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思潔,孫 萌
(1.西北政法大學,西安 710122;2.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北京 102401)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強調,要完善社會治理體系,完善正確處理新形勢下人民內部矛盾機制,暢通和規范群眾訴求表達、利益協調、權益保障通道,完善網格化管理、精細化服務信息化支撐的基層治理平臺,及時把矛盾糾紛化解在基層,化解在萌芽狀態。這是對法治建設領域完善基層社會治理提出的具體要求。在網絡強國、數字中國戰略背景下,最高人民法院基于“推動大數據、人工智能等科技創新成果同司法工作深度融合”〔1〕的導向,對人民法院參與訴源治理提出了“建設一站式多元解紛和訴訟服務新體系”。
從技術賦能的角度看,現代信息技術在人民法庭多元糾紛解決中,既有“互聯網+”多元調解工作機制分層遞進、銜接配套的糾紛解決協同共治,也有“平臺化+智能化”司法大數據輔助司法審判決策和管理等應用格局〔2〕。從大數據輔助人民法庭訴源治理的應用場景及成效來看,有關訴源治理的方式呈現出大量數字技術的應用,在訴前調解、立案、審判等完善訴訟服務方面,各地法院持續推動數字技術在一站式多元解紛和訴訟服務體系提升方面的應用實踐〔3〕。但值得注意的是,在線環境以一種紛繁復雜的形式快速擴張,同時也帶來更多的糾紛,成為“制造糾紛”的巨大引擎〔4〕263。新興信息技術既能提供強有力的工具來幫助解決糾紛,同時也有可能制造矛盾、產生糾紛〔5〕。本文的研究主要在于如何利用技術解決和預防糾紛以及新技術的引入與解紛之間的關系,通過對當前信息化手段助力基層人民法庭①解紛和預防糾紛現狀的梳理,歸納人民法庭智慧化建設的困境與潛在風險,進一步提出數字賦能人民法庭多元解紛的完善路徑。
人民法庭處于矛盾糾紛化解的最前沿,是一站式多元解紛和訴訟服務體系建設的重點工程〔6〕。在新時代人民法庭智慧化建設的指引下,已涌現出許多體現地方特色的人民法庭訴前治理模式與智慧法庭實踐模式。通過對全國范圍內已有的智慧法庭類型進行梳理,旨在“以點帶面”“以強帶弱”,促進人民法庭智慧化的發展。現就如下四種模式進行重點研究:
福建省福清市人民法院宏路法庭在實踐中探索出對交通事故類案件進行集中審理,形成交通事故類案件“民刑一體、審執一體、訴非一體”的專門化審判模式。從當前的情況來看,這一模式不僅促使其自主研發了計算賠償金額的軟件實現了高效率、高質量辦案,還一目了然將一案的損害賠償金額明細附在裁判文書后,這種專門化審判模式取得了良好的社會效果。在審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中,還積極促成刑事部分和民事部分由同一法官審理,以減少繁瑣的訴訟程序給當事人帶來的訴訟壓力,這種審判方式有利于統籌推進民事賠償調解工作,保障賠償金得以及時救濟受害方,節約司法資源。另外,由于該法庭集中審理轄區內所有的交通事故類案件,有利于司法工作人員在在案件裁量中將交通肇事罪的量刑進行統一。
當今,社會分工日漸精細化,各種矛盾糾紛也呈現出復雜化、專業化的傾向。通過專門化的審判模式,有利于將復雜的案件運用專業的審判程序予以解決,一方面可以避免傳統訴訟對整體糾紛的割裂,另一方面有利于通過統一標準提高司法的權威性,促使矛盾糾紛能夠得到專業、及時的化解,實現公正和效率的統一。
