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冬, 賀婭榮
(東北林業大學 文法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40)
關于行政處罰決定公開的依據是《行政處罰法》第48條“具有一定社會影響的行政處罰決定應當依法公開”的規定。該法條對行政處罰決定公開的主體、范圍、內容和標準等均未作出具體規定,目前亦未見有對《行政處罰法》48條作出進一步解釋的官方文件。行政處罰決定公開制度概念模糊、公開主體不明確,公開標準不具體、不統一等導致行政機關濫用處罰決定公開權。而公開行政處罰決定勢必會觸及被處罰相對人的個人信息保護問題。當下,伴隨著《個人信息保護法》的施行,實務界也越來越重視個人信息保護問題,如何在公開行政處罰決定時有效保護個人信息權益?如何防止行政機關過度收集和不當公開個人信息?在發揮行政處罰決定公開積極功效的同時又最大限度地保障個人信息權益,平衡二者關系是理論和實踐亟需解決的問題。
原《行政處罰法》未提及行政處罰決定公開的相關內容,僅強調行政處罰的依據必須全面公開。修訂后的《行政處罰法》引入了行政處罰決定公開制度,該制度是從何而來?為什么要以立法的形式確認該制度?通過查找,筆者認為行政處罰決定公開制度的出現和廣泛運用,主要基于以下兩個原因。
第一,處罰決定公開實踐要求必須盡快建立完善的制度體系來規范行政處罰決定公開行為[1]。雖然原《行政處罰法》未有關于行政處罰決定公開的規定,但在部分法律、法規和行政規范性文件中均有關于行政處罰決定公開的內容。例如,1998年《證券法》第174條(1)1998年《證券法》第174條第2款規定:“國務院證券監督管理機構依據調查結果,對證券違法行為作出的處罰決定,應當公開。”、2000年《稅務稽查業務公開制度(試行)》第3條(2)2000年國家稅務總局《稅務稽查業務公開制度(試行)》(國稅發〔2000〕163號)第3條:“稅務處理(包括處罰)結果均可公開;案件稅務處理結果應當按照規定公告。”、2007年《上海市政府信息公開工作要點》(3)2007年《上海市政府信息公開工作要點》規定:“有行政處罰職能的政府機關要加大行政處罰結果信息的公開力度,其中工商、質量技監、食品藥品、衛生、環保等部門,重點做好對涉及公共安全和嚴重影響人身健康的違法行為的行政處罰結果信息公開;通過課題研究,逐步形成行政處罰結果信息公開的制度安排。”、2008年《工業和信息化部政府信息公開工作辦法》(4)2008年12月15日《工業和信息化部政府信息公開工作辦法》(工信廳辦〔2008〕81號)第7條第9項規定:“符合下列要求之一的政府信息,主辦司局應當主動公開: (九)執法檢查事項的結果及行政處罰決定。”等都規定了應當公開行政處罰決定,以此為依據的處罰決定公開的實踐應用倒逼作出行政處罰基本法的《行政處罰法》予以回應。
第二,國家政策的調整推動制度確立。2017年和2018年國務院辦公廳相繼出臺了有關行政執法公示制度的兩個重要文件(5)2017年《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全面推進行政執法公示制度執法全過程記錄制度重大執法決定法制審核制度的試點工作方案的通知》;2018年《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全面推進行政執法公示制度執法全過程記錄制度重大執法決定法制審核制度的指導意見》。,指出行政執法結果要及時向社會公布,并在全國32個省市開展行政執法公示制度試點工作。2019年修訂的《政府信息公開條例》中增加了“本行政機關認為具有一定社會影響的行政處罰決定”主動公開的規定,進而促進了《行政處罰法》中新增行政處罰決定公開的內容。2021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法治政府實施綱要(2021-2025)》指出要全面施行政務公開,以“公開為常態,不公開為例外”,不斷推進行政行為、行政決策結果等公開。上述國家政策的出臺,都在推動著行政處罰決定公開制度的確立。
