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立雄
(中國人民大學 殘疾人事業發展研究院,北京 100872)
參與體育活動既是殘疾人娛樂、康復、健身的一種方式,也是融入和參與社會的一個重要渠道。為此,聯合國《殘疾人機會均等標準規則》和《殘疾人權利國際公約》均將參與體育活動列為殘疾人的一項基本權利。中國在《殘疾人保障法》和《體育法》中明確規定了殘疾人平等參與文化和體育的權利,并將殘疾人文化和體育事業納入國家公共文化體育服務體系,使殘疾人文化和體育事業獲得了長足發展。然而,抽樣調查研究結果[1-2]表明,我國殘疾人參與體育活動的主動性不足,經常參與體育活動的比例整體偏低,僅為4%~13%。
殘疾人體育參與比例偏低的現象早已引起學術界關注。從國外研究[3-7]看,其原因可以歸結為個體因素(如缺乏自信、個人沒有動力、缺乏體能)、社會交往因素(如缺少同伴、害怕社交)和結構因素(如缺少設施設備、交通不便、缺乏時間)。國內研究則多將其歸結為結構性因素,包括硬件設施的短缺(如場所和設施不足、資源配置不當、無障礙設施缺乏)[8]和服務體系的不健全(如專業指導人員缺乏、公共服務體系不完善、社會組織參與不足)[9-11]。還有學者[12]將其歸結為個體因素,如殘疾人對自身體育權利的認知不足以及體育參與的主體意識和內生動力不強等。應當說,這些原因符合我國公共體育設施匱乏和服務體系滯后的國情,再加上嚴格的殘疾認定標準,我國重度殘疾人的比例高于發達國家;同時,由于社會保障體系不完善,我國殘疾家庭較為貧困,缺少閑暇時間。近年來,國家加大了公共體育的支持力度,體育設施和服務體系得到顯著改善;殘疾人社會保障水平逐年提高,生活水平和參與體育的經濟能力得以提升;受教育程度逐年提高,閑暇時間亦有所增加,然而殘疾人體育參與比例并沒有明顯提升。國務院殘疾人工作委員會開展的“全國殘疾人基本服務狀況和需求信息動態更新”(以下簡稱“動態更新”)的數據顯示,2019年動態更新工作調查的殘疾人口規模接近3 500萬人;2016—2019年殘疾人文體活動參與比例均低于15%;對未參與文體活動的原因進行調查發現,只有1/5的殘疾人將其歸因于結構性因素(包括沒有合適的活動項目、場所和設施等),4/5的殘疾人選擇了“其他”原因。因此,有必要進一步分析影響殘疾人體育參與的因素。
基于體育活動的社會屬性,本文采用社會-文化分析(socio-cultural analysis)方法探討主流價值觀對殘疾人體育參與造成的社會性障礙,并提出消除社會性障礙的對策和建議。社會-文化分析方法即從社會背景(如社會價值觀)層面理解個體行為的產生原因及后果,從該意義上說,社會-文化分析方法為分析殘疾人的體育參與行為提供了一種分析框架。基于這一框架,本文對殘疾人體育參與的社會性障礙因素進行分析,這些因素包括因污名化所產生的社會排斥、因社會價值觀而形塑的環境障礙及因體能主義而產生的身體壁壘。從參與過程來看,社會排斥影響殘疾人的體育參與意愿,環境障礙決定了殘疾人能否走出家門,身體壁壘則影響殘疾人體育參與的程度;從分析視角來看,社會排斥是影響殘疾人體育參與的宏觀因素,環境障礙是影響殘疾人體育參與的中觀因素,身體壁壘則是影響殘疾人體育參與的微觀因素。盡管上述3個因素存在過程和視角差別,但均由社會-文化所形塑。
殘疾人是受污名化影響最為嚴重的群體,由于其異于常人的身體結構或心理狀態,使其遭受社會的孤立、拒絕與排斥,強化了殘疾個體在社會交往中的挫敗感,導致了個體社會退卻行為的產生和群體亞文化的形成。尤其是在體育參與過程中,長期形成的刻板印象和偏見導致殘疾人被排除在體育參與之外,而殘疾人體育參與的負面經歷又使其在參與體育活動時產生退卻行為。
對于殘疾人污名的成因,社會學家歐文·戈夫曼(Erving Goffman)認為,源于個體異于健全者的特征(如身體殘疾和心智異常),社會成員認為其不能扮演既定的社會角色,或不能發揮既定的功能,由此形成對殘疾人的排斥[13]。對殘疾人的排斥行為,主要表現為社會成員對異常身體的厭惡或對性格缺陷的顯性歧視。在科學技術不發達時期,殘疾人被泛靈主義看成是對其罪行進行處罰或是被施以巫術的人,其所承受的痛苦被基督宿命論者看成是上帝的旨意,導致了針對殘疾人的溺嬰、遺棄、虐待、暴力“治愈”、放逐等行為。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及現代醫學的發展,殘疾逐漸被認為是醫療或遺傳基因突變的結果,但身體的殘損和心理的異常仍被看成一種社會危害[14-15]。即使步入21世紀,現代社會對殘疾人的污名化仍然普遍存在,包括:將殘疾人視為家庭和社會的負擔;認為殘疾人難以與他人建立正常的社會關系,更不能承擔家庭責任;殘疾身體具有“神奇”特性,甚至具有傳染性,給他人帶來厄運;殘疾是對前世今生的懲罰或是一種贖罪······污名不僅給殘疾人“丟臉”,也導致其家庭成員甚至親朋好友“蒙羞”,甚至沒臉見人,形成連帶污名(courtesy stigma)[16]。