浙江永康法院龍山法庭著力打造“黨委領導,法庭功能前移,各方力量聯動,分層過濾、遞進調解,把矛盾糾紛化解在基層”的基層社會治理模式。這種基層社會治理模式是實現人民法庭訴源治理的有效之治。具體而言,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首先,在頂層設計上細化制度機制。對基層部門單位及網格員、村干部等參與人員的相關體制機制進行細化,保障具體操作時有可供參考的規范,促成轄區內形成三級糾紛過濾機制。其次,在人才保障上凝聚力量。通過人民法庭主動指導基層工作,強化網格員、村干部等參與人員的法律知識、調解技能,增強基層解紛的效果。再次,加強源頭治理。一是通過組成網格員、村干部等參與人員的信息網絡,以及時掌握各項情況,在源頭上強化風險防控、提升解紛質量與效率。二是聯通網格員、村干部、人民法庭工作人員及一線干警等各方力量建立矛盾倒查機制,充分發揮各網格員在預防、化解矛盾糾紛方面的作用。三是成立村級公共法律服務工作室,完善基層公共法律服務體系,通過進村進企,讓一線干警擔任基層法治指導員,讓糾紛矛盾就地解決。
“龍山經驗”通過引導審判力量下沉來加強基層治理,人民法庭主動參與基層治理,極大地改善了基層治理的現狀,同時加強了基層治理的法治參與,提升了基層治理的法治水平。這種基層社會治理模式,一方面能夠強化人民法院在國家治理格局中的作用,另一方面體現了訴源治理在實現司法資源為民服務和司法裁判以人為本的原則和精神,有利于減輕當事人的訴訟負擔、提升人民群眾的司法獲得感、滿足人民群眾多樣化需求,促進基層“共建、共治、共享”治理格局的形成。
浙江常山法院打造的“共享法庭”②法治共享模式,通過“一屏一線一終端”構建縣域“共享法庭”網絡。常山法院“PC端+移動端”“村社站點+信息網絡”的模式將“共享法庭”融入“141”基層社會治理體系,開啟司法精準服務、基層共享法治的新模式。“共享法庭”成為常山縣建設法治社會的最小單元,推動基層社會形成良好的法治常態,實現基層社會治理與建設法治國家、法治社會的有機融合。
“共享法庭”利用現代科技手段打破解決糾紛的時空限制,將糾紛解紛延伸到村社最基層,成為連接基層治理、服務人民群眾、維護公平正義的前沿,真正將訴訟服務送到人民群眾的家門口。這種法治共享模式不僅體現了法與理的交融,而且用其精準性向人民群眾傳遞著司法為民的情懷,用其便捷性讓基層群眾感受司法便民的溫暖,大幅提升了矛盾糾紛處理能力和效率。
數字技術賦能下的江蘇蘇州吳江法院經濟技術開發區法庭,通過創設各種各樣的智慧法庭工作場景,實現案件全過程網上辦理。“吳江樣本”的關鍵在于通過技術賦能打通審判業務的各環節,真正成為“智慧法庭”。具體來說,可從以下幾個方面闡述:首先,研發一個智慧化平臺,以技術手段實現案件繁簡分流,這種智能化的分流真正將小矛盾化解在訴前,從而有利于節約司法資源。其次,創建審判和運維兩個管理中心,將“技術”與“法律”這兩個專業性的工作進行區分,以更好落實審判與管理兩項責任,以實現技術保障審判,進而提高審判質量與效率。再次,暢通智能語音助手——蘇小e、“一案一群”和網上訴訟服務大廳,實現服務群眾零距離。此外,推動對接“企查查”、三大運營商、大數據中心和保險公司四個商業主體,全面提升訴訟服務質量。最后,將互聯網與立案、開庭、文書生成、報結和歸檔緊密結合,建立譬如“e鍵開庭”系統,助推審判工作提質增效。
“吳江樣本”的本質在于以現代信息化技術為支撐,用數字技術變革保障人民法院的日常工作,提升各項訴訟服務水平。通過技術手段,提升人民法院日常審判工作的效率,同時便利當事人進行訴訟活動。另外,“吳江樣本”已經形成了初具規模、系統、成熟的智慧法院模式,可以成為其他地方嘗試和改進的樣本,以點帶面,推動人民法庭整體的智慧建設,促進人民法庭訴源功能的實現。
2019年初,為貫徹落實習近平總書記關于“要堅持把非訴訟糾紛解決機制挺在前面”〔1〕等重要指示精神,最高人民法院創造性提出一站式多元解紛和訴訟服務體系建設。三年以來,這套符合中國國情、體現司法規律的中國特色糾紛解決和訴訟服務模式日益成熟。但受各地經濟水平、地域差距等因素的影響,當前我國人民法庭智慧化建設整體上處于初步探索的階段,在實現人民法庭智慧化的過程中還要解決存在的一些問題,以更好地促進人民法庭智慧化建設。
