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馨
哲學家海德格爾認為:“一切藝術的本質都是詩”,各種藝術形式都是在“詩意的創造”中完成審美的感知與真理的生發。音樂劇的創作也是一個“詩意化”的過程。優秀的音樂劇作品在追求真與美的前提下,也更注重內在情感的闡發與藝術審美的教化,而這一切都與“詩意”的思想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1.浪漫主義下的悲劇內核
亞里士多德認為:悲劇是對一個嚴肅、完整、有一定長度的行動的模仿,并且有著憑借激發哀憐與恐懼來凈化情感的特質。通過對悲劇內核的剖析,在悲劇感的影響下,我們體會到渺小與敬畏,也讓我們在那事物展現出的巨大的力量中感受新生與崇高。
音樂劇《巴黎圣母院》改編自法國文學家雨果的同名著作,講述了一段在“大教堂時代”背景下小人物的愛恨與情仇、宿命與反抗,是一部震撼人心的悲劇史詩。經過二十年歲月的洗禮,美麗純真的愛絲梅拉達、“因愛生恨”的主教佛羅洛、偽善的菲比斯和善良堅韌的卡西莫多等經典形象依然留存在人們心中,跨越時空界限與文化藩籬,《巴》劇的浪漫已不再拘泥于情愛,而是貫穿靈與肉的滄桑。
中文原創音樂劇《蝶》則是一部關于住在“世界盡頭”“蝶人”們的故事,為了實現自己變成人類的夙愿,以逃離對現實的束縛,他們需將最漂亮的一位“蝶人”——祝英臺嫁給人類。這一切卻被“流浪詩人”梁山伯打破,梁祝相愛了,最終竟雙雙撲入熾烈的火中,化蝶遠飛。《蝶》改編自我國家喻戶曉的古代民間愛情故事《梁祝》,那美到至臻、悲到極致的絕唱曾令無數人潸然淚下,也讓音樂劇這一“舶來品”更具認同感和歸屬感。
不管是法國的化塵還是中國的化蝶,都是共同主題的詮釋,即愛情悲劇。兩部劇雖有著不同的“詩意化”內容,卻都充分體現了共同的審美追求并保有最本質的精神內核。
2.唱詞中的隱喻與象征
象征意象在音樂劇中大量存在,對詩意的營造起著十分突出的作用。意象是歌詞的生命,詞作者在歌曲中運用多種意象,不僅使唱詞呈現出多元的藝術特色,還賦予了唱詞獨特的藝術魅力。音樂劇《巴》和《蝶》在表演中都大量使用了象征性的隱喻唱詞來表達復雜、抽象的情感。
①在《巴黎圣母院》中,當涉及與愛情有關的內容時常會出現“上帝”“天堂”“地獄”等詞眼。在由佛羅洛演唱的《Etre Pretre Et Aimer Une Femme》里,出現了“地獄”“天堂”二詞,以表達自己對愛絲梅拉達的愛戀。
L’enfer ow tu ira j’irai aussi你若下地獄,我也愿跟上
Et ce sera mon paradis 那兒便是我的天堂
此外,對愛情的隱喻還表現在“火焰”這一意象上,原著中作者用“火”來象征菲比斯與愛絲梅拉達之間的感情,于二人演唱的《La Volupte》中,愛絲梅拉達對愛情奮不顧身的盲目與無知,就像一團熊熊烈火,在孤獨中燃燒殆盡,只留下蒼白的唏噓。
Nos deux couleurs de peau 我們不同的膚色
Comme En un seul flambeau 就如同一支火焰
Je veux t’aimer 我想愛你
T’aimer au risque de ma vie 冒著生命的危險愛你
Prends-moi 帶走我吧
Prends-moi si e’est ma destinee 如果這是我的命運
又如在由卡西莫多演唱的《belle》中,出現了傳說中化身為蛇引誘夏娃偷食圣果的魔鬼“Lucifer”,成為沉溺墮落的象征。
O Lucifer! 魔王啊!
Oh!Laisse-moi rien qu’une fois 我只求一回
Glisser mes doiqts dans les cheveux d’Esméralda 讓我的手穿透她的長發
通過分析《巴黎圣母院》劇中的隱喻內涵,我們能更深入地理解其中的寓意,唱詞中的隱喻也迎合了全劇悲涼的氛圍,使角色的形象靈活生動。
②《蝶》是一部以東方音樂風格為基調,充滿夢幻詩意的音樂劇,其歌曲旋律婉轉悠揚,唱詞含蓄詩意。在《詩人的旅途》中,唱詞與配曲相得益彰,將梁山伯追求美好愛情的信念展現得淋漓盡致。
《詩人的旅途》
大地如夢境寬闊
星辰在海面墜落
航行在翻滾的無邊草原
誰能夠停泊
手指被晚風握著
胸懷被流水撫摸
在那些路上他們也許記得我
在女聲二重唱中,一首《他究竟是誰》唱出了兩個少女對梁山伯的不同愛慕之情,祝英臺的羞怯溫柔和浪花兒的恣意熱情,兩種截然相反的性格形象,鮮明而真實地塑造了不同的人對愛情的反應與期待,也讓觀眾感受到了愛情追求里別樣的呈現:溫暖、奔放、隨性、勇敢、純粹……
《他究竟是誰》
不愛牡丹,不愛玫瑰,誰愛無花的蓓蕾?
