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潔
[摘要] 人物形象是理解小說的關鍵要素?;诮Y構化轉換的教學設計,對魯迅《在酒樓上》中的“呂緯甫”形象的外在特征、內在品格以及社會意義、文學意義進行分析,能夠引導我們立足文本的封閉性、全面性和開放性,從時間跨度和多元性格等角度深度解讀人物,從而全面理解小說主旨,實現經典小說的教學價值。
[關鍵詞] 《在酒樓上》;三種態度;結構化轉換;人物形象分析
賞析“最富魯迅氣氛”的小說《在酒樓上》,人物形象是理解小說的關鍵要素。在分析主人公呂緯甫的形象時,經常因為缺乏恰當的教學路徑,而難以實現透徹的認識和理解?!对诰茦巧稀芬浴拔摇焙蛥尉暩Φ膶υ捳归_,以呂緯甫的自我敘說為主,通過人物兩個階段的描寫、對比,以及“遷墳”“送花”和“教《女兒經》”等關鍵事件,呈現了呂緯甫這位辛亥革命爆發階段的激進知識青年,轉變成五四運動之后的社會庸人的過程??梢哉f,這篇小說的深刻蘊涵,其實就埋藏在呂緯甫這一值得多重解讀的人物形象之中。
如果課堂教學能夠立足語文學科素養的培育,從對呂緯甫人物形象的結構化認知著手,把呂緯甫的轉變過程,以及呂緯甫這個形象的外在特征、內在品格及社會意義、文學意義一一厘清——致力于對人物的封閉性、全面性和開放性的“三種態度”的分析,或許能夠引導學生進行清晰而有深度的理解,有利于極大促進學生閱讀能力和思維品質的提升。
一、基于文本的封閉性,借助時間寬度解讀人物形象
文本的封閉性,指小說顯性的描述,它要求我們“基于文本”。對小說人物形象的封閉性解讀,就是要充分把握文本描述出來的外在形象。深入文本內容解讀人物形象,可以設置第一個課堂主問題:結合全文的多處描寫,分析現在的呂緯甫是怎樣的一個形象?
魯迅善于寫人,往往是寥寥幾筆就能勾勒出鮮明的形象。從文本第八小節呂緯甫第一次出現開始,“獨有行動卻變得格外迂緩,很不像當年敏捷精悍的呂緯甫了”,一句話概括、對比,就呈現今天呂緯甫的消沉、迷惘(當年的書生意氣)。接下來,小說通過對呂緯甫須發亂蓬、臉色蒼白、衰瘦以及“精神很沉靜,或者卻是頹唐”等細致描繪,以及“給三歲死掉的小弟遷墳”和“給阿順送剪絨花”,還有“教《女兒經》這類的書”等幾件事情的敘說,筆墨節儉時惜字如金,鋪張處連綿反復,給我們塑造了一個無聊、渾渾噩噩、敷敷衍衍、模模糊糊的當下的呂緯甫。
那么,呂緯甫年輕時(之前)也是如此嗎?這是第二個問題。
小說借助了時間跨度的比照,對呂緯甫之前眼中“射人的光”“到城隍廟里去拔掉神像的胡子”“連日議論些改革中國的方法以至于打起來”等過往事件,以及他“現在自然麻木得多了,但是有些事也還得看得出”的內心世界進行復現,讓我們感受呂緯甫昔日的富有朝氣、銳意改革。這樣的往昔對比現在的呂緯甫“躬行昨日之非”的情感麻木、思想清醒與內心痛苦,自然就能激發閱讀者的情感落差。人心會變熱血易涼,這個認認真真做著毫無意義之事的“落荒而逃者”,當初也是一個熱血的“抗爭者”,這個當初的“堅守者”,今天已經轉變為一個無聊的“彷徨者”。這就容易引發讀者深思了。
二、整合文本的全面性,結合小說要素把握思想脈絡
文本的全面性,則要求我們打破一望而知的表層直覺,“衍生于內容”。對小說人物形象的全面性解讀,就是要結合環境、事件、作者、結構規范等因素,理解人物形象的內在靈魂和規定性、沖突性等。我們如何在呂緯甫的外在容貌言談和內在性格特點之外,從情節結構、社會環境等方面深入理解其形象呢?這是一個主問題。
在魯迅筆下,不少人物的樣貌特點一望便知,如阿Q、孔乙己、祥林嫂、楊二嫂等,但魯迅小說人物更深一層的內在性格特點,則較為復雜、隱蔽,如呂緯甫客觀的外貌、言語和行為等,與他的性格、心靈之間缺乏明確的統一性。這種不統一的跳躍性,就造成了理解小說過程中的一種斷裂。
結合文章邏輯結構可以發現:小說在過去、現在、未來三個時間維度上,呈現了熱血的呂緯甫、無聊的呂緯甫、迷惘的呂緯甫。結合小說的寫作背景可知,呂緯甫不是一個人,他是一群人,甚至是魯迅這位清醒的“中國文化的守夜人”的階段性側影——據周作人回憶,“給三歲死掉的小弟遷墳”一事就是魯迅的親身經歷?!对诰茦巧稀罚绻麛P棄時代背景等,粗粗讀之,也許會被認為是一個頹唐的教書匠在做一些無聊的事以謀生的過程;如果我們結合魯迅創作的特點,以及小說創作的社會背景等進一步閱讀,可能會發現呂緯甫是20世紀20年代五四運動落潮后,當時為數不少的一批新青年,因為看不清歷史發展的前景,擺脫不掉獨戰的悲哀和孤獨彷徨的狀態,進而由向往革命的知識分子轉變為在無路可走的境遇中銷蝕了靈魂的悲劇人物代表。
再深入思考一下小說創作的時代背景:魯迅在《題〈彷徨〉》詩中寫道:“寂寞新文苑,平安舊戰場。兩間余一卒,荷戟獨彷徨?!薄搬葆濉倍?,也正是魯迅在1924年至1925年間創作《彷徨》時的思想矛盾的集中體現。說白了,呂緯甫就是魯迅在同時期的雜文《娜拉走后怎樣》中“人生最痛苦的是夢醒了無路可走”的思想狀態的外顯,是這個形象在特定歷史階段的社會意義。由此,結合文本結構和創作背景,我們更加深入理解了人物的思想形成過程。
三、融通文本的開放性,結合教學拓展品悟思想價值
文本的開放性,要求我們發現文本的社會意義和穿越時空的意義,“著眼于思想”。對小說人物形象的開放性解讀,就是通過一個人物理解一類人、一個時代的人等,還要通過這一個人物,串接“這一個”對于當下時代的精神價值。從上面兩個層次展開分析:塑造呂緯甫這一形象的價值何在?呂緯甫對今天的我們來說有什么社會意義?