其一,人民法庭無立案功能導致“訴”的困境。當前多數人民法庭沒有被賦予立案、收費功能,只具有審判職能,給當事人和工作人員辦案帶來了諸多不便。譬如,當事人立案時要前往轄區基層人民法院,若能成功立案,人民法院受案后按照一定的原則、程序將不同的案件再分流給不同的人民法庭,導致“訴中”的材料遞交與“訴前”的案件受理是在不同的辦公地點,這給訴前與訴中材料對接上帶來諸多不便。相較處于城市的人民法庭而言,地處鄉鎮的人民法庭面臨交通不便與距離較遠的現實困境,基本的訴訟服務面臨發展滯后的困境。
其二,人民法庭辦案人員、辦案條件、辦案設備等不足帶來“源”的困境。人民法庭的人員配置多為“1+1+1”模式,部分人民法庭對這一模式也有突破,但仍面臨案多人少的現實困境,迫使人民法庭還處于“被動收案”的階段,尚無精力和能力實現“主動治理”,以致人民法庭的訴前治理功能尚未充分發揮作用。另外,各人民法庭作為基層人民法院的派出法庭,在辦案條件、辦案設備等方面不及院本部,地處鄉村的人民法庭在這一問題上表現得尤為明顯。因此,各人民法庭在實現智慧法庭的建設過程中,各地受經濟水平等因素的影響,呈現出參差不齊的特征。在諸多內外、主客觀因素的影響下,數字技術賦能下的人民法庭發展不容樂觀。
當前人民法庭矛盾解決的方式較為傳統、保守。一是仍處于“被動治理”的階段;二是解紛主體單一,僅靠人民法庭調解、審判來解決矛盾糾紛。這樣的弊端在于:首先,沒有將矛盾盡早、及時化解,反倒因現有的解紛機制讓矛盾愈演愈烈。“被動治理”意味著矛盾雙方經調解未果或未經調解,矛盾糾紛逐漸變大,沒有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終向人民法庭尋求幫助以化解矛盾。其次,尚未與其他部門、主體有機聯動,充分發揮各主體的作用。一方面,人民法庭有限的司法資源與大量的糾紛之間的矛盾,僅靠人民法庭一己之力解決是完全不夠的,難以實現“主動治理”。另一方面,鄉鎮政府、司法所、村委會等基層部門因欠缺完備的法律知識所調解的矛盾糾紛不及人民法庭有效,且容易造成同一矛盾不同主體部門反復調解的情況。這不僅沒有將矛盾及時解決,反倒因為重復調解浪費資源的同時,加劇矛盾的擴大,導致矛盾加深。
數字技術的出現或許可能重新定義諸如“出庭日”、“程序正義”、“司法中立”、法院“正統性”等基本概念的意義和理解〔7〕102。在人民法庭尚未運用數字技術以前,出庭意味著當事人要親自出現在法官面前,尤其是在刑事訴訟中,法官必須踐行直接審理原則,面對面地與各訴訟主體進行訴訟活動,并在整個審判過程中保持公開、透明、中立。但在數字技術賦能下,通過線上立案、庭審、送達方式是否能夠實現信息的有效傳遞還有待商榷。另外,我們尚處于智慧法庭建設的探索階段,對于一些線上庭審的相關規范還不成熟,這些都是智慧法庭實踐給我們提出的問題。
本文從大數據與人民法庭訴源治理功能相結合這一角度進行深入探討,具體可從以下五個方面予以推進。
一方面,賦予人民法庭立案功能。讓人民法庭可以享受與法院本部一樣的功能,在多方面實現“無差別”的“訴訟服務”,讓人民群眾真正在自家門口享受優質的司法資源;另一方面,對已有智慧法庭設施進行升級,秉持“讓信息多跑路、群眾少跑腿”的原則,以多樣化的工作方式便利人民群眾。在新時代智慧化人民法庭建設的背景下,我們不僅要借助已有的移動微法院進行辦案,更要充分挖掘其功能、發揮其價值,讓數字技術推動人民法庭工作,為一線工作人員減負解壓。另外還要借助訴訟服務網、QQ等媒介開展立案、庭審、送達工作。
首先,加強人民法庭智慧化數字技術建設。人民法庭訴源治理信息化發展的重要支撐是基礎建設規范化、信息運維數字化。通過數字化技術的應用,以案件審判為中軸,強化對案件的精準管理。同時,數字化動態運行的數據評價及監測也是提升大數據助力訴源治理效能的關鍵手段。通過運用技術手段監測管理法庭使用情況、自動檢查并維護庭審設備,有效提高審判法庭利用率〔1〕。
