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玥
(首都經濟貿易大學會計學院 北京 100070)
現金的持有水平不僅與企業日常經營、投資融資等活動有直接的相關關系,也會對公司的治理情況產生間接影響。當企業持有充足的現金,需要資金時無需向外融資,進而降低融資成本。但持有現金充足也可能導致管理層為了自身利益使用現金進行過度投資,降低投資效率(張莉芳,2013)。確認企業持現的最優價值以及現金持有水平的經濟后果是公司財務管理中的熱門研討課題。在以風險導向理論為基礎的審計業務活動中,企業的高持現現象意味著審計師面臨的審計風險加大。為此注冊會計師需投入精力、執行更多審計程序以將審計風險控制在合理水平。
審計活動在發揮信號傳遞作用時,可以使公司內外部的信息不對稱程度有效降低。正向的異常審計費用往往反映會計師事務所的投入成本、風險溢價以及租金性收入,而過低的負向審計費用說明審計師的議價能力較低(Astha?na、Boone,2012)。當企業的現金持有價值較高時,從高額持現的代理成本增大角度來分析,無疑會增加企業的審計風險,無論審計師會選擇“審計合謀”還是增加審計程序控制審計風險,二者均會導致異常審計費用的發生與增加。已有文獻在關于現金持有價值的研究中,主要關注了現金持有價值的影響因素及其對投資決策、公司價值等因素產生的經濟后果(王彥超,2009;袁衛秋,2014)。較少有文獻關注到現金持有價值對于審計師行為和決策的影響,現金持有價值對異常審計費用的影響及其影響路徑尚需檢驗來驗證。因此,本文基于2011—2020年我國A股上市公司的樣本數據,探究企業現金持有水平對異常審計費用產生的影響,以及審計投入和審計意見改善對二者間關系的影響。
Keynes(1936)最早提出了有關現金持有水平的三個動機理論,包括投機動機理論、需求交易動機和貨幣預防動機,即企業持有現金是為了滿足投資需要、日常運營活動以及或有事項的發生。而除了這些需求以外,管理層可能為了謀取私利而濫用公司持有的大量現金,侵害公司利益,這種動機被稱為代理動機。如林鐘高(2016)研究得出結論,代理動機下的現金持有較預防性動機下的現金持有更可能導致企業過度投資。徐虹(2017)研究發現,相比于持現水平較低的企業,持現水平越高,越傾向于實施并購決策,且代理動機下的并購績效更差(徐虹,2017)。
審計費用的高低主要取決于審計產品的成本、審計風險溢價以及事務所從審計項目中獲得的收益等綜合因素(Simunic,1980)。而異常審計費用可以區分為正向和負向的異常審計費用,負向的異常審計費用往往來源于“低價攬客”和“學習效應”所帶來的審計成本的節約(余玉苗、范亞欣、周楷唐,2020)。正向的異常審計費用的來源目前主要存在著“經濟依賴觀”和“風險觀”兩種解釋理論。“經濟依賴觀”認為,審計師失去了獨立性,對被審計單位產生了經濟依賴,這種分析下,審計師可能存在與被審計單位合謀的問題(申慧慧,2017)。已有文獻表明,異常審計費用會影響到審計師的獨立性,進而降低了審計師抑制盈余操縱的意愿,最終導致公司的財務報告信息質量下降(吳聯生,劉慧龍,2008;侯曉靖,康萌,2020;雷躍川,2019)。而“風險觀”認為,異常審計費用是審計師對高風險行業或企業實施更多的審計程序而獲得的補償。如已有文獻指出我國審計市場收費的影響因素包括被審計單位的風險水平(張繼勛、陳穎、吳璇,2005;林晚發、周倩倩,2018)。
審計師作為獨立于股東與管理層之外的第三方,要為報表使用者提供有利于作出決策的信息,以降低報表的第三方使用者與管理層之間的信息不對稱水平。以風險導向理論為基礎的審計工作中,在高現金持有的代理動機視角下,企業的高額現金持有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公司的經營風險加大,進而導致審計師面臨的審計風險增加,無論注冊會計師是選擇“合謀”還是增加審計程序控制審計風險,這兩種選擇均無異于會增加正向的異常審計費用。而持有大量現金與帶來“低價攬客”效應無關,且審計學習成本的節約往往是由于隨著多年審計,注冊會計師對客戶的經營和財務狀況逐步加深了解而形成,也與企業現金持有價值無關。
據此提出本文假設1a和假設1b:
H1a:現金持有價值與正向異常審計費用顯著正相關。
H1b:現金持有價值與負向異常審計費用無關。
在假設1a成立的基礎上,我們進一步分析現金持有價值導致正向異常審計費用增加的影響路徑是什么,是因為注冊會計師選擇了與被審計單位“合謀”,還是為了控制審計風險而增加了執行審計程序。為此,我們加入審計合謀和審計投入兩個變量來驗證現金持有價值與異常審計費用二者相關性是哪種路徑在起作用。如果企業在當年的審計意見好于上一年的審計意見時,被稱為審計意見改善。如果在得到審計意見改善的情況下,現金持有價值和正向異常審計費用的關系得到加強,那么可以說明,現金持有價值與正向異常審計費用的相關關系是由于審計師選擇了與被審計單位“合謀”;如果在審計投入較高的情況下,現金持有價值與正向異常審計費用的關系得到加強,那么可以說明現金持有價值與正向異常審計費用的相關關系是由于審計師增加了審計投入以控制審計風險。
據此提出假設2和假設3:
H2:在得到審計意見改善的情況下,現金持有價值和正向異常審計費用的關系得到加強。
H3:在審計投入較高的情況下,現金持有價值與正向異常審計費用的關系得到加強。
本文選取2011—2020年我國所有A股上市公司為初選樣本,研究中用到的統計變量數據來源于國泰安數據庫。借鑒國內學者的研究,作出以下篩選處理:(1)剔除ST和*ST的上市公司,避免這些公司由于存在連續虧損等財務異常情況而對實證的結果產生較大影響。(2)為了避免不同市場造成的不確定性的影響,剔除同時還發行B股或H股、以及在國外證券市場的上市公司。(3)由于模型中需要超前一期與滯后一期的數據,所得樣本數據應具有連續性,因此剔除當年IPO的公司。(3)由于金融類上市公司的資產負債結構不同于其他行業,現金持有水平也有較大差異,因此剔除金融行業上市公司。為了減輕極端值對回歸分析的影響,本文對連續變量進行了1%和99%水平的縮尾處理。最終得到23 654個觀測值,其中正向異常審計費用有11 513個觀測值,負向異常審計費用有12 141個觀測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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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變量定義。
(1)異常審計費用的衡量(abfee)。對于異常審計費用的計量,目前已有文獻主要運用的是殘差法。殘差法是指異常審計費用是一種費用殘差,即以審計費用模型計算出正常的預計審計費用,再以實際審計費用減去預計審計費用。為了獲得企業的異常審計費用,參考高瑜彬(2017)和王永海(2019)的做法,構建下述模型(1)進行回歸分析,以模型所得的殘差(abfee)來衡量異常審計費用。

