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艷琴 張輝
(南京信息工程大學文學院,南京210044;南京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南京210097 )
提 要:約束理論中A、B原則對應的代詞和反身代詞習得的不對稱性是語言習得中的經典話題,一語習得研究中已經對此有大量研究,但二語習得中對此關注較少。目前,關于此不對稱現象的原因依然存在爭議,二語習得方面的相關研究將對此有重要的借鑒意義。本文用圖片選擇任務考察動詞類型對中國中、低英語水平學生的代詞和反身代詞習得的影響,發現:(1)動詞類型對二語習得中代詞和反身代詞的理解都有影響;(2)動詞類型對二語習得中代詞和反身代詞理解的影響在二語水平達到一定階段才出現;(3)最終代詞理解的延遲并不受動詞類型的影響。本文從頻率效應、閾值效應以及加工消耗等方面對結果進行解釋。
基于約束理論的代詞理解問題一直是語言習得中的熱點。約束理論是Chomsky 在20世紀80年代提出的關于指稱語指代性質的理論,影響甚大。根據Chomsky 約束理論中的A 原則和B原則,反身代詞在局部管轄域內受到約束,代詞在局部管轄域內不受約束,A 原則和B原則都屬于普遍語法,是先天內在的知識,且二者在先行語指代上是互補的,因此代詞和反身代詞應該同時在語言學習早期掌握(Mcdaniel,Maxfield 1992:337-338)。然而多項研究表明,在一語(Chien,Wex?ler 1990;Grodzinsky,Reinhart 1993;Thornton,Wexler 1999)和二語習得(Finer,Broselow 1986)中都存在A 原則和B原則習得的不對稱,即對代詞的習得會晚于反身代詞,出現B原則延遲效應(DPBE)。例如,在例①中,兒童或二語學習者會允許代詞her 指代Lucy,即把her 理解成例②中的herself.
①There are Lucy and Lily.Lucy pinches her.
②There are Lucy and Lily.Lucy pinches her?self.
國外一語習得研究中已發現,英語(Grodzin?sky,Reinhart 1993;Thornton,Wexler 1999;Con?roy et al.2009)、 荷蘭語(Philip,Coopmans 1996)、 冰島語(Sigurjónsdóttir,Hyams 1992;Sigurjónsdóttir 1992)、俄語(Avrutin,Wexler 1992)等的一語習得中都有代詞理解延遲現象。二語習得研究中一般更關注反身代詞而忽略代詞,因為反身代詞的使用被認為具有參數多樣化,即不同語言中反身代詞的受約束情況可能不同(Wex?ler,Manzini 1987:48-55),因此大量研究通過考察反身代詞來調查二語中參數重設的情況。相比之下,代詞不具有參數多樣性,因此在研究中容易被忽略。但已有研究也大都發現,二語學習者尤其是中低語言水平的學習者對二語代詞的理解存在困難(Patterson et al.2014;Kim et al.2015;Sla?bakova et al.2017;楊艷琴于善志2014)。
對于代詞理解困難的原因,學者們提出一些解釋,其中,實驗任務或實驗材料缺陷論受到很多人認可(Conroy et al.2009;Elbourne 2005;Mat?thews et al.2009;Bergmann et al.2012)。基于此觀點,van den Akker 等(2012)研究實驗材料中的動詞類型對荷蘭語兒童代詞和反身代詞習得的影響,卻發現受試中出現B原則延遲效應的兒童并未受到動詞類型的影響,只有代詞和反身代詞都未習得的兒童(一般比DPBE 組兒童年幼)才會受到動詞類型的影響。