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亞琪
現階段,隨著數字信息技術的發展與全球數字經濟的快速增長,西方帝國主義借助“數字”力量形成了新的數字殖民方式。數字殖民是帝國主義推進資本邏輯全球擴張與建構霸權性意識形態的現實依托,其根本目的在于形成屬于西方文明的全球秩序,利用數字拜物教機制馴化、塑造人的物化意識,培養出更適合數字資本主義生產秩序的社會主體,維護和鞏固帝國主義的霸權統治。數字拜物教作為數字資本時代形成的拜物教新形式,直接表征著數字帝國主義新階段更為顛倒、虛假的社會現實本身。“拜物教是資產階級意識形態(‘顛倒的意識’)擴大和深入發展的一種重要的催化劑……拜物教的經驗和經歷加強了意識形態的形成,而且,經濟關系和意識形態愈是相互混為一體,上述情況就愈強而有力。”(1)Th.馬克思豪森:《論馬克思著作中拜物教、異化和意識形態的聯系》,郭官義譯,《哲學譯叢》1988年第4期。從根本上講,拜物教與資本主義虛假的意識形態及其顛倒的社會現實密切相關。因此,基于數字拜物教批判視角解蔽數字帝國主義,深入分析數字帝國主義反映出的當代資本主義政治經濟格局變化及其根本矛盾,闡明數字拜物教與帝國主義意識形態的內在關聯,對于揭示數字帝國主義霸權性意識形態的統治本質,建構數字文明新發展形態,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當代資本主義以數字資本邏輯的全球擴張完成了對整個社會生活的“數字”重構,數字力量的全球布展,使承載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數字帝國主義成為現實。數字技術與數字資本邏輯的聯合,在推動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數字化轉型與創造巨大經濟利潤的同時,也更新了新帝國主義的殖民方式,形成了一種以數據提取、分析技術為支撐的新的殖民方式,即數字殖民。這種更為隱蔽有效的殖民方式的形成,離不開數字拜物教意識形態對其合法性的證明。在此基礎上,數字帝國主義通過數字殖民活動實現了資本邏輯全面擴張和深度滲透,帝國主義的統治得到有效鞏固和強化。
學界普遍認為,20世紀中后期,帝國主義歷經文化帝國主義、信息帝國主義演化后,已經進入利用數字殖民策略實現資本邏輯擴張的數字帝國主義新階段。數字帝國主義這一概念最早由韓國學者金達永在《全球化時代平臺帝國主義的建構》一文中提出,指的是數字平臺作為新帝國主義的載體,在一般的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基于西方和東方之間以及工人和所有者之間的不對稱權力關系,商品化和利用用戶權力的帝國主義擴張模式。(2)Dal Yong Jin,“The Construction of Platform Imperialism in the Globalisation Era”,In Christian Fuchs,Vincent Mosco, Marx inthe Age of Digital Capitalism, Leiden: Brill, 2016, pp.332-343.數字殖民區別于以往戰爭掠奪、領土占領等帝國主義的暴力強制方式,它是適應數字帝國主義遠程控制和支配全球政治經濟秩序的新掠奪手段。在這種強制方式中,人類社會生活(可能是它的每一方面)正在成為資本提取的目標,資本掠奪也更徹底和更深入,即通過占用從數字平臺中提取的數據來獲取和控制人類生命本身,最終形成數字帝國主義的統治秩序。正如尼克·庫爾德里與梅西亞斯所強調的:“數字殖民要求創造一種新的社會和經濟秩序,這種秩序可能與19世紀以來使資本主義市場社會得以生存的秩序一樣持久……數字殖民主義不僅占用了物質資源,而且占用了我們了解世界的資源。這意味著經濟力量(創造價值的力量)和認知力量(知識的力量)前所未有地趨同。”(3)Nick Couldry, Ulises Mejias.The Costs of Connection: How Data is Colonizing Human Life and Appropriating it for Capitalism, Stanford,Californi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19,p.xii,p.24.