其次,加強人民法庭人才建設。一要健全調解人員培養考核機制,明確調解員的就職門檻與標準。相關部門應建立嚴格的選聘制度,著重考察候選人的法律知識專業背景、語言表達與溝通能力等,遴選出具有豐富經驗,能將專業、法律與情理協調運用的優秀調解員,從源頭加強調解員的質量。二要提升人民法庭一線辦案人員能力。數字技術賦能下的人民法庭對一線辦案人員提出了新的挑戰,一線辦案的法官、書記員既要將本職工作做好,又要適應大環境對數據技術充分掌握,才能充分發揮智慧法庭的價值、深入挖掘人民法庭的潛能〔8〕。譬如,北京通州馬駒橋法庭對辦案人員制定了差異化的培養方案,帶動新入職的人員快速熟悉其工作內容及審判程序,使之早日進入角色;促使經驗尚淺的“生手”強化其業務能力和思維方式,加速完成轉型蛻變;給予具備一定審判業務能力的“熟手”自由發揮的提升空間,強化其獨立辦案能力和綜合素質。在未來,這種復合型人才的培養也應成為社會重點關注的對象,以滿足現實司法實踐中的多樣化需求。
第一,完善人民法庭線上庭審的相關規范,推動互聯網開庭常態化,使在線審理與線下審理具有同等法律效力。互聯網開庭有利于提高審判效率、節約審判運行成本,使人民群眾“足不出戶”便可參加庭審,節省了出庭時間和費用,減輕了訴訟負擔。但是目前,一些當事人認為互聯網開庭與線下開庭有差距。要根據網上開庭的特殊性,全面制定庭審程序規則、舉證質證認證規則、庭審紀律規則等互聯網開庭規則體系,促使互聯網開庭程序更加規范,庭審親歷性、嚴肅性進一步提高,司法權威進一步彰顯。第二,要建立專門法庭和彈性設置巡回審判點,提高辦案質量和辦案效率。一方面,建立專門法庭,促使高質量辦案。譬如,天津市濱海新區人民法院將轄區內的案件進行類型化分類后設立了六大專業法庭,實現所有法庭“術業有專攻”;福建省福清市人民法院宏路法庭集中受理全市交通事故案件,這不僅可以促成刑事民事一體化審理,減少不必要的訴訟程序,還可以通過集中審理的方式統一裁判尺度,盡可能地避免“類案不同判”的現象發生,有助于提升司法公信力。另一方面,彈性設置巡回審判點,將巡回審判作為實現人民法庭智慧化建設的重要載體。堅持司法為民宗旨,借鑒“楓橋經驗”,將巡回審判點根據辦公需要進行區分,由中心法庭輻射帶動巡回法庭開展工作,彈性設置以減少人民法庭的辦案經費支出,將有限的經費用在刀刃上。將巡回審判法庭審理搬至田間地頭、將調解工作移至農家小院,逐步實現“就地開庭、就地調解、就地結案”,提高人民法庭辦案效率和質量。
人民法庭要主動融入基層社會治理,形成黨委領導、基層群眾干部聯動的多元多層糾紛化解機制。首先,與轄區內的鄉鎮政府、司法所等基層部門搭建聯動解紛平臺。針對鄉鎮范圍內適宜調解的小型矛盾,由基層調解組織先行調解。譬如,針對交通事故類型的糾紛,人民法庭可以聯動交警中隊進行調解,一方面可以發揮交警中隊在交通事故案件上的專業性;另一方面可以加強調解的司法效力,確保基層解紛的可信度與有效性。至于調解不成或不適宜調解的案件,可以再與實際協調的部門進行互聯互通,總之堅持“將糾紛化解在基層”,但又不能妨礙矛盾化解的最佳時機。其次,村干部負責本村矛盾糾紛的排查上報工作。對于一些專業性較強的糾紛,一方面,可以邀請專業化的人民調解員輪流駐庭值班、提供咨詢,強化基層社會治理“共建”“共治”的專業性;另一方面,可以借用鄉賢力量開展訴前調解、督促執行,讓矛盾糾紛“和氣”解決,為基層社會治理的“共建”注入我國特有的鄉村文化。通過這種分層遞進的糾紛解決機制,讓“每一個網格”都能解決糾紛、化解矛盾,都能參與技術賦能下人民法庭訴源治理建設。
〔注 釋〕
①本文所指人民法庭,是指基層人民法院根據地區、人口和案件情況,按照《中華人民法院組織法》的相關規定設立的,系基層人民法院的派出機構和組成部分,而非一個物理化、空間化的人民法庭。“訴源治理”在政策性文件之中被頻繁提及,但其確切內涵迄今未獲得明確闡釋。本文所指訴源治理大致指人民法庭對已經形成爭議案件的多元化解,對爭議進行源頭防治。
②“共享法庭”是指以數字化改革為抓手的數字化虛擬人民法庭,與基層治理中大量資源進行數字化對接,在注重共性的同時形成多部門、跨領域、積極協同下的個性化應用場景,為群眾提供精準化的司法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