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 潔
(許昌學院 文史與傳媒學院,河南 許昌 461000)
普通話有一種“想O想C了”表達式,其中“O”為賓語形式,“C”為補語形式。例如“想錢想瘋了”“想你想死了”等,表示“想+O”的程度達到“想C了”的極致。從語義上分析,“想+O”是對客觀事實的陳述,“想C了”是對“想+O”程度的描繪,其程度用結果“C”表述。但事實上“想O想C了”的表義結果多數情況下并不等于“C”。也就是說,“想錢想瘋了”并沒有“瘋”,“想你想死了”也并沒有“死”。很顯然,整個結構的表義不能從直接構成成分推導出來。金伯格(Goldberg)認為構式的形式和意義的某些方面不能從構式的構成成分或其他先前已有的構式中得到完全預測[1]4。因此,“想O想C了”符合金伯格對構式的界定,是現代漢語中的一個典型“構式”。構式語法是近年來興起的理論體系,目前,國內學者往往借助該理論對語言現象進行嘗試性的觀察和解釋。吳為善、夏芳芳(2011)對構式及話語功能做了解析,樸珍玉(2015)對構式的表達進行了闡釋,宋云霞、楊維秀(2010)對構式義與語境義做了研究,等等。與前人視角不同,本文擬探討“想O想C了”構式義,并從歷時和共時演變的角度,探討構式形成的動因。
“想O想C了”描寫說話者主觀上對當事人“想+O”的情態、結果、程度等,傾向于表達“想O”的程度達到了某種極致的評價。例如:
(1)可有一天早上他卻對阿媽說,他做了個夢。當時母親只是說,這是阿爸想有自己的馬想瘋了!(馮苓植《雪駒》)
(2)一邊說一邊走,她終于在樓梯拐角處圈住我的脖子吻我一下,說,我想你想死了。(洪峰《夏天的故事》)
例(1)中,說話者“母親”認為當事人“阿爸”“想有自己的馬”,想的程度達到了“瘋”這一極致;例(2)中說話人“我”認為“想你”的程度達到了“死”這一極致。
本文在CCL語料庫檢索系統搜索到“想O想C了”相關語例65例,能進入“想+O”結構的可變項“O”可以是多種類型的詞語,主要包括代詞、名詞、動詞、動賓短語等。其中,名詞、代詞等合稱為體詞性詞語,共45例,占總考察數量的69%;動詞、動賓短語等合稱為謂詞性詞語,共20例,占總考察數量的31%。這個結果說明“想+O”結構中的“O”傾向于由體詞性詞語充當,“想+O”結構傾向于表示對某人某物的思考、思念、希望或者幻想。
在充當“O”的體詞中,使用頻次較高的名詞依次有“錢”“兒子”“女人”“媳婦”“家”等;人稱代詞都是常見的第二人稱“你”和第三人稱“他”“她”“他們”;動詞使用頻次較高的依次是“發財”“賺錢”等;其余詞語多無重復出現,使用頻次較低。據此判斷,充當“O”的詞語大多是與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基本詞語。這個結果說明,“想O想C了”構式多為口語化的表達;“想+O”的行為模式作為日常生活的客觀存在是符合常理的。
綜上所述,“想O想C了”構式中,“想+O”的陳述作為日常生活中的客觀存在,是口語化的表達形式,傾向于表示對某人某物的思考、思念、希望或幻想。
根據統計的結果,能進入“想C了”結構的可變項“C”中心詞大多是謂詞性詞語,如“瘋”“昏”“呆”“魔”“死”“糊涂”……
