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松林
(東北大學秦皇島分校 外國語言文化學院,河北 秦皇島,066004)
從漢字辭源角度講,秦代的著作《博學》《倉頡》《爰歷》收錄3300字,漢代揚雄的《訓纂篇》收錄5340字,許慎的《說文解字》達到9353字。唐代封演《聞見記·文字篇》記載晉呂忱作《字林》有12824字,后魏楊承慶的《字統》達13734字,梁顧野王的《玉篇》有16917字。唐代孫強的《玉篇》(增字版)為22561字。宋代司馬光編修《類篇》達31319字。1710年,清代張玉書等30人用了六年時間編成的《康熙字典》達到47035字。1915年,歐陽博存等編輯的《中華大字典》達48000多字。1971年,張其昀主編的《中文大辭典》收錄49888字。1990年,徐仲舒主編的《漢語大字典》收錄54678個漢字;1994年,冷玉龍等主編的《中華字海》收錄85000字。由此可見,單個漢字的數量呈現陡增的趨勢。
為了介紹、傳播和了解中國文化,同時,也為了傳播以宗教為主體的西方文化,1605年,羅馬耶穌會士利瑪竇(Matthieu Ricci,1552—1610)編出《西字奇跡》,收錄387字,用羅馬轉體注音,稱為“中國第一個拉丁字母注音方案”,對威妥瑪一翟理斯注音系統(Wade-Giles System)具有啟迪作用。1625年,法國耶穌會士金尼閣(Nichelas Trigault,1577—1628)編輯了三卷本的《西儒耳目資》,于次年在杭州出版。他用羅馬字分析漢語的音素,其中,第二卷按音韻排列漢字,即“耳資”,第三卷按偏旁、筆畫檢索漢字,即“目資”。羅常培先生(1899—1958)就此認為,羅馬轉體漢字音素反切和簡化了繁難的漢字,為中國音韻學研究開創了一條新路。
19世紀和20世紀上半葉,以漢英詞典為主要標志的辭書編纂多數是是由外國人完成的。漢英詞典編輯始于英國傳教士馬禮遜(Robert Morrison),他完成的6卷本《三部匯編漢英詞典》(A Dictionary of the Chinese Language in Three Parts)于1815年-1823年在東印度公司出版社出版,共收錄4萬詞條,是中國最早、最大的漢英詞典。
直到清末、民初,陸續出版了不少為外國人進行漢語習得使用的同類工具書。1874年,司登得( George Carter Stent)編輯出版了《漢英袖珍字典》(A Chinese and English Pocket Dictionary,1874年),衛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編輯出版了的《漢英韻府》(A Syllabic Dictionary of the Chinese Language);1892年,翟理斯(Herbert A.Giles)編輯出版了《華英字典》( A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收字13838個,多字條目約10萬條,成為20世紀前三十年的巨型漢英辭典;1900年,鮑康寧(Frederick William Baller)編輯出版了《漢英分解字典》(An Analytical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1907年,美國傳教士富善(Chauncey Goodrich,1836-1925)出版了《富善字典》(A Pocket Dictionary: Chinese-English),收漢字10579個。1911年,季理斐(Donald MacGillivray)編輯出版了《英華成語合璧字集》( Mandarin-Romanized Dictionary of Chinese);1931年,美國傳教士馬修斯(Robert Henry Mathews,1877-1970)在中國內地傳教會與長老會傳教會出版社(China Inland Mission and Presbyterian Mission Press)《為中國內地傳教會編纂的漢英詞典》(A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 Compiled for the China Inland Mission),收字7785個,1943年修訂版增加到9101個,多字條目10.4萬條,1943年修訂版增加到1.5萬條)。修訂版于1943年由哈佛大學出版社出版,1996年進行到第18次重印本印刷。