對殘疾人的污名化是一個跨國界、跨文化的現象[17]。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存在對殘疾人的污名化傾向,殘疾人被賦予溝通天地和鬼神的能力,殘疾甚至成為一種崇拜。在非洲某些地區,殘疾嬰兒被視為上天賜予的禮物,必須精心照料,否則就會觸怒上天,帶來災難;而在另一些地區,殘疾則被視為惡神對人類的懲罰,其是平息惡神怒火、免于傷害他人的體現[18-19]。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和社會分工的細化,人們對于“身體想象”趨于豐富,對于“異形”身體的認識加入了道德和品質的意象[20],殘疾成因也開始歸于對個人前世今生罪孽的懲處,形成道德層面的污名化[21];殘疾人不僅不能與天地鬼神進行溝通,而且等同于“危險”“怪異”“罪惡”,殘疾人被視為“殘廢”甚至等同于“廢人”的刻板印象逐步加深,形成身體和智力的污名化。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殘疾人常被賦予“傻子”“瘋子”“瞎子”“駝子”等污名化的稱呼,甚至形成類型化的標簽,而“面子文化”又是中國文化的核心內容之一,影響著所有人的日常行為和社會關系,表征了身份、地位、角色、聲望、榮耀等,成為個體構建社會關系網絡的重要“前臺行為”[22]。當殘疾人的污名化和“面子文化”相結合后,加快了殘疾人及其家庭脫離正常生活世界的步伐,他們不得不構建起脫離外在世界的封閉性生活[23],出現社會關系網絡的解體,甚至出現“社會性死亡”現象[24],殘疾人及其家庭成員的社會參與被迫中斷。
不同于西方早期對殘疾人的生物淘汰思想,中國基于儒家思想建立了“上收而養之”的居養政策[25],殘疾人的基本生存得到初步保障,部分殘疾類型中的少數殘疾人實現了社會參與,并為社會作出了貢獻。新中國成立后,殘疾人的社會和政治地位發生了根本性改變,殘疾人建立了自己的組織,成為社會主義國家的主人;通過福利企業實現了就業,為社會主義建設貢獻自己的力量。但是,中國社會幾千年形成的居養理念并沒有發生根本性變化,隔離性保護機構(如“五保”供養機構、精神病院、麻風病院、特殊學校)快速發展,在保障殘疾人基本生活的同時,也加劇了殘疾人的社會隔離,并強化了其社會弱者的形象。1988年3月13日,中國殘疾人聯合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通過《中國殘疾人聯合會章程》,首次將“促進殘疾人平等參與社會生活”寫入其中,樹立了“平等、參與、共享”的理念,政府和殘疾人聯合會大力發展殘疾人康復、教育、就業、文體等事業,殘疾人參與社會生活的環境大為改善,就業人數快速增長,受教育程度持續提高,文化和體育事業也蓬勃發展。應該說,居養模式是“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理念的具體實踐,保障了殘疾人的基本生存權利,實現了殘疾人的初步社會參與。但是,對“養”的重視也強化了殘疾人“無能”和“被照顧”的角色定位,加深了殘疾人對社會和他人的依賴。
對殘疾人的污名化不僅加強了殘疾人體育參與的壁壘,導致了殘疾人的社會隔離,而且強化了殘疾人“無能”的自我認知,降低了他們社會參與的意愿[26]。在歷經角色的“自我”破壞、變形、扭曲和窒息的過程后,殘疾人逐步形成遵從和符合主流社會價值標準的行為規范[22],從體育活動中逐步退出。
由上可知,要提升殘疾人體育參與程度,前提條件是要降低甚至消除殘疾的污名化傾向,修復殘疾人及其家庭的社會聯結(social tie)。
