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笛
【摘要】人工智能與新聞業深度融合,全方位嵌入內容生產流程,不僅顛覆了傳統新聞生產方式,重塑了新聞生態格局,也帶來了一系列新的挑戰。興起于西方的建設性新聞理念能夠彌合智能化生產帶來的算法“黑箱”和數據權力等問題。秉持建設性理念提升智媒倫理價值,成為傳統媒體重塑自身社會角色的一種創新策略。智媒實踐與建設性新聞理念彼此契合,也為公民賦權、積極情緒、問題導向等理念落地提供了實踐路徑。
【關鍵詞】人工智能 新聞生產 建設性新聞 人機協作
【中圖分類號】G21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687(2022)1-044-06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2.1.007
智能技術對新聞內容生產的改造超越了自動化新聞表述的范疇,涉及信息采集、內容生成、信息核查、用戶反饋四個環節。對用戶反饋數據的收集又反過來影響下一輪內容生產,形成了一個智能化新聞生產的完整閉環。人工智能對新聞生產的影響是生態性而非工具性的,將內容生產拓展到新維度的同時,也帶來了一系列新的挑戰——智能化背景下數據安全和算法權力不容忽視,信息價值觀薄弱和媒介算法偏見問題也亟待解決。未來媒體與科技公司面臨協作,新聞業如何引導人機協作,重塑新聞價值,建設性新聞理念的提出可以視作一種積極的回應。
一、人工智能全方位融入新聞生產流程
第一,在信息采集環節,物聯網和智能技術提供了全新的數據來源。傳統新聞采訪依靠記者對報道對象的識別與判斷,采編人員的專業能力和知識儲備很大程度上影響著新聞報道的水平。智能時代無人機和傳感器成為人類器官的延伸,在以往人類不能觸及的層面,人借助物獲得了更強的信息采集能力。[1]智能化新聞可以看作對大數據新聞的進一步延伸,傳感器、物聯網和智能技術的結合拓寬了信息采集的渠道,提升了數據獲取的量級,加深了事物探測的廣度和深度。新華智云“媒體大腦”是國內智能新聞的典型代表,憑借傳感數據監測—信息異常識別—新聞價值判斷自動完成選題。《紐約時報》的新聞機器人Blossom Blot能夠通過大數據社交網絡分析,預測受眾最關心的議題。《華爾街日報》《衛報》、CNN等海外媒體的聊天機器人也承擔了部分信息采集的任務。
智能技術將信息采集拓展到新的維度,也帶來了新的挑戰。傳統媒體對數據處理技術比較陌生,亟待提高數據采集與分析能力;掌握了數據基礎設施與技術能力的科技公司往往由于缺乏新聞專業素養,導致濫用數據權力。然而掌握海量數據并不意味著更接近真相,一旦出現數據失實或誤用,會給真相達及帶來更大困難,智能化采集中信息把關仍是不可或缺的。智能時代信息安全和數據權力問題值得探究,未來媒體與科技公司在數據獲取與應用領域必將經歷合作與博弈。由新華社和阿里共同投資的“媒體大腦”開啟了國家通訊社與科技巨頭的強強聯合模式。《紐約時報》是最早開始智能技術探索的西方媒體,其研發中心NYT Story X的工作重心之一就是探索感知人工智能領域適合引入新聞業的新技術。傳統媒體面臨與科技巨頭的競合,既要主動尋求技術領域的協同創新,也要熟悉數據思維,積極探索前沿技術,為智能化背景下重塑新聞價值發揮建設性作用。
第二,在內容生成環節,智能化新聞歷經了從文字、音頻、視頻到標準化編輯部門數次迭代。在文字領域,自動化新聞開始于財經、體育、環境等結構化數據豐富的領域。2013年,美聯社率先采用“自動化洞察”研發的產品Wordsmith生產財經新聞,福布斯也開始采用“敘事科學”開發的程序Quill寫作網絡新聞。[2]這種科技公司負責技術研發,傳統媒體主導產品應用的早期協作模式,大大提高了傳統媒體的生產效率,實現了特定領域內的自動化新聞全時生產。[3]隨后自動化生產突破文字范疇,音頻、視頻領域的智能識別、自動拆條、智能編輯技術也日趨成熟。2018年新華智云推出國內首個智能短視頻平臺“媒體大腦MAGIC 2.0”。2019年“媒體大腦”開啟了智能編輯部門標準化范式的建設,加快與各地方媒體對接。