van den Akker 等(2012:2)提到,出于代詞和反身代詞本身的性質原因,關于DPBE 的研究通常都會用到兩類動詞,外指(other?directed)動詞和內指(self?directed)動詞,前者指動作行為通常指向他人的詞,如shot,pinch,hit 等及物動詞,后者則指通常表示反身行為的動詞,如wash,shave,dress 等詞。由于約束理論是生成語法的一部分,不考慮語義因素,原則上一般認為B原則中代詞的約束情況只與其句法位置有關,與其他成分無關,因此B原則相關研究一般不考慮動詞語義的影響。在很多關于代詞和反身代詞習得的一語研究和二語研究中,實驗材料并未對動詞類型進行控制,一般都是外指動詞、內指動詞按隨機比例混用,國外研究如Ruigendijk 等(2010),Rákosi 和Tóth(2016),Ma?rinis 和Chondrogianni(2011)等,國內研究如楊艷琴和于善志(2014)、吳明軍和王同順(2015)等。此外,雖然一些學者發現動詞隱含的因果關系對代詞理解有影響(Koornneef,Sanders 2013;李文競2020),但是這些研究通常考察一語,實驗材料一般是復合句,需要一些連接詞(如and,but,be?cause 等)輔助給出動詞隱含因果關系,其代詞本身就有歧義,所以理解結果不是絕對的對錯關系,不能表明習得狀態。
綜上可知,很多代詞習得研究中對代詞類型的忽視可能導致研究結果有失偏頗。van den Ak?ker 等(2012:21-22)發現一語習得實驗材料中的動詞類型不影響代詞理解延遲,但是會影響初級階段的代詞和反身代詞理解,那么二語中的代詞理解是否相同?本文將從動詞類型影響的角度對二語中的代詞和反身代詞理解進行探究,從而對相關研究和理論進行實證補充和理論驗證,對二語教學及以后的相關研究提供一些啟示。
一方面,二語研究中普遍發現與一語中一樣的代詞習得延遲現象;另一方面,van den Akker等(2012:21-22)研究發現一語兒童在代詞習得初級階段(都未習得組)會受到動詞類型的影響,但DPBE 并不受動詞類型影響。據此,本文以“中國學生的二語代詞學習是否受動詞類型影響”為研究目標,提出以下3 個研究假設:(1)動詞類型會對中國學生對英語代詞和反身代詞的理解有影響;(2)動詞類型對二語習得中代詞和反身代詞理解的影響主要出現在兩種代詞的未習得階段,在都已習得階段其影響會消失;(3)二語習得中DPBE 不會受到動詞類型的影響。
本研究借鑒并改進van den Akker 等(2012)和Ruigendijk 等(2010)對兒童代詞和反身代詞理解時的研究方法,采用圖片選擇任務對中國初、中英語水平學生的英語代詞和反身代詞理解進行測試。
由于二語代詞理解困難主要出現在低水平學習者身上,本研究選取本科非英語專業大一學生為受試,通過劍橋水平快速分組測試(quick place?ment test),確定受試主要是初級(Elementary)水平(11-23 分,平均18.7 分)和低中級(Lower Inter?mediate)水平(24-30 分,平均26 分),兩組之間有顯著性差異(F =3.417,p =0.000 <0.05),初級組43 人(男20,女23)和中級組(男11,女28)39人。此外本研究以20 名英語本族語者為參照組。
首先,根據 van den Akker 等(2012)和Ruigendijk 等(2010)的實驗材料,選出20 個常用的有語義指向的動詞(pet,cover,bite,pinch,hit,blind,prick,touch,scratch,dry,comb,dress,wash,soap,clean,shave,put makeup on,swing,towel,wet)。然后,為確保二語學習者對這些動詞語義指向理解的統一性,本研究隨機選擇30 名非英語專業大一學生對20 個動詞的指向傾向做強制選擇測試(Forced?Choice Task),從兩類動詞中各選出6 個指向傾向超過80%認可度的動詞。6 個他指動詞分別為:hit,pinch,prick,bite,pet,touch;6 個內指動詞為:wash,dress,comb,soap,dry,towel.