根據西方國家的經驗,社會運動是消除殘疾污名的主要途徑,并喚醒了殘疾人的社會參與意識。20世紀70年代,西方國家殘疾人發起殘疾人公民權利/獨立生活運動(Disability Civil Rights/Independent Living Movement),20世紀90年代提出“沒有我們的參與什么也不是”(Nothing About Us Without Us)的口號,最近十多年發起了殘障自豪游行(Disability Pride Parade)。殘疾人通過社會運動不僅強化了身份認同,也改變了社會對殘障的認識,殘障的“特殊性”體驗逐漸成為一種“普同性”體驗,促進了殘疾觀從醫療模式轉向社會模式[27],并邁向“普同主義”(universalism)[28]。中國的社會結構未能孕育出殘疾人社會運動,再加上殘疾人污名化和“面子文化”根深蒂固,殘疾人及其家庭“隱匿”于社會保護之下,形成“污名化—社會退卻—社會性死亡”的惡性循環。可以采取以下2種方式打破這一惡性循環:①從前端入手,改變社會;②從末端入手,改變個體。前者是一個被動而漫長的過程,而后者更主動,且能在短期內取得成效。基于中國的社會結構,當前應從末端入手解決殘疾人及家庭的社會隔離,加強對殘疾人及其家庭的社會支持,讓其重建社會聯結。
社會支持是在研究精神病學時提出的一個概念,是為精神病患者及其家庭提供的應對壓力的措施,后來逐步將邊界擴展到為身處困境的人提供安全、自我表達和自我認知、歸屬等方面的服務[29],甚至直接或間接與他人進行交流或分享其所看重或關心的日常行為[30],社會支持人群也從老年人、殘疾人、少數族裔等特殊人群擴大到全人群。社會支持在本質上等同于社會網絡的構建,通過互動建立關系網絡,讓個體獲得資源并滿足自身發展的一種選擇性社會行為[31-33]。以殘疾人為中心,自內向外可以將殘疾人的社會網絡劃分為4個層次:由殘疾人家庭成員(包括親朋好友)組成的社會支持網絡、由殘疾人生活的社區構成的社會支持網絡、由政府各部門組成的正式支持網絡和由各種社會組織組成的非正式支持網絡。針對殘疾人及其家庭的社會退卻及社會關系斷裂,需要從以下2個方面入手,重構殘疾人及其家庭的社會關系網絡。
(1)通過支持家庭修復家庭成員的社會關系。家庭支持對殘疾人體育參與具有決定性影響。在所有的社會支持網絡中,家庭支持網絡是最易獲得且能提供表達性支持和工具性支持的社會支持網絡。但是家庭成員承受著“連帶污名”的精神壓力,再加上殘疾人體育知識的缺乏,并面臨沉重的照護壓力,家庭成員對殘疾人參與體育活動的支持意愿較低。因此,需要加強對殘疾人家庭的社會支持:①配備社區體育指導員,為殘疾人及其家庭提供專業性體育服務。殘疾人及其家庭成員對殘疾人體育參與知識的缺乏是影響殘疾人參與體育的因素之一[34-35],提升殘疾人及其家庭成員對體育的理解成為關鍵。為此需要:在社區層面配備體育指導員(或社區殘疾人專干),對殘疾人及其家庭成員進行培訓;組織編寫殘疾人體育手冊,發放到殘疾人家庭,并進行指導。社區體育指導員還應發揮專業優勢,為殘疾人制訂體育參與計劃,設計體育活動項目,制訂訓練康復計劃,指導他們參與體育活動。②購買社會工作者服務,為殘疾人家庭提供福利服務。例如:為殘疾人提供社區照護服務,減輕殘疾人家庭成員的照護負擔;向家庭成員提供心理干預服務,緩解其心理壓力;協助社區體育指導員發放體育宣傳冊,收集和反饋殘疾人體育參與的需求,并為其提供資源鏈接、轉介服務等;向家庭成員說明體育對殘疾人的功能恢復的作用,增強殘疾人及其家庭成員對體育參與的社會學意義的理解。
(2)通過自組織實現殘疾人的再社會化。再社會化主要有2種方式,即自愿的再社會化和非自愿的再社會化。前者是指個體以一種主動、自愿的形式重構新價值觀和行為模式;后者是指社會以一種全控機構(total institution)的方式約束個體日常行為,強制個體與過去完全隔離。自愿的再社會化是殘疾人實現再社會化的快速、有效途徑。以自愿的方式實現再社會化,需要建立外部社會支持體系,其中自組織支持在自愿再社會化過程中起著關鍵作用。相比政府或殘聯的他組織,自組織更了解殘疾人最真實的需求,不僅能為殘疾人提供有針對性、個體化的工具性支持,還能通過同質性群體的示范作用,為殘疾人提供表達性支持。在自組織中,同樣的身份、相同或相似的經歷能快速消除殘疾人的心理隔閡,形成更緊密的同輩社群,構建更積極的自我形象。個體構建的自我概念(self-concept)又對群體成員產生積極作用,并進一步影響自組織的形象。