這些辭書多數是國外傳教士編寫,整體結構不甚嚴謹,釋義隨意行比較大,支持性的用例較少,缺乏辭書編撰理論指導。然而,在漢語言文學對外傳播方面,確實起過一定的作用。
我國最早的雙語詞典是11世紀出版的用阿拉伯文注音、釋義的《突厥語大詞典》,領先世界同類詞典500多年,而中國出現第一部漢英詞典卻是在1908年,當時,中國同盟會成員堯都喬宜齋在日本東京出版了《漢英新字典》(A New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 of Words and Phrases) ,1909年再版,1911年修訂三版,距今正好一百周年。然而,從《平水韻》和《詞林正韻》漢英雙語比較的角度,目前不見相關的成果出現。
宋金一代,開科承宋制,天會三年(1125年),官方取消經義、策試兩種考試科目,專門以詞賦單招取士,功令要求不得出韻,平陽雕版的韻書于是成為考生案頭工具。王力先生在《中國語言學史》中說,江北平水人劉淵于南宋理宗淳祐十二年(1252年)壬子刊刻《壬子新刊禮部韻略》,所以,韻被稱為“平水韻”。其后,也有人認為刊行時間為紹熙壬子(1192年),以及其他諸多考辨[1]249-251。有一點可以明確,《平水韻》成書于南宋、金元之際,分為分107或106部,是中國古典詩歌的押韻體系,前推可以解釋唐宋詩歌的押韻狀況,后推規范著明清詩詞的押韻實踐,加上《四庫全書總目》的欽定禮部,權威定性為“官韻”,成為元、明、清七百年間“近體詩”押韻的依據,沿用至今。
在清代,詩詞界文白相見,棄中道,走極端,率爾操觸,鄙詞、游詞、淫詞盛行。這時,戈載出現了。他重視李唐以后歷代韻書的古風,歸字分韻的時候,依據但不完全囿于《集韻》和《廣韻》的小韻和反切,增加了一些小韻和韻字。也就是側重詞的外在形式,強調詞的音樂性和規范性,以其十九韻部,被詞學家、音韻學家視為正例,否則視為變例。戈載的正例史稱《詞林正韻》,盡管有很多錯誤,有不少批評,但無法動搖此書的地位[2]302。理由是:《詞林正韻》融合諸家韻書,總結了宋詞用韻的規律,其分韻是對宋詞及以后歷代韻腳的歸納,對宋以降語音變化和語音史提供直接的例證,成為清代詞學影響最大的詞韻書,代表著清代詞韻研究的最高水平,成為使清人填詞的國標,也成為今人填詞的重要案頭工具,是戈氏載在詞學史上最大的貢獻[3]5-7。
集眾家大成的《平水韻》的取字和韻式,是《詞林正韻》的重要來源。
《平水韻》和《詞林正韻》的編寫凡例不同,但從內部的語音衍變邏輯方面,具有承軸載荷的接續力。
如果說《平水韻》是宋以前格律研究和用韻的最后完成,那么,《詞林正韻》則是清代詞學家研究詞韻的最后完成。“兩個完成”駕轊連軏,代表著中國古代詩與詞的最高水平。
上述“二韻”對格律和詞牌分別有著直接的規范性、應用價值和深遠的影響,都是集大成之作,對詩學、詞學、韻學史的研究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
中國傳統文化“走出去”,已經成為國家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然而,如何真正“走進去”,被人接受,成為合理內化域外其他民族文化認同的一部分,是個長期的、堅持不懈的艱巨任務。漢語,恰恰是外國人學習的橋梁性的語言媒質。而真正學好漢語,核心的核心,在于漢語從遠古和中古走來的語音。“二韻”所體現的,所流變的,就是這些語音的合理內核,只有真正掌握了“二韻”,懂得了唐詩、宋詞的格律和音韻是怎么來、怎么用的,才能基本稱得上“漢學家”和漢語通,才能為中外文化的健康交流做出應有的貢獻。
“二韻”,不論哪一韻,分散在各種漢英工具書里,有些甚至從來沒有出現在任何案頭工具書里。為了便于檢索,以拼音的形式,把《平水韻》和《詞林正韻》分別重新排序,按詞類劃分,進行漢語釋義和英譯,形成整體漢英對照的應用型工具,這是本課題的任務。