基于上述考量,為應對實踐所需,立法者決定在《行政處罰法》中增加有關行政處罰決定公開的規定。《行政處罰法(修訂草案)》(以下簡稱草案)一審稿中規定,行政處罰決定要依照現有法律規定全部公開,采用絕對公開的觀點和立場。《草案》二審稿對一審稿進行了調整,確定了以《政府信息公開條例》為處罰決定公開依據。經過反復斟酌,立法者認為一審稿和二審稿規定的范圍過于寬泛,不利于對公民個人信息權益和隱私權的保護,違反了公法上普遍奉行的理念——個人信息權益和隱私權在權利位階上高于知情權[1]。所以,修訂后的《行政處罰法》第48條最終確定為“具有一定社會影響的行政處罰決定應當依法公開”。
從修法過程看,處罰決定公開的范圍在逐漸縮小。由最開始的不公開為例外最終確定為以公開為例外。當前,個人信息不再僅僅作用于對個人的標識,還涉及到公民的個人信息權益、隱私權、姓名權等人格權。除此之外,個人信息還會產生巨大的財產性利益。提供信息的主體也不再限于行政機關,各個主體都有可能成為信息的提供者,這其中也包括將原始信息加工后再次公布的中介機構。筆者認為,保護公民個人信息權益是此次修訂過程中對行政處罰決定公開范圍逐漸限縮的關鍵原因之一。
行政處罰決定公開制度的出現不僅是因為實踐和法律政策的推動,更關鍵的在于行政處罰決定公開在法治建設中體現出來的獨特優勢。行政執法公示制度等三項制度的推行更加證明了行政處罰決定公開的正確性。
第一,監督行政機關處罰權的行使,滿足公民的知情權。監督權的實現以知情權的存在為前提,知情權是公民監督權實現的保障。行政處罰決定公開是公民了解行政機關執法行為的有效途徑。在處罰決定公開被立法確認之前,公民對行政機關處罰裁量權的監督主要集中在事前監督和事中監督。例如《行政處罰法》第5條規定行政機關作出處罰決定前公開處罰依據,實際上是公民進行事前監督的過程;在執法過程中設置聽證程序等為公民提供了事中監督的基本途徑。行政處罰決定公開后,形成了事前、事中、事后監督行政機關處罰裁量權行使的完整閉環,有益于行政機關依法行政,建設法治政府。
第二,具有敦促違法行為人積極改正和警示無關第三人的積極影響。行政處罰決定是對違法行為人的負面性社會評價,處罰決定公開所帶來的精神壓力和心里痛苦催促著違法行為人積極改正,一定程度上改善了生態環境、食品藥品、金融監管等領域執行難的困境。此外,通過信息處理技術對處罰決定書中的個人信息進行匿名化或去標識化處理后,行政處罰決定公開就具有了獨立于違法行為人的工具屬性,以行政處罰決定公開明示對行政違法行為的懲戒結果,具有威懾潛在違法行為人,保護潛在受害人的雙重優勢。
行政處罰決定公開涉及行政機關、相對人以及相關人三方主體的權利,還關乎普通公眾的知情權。有權利就會有利益,有利益就會有沖突,由此產生了行政機關與行政相對人在不同利益角度下的公權力與私權利的主體利益沖突。即行政機關為了實現公眾的知情權、發揮處罰警示作用而公開行政處罰決定,相對人或者相關人(以相對人為主)為了保護自己的個人信息不被泄露而反對行政處罰決定公開。
在我國,行使行政處罰權的主體除了行政機關還有被授權組織和一些依法受委托的組織。這意味著上述主體是行政處罰決定信息的主要收集者和占有者[2]。《行政處罰法》未明確說明行政處罰決定公開是否屬于行政機關的專屬權力,也未明確除行政機關以外的有權作出行政處罰的其他組織是否有權公開行政處罰決定。《個人信息保護法》第37條“法律、法規授權的具有管理公共事務職能的組織處理個人信息,依照有關行政機關的規定”。根據其規定,行政機關和被授權組織都有權作出處罰決定并收集相關信息,還可以處理并公開行政處罰決定,而依法受委托的一些具有管理公共事務職能的組織是未被賦予法定公開權的。不同行政處罰主體對于個人信息的認定標準和水平都不同,再者行政處罰決定的公開內容和范圍并不具體。多方因素的共同作用下使得公開機關的公權力、其他行政機關的公權力、個人私權利之間的沖突給行政處罰決定公開的實踐造成了較大的干擾。據此,上游權力的行使是否要延伸到下游還是一個有待考察論證的問題。行政處罰決定公開的途徑大致可分為兩種。
其一,匯總式。被授權組織和受委托組織做出處罰決定后,將相關文件交由授權機關或委托機關,由行政機關統一進行信息審查,確定處罰決定是否能夠公開。審查完畢后,應當公開的處罰決定由行政機關和被授權組織自行公開,而受委托組織作出的處罰決定由委托機關審查完畢后直接公開。