此外,通過集體行動的方式有利于減輕個體面對污名的壓力,增強殘疾人與其他社會成員互動時的信心。不僅如此,集體主義的策略方式有利于增強殘疾人“呼聲”的穿透力,引發社會更多的關注。目前,我國主要是自上而下建立殘疾人體育協會,包括中國聾人體育協會、中國弱智人體育協會等各類型體育組織,民間性體育自組織數量少,部分體育自組織因場地、經費等限制處于停滯狀態。對此,需要政府出臺相關政策支持純民間性體育組織的發展;同時,整合社區資源,為殘疾人體育自組織的發展提供場地、經費、人員等支持。另外,應借助現代互聯網技術和通信技術的發展,鼓勵和幫助殘疾人建立線上體育興趣社交群體,通過線上、線下的密切互動,快速實現殘疾人的再社會化。殘疾人體育自組織的發展應堅持開放性原則,實現自組織之間、自組織與他組織、殘疾人體育自組織與其他體育組織的良性互動,防止殘疾人體育自組織走向封閉。
當直面社會歧視和偏見、勇敢走出家門參與體育活動時,殘疾人會面臨巨大的物理障礙,包括家庭起居環境中的障礙、社區中休閑生活環境的障礙、交通出行的障礙、體育設施和器材的障礙等。如果說污名化是殘疾人體育參與的“軟障礙”,那么環境則構成了殘疾人體育參與的“硬障礙”。“硬障礙”看似是一種物理障礙,但從本質上看它仍是由社會所建構的。
在健全者構建的社會里,殘疾人面臨的環境障礙被看成是個體的原因,而非社會所造成;由殘疾所導致的障礙問題只是少數人群的一種體驗,殘疾人需要承認自身與環境互動時存在的缺陷并接受它[36]。隨著醫療技術的發展,社會主流價值觀認識到殘疾或缺陷可以通過治療或康復得以減輕,甚至達到健全者的標準,于是殘疾人的問題轉變為醫療問題。醫療模式試圖通過治療康復技術的發展和殘疾人對既定環境的適應實現殘疾人的“正常化”(normalcy)[37],即使醫療技術突飛猛進,多數殘疾人仍難達到以“健全者中心主義”價值觀構建的標準。隨著殘疾人對外部環境障礙的訴求與日俱增,主流社會開始關注到公共空間對殘疾人的驅逐問題,并開始轉變為社會實踐。20世紀30年代,歐洲少數國家開始在城市建設殘疾人專用設施。“二戰”結束后,歐洲國家在恢復重建中加強了殘疾人便利設施的建設,并產生了廣泛的影響;1959年,歐洲議會通過了《方便殘疾人使用的公共建設的設計與建設的決議》;1961年,美國制定了《便于肢體殘疾人進入和使用的建筑設施的美國標準》;1974年,聯合國殘疾人生活環境專家會議正式提出了“無障礙設計”(barrierfree design)概念[38]。
無障礙設計將“殘疾”與“障礙”2個概念進行了區分,嘗試性突破醫療模式中的個體觀,將原來視為個體的障礙問題轉移為群體性的社會問題。但是,也僅止于此,這一時期的主流價值觀仍然將障礙視為少數人的特殊體驗,無障礙改造是對主流價值觀塑造的公共空間的一種修補(而非重構),是對殘疾人的一種福利補償(而非權利),無須將其提升為針對所有人的公共政策。因此,1980年世界衛生組織在發布《國際損傷、殘障與障礙分類》時,雖首次提出了損傷(impairment)、殘障(disability)和障礙(handicap)“三層結構模式”,但其分類法仍然遵循醫療模式理念,強調無障礙使用者的“特殊性”和“便利性”[39]。
20世紀80年代,我國開始關注殘疾人面臨的環境障礙問題。經過30多年的發展,城鄉無障礙環境建設由點到面有序推進,信息無障礙建設步伐加快,交通運輸無障礙出行服務體系正在完善之中。2012年6月28日,國務院頒布《無障礙環境建設條例》標志著無障礙環境建設轉變為一般性公共政策議題。“十三五”期間,國家制定了《“十三五”推進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規劃》《“十三五”國家老齡事業發展和養老體系建設規劃》《“十三五”加快殘疾人小康進程規劃綱要》《“十三五”旅游業發展規劃》《“十三五”國家信息化規劃》等規劃,均規定了無障礙內容;同時,在《國家信息化發展戰略綱要》《關于加強網絡無障礙服務能力建設的指導意見》《關于推進老年宜居環境建設的指導意見》《關于進一步加強城市規劃建設管理工作的若干意見》《關于加快推進殘疾人小康進程的指導意見》《關于加強老年人家庭及居住區公共設施無障礙改造工作的通知》《關于加快發展養老服務業的若干意見》等文件中也對無障礙進行了論述。但是,無障礙發展仍然受制于醫療模式理念,將環境障礙視為少數群體的特殊需要,無障礙設計被視為補償性的特殊福利政策。《無障礙環境建設條例》將無障礙建設定義為“為便于殘疾人等社會成員自主、安全地通行道路、出入相關建筑物、搭乘公共交通工具、交流信息、獲得社區服務所進行的建設活動”。這一定義雖未將無障礙限定于殘疾人,但是列舉法仍明確地傳達了如下信息:無障礙即便不只是針對殘疾人,也是以殘疾人為主。由此,各地將無障礙建設的關注點放在了重點區域(如城市中的商業區域),無障礙建設往往成為地方政府的“形象工程”。這些無障礙設施分布在城市的不同區域,呈現點狀分布特征,難以形成出行閉環。當殘疾人離開家門參與體育休閑活動時,有可能半途受阻,或者有去難回。