在數字技術快速發展的當代世界,資本主義與殖民主義緊密聯結在一起,通過數字殖民的方式逐步完成了全球政治經濟秩序的數字化重構。數字殖民是在數字平臺經濟高速發展基礎上形成的更適合帝國主義全球擴張的掠奪方式,“今天龐大的數字基礎設施,就像所有形式的權力一樣,建立在現有的不平等基礎上。它們通過各種手段創造了新的不平等形式:數據資本的不平等”(4)Dal Yong Jin, Digital Platforms,Imperialism and Political Culture,New York:Routledge,2015,p.12.。在背后控制這些數字平臺的數字資本往往和數字殖民活動密切相關。一些發達國家擁有全球數字信息技術研發、創新的強大經濟實力,它們以數字平臺為中介,不僅掌握和控制著眾多發展中國家的數字信息技術發展的核心,而且通過數字平臺的使用收集到了最為廣泛的數據信息,以此為數字資本增殖創造現實條件。金達永就此描述道: “就平臺發展狀況而言,平臺關系內部不平等的技術交流和資本流動意味著美國公司在技術上占主導地位,這對大多數人和國家產生了很大影響……在平臺帝國主義中,支配外國的手段是不同的,因為知識產權和商業價值嵌入在平臺中,這種方式對資本積累和權力擴張更為重要。”(5)Dal Yong Jin, Digital Platforms,Imperialism and Political Culture,New York:Routledge,2015,p.12.掌握數字信息技術、知識產權的資本主義國家在價值生產與積累過程中處于主導地位。在以平臺為中介的數字殖民活動中,資本主義國家決定著平臺的設計理念和運作方式,通過占有以平臺為中心的網站、操作系統等生產資料,就可以遠程控制全球平臺的網絡生產關系,獲得巨額利潤。就目前來看,美國的數字平臺企業,例如谷歌、臉書、蘋果等,在聚集多項服務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臉書、谷歌等核心數字平臺企業的主導地位被認為是數字帝國主義推行數字殖民的顯例。它們不僅從用戶那里收集信息,而且還將用戶信息商業化,為這些平臺的所有者以及背后國家帶來了巨大的資本積累。更嚴重的問題是,大多數發展中國家沒有機會創造、設計和生產他們自己的軟件和符號,這使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之間的差異將長期存在。
數字帝國主義的歷史形成與數字殖民活動的順利開展,離不開數字拜物教意識形態對數字資本主義物化生產方式的美化與粉飾。數字拜物教意識形態指的是,數字拜物教作為一種意識形態服務于數字帝國主義全球擴張,并為數字殖民活動提供合法性論證。馬克思認為,意識形態本質上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說成是社會全體成員的共同利益,就是說,這在觀念上的表達就是:賦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把它們描繪成唯一合乎理性的、有普遍意義的思想”(6)《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52頁。。統治階級除了主導現實物質生產關系外,同時還利用占統治地位的思想觀念對人進行意識形態的同化,意識形態表達的是統治階級的特殊利益。數字拜物教是對數字殖民活動的“正確”反映,這是一種假仁假義的意識形態欺騙,其根本目的在于為資本主義統治階級的特殊利益進行合法性辯護。
數字拜物教的意識形態性質首先體現在其虛幻性上。在數字拜物教的支配下,人們沉迷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制造的數字化幻象世界,并且形成了這樣的觀點:以數字技術、數字符號為中介形成的數據社會關系形式是最完美的。我們知道,數字殖民活動的順利實施需要將“數據”源源不斷地投入到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去。由數字拜物教虛幻性的意識形態引導和塑造的社會行為與觀念形式,正是數字資本主義生產過程所必需的。社會關系的數據化,使人們形成了“數據量化一切”的思維方式,并自愿作為普遍性的社會生產角色,為數字平臺所有者不間斷地生產出數據要素。就如哈特和奈格里所說: “在后現代中積累的社會財富正日益呈非物質形態;它包括社會關系、交往系統、信息以及情感的網絡。相應來說,社會勞動力就愈加地非物質化;它同時在直接地生產和再生產各方面的社會生活。”