實驗句子包含一個介紹句和一個測試句,兩個句子都為簡單句。如Here are two boys,Yang and Jing.Yang soaps him.介紹句引出兩個同性別的先行詞,先行詞用連詞and 連接,確保兩個先行詞在句子中位置平等,以避免語篇偏見如話題性(topicality)的影響。測試句中的動詞意思都進行漢語標注,避免學生因不理解動詞意思而影響答案選擇。每個題目包含3 個實驗圖片:一張圖片中動作受事為施事者(符合反身代詞用法)、一張圖片中動作受事是他人(符合代詞用法)和1張干擾圖片。題目共有24 個,測試代詞理解和反身代詞理解的題目各占一半,兩類句子中分別有6 個題目用他指動詞(見圖1),另外6 個題目用內指動詞(見圖2)。此外還有24 道與測試內容無關的干擾題目。題目順序隨機排列。每個題單獨占一頁,題目打印出來裝訂成冊,共48 頁。

圖1 他指動詞對應的題目

圖2 內指動詞對應題目
③Here are two boys,Zhang and Li.Li pricks him.()
④Here are two boys,Yang and Jing.Yang soaps him.()
要求受試從3 個圖片中選出與劃線句子描述相符的一個,在20 分鐘內獨立答完題目并上交。每個題目答對得1 分,答錯得0 分。
數據分析主要是對受試的得分進行統計,并用SPSS19.0 進行分析。Van Rij 等(2009a:269)和Van Rij 等(2010:21)發現,把受試按照實驗表現分成不同的小組對語言行為更有預測性。因此,我們借鑒Van Rij 等人的統計方法,首先統計所有受試的分數并算出正確率,然后根據受試的表現把結果分成4 組:
(1)都未習得組,指代詞和反身代詞理解的正確率都在80%以下的受試(n =9:初級組8 人,中級組1 人),代詞和反身代詞理解水平無顯著性差異(Z =-0.636,p =.525);
(2)代詞習得延遲組(DPBE 組),即反身代詞理解正確率80%以上但代詞理解正確率80%以下的受試(n =18:初級組9 人,中級組9 人),代詞和反身代詞理解水平有顯著性差異(Z =-5.205,p =.000 <.05);
(3)反身代詞習得延遲組①是代詞理解正確率80%以上但反身代詞理解正確率80%以下的受試(n =5:初級組4 人,中級組1 人),代詞和反身代詞理解水平有顯著性差異(Z =-2.703,p =.007 <.05);
(4)都已習得組指代詞理解和反身代詞理解的正確率都在80%以上的受試(n =50:初級組22 人,中級組28 人),代詞和反身代詞理解水平有顯著性差異(Z =-2.274,p =.024 <.05),即代詞理解結果不如反身代詞;代詞理解與本族語者有顯著性差別(p =.034 <.05),反身代詞理解與本族語者無差異(p =.078)。
這4 組可以代表習得的不同階段(Van Rij et al.2010)。各組之間代詞和反身代詞理解有顯著性差異(X2=93.542,p =.000 <.05;X2=78.639,p =.000 <.05 ),各組代詞和反身代詞理解的正確率如圖3。

圖3 各組正確率
4.21 動詞類型對代詞和反身代詞理解的總體影響
用Wilcoxon 秩和檢驗可知,動詞類型對于代詞和反身代詞的理解都有邊緣顯著性影響(Z =-1.882,p =.060;Z =-1.783,p =.075),動詞類型與代詞理解和反身代詞理解無顯著相關性(p =0.083;p =.087)。這說明,動詞類型會影響代詞和反身代詞理解,但是這種影響并不顯著。
4.22 動詞類型對都未習得組的影響
如圖4所示,都未習得組中,外指動詞和內指動詞兩種情況下代詞理解正確率相同,都為54%,動詞類型對代詞理解沒有顯著性影響(Z =-0.046,p =.964);兩種動詞情況下反身代詞理解正確率分別56%和61%,動詞對反身代詞理解結果也沒有顯著性影響(Z =-0.683,p =.494)。以上結果說明在代詞和反身代詞都未習得階段,動詞語義指向不會影響代詞和反身代詞理解。

圖4 各組4 種不同題目類型的正確率
4.23 動詞類型對DPBE 組的影響