從總體上看,我國無障礙設施建設仍然較為落后。大量城市老舊小區尚未進行無障礙改造,廣大農村社區的無障礙建設尚未起步;無障礙交通工具較為匱乏,交通無障礙設施缺乏維護;信息無障礙尚處于發展初期,特定類型殘疾人難以無障礙地獲得信息。由于生活環境和交通設施存在障礙,殘疾人難以便利地使用體育設施。而且,即使殘疾人能夠接近體育場所,他們仍然面臨著體育設施中的障礙,包括缺乏無障礙停車位、無障礙坡道不規范、缺乏無障礙坐席等。2019年“動態更新”數據顯示,我國46萬個社區文體活動中心,有20%的中心未對出入口進行平整或未建坡道,接近2/3的中心未建設無障礙廁所或廁位。
從表面來看,無障礙是一種物理障礙,與自然環境或建筑設計關聯,但是從本質上來看,障礙的形成是由社會所構建的。從社會模式看,以健全者為標準構建的環境造成了個體的無能或殘疾,從而阻隔了殘疾人的體育參與。
雖然殘疾人醫療模式和社會模式均承認殘疾在某種程度是人與環境非良性互動而造成障礙的結果,但是與醫療模式不同,社會模式認為殘疾人的社會參與困境不是個體造成的,而是社會結構和制度建設造成的,殘疾人所遭遇的物理性障礙源于社會性障礙,只有消除了社會性障礙,才能通過技術消除物理性障礙[40]。由此形成“殘疾人正常化”和“正常人殘疾化”的障礙解決思路。
基于醫療模式理念的“殘疾人正常化”解決思路,采取治療或康復手段,使殘疾人達到健全者的標準,從而消除障礙。對于少數無法通過治療或康復而消除障礙的人群,則以無障礙設計理念實施環境改造。對此,著名殘障學者左拉(Irving Kenneth Zola)認為,從制度結構和外部環境消除障礙雖具有積極意義,但不能從根本上消除社會對殘疾人的歧視和偏見;相反,無障礙設計作為一種福利補償還會造成殘疾群體與其他群體的利益沖突和社會對立,例如,有人抱怨盲道不方便健全者行走,無障礙改造增加了納稅人負擔。左拉敏銳地看到社會老齡化對老年人帶來的影響,提出了障礙的“普同模式”(universalism model)[41-42]。左拉認為,只有將障礙經驗從殘疾人的“特殊體驗”轉向所有人的“普遍體驗”,才能真正打破社會對殘疾人的歧視,從而促進殘疾人的社會參與。左拉的觀點得到學術界的認可和主流社會的接受,也得到世界衛生組織的支持[43-44]。世界衛生組織1980年發布的《國際損傷、殘障與障礙分類》將評估身體功能的范圍擴大到全人群;2001年5月通過的《國際功能、殘障與健康分類》沿用1980年版中的適用人群范圍,并認為所有人都會經歷一段“障礙”的階段。消除障礙的公共政策理念也開始由無障礙設計轉向通用設計[45],將無障礙列入相關法案(如美國的殘疾人法、英國的平等法)中及將無障礙設施擴展到工作、生活、學習等場所。
目前,我國初步建立了無障礙環境建設法律法規體系,出臺了多個無障礙環境建設文件,制定了多項技術標準,加大了無障礙設施建設力度,推進信息無障礙發展。但是無障礙環境建設水平仍然滯后于社會發展,無障礙設施呈現點狀分布,尤其是社區無障礙環境的缺失給殘疾人的生活帶來了極大不便。為此,需要改變對障礙經驗的認知與態度,超越殘疾人無障礙的理念,將空間問題上升到普遍性需求,應用通用設計原則將無障礙設施串聯起來,形成閉環,提升殘疾人對社區資源和公共設施的利用率。尤其要加強社區無障礙改造力度,搭建起殘疾人及其家庭邁入社會的橋梁。從發達國家的經驗來看,一些國家實施了“社區化”的社會支持政策(如德國的“鄰里之家”、英國的“社區照顧”、美國的“家庭服務”等),通過改造社區無障礙環境、整合服務資源、搭建社區服務平臺,提升了殘疾人生活便利性,從而促進了殘疾人的社會參與。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我國開始打造社區服務平臺,近年來在“社區生活圈”理念的指導下,整合并優化了公共服務設施平臺,打造“一刻鐘服務圈”。一些地區在社區建立了針對殘疾人生活照料的“溫馨家園”或“殘疾人之家”,集社區康復、心理咨詢、文體活動、日間照料、托養服務等為一體,為殘疾人通過社區參與社會搭建起橋梁。但是,當前存在的主要問題是,由于體制分割,社區層面的殘疾人服務、養老服務等未能實現整合,也未能較好地融入社區服務平臺。針對北京市肢體殘疾人的一項調查研究[46]表明,由于未消除居家、下樓、社區內公共服務、社區外出行等4個空間層次的障礙,北京市打造的“一刻鐘社區服務圈”未能促進殘疾人對社區服務的使用。