智能技術全方位重塑新聞內容生態,然而機器生成內容比例增多反而讓價值理性變得彌足珍貴。盡管機器學習正在從模擬人類感知覺的基礎層向模擬人類大腦思考的認知層不斷推進,[4]但從“弱人工智能”向“強人工智能”演進并不意味著人工智能可以取代人類工作,機器生產始終缺乏人類記者對社會事件的價值判斷和在新聞現場的共情能力,很難完全傳達人類的復雜情感和思辨意識。依托大數據和算法的人工智能技術看似具有客觀、中立的基礎,但用算法將大千世界抽象為若干模型,勢必無法反映客觀世界的全貌,[5]事實上媒介偏見存在于算法設計和運行的每一個環節。[6]有學者指出“在一個代碼無處不在的社會,權力越來越集中于算法之中”,[7]信息不對稱、數據不透明致使技術掌握者獲得了一種壟斷性算法權力。智能化背景下傳統新聞業如何通過人機協作引導“科技向善”成為一個重要議題。
第三,在信息核查環節,智能技術從信源、內容和社交情境分析等方面提供了新的可能。信源方面,計算機系統可以追蹤發布者IP,通過查詢定位鑒別其可信程度。內容方面,自然語言處理技術(NLP)通過甄別核心語義,能夠判定文章中敏感、極端詞匯出現的頻率,進而完成標記和篩選。[8]利用大數據綜合分析社交情境中的多維度信息,也為信息核查提供了全新的模型。在智能化信息核查領域,一批初創型科技公司表現突出,Storyful網站研發的Newswire系統可以對Twitter、Facebook等網絡用戶發布的內容進行實時監測,并將抓取到的熱點信息發送給專業人員進一步分析;Truthy系統能夠利用系統化模型與數據挖掘,自動監測、識別社交媒體中的信息傳播。傳統媒體也開始將智能技術應用于事實核查,《華盛頓郵報》的事實核查者客戶端,借助智能語音識別系統和網絡數據庫,能夠對政客公開演講及用戶上傳視頻進行自動核查。[9]
智能技術打破了傳統新聞事實核查的時空限制,實現了把關人的實時在場,同時社交網絡的交互性打破了過去單向傳播的核查路徑,網絡用戶可以直接參與到信息核查中。2020年全球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過程中,騰訊“較真”與丁香醫生合作,基于社交互動實時更新了大量虛假新聞的核查結果,網絡用戶參與信息核查取得了顯著成效。智能技術提高了信息核查的效率,實現了用戶與平臺的動態交互,促使用戶參與信息核查。未來要提升信息核查的準確率和時效性,需要進一步將人工與智能充分結合,結合機器的精確制導和人的專業判斷,形成和諧高效的人機協作核查機制。
第四,在用戶反饋環節,智能技術能夠實時采集用戶數據,實現對信息傳播的精準監測。傳感技術應用于新聞生產分為兩個層面,一是作為信息來源,二是作為反饋機制。[10]作為反饋機制的傳感技術借助智能可穿戴設備,使用戶反饋數據從意見層面深化到生理和心理層面。這些顆粒度精細到個體的用戶數據,一方面可以成為新聞報道的素材,另一方面也為下一輪內容生產提供了實時優化策略。傳感技術與“眾包新聞”相互結合還能調動用戶參與的熱情。如紐約公共廣播電臺的Cicada Tracker項目邀請受眾利用傳感裝置收集當地蟬群破土時的溫度報告,1 750份眾包數據成為新聞報道的重要素材,實現了用戶參與新聞敘事。
用戶體驗方面,智能媒體與虛擬現實等技術的結合塑造了全新的新聞臨場感,減少新聞報道因各種主客觀原因所導致的信息缺失,讓用戶360度沉浸于新聞現場,從而獲得沉浸體驗和情感共鳴。一些頗具生命力的場景被虛擬現實技術生動地展示出來,潛移默化地帶給用戶積極的情緒感染。智能媒體在新技術領域的探索有助于最大限度保留用戶主觀情感,喚起情緒共鳴;借助傳感裝置調動用戶參與意愿,通過眾包方式助力問題解決,這些智能新聞實踐都與建設性新聞倡導的理念高度契合。
二、智能時代建設性新聞媒介邏輯分析
