重要因素[2]。胡洪署等研究發現,民生公共支出能夠提升居民幸福感[3]。周紹杰等認為,民生公共服務滿意度能顯著提升居民幸福感[4]。廖福崇認為,民生公共服務的總體供給質量滿意度能顯著提升居民幸福感[5]。可以發現,民生服務的客觀評價指標和主觀評價指標均能對居民幸福感產生正向影響。根據前述文獻,選取更能反映民眾主觀感受的民生滿意度指標作為核心解釋變量,闡明民生滿意度能正向影響居民幸福感。其核心邏輯在于民眾的民生滿意度越高,說明政府提供的民生服務越能滿足民眾的美好生活需求,其幸福感就會得到提升。因此,提出假設1。
H1:民生滿意度正向影響居民幸福感
何立新等研究發現,機會不均等顯著降低居民幸福感,這種負向影響對低收入者和農村居民更明顯[6]。孫計領研究發現,主觀層面的分配公平感能顯著正向影響居民幸福感,而客觀層面的收入差距對居民幸福感的影響受到分配公平感的影響[7]。民生服務是政府調節收入再分配的工具,保障人民的基本生活需求,當民眾有較高的民生滿意度時,說明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務符合民眾對美好生活的期望,初次分配帶來的“相對剝奪感”會得到改善,提升其社會公平感知,激發“正向隧道效應”,對未來形成正向預期,內心篤定通過自己的努力生活會越來越好,進而提升其幸福感知度。即社會公平感在民生滿意度和居民幸福感的正向影響中起到中介作用。因此,提出假設2。
H2:社會公平感在民生滿意度和居民幸福感的正向影響中起到中介作用
幸福感是居民的主觀體驗。不僅居民的絕對收入能影響自身的幸福感,而且相對的社會地位認知更能影響自身的幸福感,而社會階層是居民權衡經濟水平、社會地位等因素后對自己身份和地位的評判結果[8]。因此,社會階層更能反映相對收入地位。很顯然,處于社會下層群體基于初次分配的“相對剝奪感”更強烈,此時,政府提供的滿足預期的民生服務能滿足其基本生活需求,提高其抵御疾病、自然災害等風險的能力,生活能夠得到保障,同時優質的公共教育服務能提升其人力資本價值,促進階層躍遷,降低其“被剝奪感”,提升“公平感”。他們的社會公平感越高,越容易提升幸福感。但是,對于處于社會上層的群體來說,他們可以通過自己現有的社會地位和財富輕松獲得類似甚至更好的民生保障,所以這一邏輯的幸福提升效應對社會上層群體的作用不大。可以說,社會階層會負向調節社會公平感在民生滿意度對居民幸福感影響過程中的中介作用。因此,提出假設3。各主要變量之間的邏輯關系如圖1所示。

圖1 主變量邏輯關系
H3:社會階層負向調節社會公平感在民生滿意度對居民幸福感影響過程中的中介作用
H3a:社會階層負向調節民生滿意度對社會公平感的影響(調節中介過程的前半路徑)
H3b:社會階層負向調節社會公平感對居民幸福感的影響(調節中介過程的后半路徑)
H3c:社會階層負向調節民生滿意度對居民幸福感的影響(調節中介過程的直接效應)
數據來源于中國綜合社會調查(CGSS)2015。該調查通過對國內31個省市自治區(港、澳、臺不在其列)進行多階分層抽樣,共取得10968份問卷。剔除關鍵變量缺失的樣本,最終獲得9833個有效樣本。
被解釋變量為居民幸福感(Happiness),核心解釋變量為民生滿意度(PLS)。按照幼有所育、弱有所扶、老有所養、病有所醫、住有所居、勞有所得、學有所教的民生七有所指,基于CGSS2015數據,選取醫療衛生服務、公共教育服務、社會保障服務(相當于原問卷的社會保障服務滿意度和包括低保、災害、流浪乞討、殘疾、孤兒救助等基本社會服務滿意度取平均值)、住房保障服務和勞動就業服務等因素來構建民生滿意度指標。各自取值=原問卷對應項得分/100,令X1—X5分別表示這5類公共服務的滿意度,民生滿意度(PLS)=(X1+X2+X3+X4+X5)/5。該指標的取值范圍在0—1之間,數值越大,表示民生滿意度越高。中介變量為社會公平感(SF),根據問卷a35的回答,賦值為1—5的整數,數值越大,越感覺社會公平。調節變量為社會階層(SC),根據問卷a431的回答,賦值為1—10的整數,數值越大,表示自評的社會階層越高。
控制變量包括:性別,男性賦值為1,女性賦值為0;年齡,取值為2015減去受訪者的出生年份除以10;政治面貌,中共黨員為1,非中共黨員為0;婚姻狀況,有配偶賦值為1,無配偶賦值為0;教育程度,沒有受過任何教育賦值為1,小學及私塾掃盲班賦值為2,初中賦值為3,高中、中專及技校賦值為4,大專及以上賦值為5;戶口,農業戶口賦值為1,非農業戶口賦值為0;自評健康,賦值1—5的整數,數值越大,表示越健康;工作狀況,目前有工作賦值為1,沒有工作賦值為0。同時,為了控制地區層面的共同影響,按照中國區域經濟統計年鑒將31個省市自治區劃分為東中西三大區域,以西部地區為參照組作啞變量處理后納入回歸分析。上述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1所示。

