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傳播視角下說服類紀錄片擬人際傳播分析
——以《為食物辯護》為例

葛安娜

（華南理工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廣東 510006）

一、選題背景與意義

現代社會工廠化生產的食物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極大地改變了我們的飲食習慣。餐館和食品工業一般都傾向于通過大眾媒體宣傳營養價值低、精加工、充斥著大量政府限制的高果糖玉米糖漿、激素和許多其他防腐化學物質（通常是不健康的）的產品，這與有機生長的、更有營養的食物恰恰相反。

對食物的偏好似乎在我們的生活中很早就凝固了，這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我們早年接觸過的食物。然而，在市場資本的運作下，媒體廣告中充斥著精加工肉食、膨化食品等類似食物的廣告。所以，作為大眾媒體的消費者，我們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如何選擇食物。看電視的孩子們知道高脂肪和高糖分的高熱量食物是美味可口的食物。

說服是一個艱難的過程，尤其在促成現有行為的改變方面更是很難達到預期效果。在此背景下，以紀錄片為代表的視聽形式的傳播對于飲食習慣的改變可能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首先，紀錄片具有制作相對獨立的特點，創作者對于內容的掌控度較高；其次，紀錄片的藝術性決定了其不容易讓人產生排斥心理。這也就使得飲食健康類的紀錄片在鋪天蓋地的工業食品廣告之外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在進行飲食健康方面的傳播和溝通中發揮獨特作用。

《為食物辯護InDefenseofFood》是美國、法國、坦桑尼亞三國合作拍攝的一部紀錄片，根據美國作家邁克爾·波倫（MichaelPollan）所撰寫的同名暢銷書拍攝而成。片中以“什么樣的食物才是健康的食物”這一問題為出發點，從邁克爾·波倫的視角探訪了不同地區人們的飲食習慣，并與此前的一些研究結果相對照，在現今的食品環境下給出了健康飲食的操作性建議。選取這部紀錄片作為案例主要有以下幾個原因：1.盡管具有科學的研究和論證，但整體來說，這是一部以個人視角拍攝的紀錄片，使得整部片子具有了總體上的擬人際交流特征；2.飲食健康類紀錄片大多以說服作為重要目的，最起碼也帶有一定的說服性質，《為食物辯護》便是典型；3.盡管目前對人們觀看紀錄片之后的行為改變不得而知，但就各大平臺上觀眾的反饋（評論、彈幕等）而言，這是一部在認知和態度說服方面值得思考借鑒的片子。

二、研究方法

本研究主要采取案例分析法和文本分析法，從擬人際傳播和說服效果的相關研究出發，對《為食物辯護》這部紀錄片中所體現出來的擬人際傳播特性進行分析。

三、文獻綜述

或許是因為在我國工業食品對飲食習慣的影響并沒有像美國等國家那么引人注目，在相關方面的研究中，國內學者對于美食類和醫療類的紀錄片關注較多。對美食類紀錄片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創作手法、藝術表現手法、審美特征等方面，對醫療類紀錄片的研究主要集中于顯示關照、敘事策略以及情感等方面。[1]盡管如此，在中國，尤其是在商業營銷下成長起來的千禧一代，對工業化飲食的追逐也漸成趨勢。

紀錄片可以在說服方面發揮自己的作用。學者雷璐榮在《紀錄片〈善良的天使〉的敘事創新與影響說服探析》一文中提出了進階式的影像說服體系，即“演說型敘事—認知說服”“故事化敘事—情緒說服”“隱喻性敘事—修辭說服”。[2]北京師范大學珠海分校藝術與傳播學院的孫焱則針對《穹頂之下》探討了公益紀錄片的說服模型。以上都針對紀錄片的說服特性進行了個案研究。而《主動介入，強勢說服——紀錄片〈科倫拜恩的保齡〉的主觀化特色》一文中，作者指出，紀錄片創作者的主動介入成功喚起了人們對美國社會槍支問題的重視。也就是說，紀錄片創作者的主動介入獲得了說服方面的成效，《為食物辯護》與此具有共通之處。