(7)麥克爾·哈特、安東尼奧·奈格里:《帝國——全球化的政治秩序》,楊建國、范一亭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54頁,第315-316頁。而且,數字帝國主義意識形態還在生命主體生產勞動的社會化過程中,進一步向整個社會生活的生產與再生產環節擴張,使數字殖民活動得以深度推進。處于數字化幻象中的普通人,不僅意識不到數字殖民擴大化的真實原因,而且,數字拜物教虛幻性的意識形態還會強化數字殖民背后的資本擴張權力,使豐富的社會關系轉變為被其合法化控制和利用的“數據關系”。在虛幻性的拜物教意識形態內部,虛假即真實,主體生命表現為多樣的數字化體驗與虛無的內在精神相互矛盾的真實生存境遇。
其次,數字拜物教的意識形態性質體現在其對數字殖民活動的遮蔽性上。數字殖民不同于以往政治權力主導的帝國主義領土與經濟擴張,它是一種超越民族國家的新掠奪機制,“資本通過各種統治關系的中轉系統和網絡在‘內在化’的層面上運作,不依靠一個超越的權力中心……資本需求的不是一種超越的權力,而是建立在內在化層面上的控制機制”(8)麥克爾·哈特、安東尼奧·奈格里:《帝國——全球化的政治秩序》,楊建國、范一亭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54頁,第315-316頁。。通過數字殖民這種新型掠奪方式,數字帝國主義利用其在全球互聯網市場的主導性地位,不僅積蓄了大量用于資本生產增殖的數據要素,同時還以數字平臺為傳輸中介,吸納越來越多的生命主體投入到數據關系的生產過程中。在此,數字拜物教意識形態遮蔽了每個獨立生命為數字資本主義生產提供數據要素的社會現實,原本從屬于人生命活動的社會關系被量化為似自然形成的“數據”。不僅普通生命的主體意識被隱秘操縱,發展中國家更會受到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數字殖民掠奪,“從用戶那里收集信息,而且還將用戶信息商業化,為這些平臺的所有者以及他們的國家帶來了巨大的資本積累……傳統上以軍事力量、資本和后來的文化產品控制非西方國家的美國,現在似乎以平臺主宰世界,(美國)通過這些平臺獲得了資本積累以及傳播象征性意識形態、文化的好處”(9)Dal Yong Jin, Digital Platforms,Imperialism and Political Culture, New York:Routledge,2015,p.7.。數字殖民對數據資源的隱蔽掠奪和占有,被數字拜物教美化為有益于全球政治經濟秩序的新發展方式,數字時代資本主義經濟關系的掠奪、剝削本質被很好地掩蓋起來。
最后,數字拜物教的意識形態性質體現在其顛倒性上。數字拜物教在意識形態層面為數字資本主義顛倒的生產方式提供了合法性辯護。具體在數字殖民活動中,整個人類生活世界都被顛倒為服務于數字帝國主義生產過程的物的存在,主體被顛倒為客體,社會關系被顛倒為數據關系。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顛倒性在數字時代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數字的力量,或者說數字資本邏輯,成為“特殊的以太”,決定著所有的具體生產活動。這即是說,數字殖民的顛倒性是由數字資本邏輯擴張決定的,這種顛倒性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基礎。也正是在此意義上,作為維護資本邏輯統治的數字拜物教,也必然是服務于資本主義本末倒置生產方式的一種顛倒性的意識形態。在顛倒性拜物教意識形態掩蓋下,“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神秘化,社會關系的物化,物質的生產關系和它們的歷史社會規定性的直接融合已經完成:這是一個著了魔的、顛倒的、倒立著的世界”(10)《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40頁。。
通過上述討論我們可以看出,在數字資本時代,資本邏輯在完成全球空間擴張的基礎上,利用“數字”力量構建了以數字平臺為載體的新帝國主義形態。數字帝國主義正在積極推進的數字殖民,是當代帝國主義國家攫取全球范圍內數據信息、數字技術以實現資本增殖和財富積累的全新掠奪方式,資本主義主導的全球化治理體系正在形成。這個過程離不開虛幻性、遮蔽性、顛倒性的數字拜物教意識形態的助推和支持。數字拜物教的意識形態不但掩蓋了數字殖民活動的掠奪本質及其背后統治階級的特殊利益,而且還為數字殖民提供了合法性論證。在此,數字拜物教已經從一種支配生命自主選擇的社會心理上升為一種參與數字帝國主義現實構筑的普遍化的意識形態。