未來,應將殘疾人體育服務融入社區層面的殘疾人服務網絡和社區體育服務網絡,在社區層面實現殘疾人體育與一般性體育的融合。更應將殘疾人服務網絡和社區體育服務網絡嵌入整個社區服務平臺中,通過社區環境改造、服務體系建設等措施消除殘疾人的環境障礙,促進殘疾人生活便利化,從而提升殘疾人的體育參與程度。
體育在其產生之初便注入了智力和體力的競爭,在古希臘時期充斥著血腥的暴力和生死的較量,體育甚至成為淘汰殘疾人、疾病患者及失能老年人的手段。盡管現代體育的“社會中的對抗性”有所下降,但是體育中的身體壁壘仍然普遍存在。所以,即使在污名化現象得到緩解、環境障礙得到消除、殘疾人體育參與的意愿有所上升的情形下,他們仍然面臨體育參與中的身體壁壘,而這種壁壘的形成不僅僅歸因于殘疾個體,更應歸因于社會因素。
體育在其產生之初,便被賦予了“優勝劣汰、適者生存”的競爭機制。古希臘文化崇拜人體的“力”與“美”,通過身體和心理的激烈對抗,選出肌肉健美、體格健壯、智慧與形體兼具的優勝者;古希臘時期,體育成為淘汰殘疾人的一種方式;雅典創建奧林匹克運動的目的在于克服缺陷,保持活力;斯巴達甚至將殘疾嬰兒拋棄于野外,以保持強大的戰斗力。由此,體育演化為健康和力量的象征,也成為淘汰不合格者的方式。基督教在歐洲興起后,教義對身體活動的否定將殘疾人排除于體育活動之外,直到文藝復興時期,殘疾人身體才開始得到釋放[47]。到了近現代,競技體育得到快速發展,體育超越個體競爭,被賦予意識形態和民族認同的內涵,但是“更快、更高、更強”仍然是現代體育的核心,對“力”與“美”的稱頌沒有改變,并且以更加公開和直接的形式展示在公眾面前。作為日常生活組成部分的群眾性體育,雖然從單一的健身功能轉向休閑、娛樂、時尚、社交等多重功能,但是競爭尤其是體能的競爭仍然是不變的核心文化,孔武有力且荷爾蒙旺盛的男性受到崇拜,身體孱弱且被動的男性被淘汰出局或邊緣化[48]。當女性參與體育時,進一步強化了對“美”的崇拜,集美貌和智慧于一體的女性被喻為“美麗神話”,為大眾媒體所宣揚[49]。
進入現代社會后,殘疾人參與體育活動被廣為接受,殘疾人出現在各種運動會上,大眾媒體也開始關注這一現象。但是媒體在報道殘疾人運動會時,殘疾運動員仍被誤讀成被動的參與者[50],或出于廣告、收視率的需要將某些殘疾運動員宣傳成“超人”[51],這不僅降低了大眾對體育項目中的體能標準對殘疾人形成障礙的關注度,還不切實際地抬高了對殘疾人參與體育活動的期望[52]。即使媒體以一種包容性或褒揚性的意圖來解讀殘疾運動員的事跡,也給大眾一種深入人心的暗示—殘疾人應努力克服自身的損傷以達到健全者構建的能力標準(ability norm)。健全者構建其能力標準的目的在于強化身體能力及特征,并形成體育活動中的體能主義(ableism)[53]。體能主義不僅暗含甚至明示了參與體育活動的最低能力,也在社會空間中形塑了健全者與殘疾人的關系。當殘疾人置身于體能社會(ableistic society)中并遵從健全者構建的體育規則時,他們的“無能”便暴露于社會“前臺”,并為社會秩序所“糾偏”[54]。于是,體能主義設置的身體壁壘成功地將殘疾人排除在外。
隨著休閑和群眾性體育的發展,由社會建構的身體又被賦予了階層、性情、生活方式等特征,成為階層之間的區隔標志[55],殘疾人逐步沉入社會底層,與體育漸行漸遠。20世紀中期,西方社會發起“人人皆可體育”(sport for all)運動,適應體育教育得到發展,體育才開始突破身體的限制,殘疾人體育參與也逐步被大眾體育所接納。但是,殘疾人體育并沒有超越健康主義理念,殘疾人參與體育活動的目的在于促進殘疾的恢復并達到健全者的體能標準。殘疾人體育參與過程中的身體壁壘未完全消除[56-57],殘疾人的身體也未被社會接納。當殘疾人參與健全者制定的體育活動并在公共空間展示異于常人的身體時,他們不得不極力掩飾自身的“無能”,遮掩異于常人的身體,承受著社會的異樣眼光和嘲諷。為了證明自身的體育參與能力并能融入正常社會中,一些殘疾人努力表現得像一個健全者,塑造一個不真實的自我[58-60],而這只會令殘疾人更加痛苦和疲勞,甚至造成更大的傷害,享受體育本源的快樂早已蕩然無存。而且,對于大多數殘疾人來說,即便愿意偽裝自我,融入社會也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目標。在歷經多次挫折后,殘疾人對自身身體產生排斥,形成自卑心理,出現身份認同困惑。