其二,分別式。《政府信息公開條例》(以下簡稱《條例》)規定,誰做出行政行為或者制作行政信息,誰負責信息審查并公開。依據《條例》第20條的規定,行政處罰決定包含在政府信息公開范圍內。若按照上述原則確定公開主體,即誰做出行政處罰決定,誰決定是否公開。筆者認為,行政機關相較于其他處罰主體更具有專業性,對于個人信息的分析和掌握更加全面,在行政處罰決定公開制度不夠完善時采用匯總式能夠在公開處罰決定過程中更好的保護公民的個人信息。
私權利主體之間為實現各自利益也會產生權利沖突。個人信息權益和知情權的沖突并不是僅僅來源于外部,權利內部本身也存在沖突。這是相對應的一對權利,要想知情就得公開,要想公開就會涉及到公民的個人信息。這是這對權利與生俱來的屬性,不可避免,但可調和。筆者認為,可以運用比例原則為基礎的權利邊界理論。每個權利都有其行使的邊界,超越了這一邊界就會侵犯到其他權利[3]。無論是公權力和私權利的沖突還是個人信息權益和知情權的沖突,在確定了各自行使權利(力)的界限后,行政機關依法行政,公民遵紀守法,在界限內實現和保障自己的合法權益,權利(力)之間的積極和消極沖突就可以達到相對和諧的狀態。
侵犯個人信息權益的違法行為數量不斷增多,種類不斷豐富,為個人信息保護法律規范體系的建立和完善提供了極其重要的現實基礎。目前,我國對于個人信息的保護主要集中在民刑兩方面,如《民法典》《個人信息保護法》以及2017年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兩院聯合頒布的《關于辦理侵犯公民個人信息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4]142。《個人信息保護法》頒布后,有學者認為刑法中規定的個人信息侵權行為的懲處范圍和種類過于狹窄,不能將《個人信息保護法》中規定的違法行為方式完全覆蓋,以保護自然人的個人信息[4]147。
行政處罰決定公開與個人信息保護息息相關。《行政處罰法》只規定了處罰決定要公開,卻忽略了與之緊密相連的個人信息保護,缺少相關法律規范來填補二者之間的空白,對公開過程中涉及的公民個人信息的公開界限和統一的信息模糊標準并沒有做出規定[5]。我國立法上也未對“有一定社會影響”作出準確界定,學理上對這一概念也多有爭議,由此留給行政機關較大的自由裁量權。從而導致各地區、各部門在執行處罰決定公開制度時缺乏統一的公布標準和程序,不利于對個人信息的保護。
行政處罰決定公開涉及多方主體的利益并且公開內容不確定,缺少有效的監督制度,容易產生行政機關濫用公權力泄露公民個人信息的情形。且難以認定行政機關是否存在侵犯相對人或相關人個人信息權益的行為,造成救濟機制流于形式。雖然我國行政賠償制度相對完善,但行政機關公布處罰決定過程中的侵權行為是否屬于行政賠償范圍,以及是否能夠適用統一的賠償標準目前沒有相關法律規定,需要立法者加快立法腳步,彌補行政處罰決定公開制度的缺漏。
比例原則發端于德國的警察法學,后逐步適用于我國行政法學領域。主要體現在行政處罰、行政強制等執法過程中。雖然我國《行政處罰法》沒有以具體法律條文來確認比例原則在行政處罰領域的法律地位,但是處罰法第4條規定的公開、公正原則涵蓋了比例原則的精神原理。行政處罰決定公開有利于防止行政機關濫用自由裁量權,但法律規定不具體又重新賦予了行政機關新的自由裁量權。而比例原則所具有的保障人權、實現良法善治的積極功效能夠有效制約行政機關自由裁量權的行使,不僅可以為行政機關確定處罰決定公開范圍和標準提供底線和依據,還可以作為衡量行政機關是否濫用自由裁量權不適當公開處罰決定侵犯相對人或相關人個人信息權益的基準,保持行政處罰決定公開和公民個人信息保護之間的平衡。
比例原則包含了適當性原則、必要性原則和均衡性原則三個階段的內容。[6]這三個階段分別從制定的公開標準要為了或促進公開目的實現、采取對公民個人信息權益損害最小的公開標準、公開所獲得的公共利益要大于給個人信息權益所造成的損害三個方面層層深入地規范行政機關的處罰決定公開行為。行政機關確定處罰決定公開的衡量標準必須滿足每一階段的要求。具體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入手。