其中“C”出現頻率比較高的是“瘋”字,包含很多變體,如“都快瘋了”“發瘋了”“發了瘋”“快要發瘋了”“瘋了心”等。
這些詞的使用頻率差別比較明顯。中心詞是“瘋”及其變體形式的共45例,占總考察對象的69%。按照認知范疇理論觀點,“瘋”類詞是進入“想O想C了”構式,充當“C”的典型成員。“瘋”釋義:神經錯亂、精神失常。事實表明,“瘋”遠遠超出了“想+O”的實際狀態,這類詞在相應的評價認知域中,說話者的心理預期傾向于消極的一面。
因此,“想O想C了”構式中,“想C了”結構凸顯了超出常規亦即“過于”的消極含義,傾向于表達對事物性狀認知程度超出了說話者心理預期的主觀情感。
綜上所述,我們把“想O想C了”的構式義提煉為:主觀評述超出心理預期達到消極極致。其中,說話者主觀評述性很強。請看下面的例句:
(3)小玉:“池部良在里頭真帥!他穿了雪白的一身和服,站在一棵櫻花下面,——我到東京去,就想穿得那樣一身雪白,在櫻花樹下照張相。”
我:“小玉,我看你想去日本想瘋了!”(白先勇《孽子》)
(4)吳大娘說,傅老爺子一定是想兒子想瘋了,才會到孤兒院去為那群無父無母的野娃娃做老牛馬,連他們的屎尿他都肯親自動手掃除干凈。(白先勇《孽子》)
例句中的“我看”“一定是”都在提示著句子的主觀評述性,是這類構式句中常見的主觀化形式標識。例(3)中,小玉沉浸在去日本的積極幻想中,很顯然,“我”不同意小玉的觀點,用“想O想C了”構式表達我的主觀評述義,即不支持小玉的想法。例(4)用此構式表明吳大娘主觀上不贊成傅老爺子“到孤兒院去為那群無父無母的野娃娃做老牛馬”的行為。
從語用角度來看,說話人說“想O想C了”的心理預設是:承認或認可“想+O”的客觀事實,但認為“想+O”的程度超出心理預期,達到消極極致。
因此,這個構式常見的語境適切度是:當說話人覺得當事人的行為或狀態超出常規的心理預期時,說話人依據現狀陳述自己對當事人狀態的夸大性主觀評價,程度達到極致,表達自己不贊同當事人的行為。
(5)蘭大爺想妻子想瘋了,終日披散了頭發,敞開了胸膛,哭哭啼啼,在大街小巷里逢人遍告……(民國小說《清代宮廷艷史》)
(6)有人向領導打小報告,蔚榮想入黨想瘋了,以至于喪心病狂,給孩子取名黨員整天打,嘴里還念叨打死你這個黨員,什么意思嘛。(張欣《今生有約》)
例(5)中說話人對“蘭大爺想妻子”的評價達到消極極致,依據是蘭大爺“終日披散了頭發,敞開了胸膛,哭哭啼啼,在大街小巷里逢人遍告”的超常規事實。例(6)中說話人對“蔚榮想入黨”的評價達到消極極致,依據是當事人“給孩子取名黨員整天打,嘴里還念叨打死你這個黨員”的超常規事實。
另外,當說話人認為自己的想法、行為或狀態超出常規時,也會對自己的現狀進行夸大性主觀評價,程度達到極致,以表達自己強烈的情感。如前面例(2)中提到的“她終于在樓梯拐角處圈住我的脖子吻我一下,說,我想你想死了”,句中的“她”為了表達自己對對方想念的程度達到極致而對自己的心情進行夸大性評價——“想死了”。
吳為善、夏芳芳指出:“特定的構式具有特定的話語功能,體現了說話者對特定語境的識解,因而是構式解析不可或缺的重要方面。”[2]328“想O想C了”構式作為主觀評述形式,一般不能獨立成為一個表述單位,往往在具體語境中充當重要的角色,并由前文鋪墊或后續小句補充闡明具體的話語表達。下面我們從構式的話語功能角度來看“想O想C了”構式的表述功能。