不去盛開,不去綻放,誰曾見過她吐蕊?
我的春天不在深閨,不肯為誰展皺眉
一路心事滿懷相思,去問誰?
有人貪戀這份嫵媚,孤獨的芳菲
那么我想知道你究竟是誰?
再看整部劇中最經典的唱段之一——《心臟》,這是一首絕望悲情的歌曲,“月光”“海水”“黎明”各種意象在此相映生輝,推動整部劇走向高潮。感情的抒發、情緒的釋放和人物的塑造都被演繹得驚艷動人。
《心臟》
我的愛人
你會不會
一直哭著到天亮
讓滿腔的海水
涌進我的胸膛
在我的懷里多滾燙
我多想在你的身旁
哪怕一夜的時光
當我抱著你
伸出了臂膀
我多么渴望能就此抓住不放
當中文音樂劇將詩意的內容與唯美的形式融合一體時,所呈現的便是一個獨特的藝術賞鑒方式。中文的博大精深也讓音樂劇藝術更具包容性,也對應著我們對詩意化藝術的雅致追求。
音樂劇是一種綜合性極強的藝術,這也表明對舞臺時空自由度有著更高的要求。在面對靈活多變的表演形式與時空切換時,舞臺美術的構思設計尤為重要。
1.音樂劇《巴黎圣母院》中別具一格的舞美無疑是一個里程碑式的設計。它并沒有追求布景的數量大小,而是以最精簡的道具發揮著最豐富的表現力。可自由移動拼接的巨型幕墻、“雖無教堂之實,卻有教堂之意”的浮雕石塊、以人形雜技表現的擺動鐘表等都是《巴》劇新穎且現代感十足的創意。設計師巧妙地將西方抽象藝術與東方“意境美學”相結合,充分利用假定性來達到一種“不似卻似”的境界,為觀眾帶來全新的舞美新視野。《巴》劇中的燈光運用也可謂獨具匠心,借助光線藝術來營造意象化的情景,外化人物的內心情感,極富感染力。在表現菲比斯面對新歡與舊愛之間的掙扎時,一束主光打向菲比斯,而昏暗含糊的四周布景則暗示了此時人物的內心矛盾,當菲比斯自述他的糾結時,追光不停地在他身邊變換,極盡描寫其內心的沖突。盡管燈光和布景的設計筆墨不多,但寥寥數筆卻精確地描繪了人物的精神世界。
2.為了更好地打造舞臺的視覺效果,音樂劇《蝶》的舞美設計運用了抽象的多媒體新技術,幾十噸的舞臺建筑材料將宇宙盡頭的恢弘空間感完整呈現于舞臺。懸吊的巨大蝴蝶形象、極具震撼力的“火焰墻”、寓意“情感追隨”的旋轉車胎等都為該劇創造了多層次的表演空間,也賦予了舞臺新的張力。此外,貫穿全劇始終的小提琴協奏曲《梁祝》,將中國傳統五聲調式與西方音樂劇表演形式完美融合,用詩性的敘事手法營造意境,舞美與音樂雙重作用下,讓《蝶》在中國藝術市場上更具吸引力、影響力,并成為國產音樂劇創作的成功典范。
音樂劇《巴黎圣母院》選取了七個重要角色進行刻畫,在呈現人物情感糾葛和矛盾沖突的同時,融入了對歷史和時代的人文主義思考。人性力量的交織、善與惡的尖銳、美與丑的強烈對比,在巴黎圣母院下的一切都被命運所桎梏,將宿命的悲劇譜作一曲愛的悲歌。音樂劇的詩意化演繹讓人們與角色一起體驗著命運的冷酷與無情,同時也讓更多人深刻反思其中的社會內涵與歷史意義。
音樂劇《蝶》中的六個主要人物,各有各鮮明的性格特點:浪漫自由卻敢同黑暗世界反叛的梁山伯、勇敢追求純粹愛情的祝英臺、性感奔放的蝶人浪花兒、自私頑固的蝶人領袖以及溫暖純潔的小女孩等,在一次次的矛盾對抗中,一個個角色的命運徐徐展開,不禁使人想要發出“人間惆悵客,何事淚縱橫”的慨嘆。在重塑經典的過程中,音樂劇使人物形象愈加豐滿立體,同時也隱隱地向人們展現了中華民族文化中的含蓄情感與詩意追求。
海德格爾曾說:“詩意的形象是一種別具一格的想象,不是單純的幻想和幻覺,而是構成形象,即在熟悉者的面貌中的疏異之物的可見內涵。”藝術作品的詩意化即是以靈動的思維在作品中建造出一個具有獨特的審美價值和藝術魅力的空間,方寸舞臺書寫無限詩意,音樂劇用充滿詩意的形式來演繹故事,不僅賦予藝術豐富的想象力,體現出一種內在的美學意蘊,達到一種情景交融和審美理想的境界,也為觀眾創造了一個感性的詩意化審美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