歷代詩人和詞人創作依據《平水韻》和《詞林正韻》里面歷代總結出的“字庫”,在中國經典傳統文化“走出去”“走進去”和“走下去”的數字化時代,有必要對這兩部古代最具有代表性的用韻工具書進行漢語語義詮釋、英文釋義,以此來促進對外漢語教學和經典文化對外翻譯工作不斷向前推進。
《詞林正韻》是無法準確地反映《平水韻》的雅言、方言和口語的釋讀現象的,其中不乏前代的詩韻,也含有一些曲韻,以此來“求合于古”,實屬入聲兩并歸屬的結果,而不是《詞林正韻》音位的全盤借鑒。能解釋這種現象的理由也許就是戈氏為了滿足清代人填詞的需求[4]29-31。
從編寫的凡例角度看,《平水韻》和《詞林正韻》的漢語和英語義項采用了以下的訓釋方法,其總體框架如下:
1.基本單字:漢字 + 方括號拼音 + 詞性 +句號 + 漢語釋義 + 英語釋義。
慒[cóng] 動詞。思謀contemplate; deliberate; consider carefully。
2.多語義單字:制作形式同上,在每個漢英雙語釋義前加(1)(2)(3)等序號。
罿[chōng] 名詞。(1)捕鳥的網net for catching birds(2)法網the net of justice(3)漁網fishnet。
3.多種詞性單字:姓氏與1相同,在每個詞性前加上羅馬數字符號I,II,III等,符號后不用標點符號,直接書標示漢字的詞性。
充[chōng] I 形容詞。滿的full;full;ample II 動詞。(1)裝滿fill;charge(2)充當act as; serve as (3)冒充pose as; pretend to be III名詞。姓氏Chong, a surname。
4.非獨立存在的漢字:單字需要與另外一個單字搭配,才能形成專有的語義,這類漢字不必標出詞性,只寫出“構詞成分”。
霟[hóng] 構詞成分。霟霘(dòng):浪急貌torrential。
5.可分類單字,使用方括號,內部表明植物[植],動物[動],天文[天],方言[方]等。
沖[chōng] I名詞。(1)大路thoroughfare(2)[方]山區平地a stretch of flatland in a hilly area(3)[天]行星運行到跟太陽和地球成一直線,且地球處于中間的位置opposition (4)姓氏Chong, a surname; II動詞。(1)突破rush;dash;charge(2)猛撞collide;clash(3)沖洗rinse;flush;wash away(4)沏pour boiling water on(5)沖喜counteract bad luck。
6.以聲律進行韻部劃分,每個韻部都包含著一個統一的音律。隨著漢字的音變,到了現代漢語,有些字已經看不到中古音的影子,也就是籍以衍生出的廣韻、集韻、中原音韻、中州音韻、洪武正韻、分韻撮要等。這種情況下,除了標出現代漢語的拼音以外,盡可能把涉及上述音系的原始發音標在主音的后面,盡可能求得語音的溯源。
7.異體字的處理方式: 通假義項以及異體關系在異體字下根據不同情況,用“同某”標示;由于漢字發展演變過程中的歷史復雜性,大量異體字作為冷僻字,融合其中;出于保存字體原貌,收錄全部異體字,異體字的母字列出訓釋,其他異體字標注“參見”、“同”以便檢索[5]105-108。
唐人用韻參以《唐韻》,宋人參以《廣韻》,都是206韻。由于某些韻部相同,所以,北宋頒布《禮部韻略》,合并成為107部。由此,詞韻寬于詩韻,格律嚴于詩體[6]6。
北宋以前,詩余也就是詞的聲韻主旨在于是否合樂。南宋以后,音律的音樂性漸漸疏離、消逝、失傳。詩詞,這種中國古典文學的重要形式,只能依據各個時期代表性的聲韻詞譜去填寫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構成這些詞譜的本字陸續產生了許多的音變。因此,用《詞林正韻》去對等宋人的詞作,出現許多迷悖的現象,也就是戈韻較嚴,宋詞協韻較寬,且多方音。結果,以清人去合律唐人或宋人,用韻規則的方法論必然舛誤難免。
《平水韻》和《詞林正韻》所涉及的上古音包括韻部、聲調和擬音,中古音包括反切、聲母、韻部、聲調和擬音。然而,《詞林正韻》所涉及和的近代音,包括韻部、聲調和擬音,產生了部分的音變。進行漢英雙語具體訓音的時候,無法求證和分別逐一進行對應和匹配[7]7-8。