數字帝國主義積極推進的數字殖民活動,不僅實現了數字資本邏輯的全球擴張與深層滲透,同時還以數字平臺為傳輸中介,強勢向發展中國家傳播、滲透西方價值觀念,將帝國主義意識形態輸出到世界的各個角落。在數字拜物教虛幻性、遮蔽性、顛倒性的意識形態基礎上,數字拜物教內在機制的展開,進一步掩蓋了數字帝國主義輸出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霸權邏輯,美國主導的全球數字霸權體系逐步建立。
數字帝國主義的意識形態霸權是在數字資本權力全球擴張基礎上確立的。“霸權指的是道德和智力領導的過程,霸權意味著通過意識形態、話語的主導,即作為象征性權力或作為主要以符號方式運作的權力兩種手段開展的統治。”(11)Johnson, R. Post-hegemony?I don’t think so. Theory, Culture & Society 2007,Vol.24,No.3,pp.95-110.當代數字帝國主義不同于古典帝國主義主要利用政治權力、軍事力量推動資本積累,它認識到這種以政治主權主導的資本積累與擴張是有限的。在新帝國主義階段,資本邏輯通過政治權力主導的資本積累已經完成了空間擴張,資本權力主導下的全球性深層剝削體系正在形成。數字帝國主義邏輯與傳統帝國主義邏輯的最重要區別就在于,資本權力成為全球化時代帝國主義的主宰,資本權力是超越民族國家領土邏輯并向人類社會所有空間滲透的本質依托。埃倫·M. 伍德指出,這時,“根本不存在直接的強制關系。形形色色的強制不是由宗主國(直接)施加的,而是‘經濟性的’,是來自于市場的……它不是通過直接干預資本家與勞動力、帝國與屬國的關系起作用的,而是更為間接地通過維護經濟強制制度、財產(和無產)制度以及市場運作而發揮作用的”(12)埃倫·M·伍德:《資本的帝國》,王恒杰、宋興無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年,導言3-4頁。。在此階段,數字帝國主義通過資本權力的布展不僅建構了全球資本主義的市場秩序,同時還形成了服務于資本權力主導性地位的世界政治格局,其霸權性的意識形態也隨之強勢輸出到世界各地。
毫無疑問,數字帝國主義的意識形態是服務于資本權力擴張的霸權性意識形態。由于數字帝國主義階段社會現實的轉變,數字資本權力的擴張成為新帝國主義邏輯的核心。但也要看到,“在數據豐富的時代,對信息的經濟控制依賴于努力加強符合那些擁有權力的人的利益的主導意識形態……權力屬于平臺開發者和所有者,因為他們控制著信息”(13)Dal Yong Jin.Digital Platforms,Imperialism and Political Culture, New York:Routledge,2015,p.163,p.185.。數字帝國主義的意識形態輸出實質上與數字資本權力的全球布展是同一個過程。現在,數字帝國主義背后的資本權力擴張主要聚焦在“數字”(數據資源與數字技術)上。數字權力直接表示的是數字帝國主義攫取剩余價值的資本權力。掌握了“數字”力量,就掌握了資本擴張的主導權,這使得以大數據、云計算為代表的新技術成為新帝國主義國家爭奪的關鍵對象。掌握核心數字技術的新帝國主義國家對發展中國家的控制,主要是以知識產權的形式向發展中國家征收高額費用實現的。其中,西方發達國家(主要指美國)從數字平臺知識產權制度中與發展中國家之間的不對稱關系獲取巨額利潤,主導技術和資本流動,從而建構了服務于數字帝國主義擴張的全球化秩序。也正是在此過程中,數字帝國主義的意識形態霸權地位得以確立,它的理念是掌握“數字”權力的帝國主義國家能夠以非軍事征服和占領的手段控制其他人(國家)的經濟、政治、文化等。無論是數字技術的發展還是數字經濟的未來趨向,都受到數字帝國主義背后數字資本權力的隱秘控制。
數字帝國主義意識形態的輸出與強化離不開數字拜物教機制在社會層面的運轉。其中,與數字帝國主義黏合在一起的經濟權力、政治權力的霸權屬性,都被數字拜物教機制美化和粉飾為一種有益于全球政治經濟發展的合法性存在。