DPBE 組中,含外指動詞的題目中,代詞理解正確率為69%,而含內指動詞的題目中,代詞的正確率僅為48%,動詞類型對代詞理解有顯著性影響(Z =-2.450,p =.014);但兩種情況下反身代詞理解正確率分別為88%和94%,動詞類型對反身代詞沒有顯著性影響(Z =-1.331,p =.183)。由此可知,動詞語義指向對于中國學生英語代詞習得延遲有影響。
4.24 對反身代詞習得延遲組的影響
反身代詞習得延遲組中,外指和內指兩種動詞情況下代詞理解正確率分別為93%和87%,動詞類型對代詞理解無影響(Z =-1.225,p =.221);反身代詞理解中,出現外指動詞和內指動詞時正確率分別為43%和73%,動詞不同的語義指向對理解結果有邊緣顯著性影響(Z =-1.798,p =.072)。說明動詞語義指向對于中國學生英語反身代詞習得延遲有影響。
4.25 對都已習得組的影響
動詞類型對都已習得組代詞理解結果無影響(Z =-1.490,p =.136),正確率分別為94%和96%,對反身代詞也無影響(Z =-1.628,p =.103),正確率分別為96%和98%,這說明在中國學生掌握代詞和反身代詞后,動詞類型對兩類代詞的理解都無影響。但由于代詞和反身代詞理解結果之間有顯著性差異(p =.024 <.05),即代詞理解不如反身代詞,說明中國低、中英語水平的學生即使在代詞和反身代詞的正確率都很高的情況下,依然存在代詞理解延遲現象。這說明在二語習得后期,動詞類型的影響消失以后,還有其他因素導致對代詞習得的延遲。
綜上,動詞類型對都未習得組的代詞和反身代詞理解無影響,對DPBE 組的代詞理解和反身代詞延遲組的反身代詞理解有顯著性影響,對都已習得組的兩種代詞都無影響,但是受試在都已習得階段依然存在代詞理解不如反身代詞的現象。
由數據結果可知:(1)在習得過程中,動詞類型會影響中國學生對代詞和反身代詞的理解,證實研究假設一;(2)由分組結果可知,動詞類型對中國學生代詞和反身代詞的理解的影響要到一定語言水平階段才會出現,并不是從水平最低階段(都未習得組)開始的,這與研究假設二不符;(3)在受試都已掌握代詞和反身代詞后,依然存在代詞延遲現象,但此時的代詞和反身代詞理解都不受動詞類型的影響,與研究假設三部分不符。
本文認為,動詞類型對代詞和反身代詞的理解的影響是由動詞使用頻率造成的特定語義指向突顯(salience)所導致的。本研究中兩種動詞的不同語義指向其實是受動詞使用頻率的影響,不是絕對的指向,只是相對于其他語義指向,某一種傾向在使用中出現的頻率更高(Haspelmath 2008:45),而這種頻率則源自世界知識的影響(K?nig,Siemund 2000a:60-61)。認知語言學認為,人的語言學習和應用受到其具身經驗和世界知識的影響,語言結構的理解深受過去語言經驗的影響
(Jurafsky 1996;Jurafsky,Martin 2000;Mac Donald et al.1994)。頻率和經驗都可以引起語言突顯(Giora 2003:15),使某個因素在學習中得到更多的注意(attention)。動詞的高頻語義指向造成理解中常用動詞指向的突顯,進而影響對代詞和反身代詞語義的影響。
本研究中,動詞對代詞和反身代詞的影響出現在代詞延遲組和反身代詞延遲組中。代詞延遲組中,受試能正確理解反身代詞(正確率91%),對代詞的理解還處于模糊階段(正確率59%),說明他們掌握A 原則,但對代詞的受約束情況不夠確定。代詞理解過程中,當謂語是外指動詞時,其后賓語代詞的外指意義得到突顯,受試會認為賓語代詞應該指代主語以外的其他詞,這與約束B原則相符合,會促進受試對代詞的正確理解;反之,當謂語動詞是內指動詞時,動詞賓語的內指意義得到突顯,受試會認為賓語代詞與主語同指,這與B原則相反,會造成代詞的理解錯誤。
反身代詞延遲組可能是中國學生特有的現象。由于漢語反身代詞允許遠距離回指,而英語反身代詞則只遵循近距離回指,受母語遷移的影響,學習者可能會認為英語反身代詞可以指局部管轄域外的先行語,造成理解錯誤的情況,反身代詞延遲就是這一情況的典型反映。這一組中,受試對代詞理解正確率很高(正確率90%),但對反身代詞的理解比較差(正確率58%),說明他們掌握代詞的約束規律,但卻對英語反身代詞在管轄域內受到約束這一規則還不十分清楚,認為它既可以近距離回指,也可以遠距離回指。這種情況下,在反身代詞理解中,當動詞是外指動詞時,其后反身代詞的遠距離回指功能得到突顯,受試認為反身代詞應該指代非主語的先行語,這違反A原則,會造成對反身代詞的錯誤理解;而當動詞是內指動詞時,賓語反身代詞的近距離回指意義得到突顯,受試會認為反身代詞指代主語,符合A原則,促進對反身代詞的正確理解。