當說話人覺得當事人的行為或狀態超出常規的心理預期時,說話人依據一定的客觀理據對當事人的狀態做出極度夸大的主觀評述,得出順理成章的結果,為當事人不合常規的行為尋找說話人認為合理的理據解釋。例如:
(7)有的人甚至當著欒本立的面直率地說:“你們想錢想瘋了,跑到俺們窮村撈來了!”(人民日報1996年8月)
(8)“甲”的所在單位是“虧損單位”,書記想錢想紅了眼,不敲你們三萬四萬不算完。(當代報刊《讀書》)
例(7)中說話人主觀上認為欒本立的行為超出了心理預期,因此得出極度夸大的“想錢想瘋了”的主觀評價,為欒本立的非常規行為尋找理據,同時帶有強烈的鄙夷態度。例(8)中,說話者用主觀表述“想錢想紅了眼”為書記“不敲你們三萬四萬不算完”的非常規行為尋找理據。
說話人要對當事人行為狀態做出主觀評價,肯定要有根據,因此語境中往往需要理據性的表述。前文例(6)和例(4)中提到的兩個復句“蔚榮想入黨想瘋了,以至于喪心病狂”“傅老爺子一定是想兒子想瘋了,才會到孤兒院去為那群無父無母的野娃娃做老牛馬”中,“以至于”和“才”正是因果復句中“果”的標志。
獨白性表述即說話人在直接表達自己想法、陳述自己行為狀態時,為了表示自己的某種想法或行為狀態強烈得超出常態而進行的夸大量級的自我評價,用來表達極致的程度。例如:
(9)我已經走投無路了,我必須回到我丈夫和女兒身邊去,我想他們想得快要發瘋了,但這個樣子回去,他們不會接受我,我要有錢。(當代報刊《故事會2005》)
例(9)中說話人為了表達自己對“丈夫和女兒”想念的強烈,用“想得快要發瘋了”來進行自我評價,表達對“丈夫和女兒”的想念程度達到極致。前文例(2)也屬此類。
從歷時角度看,“想O想C了”構式經歷了內部結構由松散到緊密的變化。通過對CCL語料庫檢索系統的搜索,我們發現與“想O想C了”構式語義相同的口語表達式,其文獻資料最早可以追溯到明代。例如:
(10)鐵生道:“適才所見,分明是胡生,你們又說沒甚人走過,難道病眼模糊,見了鬼了?”狄氏道:“非是見鬼,你心里終日想其妻子,想得極了,故精神恍惚,開眼見他,是個眼花。”[明小說《初刻拍案驚奇(下)》]
(11)大凡人起了愛念,總有十分丑處,俱認作美處。何況吳衙內本來風流,自然轉盼生姿,愈覺可愛。又想道:“今番錯過此人,后來總配個豪家宦室,恐未必有此才貌兼全!”左思右想,把腸子都想斷了,也沒個計策與他相會。[明小說《醒世恒言(下)》]
例(10)中“其妻子”是“想”的對象,“想得極了,故精神恍惚,開眼見她,是個眼花”是對“想其妻子”結果程度的主觀陳述。例(11)中當事人“左思右想”的內容較多,“把腸子都想斷了”是對“想”的結果程度的主觀陳述。例(10)中的結果程度“想得極了,故精神恍惚”還帶有一定的客觀陳述性,但其程度明顯超出常態,“精神恍惚”的程度給人留下遐想的空間;例(11)中的結果程度“把腸子都想斷了”就明顯虛化,強調消極極致化的程度。這類句子格式可以概括為:“想+O,想C了。”其中“想+O”可以是賓語前置“O+想”的形式,“想C了”格式也比較靈活。比如,“想斷了腸”可以是“把腸子想斷了”的表達形式。