1.依法行政是首要的衡量標準
行政機關應以法律法規作為唯一行為準則作出具體行政行為。法律一方面具有保護權利的作用,另一方面也限制了行政機關的裁量行為[6]。就后者來說,與比例原則的功能具有一致性。因此,運用比例原則確定行政處罰決定公開的法律標準具有正當性。應當以《個人信息保護法》《民法典》《國家賠償法》等為基礎,結合行政處罰決定公開目的[7],在比例原則的指導下進一步確定統一的公布標準和程序,完善行政處罰決定公開制度。做到與有關法律精準銜接,與公開目的完美融合。既完善個人信息保護的法律體系,又補充行政處罰決定公開制度的漏洞。應在不違背其他法律的限度內,更好的優化行政處罰決定公開制度。
2.公民的法感情是關鍵衡量標準
首先,以當事人視角考量被公開人的法感情。行政處罰決定公開應當采用對當事人損害最小的方式,即滿足比例原則中的必要性原則。行政處罰決定是對當事人的一種社會性負面評價,在行政處罰決定公開過程中,若為實現公眾知情權而對個人信息公開較多,給當事人的合法權益造成了不應有的損害,則違背了必要性原則,有違反“一事不二罰”原則的嫌疑。不正確、不科學的公開程度和范圍會侵犯公民的個人信息權,進而傷害被公開者的法感情。降低公眾對行政機關的公信力,最終消耗法律的威懾力。
其次,以社會視角考慮公眾的法感情。行政機關是《行政處罰法》的執行機關,行政機關對于行政處罰決定公布的內容要明確具體,做到手段和目的相匹配,體現比例原則中的適當性原則。充分考量相關案件的社會敏感度和個人敏感信息,做到同情同處、平等對待。法律需要的是公民的敬畏,而不是畏懼。行政機關濫用行政裁量權侵犯公民個人信息權不僅會失去公眾對行政機關的支持,也會失去公眾對法律的認可。行政處罰決定公開不僅要考慮到對當事人的影響,還要考慮到公眾通過各種渠道了解相關內容后所帶來的一系列連鎖反應。
“有一定社會影響”是行政處罰決定公開的關鍵。要在合法的范圍內,以行為主體、行為性質以及公共利益為具體要素,全面分析“有一定社會影響”的上限和下限,不斷增強行政處罰決定公開制度的法律支撐。
不同類別行為主體的公開范圍有所不同。行為主體主要分為公眾人物和普通民眾。公眾人物對社會的影響力越高,對其道德水平和專業能力的要求就越嚴格,其所受保護的個人信息范圍就越小。[8]學理上對公眾人物有嚴格的分類標準,但是筆者認為無論是哪一類公眾人物,他在社會上的影響輻射范圍都比普通民眾更廣,影響程度都比普通民眾更深,他們的一言一行對價值觀還未完全建立的未成年人具有更大的煽動性和影響力。因此,在處罰決定公開范圍上,無需對公眾人物做更為細致的劃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對公眾人物做出的行政處罰決定其公開范圍更廣。
明確行為性質有助于我們進一步理解“有一定社會影響”的概念 。行為性質的不同主要表現在自然人的違法行為和行政機關的自由裁量權。自然人的違法行為通常具有明確的指向性和針對性,違法行為損害群體越大,輻射領域越廣,社會影響力就越高,尤其是涉及民生領域的違法行為。行政機關擁有廣泛的行政處罰裁量權,行政處罰決定公開有助于行政機關在法定幅度范圍內做出合理、合法的裁量決定,將裁量過程全部置于公眾視野之下,進一步規范行政機關的處罰裁量行為[8]。鑒于此,行政處罰裁量權的大小應當與處罰決定公開范圍呈正相關。
公共利益是“有一定社會影響”的基本條件。公共利益的具體內容會隨著經濟發展水平、人民生產生活需要和國家政策的調整等不斷發生變化,通過法律規定高度概括其具體含義實屬不易 。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治國有常,利民為本。”因此,無論公共利益的具體內容如何變化,“以民為本”都是其核心要求。《政府信息公開條例》第20條規定,行政機關應當主動公開涉及公共安全(衛生、食品、產品、藥品、金融)、公共保障(醫療、教育、社會保障)等與民生相關的政府信息。以此為參考,行為人的違法行為若對上述領域造成負面影響,可以認為該違法行為具有一定社會影響。