人工智能全方位融入新聞生產四個環節,拓展了信息采集范圍,重塑了新聞內容生態,為信息核查提供了新的可能,也使用戶反饋實現了實時化、精細化、場景化的改變。智能化背景下新聞生產格局發生了顛覆性變化,由此也帶來了一系列新的挑戰,信息采集與內容生成背后的數據安全和算法權力問題不容忽視,特別是智媒時代信息價值觀薄弱和媒介算法偏見亟待解決。在未來媒體與科技公司的協作中,新聞業如何打破算法偏見,重塑新聞價值,成為智能時代的重要議題。興起于西方的建設性新聞理念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彌合智能化新聞生產帶來的一系列問題,其倡導“在忠實新聞核心價值的基礎上,以積極情感貫穿報道全局,引導用戶參與新聞生產,直面社會問題并尋求解決之道”。[11]本質上,建設性新聞可作為提升智媒倫理價值的一種實踐策略,也是傳統媒體重塑自身社會角色的一種新聞理念。[12]建設性新聞理念的提出既是對傳統新聞價值的修正和進化,也可以看作對當下智能化新聞生態格局的賦能和重構。
建設性新聞起源于歐美新聞業界的改革運動,2008年丹麥記者哈格魯普首次提出建設性新聞的倡議,他主張“未來的記者應該采用建設性的新聞標準,補充傳統新聞的價值觀。具有建設性效用的故事可以平衡關于死亡、毀滅和社會苦難的新聞”。[13]隨后吉登斯特與麥金泰爾將建設性新聞與積極心理學進行了深度勾連和學理闡釋,使建設性新聞從業界實踐進入了學術話語體系。麥金泰爾指出“建設性新聞作為一種新興的新聞形式,將積極心理學的技術應用到新聞生產流程中,努力創造富有成效和參與性的新聞報道,同時忠于新聞的核心功能”。[14]2017年晏青通過與麥金泰爾的學術對談,正式將建設性新聞理論引介到國內,[15]隨后中國語境下的相關研究逐漸增多。徐敬宏等基于中英文文獻的計量分析總結出建設性新聞的六大核心特征,即“解決特定問題、強調公民賦權、維持新聞的核心功能、積極情緒、記者干預和以未來為導向”。[16]唐緒軍等提出建設性新聞與社會發展的比較研究,并通過對歐美案例的系統性爬梳進一步指出,雖然建設性新聞的概念緣起于西方,但新聞的建設性理念與我國的社會制度和媒體性質高度一致,[17]引入建設性新聞理論幫助我國主流媒體應對當前新技術帶來的挑戰可謂恰逢其時。
通過對智能化新聞生產流程的全面梳理發現,人工智能對新聞業的影響是生態性的而非工具性的。正視智能技術的顛覆性力量,以建設性理念重構智能新聞生態,不僅是回歸新聞學的人本需要,也是利用人工智能增益社會福祉的重要契機。[18]一方面,建設性新聞倡導的價值理性和積極導向,可以彌合智能化新聞生產帶來的算法“黑箱”和流量邏輯等問題;另一方面,智能化技術也將為建設性新聞理念的落地增益賦能。智能技術與信息核查、“眾包新聞”、沉浸新聞相互結合,能夠最大限度地調動用戶參與、傳遞積極情感,為建設性新聞倡導的公民賦權、積極情緒等理念踐行提供具體路徑。國內學者已經開始了智媒背景下建設性新聞的理論與實務研究。任瑞娟對基于數據新聞構建建設性新聞的可行性進行了論證,[19]萬婧等以《紐約時報》為個案分析了人工智能視角下的建設性新聞實踐。[20]本研究基于對智能化新聞生產流程的考察,論證建設性理念對智能化新聞生態的重構,以及智能化技術對建設性新聞理念的賦能,力圖通過建設性視角下的智能新聞媒介邏輯分析,構建與智能時代相匹配的建設性新聞話語體系。
三、建設性理念對智能化新聞生態的重構
技術賦能一方面讓高效生產和實時優化成為可能,另一方面后真相時代情感極化和反轉新聞隨技術效應不斷膨脹。智能時代,技術依賴助長了媒介、社會和公眾等多重主體間有效溝通圈層的斷裂,加劇了工具理性的蔓延和人本精神的衰弱。[18]在此背景下,新聞業如何通過一種更具建設性的方式彌補智能媒體的價值缺失,增益公民和社會福祉,重視新聞價值理性與積極情感的建設性新聞可被視作一種回應。
1. 價值理性彌合工具理性:新聞算法的再優化
智能技術不斷演進,給新聞生產帶來兩方面影響,一是機器生成內容增多,二是機器學習能力增強。傳統媒體通過技術協作大幅提高生產效率,美聯社與擅長自然語言處理的自動化科技公司Automated Insights、掌握大量財經數據的投資研究機構Zacks Investment Research開展協作,專門從事公司季報簡明財經新聞的自動化寫作,產量翻了12倍。[21]然而高效生產不應成為智能媒體的終極目標。生產效率提高、生產成本降低帶來自動化新聞數量大幅增長,必然導致平庸化新聞泛濫,進一步造成信息供大于求的局面。