對于以屏幕為媒介進行傳播的影像作品而言，影像中人物與觀眾的互動尤為重要。盡管幾十年來，電視機早就成為了家庭中不可或缺的角色，但屏幕帶來的隔閡感并不能因此而消除。這也是為什么在新的媒體環境下，有學者致力于探討讓電視節目主持人回歸人際性的技術可能。[3]提出了以人類智慧的技術化、人性化產物——人工智能為視角研究節目主持的人際性的新議題，分析人工智能對于重構電視節目主持人際性的可能性，最終指出人工智能技術由于其在壓縮空間、再造場域和初露人性等方面的深度作用，能夠使節目主持回歸人際性這一愿景獲得現實的可操作性。

因此，基于現有的研究，本文重點著眼于認知說服和態度說服兩個方面，嘗試對紀錄片主持人和片中其他人物與觀眾之間形成的擬人際交流感分別進行分析。最后，循著認知、態度、行為的路徑也對擬人際交流與個人行為或社會行為改變的可能性進行簡要分析。

四、擬人際交流與認知重塑

在認知、態度和行為三個層面上，認知是說服過程的第一步，也是后續態度和行為改變的基礎。傳播學者指出，受眾對信息內容的解讀有三種形式：正向解讀、妥協式解讀和對抗式解讀。在說服過程中，認知改變的前提是新知識的輸入和被接受，換言之，認知說服中相當重要的一個方面，就是使信息接收者能夠對其所接收到的信息進行正向解讀。

在信息超載的環境下，不少傳播者抓住了養生、恐懼等群體心理，大肆傳播非專業的甚至是虛假的飲食、健康信息，造成了網絡上蕪雜的信息圖景。隨著媒介接觸的增加和信息甄別能力的提升，很多人逐漸形成了對此類信息的審慎態度。盡管飲食健康類紀錄片帶有大眾傳播的權威性，但是在大眾傳播與人際傳播不斷融合的背景下，權威性在一定程度上被消解，也不可避免地要接受受眾挑剔和質疑的目光。

基于以上兩點，如何在蕪雜的信息環境中使受眾對飲食健康類紀錄片中的信息內容進行正向解讀，成了創作中需要考慮的重要內容。在這方面，《為食物辯護》以擬人際交流元素的成功運用，給出了一條可供探索的道路。下面將嘗試進行分析。

顯而易見的是，主持人邁克爾·波倫在促成觀眾對信息的正向解讀上發揮了自己的作用。首先，《為食物辯護》是根據波倫自己所寫的書籍拍攝的，與紀錄片中的一般主持人不同，他的主持人角色更多地不是為紀錄片本身服務，而是使得紀錄片成為了他與觀眾之間交流的內容，或者可以稱為談資。就觀者的感受而言，這種方式也就使得紀錄片在一定程度上擺脫了大眾傳播的特性，而具有了更多的人際傳播的色彩，也因此形成了《為食物辯護》與觀眾之間總體上的擬人際交流感。就目前的研究來看，無論是早期的“兩級傳播”機制，還是新媒體環境下對于營銷策略等方面的研究，都揭示了人際傳播在說服方面優于大眾傳播的特性。其次，就具體的剪輯方式和傳播策略而言，《為食物辯護》也充分發揮了主持人的作用，形成與總體相呼應的微觀層面上的擬人際交流感。在片中每一個相對獨立的片段的開頭或結尾，波倫幾乎都會出現，以一種鄰人的姿態開始講述一件事情，或者對前面的事情進行一些總結。這或許可以看作是對于觀眾的一種提醒，讓觀眾始終能夠意識到，這是一種個體的講述。至少對于飲食健康類紀錄片而言，這種方式是值得創作者考慮的。當然，最重要的是，主持人這種持續的出現與片子的節奏配合得恰到好處。

可以看到，盡管大眾傳播的權威性在一定程度上被消解，但擬人際傳播具有能夠彌補權威性消解所帶來的信任缺失的作用，以一種親近的講述來重獲觀眾的信任。片中其他人物同樣與觀眾之間形成了擬人際交流的效果，從本文案例來看，這種交流感的形成主要在態度改變的層面發揮作用，將在下一部分進行論述。

五、擬人際交流與態度改變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由于傳播效果所展現出的復雜性，紀錄片中的主持人同樣在促成態度改變上發揮作用。在說服與改變這個復雜的圖景中，本文這一部分主要探討片中其他人物與觀眾之間的擬人際交流在態度改變方面的作用。