通過對CCL語料庫文獻檢索的整理發現,到了清代,“想O想C了”構式作為一種口語表達形式開始出現。搜集清代語料共發現5例,其中充當“C”的中心詞語主要是“瘋”“昏”“魔”等,這與前文探討的在“想C了”結構中使用頻率高的“C”的典型成員是一致的。例如:
(12)柳青嚇了一跳,急將網巾摘下,摸了一摸,簪子仍在頭上,由不得哈哈大笑道:“姓蔣的,你是想簪子想瘋了心了。我這簪子好好還在頭上,如何被你偷去?”[清小說《七俠五義(下)》]
(13)正說著,又一人攘臂說道:“真正這些瘟官,想錢想昏了!我買了二斤肉出城,要我捐錢,我捐了。誰知城門捐了不算,到了吊橋,又要捐。二斤肉能值幾文?所以我也不要了。照他這樣的捐,還怕連子孫的飯碗都要捐完了呢!”(清小說《文明小史》)
這類格式從出現開始,就顯現出明顯的構式義,表明說話者對當事人行為狀態的主觀性評述,認為當事人的行為狀態超出說話人的心理預期,達到消極極致。
“想O想C了”構式一直延續到現當代,只是充當“C”的中心成分在典型成分“瘋”“昏”“魔”等基礎上逐漸擴大,也涉及“瘋了心”“紅了眼”等更多的變體結構。
可見,伴隨著說話者使用頻率的增加,加上語言省力原則的制衡作用,“想O想C了”內部結構逐漸由松散演變為緊密的形式,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句法成分呈擴大化狀態(如圖1)。當然,“明代—清代—當代”每一個階段的特點并不是孤立存在和獨立發展的。也就是說,在歷時發展的主線上,各個階段的特點是有所交叉的。

圖1 “想O想C了”歷時演變的邏輯推導
從共時發展的角度看,“想O想C了”構式的語義和形式呈多樣化存在。
從語義內容看,“想O想C了”有時可以表示“想O”的客觀結果,有時可以表示情態,有時可以表示“想O”的程度達到某種極致。
(14)有幾天,想親人想急了,晚間,隊員們躺下了,他乘車急奔100多公里,夜12時到家。(《人民日報》1994年第3季度)
(15)由于想這些想得太苦了,她的頭又疼了起來。(翻譯作品《鏡子里的陌生人》)
(16)方怡呆立片刻,眼睛噴出了火苗,咬著牙說道:“他媽的這個朱海鵬,真是想出名想瘋了。”(柳建偉《突出重圍》)
例(14)中,“想親人想急了”是對“想”的結果“著急”進行的客觀陳述,下文中“乘車急奔100多公里”與“想親人想急了”呼應,進一步說明“著急”的客觀事實。例(15)中,“太苦”表示“想”這個動作呈現出的情態。例(16)中,據上文“咬著牙說道”“他媽的”等可知,說話者極度不滿意,這里的“想出名想瘋了”不是真的“瘋”,而是表達程度達到了某種極致。
考慮到結構的緊密性與統計的可操作性,對“想O想C了”結構中符合“O≤2字,C≤5字”條件的進行梳理,共有相關語例40例。其中,表示客觀結果的有2例,占總用例的5%;表示情態的有10例,占總用例的25%;表示程度達到極致的有28例,占總用例的70%。由此可推斷,“想O想C了”可表達多種語義,但更傾向于表示“想O”的程度達到某種極致。
從表達形式看,“想O想C了”構式有多種變體共存,如“想+O,想C了”“想+O+附加成分+想+C+了”等。
(17)我一天天越來越想把他送到天堂上去,想得都發狂了呢!(翻譯作品《呼嘯山莊》)
對比例句:我想把他送到天堂上去想得發狂了!