此外,人工智能機器學習能力增強將把新聞生產過程推入更深的“黑箱”。如果說大數據和算法是人工智能的基礎,機器學習則是智能技術的核心,包括監督式和無監督式兩大類。按照智能化新聞生產的“I-T-O分析框架”,[22]即輸入(Input)—處理(Throughput)—輸出(Output)模型,監督式學習用預先設定的程序處理數據,輸出內容尚在可控范圍,而無監督式學習沒有固定模板,數據處理過程不透明,人工監督和干預更加難以觸及。隨著人工智能技術升級,未來新聞生產將不再停留在人類預設的程序之中。有學者指出“算法本質上是權力關系運作的產物,扮演著商業利益和流量思維的‘代言人’”。[23]智能時代過度的技術依賴和商業導向正在嚴重削弱新聞的人文力量,導致價值理性的衰落。當算法判斷取代新聞把關,工具理性取代價值理性,媒體賴以生存的公信力將不斷受到沖擊。
從技術哲學層面看,工具理性是一種以技術崇拜與利益優先為取向的信息價值觀,與之相對應的價值理性則更重視情感、倫理、美德和智慧等人文價值。[18]隨著智能化新聞產量擴容和技術升級引發一系列問題,傳統新聞業需要思考如何提升新聞價值理性,強調媒體社會責任。在建設性新聞理念指導下,智能化新聞生產應將新聞價值融入機器學習的數據來源之中,以“公共善”為算法模型的前提條件,在忠實于新聞核心價值的基礎上,積極尋找解決社會問題的可行方案。具體而言,首先要尊重新聞倫理和人文價值,而不是只顧經濟利益,助長“繭房”效應;其次要提高智能決策和算法判斷的透明度,減少算法“黑箱”效應;最后要充分發揮新聞人的創造力和主體性,依托數據和算法技術,分析社會問題的前因后果,提出問題解決的方案和建議,而不是放任注意力經濟下策劃性新聞和煽情報道的泛濫。
2. 積極情感取代負面偏向:新聞情感的再轉向
智媒并非萬能之媒,數據分析和算法推薦傾向于關注社會矛盾和沖突面向的新聞,向公眾呈現一個相對消極的世界圖景。在用戶反饋環節,傳感裝置和智能技術可以實現傳播效果的精準監測和實時優化。因此西方媒體投入不菲的人力和技術,為記者提供數據分析工具,跟進新聞報道的傳播情況,以便做出及時應對。《紐約時報》研發的數據分析工具Stela,能將點擊率、評論數、轉發量、流量來源等指標提供給記者,協助其實時更新、調整報道內容。除了自主研發,《紐約時報》還積極引入科技公司相對成熟的數據分析工具,傳播效果評估平臺Chartbeat對于表達興奮、悲傷、驚嘆等情緒化內容的傳播效果反饋數據明顯更為樂觀。利用智能監測技術將流量作為新聞評判標準,雖能在短期內優化傳播效果,但從長遠看,以往頗具人文關懷與社會考量的新聞價值日漸式微,甚至導致大量“煽色腥”新聞游走在法律與倫理的邊緣,流量邏輯不可避免地引發了信息環境的負面偏向,新聞業面臨注意力經濟下的公眾信任危機。
建設性新聞運動的倡導者們試圖改變或糾正的正是目前新聞業已明顯出現并產生嚴重后果的負面偏向問題。[24]自20世紀起西方新聞業就確立了批判性報道的傳統,智能背景下媒介環境和傳播平臺的改變促使新聞業為迎合受眾進一步陷入了對負面信息的過度生產。在新聞業面臨的重重困難之中,尤為嚴重的是公眾的信任危機。如何重塑媒體公信力和權威性,建設性新聞理念的提出恰逢其時。建設性新聞的重要理論來源之一是積極心理學,它強調通過積極的新聞敘事和情感體驗,減輕信息環境的負面偏向給公眾帶來的焦慮情緒,致力于將改善、恢復、成長、希望等積極情緒注入新聞報道中,基于情感調和,增進公民福祉。麥金泰爾提出將心理學家塞利格曼的PERMA元素,即積極情緒、投入、關系、意義、成就五個維度,引入新聞實踐作為理論滋養。[25]
需注意的是,建設性理念與積極心理學的深度勾連,并不意味著新聞報道對負面信息避而不談,也不是罔顧現實來弘揚積極情緒,而是通過一種策略性的敘事技巧,履行媒體的社會責任,重塑新聞業的合法性和權威性。實際上,相比負面新聞,傳播積極情感的新聞更能讓讀者感受到鼓舞和力量,因而也增加了社交分享的意愿。[18]在技術主義的時代,建設性理念為新聞業提供了一條有別于工具理性的人本主義發展路徑,通過積極情感的引入,避免信息環境進一步陷入負面偏向的陷阱,從而使新聞業以一種更加富有成效的方式完成報道并重塑其社會角色。
四、智能化技術對建設性新聞實踐的增益