中國傳統體育強調養生,注重體育的修身養性及塑造內在氣質,對人的力量和形體崇拜弱于古希臘和古羅馬,也很少出現采取體育方式淘汰殘疾人的做法。但是殘疾人被當作社會供養對象,被看作不適合從事健全者的活動。隨著中醫的發展,導引、推拿、按摩等應用于殘疾人,以生理功能恢復或維持為目標的健身活動逐步興起,但是一直未形成現代意義上的殘疾人體育。19世紀,西方特殊教育傳入中國,現代意義上的殘疾人體育運動由此發展起來[47]。20世紀80年代以后,中國殘疾人體育運動得以恢復,特殊體育學科開始受到關注[61],但是,殘疾人體育活動以經驗式方式展開,很少在群眾性體育中開發適合殘疾人身體條件的運動項目,缺乏個體化體育指導。此外,受到中國傳統文化及廣泛存在的污名化的影響,殘疾人難以跨越心理和文化障礙而在公共場所展示自身的“無能”和殘缺的身體。進入21世紀后,適應體育教育引起國內學術界的關注,適應體育成為研究熱點[62-63],但是,適應體育理念在現實中未得到有效應用,缺乏適合殘疾人參與的體育項目、體育器材和用品仍然是一個普遍現象。2019年“動態更新”數據顯示,全國46萬個社區文體活動中心,超過1/3沒有無障礙器材和用品,接近一半沒有適合殘疾人的體育器材。
中國殘疾人價值觀正在從醫療模式轉向社會模式,受此影響,殘疾人體育活動的開展也經歷了從社會隔離到融入社會的過程,并催生了適應體育的產生和發展[64]。目前,融合發展理念不僅為社會所認同,而且在競技體育中已初步實現了融合。自2008年夏季殘奧會和2010年冬季殘奧會開始,殘奧會與奧運會在同一城市的相同場館舉辦,殘奧會實現了與健全人奧運會的逐步融合。但是,體育運動中的體能主義仍然是阻礙殘疾人參與群眾性體育的主要因素,對此需要從以下3個方面入手解決。
(1)設計和開發適應殘疾人的體育項目,降低殘疾人參與的身體門檻。適應體育將關注重點轉向殘障人“正常地”從事體育活動、享受體育教育的權利及融入社會[65],構建了指向個體特征并與周圍環境相融合的體育規則,將殘疾人與健全者的體育活動融合到同一環境中,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健全者中心主義”構建的體能主義壁壘,促進了健全者對殘疾人的身體接納。近20年來,我國適應體育在學科研究和教學層面進行了積極努力[66-67],但是在應用方面仍然處于探索之中,殘疾人和健全者的體育活動“分割狀態”尚未取得突破。未來需要進一步加強適應體育項目的設計和推廣,尤其要加強適應體育研究的團體合作。適應體育是一個高度個體化的體育活動,需要對殘疾人的身心健康做出評估和診斷,提出干預方案,并進行實踐和及時調整,因而需要專業團隊的支持。加拿大一個研究團隊的做法值得借鑒和參考,該團隊研究了350名成年肢體殘疾人,并與10個殘疾人組織和50名健康專家合作,設計了適合不同殘疾人參與的體育項目,并制作了宣傳冊發放到殘疾人手中[68]。宣傳冊既有專業的體育知識,也有殘疾人體育參與的故事,不僅為殘疾人體育參與提供了專業指導,更重要的是有助于消除殘疾人及其家庭成員對殘疾人體育參與的顧慮和偏見。英國的一個研究小組通過可視化手段將殘疾人體育信息和相關知識展示出來,并推送給殘疾人及其家庭成員,這一方案獲得英國健康長官和英格蘭公共健康局(Public Health England)的肯定[69-70]。為避免體育中的體能主義,在設計體育項目時需要體育專業人員、社會工作者、政策制定者、殘疾人士共同完成。