(18)我還不相信,村里人都知道我和家珍想鳳霞都快想呆了,我覺得村里人是在捉弄我們。(余華《活著》)
對比例句:我和家珍想鳳霞想呆了。
例(17)中,“想+O”與“想C了”結構中間用逗號隔開,表示停頓。黃伯榮、廖序東指出:“停頓,一方面是出于人的生理上或句子結構上的需要,停下來換換氣或使結構層次分明;另一方面是為了充分表達思想感情,并讓聽者有時間領會說話或朗讀的內容。”[3]106因此,停頓的主要目的是凸顯層次并讓聽者有時間領會,更側重于客觀事實的陳述,主觀評述性較弱。例(18)中,“想C了”結構的前面添加了“都快”等附加成分,比例(17)主觀評述性強。但跟對比例句“想O想C了”構式相比,又不及對比例句主觀情感義強烈。
據CCL現代漢語語料整理,共搜集到18例類似的語料,最常見的附加成分是:都、快、都快、全都、都快要、也、已經等。樸珍玉指出:“主觀‘大量’的表達必然是在某種客觀表達式的基礎上通過添加的方式形成的(包括語氣詞、詞綴、代詞、副詞、實體標記、情態動詞、詞序、重復等手段,涉及語音、構詞、語法、篇章結構等各個方面)。”[4]20因此,“想C了”前附加成分的添加使句式表義主觀性增強是必然的。樸珍玉同時指出:“語義的虛化和弱化比較容易產生主觀化的傾向。因為語義一旦弱化其表達真值的部分就減弱了,在這一過程中意義變得越來越依賴說話人對命題內容的主觀態度和評價,主觀性也就更容易附著其中。”[4]20“想O想C了”構式中的C表示消極極致,往往不是客觀事實或真正的結果,C的語義在“想O想C了”構式中明顯虛化,其主觀性更容易凸顯出來。因此,“想O想C了”構式的主觀表述性最強,主觀情感義更為強烈(如圖2)。這也恰好符合蘭蓋克(Langacker)的觀點:“主觀化的程度高低跟語言編碼形式的多少成反比:主觀化程度越高,觀察對象越是脫離舞臺,在語句中登臺呈現的語言形式就越少。”[5]38

圖2 “想O想C了”共時演變的邏輯推導
量范疇是一種重要的語義范疇概念,人們對不同事物、行為和性狀的認識與理解都包含著程度不等的“量”因素,這些“量”因素訴諸語言表達,即“量范疇語言化”,就“形成語言中的量范疇”[6]8。根據表達性質與特點,“量”可以分為主觀量與客觀量[7]6。印歐語系表達主觀量的量級差異時,可使用較為明確的“原形—比較級—最高級”的“級”語法范疇變化,而漢語缺乏豐富的形態變化,主觀量級的表達無法依靠詞形變化手段,而主要借助于詞匯、句法結構等方式來表達。如形容“漂亮”,通過添加詞語“非常”來表達量級的增加。為了滿足特定的主觀量級表達的需要,一些固定表達形式的句法結構應運而生。這是“想O想C了”構式能夠用來表達極性情感評價義的主要原因。
構式的意義不是結構成員字面意義的加合,但是聽話者往往能夠理解說話者所有表達的確切含義,這與構式的語境有很大關系。宋云霞、楊維秀認為:“在日常生活中,構式的使用應是句子認知意義和在實際語境中的語用意義的統一,才能保證語言的適切性和交際的有效性。”[8]107鄭娟曼(2012)把影響構式的語境分為內語境和外語境,內語境主要是指圖式構式中的變項,外語境主要是指構式所在的上下文[9]526。
根據CCL語料庫情況,“想O想C了”構式從清代首次出現(“想簪子想瘋了心”),就帶有明顯的主觀評述性,而且較之明代的表達方式“想O,想極了,故C”的結構方式更簡潔明了,表義深刻。根據經濟性原則,人們的認知方式具有趨簡性,“想O想C了”構式自出現后便被模擬使用,逐漸出現了“想錢想瘋了”“想錢想昏了”“想錢想魔了”等用例,伴隨結構的廣泛應用和開始固定化,“想O想C了”構式義逐漸形成。經過民國發展到當代,“想O想C了”結構中作為內語境的“C”起著決定性作用。充當“C”的常常是一些帶有明顯消極義的詞或短語,這決定了此構式多用于消極評判的語境中。