數字拜物教作為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特有的一種社會現象,不僅表現為人們對數據、數據商品、數字資本的崇拜,同時還表現為社會整體對數字技術,尤其是以大數據、云計算為代表的當代智能數字技術的過度膜拜與迷信。數字拜物教機制的現實運轉,使全球范圍內的絕大部分國家對“數字”力量形成一種高度的認同感和依賴感。當全球化社會進入數字資本主義階段,數字帝國主義邏輯在數字拜物教機制掩護下,形成了一種數字資本權力全球擴張的合法性解釋,并以此對整個社會關系進行了合乎資本主義社會秩序的重構。實際上,“平臺帝國主義將加劇擁有平臺的國家與使用美國發明的平臺的國家之間的不對稱權力關系,主要原因不僅在于平臺本身是技術突破,還在于平臺中嵌入的商業和意識形態價值”(14)Dal Yong Jin.Digital Platforms,Imperialism and Political Culture, New York:Routledge,2015,p.163,p.185.。數字帝國主義將絕大部分國家的人口卷入數字化進程,以數字技術進步推動跨國公司資本的流動及金融資本的滲透,使整個社會變成服務于“數字資本權力”滲透的社會工廠。同時,數字資本權力利用數字信息技術把處于社會關系內部的平臺用戶塑造為資本主義生產體系所需要的勞動者,數字帝國主義對社會工廠中所有用戶生活的剝削被數字拜物教機制營造的自由、平等、民主幻象所掩蓋。數字拜物教機制將數字帝國主義生產過程的剝削性構建為一種自由平等的和諧社會關系。它制造了一系列的幻象誘使人們在社會生活中釋放更多的數據,并把數字技術作為數字帝國主義霸權意識形態的遮羞布,使一些西方國家可以堂而皇之地以技術優勢打壓發展中國家的數字經濟發展,以滿足其帝國主義的壟斷性生產目的。概言之,數字拜物教對社會層面價值觀念體系、行為規范的塑造,以及對數字帝國主義在社會工廠內部剝削與統治現實的掩蓋,一方面確證了帝國主義霸權性意識形態的合法地位,同時還推動著帝國主義背后資本權力邏輯的擴張過程。
在數字帝國主義霸權性意識形態確立的基礎上,數字拜物教機制的運轉還將平臺用戶形成的虛假、顛倒的拜物教意識存在論化。數字資本家意圖使人堅信:數字平臺不僅是人們社會交流與知識共享的最佳選擇,更是人們參與經濟生活、政治生活、文化生活不可或缺的途徑。一方面,數字資本家決定著平臺傳輸信息的內容與流動方式。用戶在海量信息的包圍中被平臺傳遞的資本價值目標同化,數字帝國主義宣揚的社會理念、消費文化等也隨著智能設備的普及加速傳播。一個個具有豐富生命特質的個體,在數字拜物教制造的幻象中產生了種種美好的幻覺,拜物教幻象成為社會全體民眾生活的榜樣。在大數據時代雙向、互動、參與式網絡技術理念的主導下,普通用戶更樂意在數字化邏輯架構中自由地生成和展示自己生命活動的一切數據,從而彰顯自己生命的存在感。另一方面,數字資本家實際上掌握著平臺傳輸信息的篩選權力,他們通過文化輸出和信息煽動,為普通民眾定義什么是當下流量熱點,一些真正的社會熱點反而被流量制造的烏龍湮沒。大多數資本家都熱衷于制造熱搜吸引用戶注意力,而且無一例外,這種注意力的吸引與博取總是被填充進各種產品的消費中。在上述環節,數字拜物教機制發揮著驅使用戶在數字平臺中形成身份認同、意識同化的重要作用,數字拜物教已經成為人們生命結構內部具有存在論意義的“社會意識”,這同時也使數字帝國主義的霸權性意識形態成為一種更加難以打破的“社會存在”。
數字帝國主義霸權性意識形態的輸出和強化,實際上是帝國主義入侵和腐蝕廣大發展中國家意識形態的過程。數字帝國主義國家妄圖通過操縱數字平臺話語權,輸出資本主義的意識形態,從而實現對絕大部分發展中國家政治、經濟、文化控制的根本目的。數字拜物教機制與數字帝國主義霸權性意識形態的輸出、強化密切相關。數字拜物教機制對社會全體民眾精神意識的隱秘控制,目的是在價值觀層面形成適合資本主義秩序的物化主體。在普通大眾精神意識沉迷、追逐數字拜物教幻象的基礎上,資產階級又將這種物化意識系統化、普遍化為意識形態,最終共同服務于數字帝國主義資本權力擴張與意識形態輸出、強化的雙重目的。
由上述討論可知,新帝國主義發展到數字資本時代形成的數字帝國主義,是以“數字”力量為核心的資本權力關系全球滲透的結果。數字帝國主義將服務于數字資本權力擴張的政治、經濟、文化等資本主義意識形態輸出到全球各地,從而強化了帝國主義意識形態的霸權地位。這一霸權性意識形態的確立,離不開數字拜物教機制對資本權力擴張剝削本質的粉飾與遮蔽。在社會意識層面,數字拜物教機制的展開,使普通大眾深陷數字化幻象,并無意識地認同了數字資本主義社會秩序與數字帝國主義輸出的意識形態;在社會存在層面,數字拜物教機制通過對人們意識觀念與行為方式的塑造,將物化意識轉變為社會現實的物化行為,從而為數字資本邏輯的生產輸送了取之不盡的數據原材料。生產過程的資本主義性質,尤其是數字帝國主義背后剝削與壓迫的資本權力擴張過程,都被解釋為“歷史進步的體現”。正是在此意義上,帝國主義所貫徹的霸權性意識形態得到空前強化。