表1 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Ferrer-i-Carbonell等認為,采用OLS或Ordered Probit/Logit兩種不同的回歸模型,其回歸系數的方向和顯著性沒有明顯差別,而在有調節效應的回歸中,OLS的結果更能直觀地呈現邊際效應[9]。因此,本文采用OLS回歸模型來研究民生滿意度對居民幸福感的影響機理。主變量用如下代碼表示:Hap表示居民主觀幸福感,PLS表示民生滿意度,SF表示社會公平感,SC表示社會階層,Lnpi表示人均收入對數;控制變量用X表示。檢驗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檢驗民生滿意度對居民幸福感的主效應。第二階段檢驗社會公平在民生滿意度與居民幸福感之間的中介效應。根據Baron和Kenny提出的檢驗程序[10],構建方程1—方程3檢驗中介效應。其中,方程1檢驗民生滿意度對居民幸福感的影響是否顯著,方程2檢驗民生滿意度對社會公平感的影響是否顯著,方程(3)檢驗將民生滿意度和社會公平感同時納入回歸模型時對居民幸福感的影響是否顯著。第三階段檢驗社會階層對中介效應的調節作用。根據溫忠麟等提出的有調節的中介模型[11],構建方程4到方程6來檢驗圖1中的三種調節效應是否存在。其中,方程4檢驗在不考慮中介變量的情況下社會階層是否會調節民生滿意度對居民幸福感的影響。方程5和方程6檢驗社會公平感的中介效應是否受到社會階層的調節。
Hap=β0+β1PLS+ρ1X+e1
(方程1)
SF=γ0+γ1PLS+ρ2X+e2
(方程2)
Hap=δ0+δ1PLS+δ2SF+ρ3X+e3
(方程3)
Hap=c0+c1PLS+c2SC+c3SC×PLS+ρ4X+e4
(方程4)
SF=α0+α1PLS+α2SC+α3SC×PLS+ρ5X+e5
(方程5)
Hap=c′0+c′1PLS+c′2SC+c′3SC×PLS+b1SF+b2SC×SF+ρ6X+e6
(方程6)
民生滿意度對居民幸福感和社會公平感的影響的分析結果如表2所示。