縱觀前文提到的語例(4)(5)(6)(7),構式的后續句中都陳述了說話人認為非常規的客觀事實,即外語境是不合常規的。在此基礎上,說話人的評述肯定是消極的,這恰恰對外語境進行了補充。因此,“想O想C了”構式在具體上下文語境中被賦予責備、不贊同、過火等消極的情緒義。
特勞斯代爾(Trousdale)指出,在語法構式化的過程中,語言結構的能產性逐漸增加。能產性跟頻率密切相關,這里的頻率分兩類:一類是用例頻率(token frequency),即在日常言語交流中該構式實際被使用的頻率;另一類是類型頻率(type frequency),主要指構式在形成以后所能產生的不同變體類型的數量[10]112-121。
由搜集CCL語料庫語料而知,“想O想C了”構式最早出現在清代文獻中,共5例,出現在民國文獻中有7例,當代語料搜集到53例。可見構式的用例頻率逐漸增高。另外,據前文所述,隨著構式的頻繁使用,構式的變項“C”的類型逐漸增多,它由常用的動詞、形容詞擴展出更多的動賓結構等。因此構式的類型頻率也在逐漸增加。“想O想C了”結構的高頻使用成為構式化的重要動因,為構式形成以及構式義的最終確立造勢助力。
認知語言學認為,人們對客觀世界的認識是從具體世界開始的,繼而用具體世界的經驗去認識抽象世界。對“想O想C了”構式的認知理解,離不開對中心固定項成分“想”的解析。“想”是典型的心理動詞,其程度是不可具體化的,通常前加程度副詞表示程度深,當程度副詞隱含的程度不足以表達情感義時,說話人往往用“瘋”“死”“昏”等具體可感的客觀存在表示抽象的不可感的“想”的程度。另外,“瘋”“死”“昏”等詞本身是指身體某部分達到承受的極限而顯現出來的消極性狀。人們對這些客觀性狀進行感知,并形成概念儲存于大腦中備用,當人們在具體語境中進行語言交流時激活了大腦中相關概念,得以實現主觀義的表達和理解。因此,“想O想C了”構式表達消極的主觀評述義符合人們對客觀經驗的認知。
另外,霍金斯(Hawkins)提出“直接成分盡早識別原則”(Early Immediate Constituents,EIC),指出:“在語言運用中,句法的詞組和他們的直接成分(ICS)能夠盡可能快和有效地得到識別(和產生),成分的不同序列造成或快或慢的直接成分識別。”[11]57“想O想C了”構式在歷時演變過程中由“他天天想錢,想得瘋了”“錢,他天天想,想得瘋了”等相似語義演變而來,在共時層面上,由“他天天想錢,想得瘋了”“他想錢都快想瘋了”等相似語例并存發展。在這些語義相似的語例中,“想+O”是動賓結構,“想C了”是動補結構,這種序列最方便聽眾識別句子成分;二者的主語相同,承前省略“想C了”的主語,并使二者無縫對接起來,方便更快和更有效地識別語義,符合語言的經濟性原則。總之,在人們語義認知的推動下,最終促成構式的形成。
通過研究,我們得出如下結論。一者,一個構式是作為一個整體存在的。構式義不是組成成分的簡單合成,它的產生需要量級表達、語境預設、使用頻率以及語義認知的綜合推理。構式是某種語義緊縮形式的升華,它符合人們語言認知簡約化的心理,有著獨特的話語功能表達形式,成為某種特殊含義的最佳表達。二者,構式是歷時和共時演變共同作用的產物。從歷時演變的角度,可以追溯構式作為固定形式產生的過程;從共時演變的角度,可以理清構式特殊語義的表達效果。用邏輯推理的方式考察構式的成因,要在歷時和共時考證的基礎上建立起形式和意義的最佳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