模型(1)中,被解釋變量為當年審計費用的自然對數,解釋變量包括公司規模(Size),采用應收賬款和存貨占總資產比重(Arinv)、流動資產占總資產比重(Cata)、流動比率(Cr)、總資產收益率(Roa)、資產負債率(Lev)以及當年是否變更會計師事務所(Change)衡量公司風險,預期公司經營風險越大,審計費用越高。采用公司員工數的平方根(Em?ploy)來衡量業務復雜度,采用會計師事務所是否為“四大”(Big4)來衡量會計師事務所規模,預期國際“四大”比國內事務所審計費用較高。
表1列示了模型(1)各個變量的回歸結果和t統計值。回歸結果顯示,代表企業資產規模(Size)和業務復雜程度的變量員工人數(Employ)與審計費用之間均顯著正相關,與預期相符。審計費用與Cata、Cr等代表公司風險的變量正相關關系顯著,說明被審計單位的經營風險越高,審計費用值越大。審計費用與Roa、Change顯著負相關,Roa較高表明企業經營狀況良好,降低了企業持續經營的風險,進而降低審計費用。而當年變更事務所與審計費用負相關可以用存在“低價攬客”的情形來解釋。與Big4顯著正相關,表明四大會計師事務所會存在明顯的收費溢價。