在說服傳播過程中，認知只是第一步，只有通過促成態度的改變，才有可能形成后續的行為改變。雷璐榮提出了進階式的影響說服體系中提出了“故事型敘事——情緒說服”的觀點，在促成觀眾情緒與態度改變的過程中，故事化敘事比單純的知識講述更能發揮作用。對于紀錄片來說，故事化的敘事主要表現為人物故事。在《為食物辯護》中，這種敘事主要表現為穿插于其中的案例講述，片中人物與觀眾之間擬人際交流感的形成，正是在這些案例中得以實現的。這主要表現為以下兩點：

（一）人物采訪

《為食物辯護》通過采訪讓人物自己講述自己的故事，這在“中學男孩減肥”和其他一些案例中都有所體現。從擬人際交流感的形成來看，首先，片中的采訪是一種采訪者和被采訪者之間輕松、日常的交談，而非正式的問答，這對于人物與觀眾間擬人際交流感的形成是非常重要的。當然，相對于正式的問答來說，這需要拍攝過程中更多的時間投入。其次，在對于采訪過程的呈現上，采訪者的聲音基本上是被忽略的，這使得片中人物能夠直接對著鏡頭進行講述，在他們與觀眾的交流中，沒有了采訪者這個“第三者”的角色，也使得擬人際交流感的形成更加順暢。

（二）景別的選擇

景別的選擇對于擬人際交流感的形成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尤其是在對于電視傳播的研究中，這已經是一個被長期談及的話題。[4]在《為食物辯護》中，以景別來營造親切感的努力首先表現在對被訪者的呈現上。在采訪過程中，以中、近景的方式出現在鏡頭中的被訪者給予觀眾一種“坐在自己對面”的感覺，是一種對人際交流感的暗示。另一個不那么明顯的方面是，在片中，特寫鏡頭在表現人物時也經常被使用。這些畫面盡管有時一閃而過，甚至畫面中的人物根本沒有直視鏡頭，但是其所展現出的沖擊力同樣會對于擬人際交流感的形成上有所助益。

六、擬人際交流與行為改變

社會學中一個重要的視角即是區分個人行為與社會行動。在日常生活中，有些行為是個人性的，而有些行為是社會性的，很多時候，社會性在日常行為中扮演了比我們預想中更重要的角色。我們所看到的社會行動并不是顆粒分明，而是結構性的。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認為，人活在價值系統當中，透過價值系統和其他人形成社會組織。對于任何一個社會組織，我們應該假定，也要努力地察知其背后的價值系統，如何把人和人連結在一起。塔爾科特·帕森斯將這稱為社會行動的結構：我們看到的社會行動是結構性的，它并不是個別單一性的，或者分成各自不同的門類。它們會復雜地連結在一起，因而有了結構。而這個結構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不斷在形成，甚至不斷在變化。

我們每天所做的選擇，其背后也有一套主導的價值體系。反過來說，對于說服或者健康傳播中的行為干預來說，也應該重視這一價值體系。很多與健康相關的行為都是社會性的，比如青少年吸煙，而在眾多傳播形式中，人際因素對于價值體系的改變至關重要。在《為食物辯護》中，主持人以及其中的其他人物以明確的身份出現，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與觀眾形成擬人際關系，從而打破屏幕的間隔，走進觀眾的現實觀念中，以虛擬的身份發揮實際的影響力。

結語

德國戲劇家布萊希特曾經提出戲劇的“陌生化”理論：在戲劇中將那些“理所當然的”“眾所周知的”“顯而易見的”成分從事件和人物身上剝離，由于戲劇的發生和觀眾在同一空間內，通過去除這種“熟知性”，建立了一種間隔。也即是在具有沉浸效果的劇場中形成“陌生化效果”，以便觀眾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跳脫出來，更好地理解戲劇。與此相對，對于缺乏沉浸效果的屏幕而言，或許應該致力于以“熟悉化”的方式進行內容呈現。在這個“熟悉化”的過程中，擬人際傳播的運用，以及擬人際交流感的形成可以發揮自己獨到的作用。對于以說服為目的的傳播內容而言，更可能通過運用擬人際傳播而受益。具體而言，在以說服為目的的飲食健康類紀錄片中，擬人際傳播的運用是一個需要被考慮在傳播策略之內的重要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