小說中,呂緯甫教著“子曰詩云”和《女兒經》之類,獲得了庸常生活的庸眾狀態,卻不能擺脫“舊日的夢”的蠱惑,為自己像蜂子和蠅子一樣“繞了點小圈子”又“飛回來了”而感到愧疚、痛苦——這正是時代的吁求,是精神的抗爭。小說中的“我”,其實也是另一個呂緯甫,是魯迅本人的側影——“我”在與呂緯甫分別后,冒著寒風和雪片,在黃昏時分,踏進了“不定的羅網里”——這是一個清晰的觀念傳達:盡管懸而未決,甚至讓人失望,但像魯迅這樣的人,仍將百折不回,追隨微茫的希望,奮然而前行。也就是說,把握呂緯甫的外在形象,概括其內在的性格特點,這是必要的;但這個人物的關鍵意義,不在于外貌、性格,更在于他的社會角色意義。魯迅刻畫出了這樣一個呂緯甫,應是期待能警醒、激勵更多的“呂緯甫”,以更好的耐心、更強的心志,堅守在改革、進步的道路上。
無論是《在酒樓上》,還是《記念劉和珍君》,還是《娜拉走后怎樣》,魯迅通過不同類型的文本,呼吁當時的改革青年“要緩而韌,不要急而猛”。面對“即使搬動一張桌子,改裝一個火爐,幾乎也要血;而且即使有了血,也未必一定能搬動,能改裝”的當時中國,面對異常強大的封建勢力,像呂緯甫這樣由狂熱而失落、由激昂而潰敗的青年并不罕見。怎么辦呢?魯迅要吶喊,發出“鐵屋子”里的“大嚷”,以引起療救的希望——“為了療救病態的社會和愚弱的國民”,這是魯迅“棄醫從文”最關鍵的緣由和愿景。
同時,像呂緯甫這樣的人,不只是活在20世紀,他還活在21世紀,甚至還會活在下一個世紀;他也不只是活在中國,還有可能活在世界的任何地方。我們通過閱讀,經歷了呂緯甫的人生,最終獲得的是自己所處時代的社會意義和精神追求。這就構成了人物形象分析的縱深層面——粗心大意的文本分析過程,容易忽略這種轉換的結構化過程,導致文本和學生的心理距離偏大,無法達成理解的清晰和透徹。這種結構化轉換的認知,通過有序的思維過程,把理解人物形象由淺入深的內在邏輯揭示出來,實現了有效解讀。這樣,我們才真正借助人物形象分析,理解了杰作之所以成為杰作的緣由;才借助閱讀,實現了師生的生活意義啟迪和價值引導。
綜上所述,在分析人物形象之時,我們需要有這樣“三種態度”:立足封閉性,對人物的形象性格進行梳理;立足全面性,概括人物的內在思想價值;立足開放性,對人物的社會意義做出深度分析。
此外,我們也可以用“三種態度”的結構化轉換,分析其他小說。比如,教學路翎的《英雄的舞蹈》,要抓住外貌、神態、心理等全面概括張小賴的形象;進而借助環境和情節,理解這位底層說書人的頑固、守舊等特點成因;進而結合其“瘋”“死”的結局等,分析他敗陣而亡的必然性以及舊文化的脆弱、舊秩序的沒落的不可避免性,進而在精神上明晰“文化需要順應時代潮流”以及“要能夠辨認先進文化,不要娛樂至死”等觀念。再如,教學福克納最負盛名的短篇小說《紀念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盡管它屬于“意識流”,采用了時序顛倒等寫法,但我們依然可以通過“三種態度”的結構化轉換分析,從人物形象到性格特點,從社會意義到精神價值,進行結構化解讀,這樣才有法可循,較為完整地實現經典小說對學生心靈的浸潤、提升作用,全面提升學生的語文核心素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