(2)提升健全者對殘疾人體育的認知。受媒體報道的影響,社會公眾對殘疾人體育參與存在認知誤區。20世紀80年代,主流媒體以“憐憫和同情”的敘事風格塑造了殘疾人體育參與的弱者形象,強化了殘疾人“回到家中”的印象,加深了殘疾人體育參與的社會排斥;到了20世紀90年代,主流媒體以“自強自立”的敘事風格塑造了殘疾人體育參與的強者形象,讓公眾逐步接納了殘疾人的體育參與,但是也造成社會公眾的一種“幻覺”,即殘疾人能達到健全者制定的“正常標準”,從而忽視了體能主義對殘疾人的身體排斥;自2008年殘奧會舉辦以來,媒體塑造了殘疾運動員的“國家英雄”形象,不僅加強了社會公眾對殘疾人體育參與的“幻覺”,而且也將殘疾人體育參與等同于競技體育和“為國爭光”,殘疾人體育不僅與大眾體育相脫離,也使多數殘疾人與體育漸行漸遠。目前,主流媒體正在轉向“殘健融合”的敘事風格[71],但是,公眾對殘疾人體育的認知尚待改變,對殘疾人體育的接納程度有待提升。因此,應以2022年北京冬季殘奧會為契機,重構媒體“平等參與、融合發展”的敘事風格,讓公眾全面認知殘疾人的體育參與,直面殘疾人體育參與過程中的障礙。同時,在群眾性體育活動中,應盡可能創造機會,讓健全者與殘疾人互動,促進相互理解和溝通。殘疾人體育活動應盡可能融入一般群眾性體育活動中,通過共同參與體育活動讓健全者接納殘疾人的身體。
(3)提高殘疾人對自身身體的認同。在社會學家吉登斯[72]看來,身體是一個“實體”,也是一種行動系統。在日常生活中,個體的身體嵌入是實現自我認同的基本途徑,而自我認同程度又是引發個體自豪感和尊嚴感、恥辱感和負罪感的源泉。醫療模式認為殘疾是一種疾病或是異于正常標準的病態,因而提倡基于正常化理念對殘疾人的身心進行醫療。醫療模式不僅導致了社會對殘疾人身體的歧視和偏見,也導致了殘疾人對自身身體的排斥,出現身份認同危機。身份認同危機導致了殘疾人的恥辱感和負罪感,并影響了殘疾人的身體在日常生活中的嵌入。社會模式反對治療、脫離接觸的敘事方式,認為只有強化殘疾人的身份認同,鼓勵社會成員(損傷不明顯或殘疾程度較輕)與殘疾身份的相互積極認同[73],將殘疾人從隔離機構化模式轉入社會融合模式,才能提升殘疾人的社會參與。提升殘疾人的身份認同與體育參與互為因果,通過體育參與,可以降低殘疾人對自身身體的排斥,消除恥辱感和負罪感,增強身份認同;而自我身份認同的增強又會降低殘疾人社會參與的恥辱感和負罪感,加快其融入社會的進程,最終形成“身份認同—體育參與”的良性循環。
社會建構主義認為,現實、知識、價值觀乃至社會問題都由社會共同體所建構,而主流價值觀則由主流社會所塑造,殘疾人作為社會的特殊群體,置身于由健全者構建的“正常”公共空間和“正常”價值觀中,因而其行為和思維無時無刻不受主流價值觀的影響和形塑。由于異于健全者的特質,殘疾人在適應和遵循主流價值觀時面臨障礙和社會排斥,甚至形成某種“無能”。如果說結構性因素是一種看得見的障礙,那么由社會-文化所建構的價值觀則造成了殘疾人體育參與的隱形壁壘。從社會-文化的視角看,影響殘疾人體育參與的根本原因在于社會性障礙:①污名化和“面子文化”造成了殘疾人體育參與的社會排斥,導致殘疾人及其家庭產生社會退卻;②殘疾人醫療模式關注個體的治療和“正常化”,忽視了殘疾人與外部環境的互動,造成殘疾人體育參與中的物理障礙;③基于“健全者中心主義”建立的體育規則導致了體育活動的“體能主義”,形成殘疾人體育參與中的身體壁壘。
20世紀70年代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的學生發起殘障公民權利/獨立生活運動,促進了西方社會的殘疾人價值觀轉向社會模式,社會對殘疾人政策制度的缺陷、物理環境的限制、系統性的社會歧視進行反思和批判[74-75],消除殘疾人的社會性障礙和增強身份認同成為公共政策的發展方向。為充分保障殘疾人的體育參與,中國在多部法律中規定了殘疾人體育參與的權利,并為殘疾人開辟體育活動場所,完善了殘疾人公共體育服務體系,殘疾人體育事業取得顯著進步,成功舉辦多次世界級的殘疾人運動會,在世界級殘疾人運動會中取得的冠軍人次也位居世界前列。但是,在群眾性體育方面,殘疾人參與的積極性不高,參與比例偏低。各級政府和組織加大了殘疾人體育事業的支持力度,加快了公共體育設施的建設進度,對體育場館進行了無障礙改造,在社區配備體育指導員,殘疾人體育參與狀況有所改善。但是,無論是與健全者的體育參與相比,還是與國外殘疾人的體育參與相比,我國殘疾人體育參與的比例仍然有較大的上升空間。為此,需要轉變殘疾人價值觀,反思基于“健全者中心主義”建構的社會制度,完善支持網絡,重建殘疾人及家庭的社會聯結,從而消除外部環境障礙,將殘疾人體育融入一般群眾性體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