行政處罰的對象包括自然人和企業等組織。企業信息與自然人的個人信息存在很大不同,企業信息具有較大的經濟利益,而自然人的個人信息不僅具有經濟利益,還具有較強的人格利益。因此,有關自然人的行政處罰決定公開規則要更加復雜。行政機關在公布有關自然人的行政處罰決定時,要以謹慎公開為原則。不同類別的自然人個人信息公布后的影響亦會不同,本文將自然人分為成年人、未成年人、以及成年人中的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和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
1.以自然人分類為基礎制定行政處罰決定公開規則
《個人信息保護法》中將自然人的個人信息分為敏感個人信息和一般個人信息。[4]146行政機關在行政處罰決定公開書中對于個人信息的模糊處理要以《個人信息保護法》的分類為依據,確定模糊標準和規則。
首先,要遵循的一般規則就是:自然人的敏感個人信息絕對不予公開。敏感個人信息包括但不限于自然人的指紋、面部、醫療信息、姓名、身份證號碼、家庭地址、電話號碼,以及新媒體時期不具有重復性的微信號碼、QQ號碼等。如若是自然人的一般個人信息,公民不愿意公開或者公開后對公民及其家人的日常生活造成其他不利影響或者加重負擔的,可以經自然人申請,行政機關予以審核,確無公開必要的,依法不予公開。
其次,除了一般規則外,還要設立特殊規則。特殊規則主要適用于未成年人和精神病人。未成年人和精神病人的個人信息保護范圍與普通成年人有所不同。除了要防止由于處罰決定公開泄露個人信息所發生的侵犯人格權和財產權的負面影響外,更主要的原因在于未成年人具有更大的成長空間,且各方面還在發展過程中,依據《未成年人保護法》的規定需要對未成年人的個人信息做更加嚴密的保護,以防止在行政處罰后對未成年人的發展造成不利影響。精神病人雖然與未成年人不同,但是由于其疾病的特殊性,若不慎泄露個人信息,外界的干擾可能加重其病情或者影響其后續的治療,亦應予以特殊保護。
我國有專門的《未成年人保護法》對未成年人作出了區別于其他自然人的規定。如在刑事訴訟的審判流程中,未成年人和精神病人的審判流程較其他自然人的審判流程保密性更高,公開范圍更小,審查更嚴格。行政處罰決定公開過程中對公民個人信息的保護不僅要以《行政處罰法》和《個人信息保護法》為法律依據,還要以其他相關法律法規為基礎,與我國整個法律體系相融合。
行政處罰決定公開中對于未成年人和精神病人的保護主要分為兩個方面。一方面,《行政處罰法》規定不滿十四周歲的未成年人和無民事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不予行政處罰,須責令監護人加以管教和嚴加看管、治療。我國以專項立法的形式對未成年人進行全方位的保護,如《關于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的實施辦法》規定,“將未成年人的犯罪記錄依法予以封存,不得公開”。《江西省未成年人保護條例》第64條規定“未成年人被行政處罰的記錄應依法予以封存”。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對于不予處罰的未成年人,其立案記錄、不予處罰決定書等均不得對外公開。但是對于無民事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我國未有精神病人違法犯罪記錄封存的相關規定。因此,雖然不予處罰,但是不予處罰決定書依然要公開,以符合透明行政執法的原則。公開內容主要側重于不予處罰的原因以及救濟途徑,相關主體的個人信息均不可涉及,充分保障無民事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的治療和生存空間。既然不予處罰,若涉及到個人信息,有可能會對被公開者的個人生活造成嚴重困擾,這與處罰無異。另一方面,《行政處罰法》規定,對于年滿十四周歲且不滿十六周歲的未成年人,要從輕或減輕處罰;對于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有違法行為的,予以行政處罰。對于該類予以處罰的未成年人,適用的公開規則應一致,相關信息均不予公開。對給予行政處罰的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個人信息的公開規則適用上述一般規則即可。參照刑法關于間歇性精神病人的相關法律規定,依照舉重以明輕的原則。間歇性精神病人雖然不同于普通人,但是在其違反行政管理秩序,損害公共利益時與普通人無異。所以,在行政處罰決定公開時適用一般規則更為合適。