建設性理念為智能時代的新聞創新提供了理論指導,反過來智能化技術也為建設性理念的落地提供了實踐路徑。人工智能在為建設性新聞實踐增益賦能的過程中,也改變了新聞生產者和消費者的角色定位,重構了智能媒體的生態版圖。
1.“解困者”接替 “望者”:新聞人角色的再定位
智媒時代機器學習已掌握了文本與信息整合技術,能夠完成采寫編的基礎性工作。技術賦能一定程度上幫助記者編輯擺脫煩冗枯燥的重復勞動,騰挪出更多精力投身于更具人文關懷和新聞價值的深度報道。建設性新聞理念倡導回歸新聞從業者的創造性和主體性,挖掘社會問題的深層邏輯,尋找解決問題的可行方案。同時建設性理念強調明確新聞從業者的社會責任,重塑新聞業的社會功能。人工智能技術的賦能為探究新聞工作者職業邊界和角色定位的諸種新形式提供了可能。
在建設性新聞理念指導下,新聞從業者的角色更接近于社會問題的“解困者”,而不再是普利策所言屹立于船頭的“瞭望者”,或是調查性新聞中的觀察者與局外人。介入性和問題解決導向是建設性新聞的核心理念,[26]介入性要求新聞從業者不僅要依據客觀性原則報道事實,而且要在報道過程中提供解決問題的思路,承擔起社會問題行動者的角色,推動新聞作為一種建設性力量參與到社會發展進程當中。介入性的提出為新聞人的角色定位賦予了新的可能,擴展了新聞從業者的職業邊界,拓寬了新聞工作者的職責范圍,使新聞人可以在報道中發揮更多的主觀能動性。未來智能化技術與建設性理念互為支撐,使得新聞從業者能夠打破沖突性報道框架,更多承擔起社會問題“解困者”與行動者的職責。具體而言,一方面,新聞從業者要提高數據素養,通過技術賦能增益報道的廣度和深度;另一方面,新聞從業者應站在更加開放與寬廣的視角,發揮價值理性和人文關懷,挖掘報道的深層價值,尋找社會問題的解決方案。
2. 參與者取代消費者:公民角色的再賦能
人工智能全方位融入新聞生產流程,為建設性新聞理念的落地提供了具體路徑。首先,建設性新聞以問題解決為導向,強調直面社會沖突,回應公眾關切。傳感技術擴大了信息采集范圍,拓展了新聞線索來源,為發現社會問題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宏觀視角。其次,建設性新聞以面向未來為導向,打破了突發新聞緊盯當下、調查報道追溯過去的視野局限。[27]大數據技術通過實時監測與連續性獲取,具備了評估事件現狀和預測未來趨勢的可能,再輔以機器深度學習,對關聯事件進行統籌分析,自動匹配資源,有助于社會問題的解決。再次,建設性新聞強調積極情感和公民賦權,智能化新聞通過虛擬現實技術能夠最大限度還原新聞現場,打造沉浸式體驗,喚起情感共鳴,調動公眾參與社會公共議題的積極性。
智媒背景下,新聞傳播超越了傳統精英主義范式,將公眾納入新聞生產體系,逐漸形成了一個媒體、公民、人工智能多元主體共同參與的智能傳播格局,這種參與式協作的理念,與建設性新聞所倡導的公民賦權高度契合、彼此支撐。未來媒體將以公平、開放的姿態,讓不同群體的聲音成為多元報道的一部分,做到盡可能全面、均衡地描述真實世界,加強公民與社區間的溝通,提升公眾與媒體間的信任。如第102屆普利策新聞獎解釋性報道獲獎作品《墻:不為人知的故事,意想不到的后果》,用戶可以通過不同路徑的選擇,參與新聞敘事,呈現屬于自己的真實故事。新聞以VR方式呈現,帶動用戶以第一人稱體驗新聞現場,充分調動用戶參與社會議題的熱情。在智能技術的加持下,新聞可以充分了解民意,通過公眾與媒體、官方的對話和互動,尋求共識和解決方案,完成智能化新聞對公民角色的再賦能。
五、展望:建設性視角下人機協同的內容生產模式
如果說智能技術的融入帶來的是新聞生產的速度和準度的提升,那么人則在新聞生產深度的挖掘與廣度的拓寬上享有優勢。人機協同將人類和機器優勢結合后形成的一種平衡模式,也是未來媒體智能化發展的主流方向——機器從事高度結構化、程式化報道,人從事發揮主觀能動性的建設性報道,在對于復雜問題的思辨能力方面發揮優勢,展現人的核心價值;機器爬取海量數據,拓展信息采集的維度,人則進行意義的闡釋、情感的互動,展現人文的光澤;機器提升新聞生產與分發的效率,人則不斷提升算法模型的精準度,承擔解決社會問題的責任。人機協同的內容生產模式下,為用戶提供更具深度和人情味的新聞是智能化時代媒體內容生產的發展方向。