表1 異常審計費用的估計結果
(2)審計意見改善。在審計合謀的指標選擇中,目前已有文獻主要采用的是上市公司不利審計意見的改善(趙國宇,2009;徐亞湖,2018)、凈資產收益率(陳國欣等,2007)、事務所與被審計單位同時受證監會處罰(趙國宇等,2010),本文將選擇上市公司不利審計意見的改善指標來衡量審計合謀。
(3)審計投入。本文參照劉笑霞等(2017)研究,用審計延遲來作為度量審計師努力程度和投入。
(4)控制變量。采用管理層持股比例(Ms)、管理層薪酬(Gsalary)、董事會薪酬(Salary)、獨立董事比例(Inddir)、高管規模(GSize)來代表公司管理層及董事會治理能力,預期治理能力越強,越能夠有效抑制異常審計費用。選取凈資產收益率、成長性來代表公司經營狀況,選取期末總資產的自然對數(Size)衡量公司規模。預期公司規模越大,異常審計費用的絕對值越小。其余變量如應收賬款和存貨占總資產比重(Arinv)、流動資產占總資產比重(Cata)、流動比率(Cr)、總資產收益率(Roa)、資產負債率(Lev)以及當年是否變更會計師事務所(Change)等可以衡量公司風險的變量,由于已經包含在異常審計費用的回歸模型中,若再次作為控制變量參與回歸可能會產生嚴重的多重共線性問題,因此未加入此次回歸模型中,在回歸模型中加入的被解釋變量、解釋變量、控制變量等變量的名稱、符號及定義,詳細內容參照表2變量定義表。

表2 變量定義表
2.模型構建。為了分析企業現金持有價值對異常審計費用的影響,本文參考陳欣(2020)的研究方法,構建了模型(2):

為了分析企業現金持有價值對異常審計費用的路徑影響,即研究審計意見改善是否對二者之間的作用產生影響,本文構建了模型(3):

為了分析企業現金持有價值對異常審計費用的路徑影響,即研究審計投入是否對二者之間的作用產生影響,本文構建了模型(4):

表3為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由表3可知,2011—2020年期間利用回歸殘差法計算出的上市公司異常審計費用的均值為-0.004,中位數是-0.007,表明至少一半的企業存在負向的異常審計費用,說明我國審計市場競爭存在壓低審計收費的狀況。最大值為2.156,最小值為-2.512,表明不同企業間正負異常審計費用存在明顯差異。經行業均值調整的現金持有水平(Cash3)最小值為-0.413,最大值為0.855,說明我國上市公司現金持有水平在行業內部公司中有較大差異。審計意見改善均值為0.019,說明在全樣本中有1.9%的樣本在當年發生了審計改善情況。審計投入的均值為4.534,中值為4.61,說明超過一半的企業審計投入高于平均的審計投入時間。

表3 全樣本描述性統計
本文對模型中的主要變量進行了相關性分析以檢驗各變量之間的關系以及變量之間是否存在多重共線性,結果如表4所示。從中可以看出,各變量之間的相關性系數的絕對值小于0.6,基本可以說明模型不存在多重共線性的問題。