2.根據公開規則選擇個人信息處理技術
根據2020年10月1日實施的《信息安全技術——個人信息安全規范》(GB/T 35273—2020)的相關規定,對個人信息的處理技術包括匿名化和去標識化。匿名化是指通過現有技術手段處理處罰決定書中的個人信息,處理過的個人信息無法被恢復,且被處罰者無法被識別或者關聯;去標識化是指通過現有技術手段處理處罰決定書中的個人信息,若沒有其他信息條件,則無法識別或者關聯到被處罰者。依靠當前技術發展水平,匿名化的個人信息具有不可恢復和無法識別的特征,而去標識化的個人信息具有被識別的可能性。匿名化的安全系數要遠高于去標識化。根據行政處罰決定不同的公開規則,理應適用不同的處理技術。由于未成年人的相關信息均不予公開,所以也就不涉及對信息處理技術的選擇。對于一般規則中的個人敏感信息以及特殊規則中無民事行為能力精神病人的個人信息應當采用匿名化的處理技術,確保上述信息沒有泄露的可能性;而一般規則中的其他個人信息,若經當事人申請,行政機關審核后認為確無公開必要的,可以采取去標識化處理,例如假名、加密等技術手段,來增強個人信息的安全性。限制民事行為能力精神病人的處罰決定公開標準適用一般規則,所以在個人信息處理技術的選擇上應當與上述一般規則的選擇保持一致。
1.統一處罰決定公開程序
程序正當是行政機關依法行政的主要原則,也是行政處罰決定公開的必要原則,要加快立法腳步,確立統一的公開程序。行政機關公開行政處罰時,要遵循法定程序,不能隨意公開。確保一定的獨立性,不能受外界干擾而隨意更改程序公開被處罰人的個人信息。信息化時代,媒體在行政機關執法過程中的作用越來越凸顯。在媒體的廣泛傳播下,公眾對社會熱點事件的關注度越來越高,公眾輿論或對行政機關造成一定壓力。行政機關要時刻保持行政執法活動的獨立性,不能被大眾媒體所左右,依法行政,依程序行政。在公開行政處罰決定時,對于法律要求公開的主動公開;對于法律要求不公開的,絕不公開。
2.建立嚴密的監督機制及明確的行政賠償標準
行政處罰決定公開賦予行政機關較大的自由裁量權。公開范圍不明確、個人信息認定標準模糊等現存問題使得行政機關在公布處罰決定過程中極有可能出現泄露公民個人信息的情形。為了更好的實現該制度的目的,應該建立完善的監督機制,采用自檢與他檢、事前預防與事后監督并用的監督模式。督促行政機關積極主動開展自我檢查,鼓勵檢察院、法院、紀檢監察部門等以及公眾監督行政處罰機關的公開行為。個人信息具有損害不可逆的特有性質,且具有較大的人格利益。若行政機關不正當行使權力泄露公民個人信息的,除了應當以現有的國家賠償標準為依據給予被侵權者金錢賠償,還應當及時撤回公布信息,防止損害繼續擴大,并且公開致歉,以挽回被侵權者的名譽。
行政處罰決定公開并不是為了減損公民的權利,這并不是行政機關懲戒違法者的處罰手段。貝卡里亞認為,對于損害公民名譽罪,主張用讓犯人出丑的刑罰[9]。這與行政處罰決定公開的目的恰恰相反。行政處罰決定公開確實會涉及到公民的個人信息,權利與權力之間本身的沖突以及由于制度的規定不夠具體導致執行機關在公布過程中侵犯到公民的個人信息權。“揮動手臂取得的自由止于他人鼻子的地方”,充分運用比例原則,以法律和公民的法感情作為衡量標準,確定行政處罰決定公開的范圍[10]。同時,應考慮各方面、各領域不同主體的實際需要,對不同的自然人設定不同的公開規則。
行政處罰決定公開是未來行政執法必不可少的關鍵環節,我們不可以忽視公開過程中有關個人信息保護的問題,要不斷完善行政處罰決定公開制度,既保護公民的知情權又維護被公開者的個人信息權,做到既能發揮處罰決定公開的積極作用,又能將對相對人的信息權的損害降至最低。在二者中尋求最佳契合點,實現公益和私益的平衡,促進行政處罰決定公開制度的完善發展,實現良法善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