表2 回歸分析結果
模型1顯示,控制變量的估計結果和現有文獻的結論基本一致。所選擇的10個控制變量,除了戶口這一指標不顯著外,其余均在1%的水平下顯著,說明其可以顯著影響居民的主觀幸福感,并可以解釋8.8%的居民幸福感。其中,女性的幸福感比男性高,可能原因在于男性要比女性承擔更多的家庭經濟責任和社會責任,壓力大導致幸福感相對較低。居民年齡越大幸福感越強,這與邢占軍等[12]的研究結論一致。有配偶的人比無配偶的人幸福感更強,原因在于有配偶的人能獲得來自另一半的精神支持,能提高其幸福感。黨員的幸福感要高于非黨員,這與黃嘉文[13]的研究結論一致。自評健康正向影響居民幸福感,不健康的身體不僅會帶來身體的病痛和巨額的醫療成本,還會影響個人的心理狀況,影響幸福感體驗。教育程度正向影響居民幸福感,這是因為教育可以帶來社會地位、收入等多方面的提升。有工作負向影響居民幸福感,目前無工作的人幸福感更高,有可能是因為其不用承擔職場壓力所致。相對于西部,東部和中部地區居民幸福感要更高。模型2顯示,民生滿意度能顯著正向影響居民幸福感,模型解釋力上升了2.7%,說明居民對政府提供的民生服務越滿意,其基本需求就越能得到保障,幸福感就會提升。驗證了假設1。
用模型2、模型6和模型3驗證理論模型的方程1到方程3,即社會公平感在民生滿意度對居民幸福感影響的中介作用。模型2中的民生滿意度在1%的顯著水平上正向影響居民幸福感(B=0.883),模型6中的民生滿意度在1%的顯著水平上正向影響社會公平感(B=1.673),說明提升民生滿意度可以提升居民的社會公平感。在模型3中,同時納入民生滿意度和社會公平感,發現社會公平感在1%的顯著水平上正向影響居民幸福感(B=0.197),而在引入中介變量后,民生滿意度對居民幸福感的影響仍顯著為正,但系數從0.883減少到0.554,說明中介變量社會公平感在民生滿意度對居民幸福感的影響中起到了部分中介作用。此外,民生滿意度對居民幸福感影響的直接效應及社會公平感的中介效應的bootstrap95% 置信區間的上限和下限均不包含0(見表3),表明民生滿意度不僅能夠直接預測居民幸福感,而且能夠通過社會公平感的中介作用預測居民幸福感。驗證了假設2。該直接效應(0.554)和中介效應(0.329)分別占總效應(0.883)的62.7% 和37.3%。

表3 總效應、直接效應和間接效應分解表
用模型4、模型7和模型5驗證方程4到方程6,驗證社會階層是否對中介效應存在調節作用。模型回歸結果顯示:α1=1.530(p<0.01)且b2=-0.027(p<0.01),α3=-0.074(p<0.05)且b1=0.171(p<0.01),α3=-0.074(p<0.05)且b2=-0.027(p<0.01),即α1、α3、b1、b2均不等于零,說明模型4、模型7和模型5的回歸結果可以驗證前述理論模型的方程4到方程6及假設3,即社會階層在社會公平對民生滿意度影響居民幸福感的中介作用中起調節作用。具體來講:模型4中的民生滿意度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正向影響居民幸福感(c1=0.681),同時,民生滿意度與社會階層的交互項對居民幸福感在1%的水平上有顯著的負向作用(c3=-0.143),說明社會階層會削弱民生滿意度對居民幸福感的影響,即社會階層負向調節民生滿意度對居民幸福感的影響。模型7中的民生滿意度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正向影響社會公平感(α1=1.530),同時,民生滿意度與社會階層的交互項對社會公平感在5%的水平上有顯著的負向調節作用(α3=-0.074),說明社會階層負向調節民生滿意度對社會公平感的影響。假設3a得到驗證。模型5中的民生滿意度和社會公平感均在1%的顯著水平上正向影響居民幸福感(c1′=0.415、b1=0.171),同時,民生滿意度與社會階層的交互項、社會公平與社會階層的交互項均在1%的水平上對居民幸福感有顯著的負向調節作用(c3′=-0.078、b2=-0.027),說明社會階層負向調節社會公平感對居民幸福感的影響且負向調節民生滿意度對居民幸福感的直接效應。假設3b和3c得到驗證。為了進一步分析具體的調節效應,筆者繪制了簡單斜率分析圖(見圖2、圖3、圖4)。