隨著“弱人工智能”向“強人工智能”演進,機器正在具備越來越多的人的特質,但人的價值理性應始終引導機器的工具理性。馬克思·韋伯談到了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沖突,如果說工具理性是人創造的工具變成了人的主宰,那么價值理性可以確保工具真正為人的發展所服務。智媒時代,人類尤其需要用價值理性去平衡工具理性,思考未來人類最具有價值的方向所在,據此調整技術的走向。以人的介入和積極導向為核心的建設性新聞,通過新聞從業者的介入、問題解決的導向、積極情緒的取向、賦權于民賦能于世的理念,實現對現代社會不斷膨脹的工具理性的糾偏,讓新聞重歸人本主義,實現新聞的人文關懷與社會責任,增進公民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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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lligence Media Production and Reflec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nstructive Journalism
MENG Di(School of Communication,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1, China)
Abstract: The deep integration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with journalism and its comprehensive embedding in the content production process has not only overturned traditional news production methods and reshaped the news ecology, but has also brought about a series of new challenges. Constructive journalism emerged in the West, can bridge the gaps of the algorithm "black box" and data power brought about by intelligent news production. Enhancing the ethical values of intelligent media with constructive ideas has become an innovative strategy for traditional media to reshape its role in society. At the same time, the practice of intelligent media fitting the concept of constructive journalism provides a practical path for the implementation of concepts such as citizen empowerment, positive emotion and solution-oriented.
Key words: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news production; constructive news; human-machine cooper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