表4 Pwcorr相關性分析
1.異常審計費用與現金持有價值。為驗證本文H1a和H1b,本文將經過回歸后得到的殘差異常審計費用進一步區分為正向異常審計費用Abfeea和負向異常審計費用Abfeeb。再用以分別檢驗現金持有價值對二者的影響。采用模型(2)進行回歸,回歸結果如表5所示。表5中列(1)—列(3)分別列示了正向審計費用對以Cash1、Cash2、Cash3計量現金持有水平的的回歸結果。從中我們發現無論用哪個指標衡量現金持有水平,現金持有水平的回歸系數均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正。據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在控制相關變量后,現金持有價值越高,會導致正向異常審計費用升高,此回歸結果支持H1a。由列(4)—列(6)回歸結果可以看出,負向異常審計費用對以Cash1、Cash2、Cash3計量現金持有水平的的回歸結果中,現金持有水平的系數為負,但由于并不顯著,因此可以驗證現金持有價值與負向異常審計費用并無顯著相關關系,H1b得驗證。

表5 現金持有價值與異常審計費用回歸結果
對控制變量的系數進行分析,管理層持股與正向異常審計費用顯著負相關,與負向異常審計費用顯著正相關,說明管理層持股比例越高,管理層對公司的歸屬感和使命感越強,進而降低代理成本,抑制異常審計費用的發生。管理層薪酬與異常審計費用的關系同理。高管規模可以有效抑制正向異常審計費用的發生,而對負向異常審計費用沒有影響。公司規模越大,也能夠有效地抑制異常審計費用。
為了驗證本文提出的假設2,依據模型(3)對樣本數據進行實證檢驗,回歸結果如表6所示。從中可以看出,現金持有價值與審計意見改善的交乘項Cashaoi的系數為負,但相關性并不強。審計意見改善AOI的系數均顯著為正,說明審計意見改善能夠增加正向的異常審計費用,印證了審計合謀的存在性,但并不通過現金持有價值與異常審計費用之間的關系來體現。由此得出結論,H2不成立。

表6 現金持有價值、審計意見改善 與正向異常審計費用回歸結果
為了驗證本文提出的假設3,依據模型(4)對樣本數據進行實證檢驗,回歸結果如表7所示。從中可以看出,現金持有價值與審計投入的交乘項Cashaud的系數均顯著為正,說明在審計投入增加的情況下,現金持有價值與正向異常審計費用的關系更強。由此說明現金持有價值導致正向異常審計費用的主要原因是審計師增加了審計投入,H3成立。

表7 現金持有價值、審計投入與 正向異常審計費用回歸結果
為了保障結論的穩健性,本文還做了如下穩健性測試,結果均與主檢驗一致。
第一,為了減少公司個體差異帶來的影響,本文采用控制公司固定效應和按公司聚類回歸,回歸結果表明,在控制公司層面的差異后,得出結論與主會歸結論相同。現金持有價值與正向異常審計費用仍顯著呈正相關關系,與負向異常審計費用無顯著相關關系,限于篇幅原因不再列示。
第二,替換異常審計費用指標檢驗。因為用殘差法模型處理數據使得殘差項對研究樣本非常敏感,樣本規模和樣本時間的變化,均會在不同程度上導致模型中的回歸系數發生顯著性變化。本文參考方軍雄和洪見峭(2009)的方法,采用前后期審計費用率的變動額作為異常審計費用的代理變量。計算方法如式(1)所示。

同時設置正向異常審計費用(Abfeea1)和負向異常審計費用(Abfeeb1)兩個變量,分別驗證主回歸中的H1a及H1b,回歸結果顯示與主回歸結果一致。
本文選擇2011—2020年我國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研究現金持有價值對異常審計費用的影響,并提出和檢驗二者關系中的影響路徑。實證結果表明,現金持有價值會顯著增加正向的異常審計費用,而對負向的異常審計費用沒有影響。且現金持有價值與正向的異常審計費用之間的關系是由于審計師增加了審計投入而產生的審計溢價,而不是審計意見改善。
基于以上結論,我們認為,對于企業而言,持有超額現金并非良事,因其產生的代理成本是引起審計風險增加并導致異常審計費用的根本原因,因而上市公司必須完善對自身現金持有政策和決策的機制,并通過將高管薪酬與企業長期績效相聯系,緩解由于管理層短視帶來的經營風險和審計風險。對于注冊會計師而言,在實施審計工作的過程中,應當堅持保持獨立性,重點關注并提高高風險領域的審計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