數字帝國主義的數字殖民活動與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強勢輸出顯露出資本主義國家妄圖操縱全球經濟、政治、文化秩序的野心。借助數字拜物教機制,數字帝國主義的數字殖民活動儼然成為現階段資本主義國家維護和鞏固自身利益、控制世界的新工具,資本主義意識形態也隨之向全球滲透。基于此,在中國新時代發展與世界歷史大時代變革緊密聯系的背景下,勘破數字帝國主義意識形態本質,推動構建數字命運共同體,將從理論與現實兩個層面為破除帝國主義的霸權統治,從而形成更適合全人類發展的數字文明新形態創造有利條件。
數字拜物教是數字資本時代新的拜物教形式,它為數字帝國主義意識形態提供了合法性辯護。在拜物教批判維度上,透過數字拜物教假象,揭示拜物教機制如何為帝國主義的擴張“保駕護航”,是勘破數字帝國主義意識形態統治本質的內在要求。
當前,帝國主義的全球擴張進入到新階段,貫穿在數字技術革命與數字帝國主義意識形態輸出過程中的資本邏輯同一化與總體性本質并未改變。資本邏輯的同一性決定了數字帝國主義意識形態必然是一種統治性的意識形態。但是,身在其中的人們卻并無不適,甚至還會接受西方數字帝國主義意識形態的同化。這一現狀反映出帝國主義的意識形態入侵呈現出隱蔽性和非強制性,其根本目的是以一種溫和的方式干擾甚至控制廣大發展中國家尤其是社會主義國家主流意識形態與核心價值觀。對此,我們必須從意識形態批判出發,祛除資本主義以普遍性自居的虛假拜物教意識和抽象物化觀念對人的思想和現實生活的遮蔽,揭露數字帝國主義意識形態的統治本質,真正認清數字帝國主義的本來面目。
數字帝國主義霸權性意識形態的構筑依賴于資本主義對全球治理體系的統攝和操縱。由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主導的全球治理體系以“治理”之名行“統治”之實,集中體現了數字帝國主義意識形態的霸權統治本質。伴隨經濟全球化發展形成的全球治理體系,承載著人類試圖克服經濟全球化可能帶來的多方面風險以實現全球整體發展的理想目標。按照哈特和奈格里的說法,“全球治理并非基于統治與合法性管理模式、來自單一的權力中心,它是一個持續的協商過程,是為了共識規劃與協調的制度安排,在這種安排中,諸多國家和擁有不同權力的非國家行動者進行合作”(15)麥克爾·哈特,安東尼奧·奈格里:《大同世界》,王行坤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161頁。。全球治理體系包含著諸多國家通力合作解決全球范圍內的政策制定、規范條例等問題的理想愿景,但在現實發展過程中卻表現為由數字帝國主義國家主導的單邊治理事實。全球治理體系在數字拜物教機制的美化和粉飾下,營造出一種所有人、所有國家都可以平等、自由地參與協商國際政治經濟事務的合法假象。“全球治理體系本質上是以資本邏輯為依托的‘社會形式’,這決定了其仍是資本的‘單邊統治’……全球治理體系通過‘治理’之‘名’行使‘統治’之‘實’,這一手段已然成為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在新型全球化時代維護、鞏固和擴大自身利益,繼續統治世界的工具。”(16)劉同舫:《人類命運共同體對全球治理體系的歷史性重構》,《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5期。盡管全球治理體系凝聚著全人類對社會整體發展的美好愿景,但卻在實施過程中被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主導和控制。“這種國家所體現的自由,反映的是私人財產所有者的利益、企業利益、跨國公司的利益、金融資本的利益”(17)大衛·哈維:《新自由主義簡史》,王欽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6年,第7-8頁。,他們通過拜物教機制隱蔽其治理手段的剝削壓迫實質,根基于資本擴張邏輯的統治本質也被帝國主義虛假的意識形態遮蓋。這種虛假的意識形態本身是一種試圖永遠維護資本主義統治地位,使現存狀態永恒化的“非歷史性”的保守力量,它嚴禁發展中國家提出任何異于西方文明的價值規范、觀念,其目的無外乎是在全球化時代繼續維護、鞏固數字帝國主義意識形態的霸權統治。