綜上可知,在二語習得過程中,如果學習者沒有完全掌握約束A 原則和B原則,對代詞和反身代詞的約束情況處于一知半解階段,那么在其理解過程中,動詞的高頻語義指向會得到突顯,影響對代詞和反身代詞的理解。
中國學生在代詞和反身代詞都未習得階段對兩種代詞的理解都不受動詞類型的影響,只有當他們習得兩種代詞其中的一種而未習得另外一種時,動詞類型才對未習得的那種代詞的理解產生影響。這說明,動詞語義指向對代詞和反身代詞二語習得的影響是基于一定的語言水平之上的,存在閾值效應。5.1 中本文用動詞高頻語義指向的突顯對動詞類型影響代詞和反身代詞理解有過解釋。Carroll(2012:63)認為,突顯是一個學習的結果,只有當前期輸入為認知奠定基礎,突顯才會與所學目標知識相關,即突顯的作用發揮需要一定的語言經驗基礎。此外,Rodriguez(2013)和Bobb 等(2015)對二語語形敏感性的研究也發現,當二語者的二語水平達到某一水平,超過某一影響因素所需的效應閾值后,該因素對二語的影響才能顯現出來。某些影響因素的作用在位于效應閾值以下的低水平二語者中顯現不出來。
本研究中,都未習得組受試對代詞和反身代詞都未掌握(正確率分別為54%和58%),他們還不知道代詞在管轄域內不受約束和反身代詞在管轄域內受約束這兩個原則,對這兩種代詞與先行語的指代關系還處于猜測階段。此外,由于受試的二語輸入有限,語言經驗較少,他們對動詞高頻指向的突顯性的認知還不夠,對動詞的理解只停留在詞匯表面,還未能對動詞后的賓語代詞或反身代詞的指代形成偏向選擇。對動詞語義指向的突顯的認知缺失以及對代詞和反身代詞本身的約束原則不明,就造成以下結果:一方面,理解正確的結果和不正確的結果概率相等;另一方面,動詞類型對代詞和反身代詞的理解結果不產生影響。而隨著二語經驗的增多,受試掌握代詞和反身代詞中的一種,并對另一種開始了解,不再完全隨機,但仍然不夠確定,此時,受試對動詞類型的高頻語義指向突顯有了一定認知,達到動詞指向突顯影響兩種代詞理解的閾值(本文看來是在掌握兩種指稱語中的一種之后),動詞類型的影響上升到短語或句子層面,其對兩種指稱語理解的影響就顯現出來,即內指動詞促進反身代詞理解,阻礙代詞理解,外指動詞促進代詞理解,阻礙反身代詞理解。
由實驗分組可知,B原則延遲效應存在于兩個階段,代詞習得延遲階段和都已習得階段。前一階段受試對代詞理解的正確率為59%,后一階段則為95%。都已習得組的代詞理解結果依然不如本族語者(p =.034 <.05)。動詞類型對代詞習得延遲階段的代詞習得有影響,但是對都已習得組的代詞延遲無影響,這說明在二語習得代詞延遲效應中,動詞類型雖然會影響對代詞的理解,但其并不是造成代詞習得延遲的主要原因。那么在代詞的影響消失后,還有什么繼續造成代詞理解的困難呢?或者什么是造成代詞理解困難的最關鍵因素呢?本文認為,結合Reinhart(2006,2011)的加工復雜度解釋和O'Grady(2015b)提出的加工決定論可以對此給出解答。
Grodzinsky 和Reinhart(1993:77-82)與Re?inhart(2006:165,2011:159)提出,代詞和其先行詞有兩種關聯方式,一種是代詞的變量約束,由B原則規約,另一種是偶然性共指。在特定語境中,代詞可以與其管轄域內的先行語共指,這種情況主要依靠重復或特殊語氣來實現。例如,在That must be John.At least heilooks like himj中代詞和其先行語在同一管轄域內,違反B原則。針對這一問題,語言學家提出假設,代詞和先行語有不同的指示(index),只在偶然情況下指向同一人。如前例中i 與j 偶然性相同。