圖2 社會階層在民生滿意度對社會公平感影響中的調節效應

圖3 社會階層在社會公平感對居民幸福感影響中的調節效應

圖4 社會階層在民生滿意度對居民幸福感直接效應中的調節效應
從圖2可以發現,在社會階層的下層群體中,民生滿意度對社會公平感影響的斜率更大,表明促進作用更強,而在社會階層的上層群體中,民生滿意度對社會公平感影響的斜率相對更小,表明促進作用更弱。假設3a得到進一步驗證。這說明社會階層的下層群體由于社會經濟地位較低,能獲得的社會資源有限,他們更渴望政府提供的民生服務能幫助其抵御自然災害及疾病的風險,幫助其受更好的教育,提升其自身人力資本的價值,幫助其有業可就,有屋可居。而民眾對這種民生服務的滿意度越高,則會削弱社會初次分配帶來的“相對剝奪感”,顯著提升其社會公平感。從圖3可以發現,在社會階層的下層群體中,社會公平感對居民幸福感影響的斜率更大,表明促進作用更強,而在社會階層的上層群體中,社會公平感對居民幸福感影響的斜率相對更小,表明促進作用更弱。假設3b得到進一步驗證。對于階層的下層群體來講,由于初次分配帶來的相對剝奪感,使他們更渴望社會公平,渴望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實現階層的躍遷,以實現自己的美好生活愿望。因此,社會公平感的提升能有效激發底層民眾的“正向隧道效應”,對未來生活的信心滿滿,提升其幸福感體驗。從圖4可以發現,在社會階層的下層群體中,民生滿意度對居民幸福感影響的斜率更大,表明正向促進作用更強,而在社會階層的上層群體中,民生滿意度對居民幸福感影響的斜率相對更小,表明促進作用相對更弱。假設3c進一步得到驗證。對于社會階層的上層群體而言,由于他們本身就具有相對較高的社會經濟地位,更容易憑借自身的能力獲得豐富的社會資源,不必依賴民生公共服務。這說明社會階層負向調節了社會公平在民生滿意度對居民幸福感影響過程中的中介效應。
為了檢驗模型的穩健性,將反映收入水平的主觀評價的社會階層指標替換為客觀評價的人均收入對數指標。對涉及調節效應的模型4、模型5、模型7進行重新估計,新的回歸結果見表4。對比表4和表2的回歸結果,發現民生滿意度這一核心解釋變量的回歸系數與原模型相比,方向未變且數值只有小幅改變,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顯著性程度沒有變化。控制變量系數和原模型相比,方向未變且數值只有微小改變,其顯著性程度和原模型相比,除戶口變量在模型4中有差別外,其余均保持一致,說明本文建立的模型有較好的穩健性。

表4 穩健性檢驗結果
“為政之道,民生為本”。民生建設越來越受到各級政府的重視,特別是“十四五”規劃目標更是貫徹“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理念,提出了一系列增進民生福祉的重大舉措。在這一現實背景下,本文系統分析了民生滿意度對居民幸福感的影響機理,實證分析了社會公平感在民生滿意度對居民幸福感影響中的中介作用和社會階層在此中介過程中的調節作用。分析結果顯示:(1)民生滿意度正向顯著影響居民幸福感。(2)有調節的中介效應模型顯示,民生滿意度不僅直接影響居民幸福感,還可以通過社會公平感間接影響居民幸福感,而且社會階層負向調節這一中介效應過程。具體而言,在社會階層的下層群體中,民生滿意度對居民幸福感的直接效應和通過社會公平感作用于居民幸福感的間接效應都更為明顯,而在社會階層的上層群體中,這些作用都相對更弱。
民生服務是居民幸福感的重要來源,是提升民生福祉的重要途徑。政府應進一步完善民生公共服務體系建設,既要注意覆蓋面,更要注意民生服務的精準性。隨著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的快速發展和脫貧攻堅的全面勝利,我國居民的溫飽問題已基本解決,基本生活可以得到有效保障。新時期民眾對民生的需求已經由防范化解社會風險上升為對美好生活向往的更高層次需求。因此,民生建設的目標要從保障公民基本權益轉向促進人的全面發展。(1)政府應重點調研社會階層的中下層群體的美好生活需求,他們的表達通道,精準把握他們在不同時期的主要需求,提高服務的“精準性”,滿足他們多樣化、多層次的需求;(2)要推進民生服務的均等化建設,促進社會公平,通過中介效應邏輯進一步提升居民幸福感,而這一作用在社會階層的中下層群體中更為顯著。因此,新時期民生建設必須堅持“普惠性”的價值取向,在推進全面共享的基礎上,適當向社會中下層群體傾斜,激發中下層民眾奮斗成就幸福的內生動力,變“輸血”為“造血”,最終實現共同富裕,構建民生建設新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