與此同時,在數字帝國主義國家主導的全球治理體系內部,數字鴻溝將進一步加劇社會的不平等。這種不平等的生產關系是掌握核心數字信息技術的發達國家對發展中國家進行壓榨和剝削的產物。數字鴻溝不僅包括接入和使用網絡權力的不平等,在更深層次上還意味著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依托數字平臺占有的共同性財富向社會整體分配的不平等。這是因為,數字平臺的形成本身就是由數字帝國主義背后數字資本邏輯控制設計的不對稱生產組織形式,生產關系的不平等在平臺技術發展之初就已經包含在不對稱關系的設計理念之中,這直接決定了數字鴻溝在未來仍將存在。“只有少數平臺所有者及其政府,包括谷歌、臉書和推特,能夠根據他們收集和訪問的數據集正確預測未來,這在平臺時代形成了一種新的數字鴻溝形式……因此它們的經濟和意識形態霸權持續時間將會超過預期,全球數字鴻溝也會不斷增長。”(18)Dal Yong Jin.Digital Platforms,Imperialism and Political Culture, New York:Routledge,2015,p.164.數字鴻溝的存在一方面導致了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的利益沖突加劇,直接影響全球經濟的穩定有序發展,另一方面,以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國家企圖利用不斷加大的數字鴻溝在政治、文化等意識形態領域進一步確證其霸權地位,國家與國家之間沖突矛盾在未來將持續增多。
無論是在數字帝國主義國家主導的全球治理體系中,還是在數字鴻溝不平等生產關系內部,都體現出了帝國主義的霸權統治本質。數字帝國主義國家的意識形態話語霸權主要體現為通過全球治理體系輸出其政治經濟制度與文化價值觀念。在此過程中,數字帝國主義霸權性意識形態全球擴張的深度和廣度得到極大拓展。顯然,“統治階級的思想在每一時代都是占統治地位的思想,一個階級是社會上占統治地位的物質力量,同時也是社會上占統治地位的精神力量……因此,那些沒有精神生產資料的人的思想,一般地是隸屬于這個階級的”(19)《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50頁。。統治階級除了主導物質生產關系外,同時還支配著精神生產資料。數字帝國主義的意識形態實質上是在“數字資本主義”與“新帝國主義”聯姻基礎上形成的霸權性、壟斷性的專制話語,它表達的是統治階級的特殊利益。所以,我們今天面對數字帝國主義主導的全球治理體系及其意識形態深度滲透局面,更應該審慎正視數字技術發展的兩重性,同時在意識形態批判維度認清數字帝國主義意識形態的“糖衣炮彈”,切中其統治實質。這構成了在現實層面破解數字帝國主義霸權統治導致的全球發展困境的重要前提。
勘破數字帝國主義意識形態的統治本質,形成適合全人類共同發展的數字文明新形態,并不是攝于哲學批判理論的抽象論斷,而是在全球社會數字化程度深化基礎上不斷推進的歷史過程。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把握好數字化發展機遇,處理好數據安全、網絡空間治理等方面的挑戰,需要各國深化溝通合作,共同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20)《習近平向2018中國國際大數據產業博覽會致賀信》,《人民日報》2018年5月27日。數字命運共同體可以看作人類命運共同體在數字時代的具體表現。2020年9月,中國外交部發出了“共同推進全球數字治理,共同打造數字命運共同體”的倡議。數字命運共同體是在數字信息技術與數字經濟蓬勃發展基礎上形成的更具公平性、互惠性的共同體。構建數字命運共同體作為應對數字帝國主義的現實方案,將為破除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數字霸權統治,推動實現全球數字治理公正化,貢獻中國智慧。