Reinhart(2011:159-161)認為,在習得過程中,反身代詞的的識解只涉及到一種識解機制,即變量約束,而代詞理解中,受試會首先生成兩個可能的意義,即變量約束和偶然性共指(acciden?tal co?reference)兩個指稱意義,且對它們進行比較和篩選,這個過程叫做“指稱集運算”(reference set computation)(Reinhart 2011:170)。相比反身代詞理解中只進行一種指稱意義的運算,代詞理解中涉及到兩個意義,其加工過程即構建指稱集、把該集合儲存于短時記憶、對兩種指稱意義進行比較并排除一個意義,這一過程所涉及的運算復雜度(computational complexity)更大,需要消耗更多的加工資源,一語習得中的兒童會因為無法處理這種運算復雜度引起的加工負擔,而在代詞理解時進行隨機選擇。
顯然,以上解釋沒有考慮到漢語反身代詞的遠距離回指現象。O'Grady(2015b)提出的加工決定論(Processing Determinism),彌補這一問題。他提出,代詞和反身代詞的加工過程包含兩種加工:一種是句子層面的加工,一種是語用層面的加工。前者會遵循最小消耗原則,后者則會受突顯度的影響。這兩種加工本質上相互獨立,但是有時候會互相影響。兩種加工方式在語言中的地位和相互作用不同,會導致代詞和反身代詞約束的跨語言差異,如英語中反身代詞只接受句子層面加工,通常拒絕語用上的加工,即希望局部立即解決其指稱問題,如果不行,則認定句子錯誤(O'Grady 2015a:111-115)。但漢語反身代詞同韓語反身代詞一樣,語用層面加工和句子加工同時存在,且決定前者的先行語突顯比決定后者的指稱從屬(dependency)問題的及時解決更重要,故反身代詞可以不受局部約束。中國學生在學英語時,會受母語影響,出現允許英語反身代詞遠距離回指的情況,但是由于局部回指的加工消耗最小,符合經濟原則,學習者可以較容易地習得英語反身代詞,允許局部回指這一參數,英語反身代詞的指代規律可以較快學會(故實驗中只有5 人出現反身代詞理解延遲的情況)。
英漢語代詞都符合約束B原則。在代詞習得中,由于代詞理解涉及到指稱集運算,當二語水平不夠高時(一語中是年歲較小的兒童),二語加工資源有限,學習者會出現加工困難的情況(Kim et al.2015:51),為避免過多的資源消耗,會選擇資源消耗最小的局部回指。這就會造成代詞理解的錯誤。Sorace(2011:14,2016:6-9)也提出,二語習得中代詞的理解可能是由于可用加工資源引起的,而不是由于知識表征的不同引起的。只有隨著語言經驗的增加,遠距離回指的加工路徑得到不斷強化和鞏固(entrenchment),代詞才能得到正確理解。
簡而言之,英語反身代詞的局部回指符合加工消耗最小原則,所以中國學習者習得速度快,而代詞的遠距離回指功能則違背這個原則,所以習得較慢。雖然在代詞和反身代詞理解過程中,學習者會受動詞語義指向的影響,但其并不是決定性因素,加工消耗的差異才是導致代詞和反身代詞習得發展不平衡的關鍵原因。
本文對動詞類型在中國學生英語代詞和反身代詞習得中的作用進行實證研究,發現動詞類型對二語習得中代詞和反身代詞理解有影響,且這種影響在習得水平達到一定階段才出現,之后隨著語言水平的提高該影響會逐漸消失,動詞類型最終并不能影響二語習得中B原則習得的延遲。但本實驗足以說明,在代詞和反身代詞相關實驗的語料選取中,應慎重考慮動詞類型的影響,盡量選取語義指向比較中性的動詞或者控制好不同動詞類型的使用比例。一方面,本文基于頻率效應、閾值效應以及加工消耗等方面對結果進行解釋,確認動詞類型在代詞和反身代詞二語習得中的作用,對以后相關實驗提出有價值的建議,對代詞和反身代詞習得研究進行實證補充和理論驗證,以期能對語言習得以及二語教學的相關方面產生一些啟示。另一方面,本文從加工負擔方面對二語習得中代詞習得延遲做出解釋,但受方法局限,未能對加工過程進行密切觀察,因此本研究結論仍需用更先進的技術進行進一步驗證。
注釋
①由于漢語反身代詞允許受到遠距離約束,故受試可能會受到母語影響,由于本研究實驗材料為單子句,比較簡單,且英語反身代詞受局部約束符合加工的經濟原則(O'Grady,2015b:4-5),故出現反身代詞理解延遲的情況的受試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