與數字帝國主義的霸權統治滿足極少數發達國家、大資本家特殊利益不同,數字命運共同體追求的是合乎全體人類共同利益的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的價值目標。推動構建數字命運共同體,將在價值觀層面樹立全球共同發展的價值共識。這是對原有世界秩序所依據的“普世價值”背后以一馭萬的控制欲望與特殊利益的價值觀重構。以資本擴張霸權邏輯為核心的數字帝國主義強調的自由、民主、平等,實際上都是被拜物教機制美化粉飾后的虛假顛倒的意識形態,尤其是隨著數字帝國主義意識形態的輸出,西方國家大力宣揚的價值共識所包含的資本主義意識形態被廣為傳播。但實際上,價值共識是與價值主體聯系在一起的,不同文明形態由于其文化傳統、生存境遇、現實條件不同,必然擁有各自不同的價值訴求。數字命運共同體力圖實現的共同價值超越了單一的民族、國家,它強調的是在數字化大潮中全體人類尋求共商、共建、共享數字文明的根本追求。習近平總書記在2021年致世界互聯網大會烏鎮峰會賀信中指出,“中國愿同世界各國一道,共同擔起為人類謀進步的歷史責任……讓數字文明造福各國人民,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21)《努力讓數字文明造福各國人民》,《光明日報》2021年9月28日。。實踐表明,中國在全球數字化轉型中主動與其他國家尤其是廣大發展中國家共享數字經濟發展成果,把踐行共同價值目標落在實處,切實弘揚了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的全人類共同價值,真正為促進全球范圍內數字經濟水平的整體提高與建構數字文明新形態做出了巨大貢獻。
更重要的是,數字命運共同體作為人類命運共同體在網絡空間領域的延伸,將通過“數字絲綢之路”的具體實踐有效破解全球范圍內數字帝國主義的霸權統治。共建“數字絲綢之路”的倡議源于中國政府對全球數字經濟發展態勢與數字技術社會性的科學認識。2017年,習近平總書記在“一帶一路”國際合作峰會上,發出了共同建設21世紀“數字絲綢之路”的倡議。(22)習近平:《攜手推進“一帶一路”建設》,《人民日報》2017年5月15日。數字絲綢之路是構建數字命運共同體的具體路徑,它將從推動全球數字經濟發展與變革不合理的全球治理體系入手,打破數字帝國主義的技術壟斷與數據霸權局面。一方面,當前資本主義國家實行的數字技術壟斷,其內在目的是保障帝國主義霸權邏輯的全球擴張,這在根本上不利于全球數字經濟的健康發展。共建數字絲綢之路有利于數字技術、數字產業的普惠共享,尤其對發展中國家正面臨的數字壟斷不斷加劇的不公平局面而言,數字絲綢之路的建設將直接促進沿線國家數字經濟的發展與繁榮,縮小與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技術、經濟差距,有效保障廣大發展中國家的合法權益。另一方面,共建數字絲綢之路還會在現實層面促進“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形成開放包容、穩定安全的數字生態環境,加強沿線國家的數字技術交流與互動。這些具體舉措對于形成共建“數字絲綢之路”的發展共識,顛覆原有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主導的全球治理體系,抵御帝國主義的技術壟斷與意識形態入侵大有裨益。
數字技術、智能技術的更新迭代是人類社會生產力高度發展的產物,它具有改變社會文明形態的重要作用。但是在資本主義社會,智能數字技術卻成為數字帝國主義開展數字殖民活動進而輸出霸權性意識形態的利器。表征著數字資本時代顛倒社會現實本身的數字拜物教,不僅在意識形態層面為數字殖民活動提供了合法性證明,而且,拜物教內在機制的運轉進一步強化和鞏固了數字帝國主義意識形態的霸權統治。當今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國面臨的數字帝國主義帶來的未知風險和全新挑戰都是前所未有的,我們只有不斷提高運用馬克思主義分析和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才能贏得優勢、贏得主動、贏得未來。因此,立足于新時代,以馬克思主義為理論基點,批判性考察數字拜物教與數字帝國主義意識形態的內在關系,在全方位分析數字帝國主義掠奪方式及其意識形態控制策略變化的基礎上,勘破數字帝國主義意識形態的統治本質,推動構建數字命運共同體,共商、共建、共享數字文明成果,將為徹底消解帝國主義意識形態的霸權統治,打破數字帝國主義的經濟、政治、文化壟斷局面,形成更適合全人類共同發展的數字文明新形態積蓄現實力量,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道路的世界歷史意義也將在全球社會的數字化轉型過程中得到充分肯定和彰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