有些字是后起字,沒有緣起記錄,有些字在特定時期沒有收錄到韻書,無法列出每個韻字各個時期的相近讀音。
有些冷僻字使用頻率不高,讀音相對比較穩定、凝固,如果有變化,變化不是很大。比如,“鍪”字,上古音,幽韻,平聲,擬音[mǐu];中古音,莫浮切,明母,尤韻,平聲,擬音[mǐu];近代音,尤侯韻,陽平聲,擬音[mu]。對此,盡可能采取時間靠近的原則取音。
通過幾年以來的不斷自查,我們從實踐中發現了以下的問題,并針對這些問題,嘗試了一些假設性的解答。
1.中英文釋義沒有書證。
“二韻”的雙語編纂不是為了學理而進行的中文注釋,而是為了譯成英文而做工具性鋪墊,編纂目的不同。所以,中、英文釋義沒有出現書證。
“二韻”的各種元素體現于各類古代文獻,如果以書證求證偽,一來過于學院氣,二來進一步增強項目組的勞動強度,無限延長課題的進展和結題的時間。
對于英文釋義,為了方便讀者更好了解“二韻”,項目組成員將其定位成一種輔助性工具,提供簡單、直白的英文釋義。考慮到英文翻譯的統一性和規范性,沒有在英文釋義中體現書證。
2.書中收了大量的異體字、通假字等,釋義只說同某、通某,但由于被同、被通的字不收,使釋義沒有著落。”

3.注音無調號、有的字缺中文釋義、有的字缺英文釋義,或釋義不對或不準確,中英文都有這種情況。
對于注音無調號問題,存在以下兩種情形:(1)對于注音無調號的字頭,查遍各種紙質和電子辭書,沒有查到這些字頭的音調,并非文字發展史上沒有音調,而是在發展過程中產生了漏失,這種現象在《康熙字典》里比較普遍。為了尊重客觀事實,未敢對這類字頭讀音進行處理。(2)“二韻”在統一的規范下進行分工協作。由于各自電腦系統不同,整合過程中,電腦程序原因不明地將部分音調抹掉了。起初,項目組成員沒有意識到這一問題,通過自查,逐一校對無音調字頭的時候,才發現了這一問題,并逐一進行了校正。
對于“有的字缺中文釋義、有的字缺英文釋義”和“釋義不對或不準確,中英文都有這種情況。”項目組主要從對外傳播角度給予考慮。“二韻”主要服務于中國傳統經典文化“走出去”工程,為有需要向國外展現中國文化的人提供工具性幫助,最終對外國展現支撐中國傳統文化的漢字的精髓。為了方便國外人理解生難字,項目組在中、英文釋義方面只選取了使用度最高、最為廣義的釋義,尤其實在英文釋義方面,多數只列出了較為直接的解釋,力求準確、簡練、明白,省略了那些偏、難的解釋。
4.執行的規范是否以《簡化字總表》為依據,還是以《通用規范漢字表》為依據。
對于這點,項目組不會出現雙重標準,《簡化字總表》(8000字)和《通用規范漢字表》(8105字)兩種分級劃分標準的辭書都不是“二韻”編輯的參照標準,取字的唯一的標準和范圍嚴格鎖定《四庫全書總目》欽定的《平水韻》和清代戈氏的《詞林正韻》。
采用文獻的比較法研究方法。《平水韻》和《詞林正韻》全部都是以韻格字,通過比較,橫向檢索韻部的擬構、韻目和韻字歸類的異同,從歷時的角度比較韻音的演變。
采用文獻的內證研究方法。《平水韻》和《詞林正韻》是平行的研究主體,從文字本身的特點為出發點,通過音韻的內部求證,從韻部的擬構、韻字排列和反切注音方面,探索共時的音韻問題。
采用文獻的外證研究方法。參考《平水韻》和《詞林正韻》以外《廣韻》《集韻》《學宋齋詞韻》等文獻,揭示當前“二韻”的異同,并針對這些異同進行音位要素求證。
從創新的角度,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選題創新:在此之前,尚沒有《平水韻》和《詞林正韻》兩個字庫的注音和語義注釋,更沒有對應的英文釋義。
手段創新:以材料的技術分布進行定量比較配置。
凡是文字都有讀音和釋義,《平水韻》和《詞林正韻》的始作者也許出于不亂心目、不嫌掛漏的緣故,在原著里面既沒有讀音的訓釋,也沒有義項的訓釋。對于《詞林正韻》而言,清代北方官話系統中,入聲字已經消失了韻尾,然而,從口語的角度,作為三聲入韻,仍然是獨立的,尤其是以詞韻、詞律的視點來判斷唐、宋時期的韻律。所以,原封不動地保留戈氏的傳統入聲字匯,將消失韻尾入聲字歸并到各陰聲韻部之中,其陰聲韻以入聲作平聲、作上聲、作去聲為標首,分別附于平、上、去三聲之后,已經成為專家、學者的研究和實踐的定式[8]11-12。
由此,每個漢字都是構成格律或詞譜最小的語言單位,都是由特定的韻式構成的。這種韻式是規范的,而不是任意的。唐宋以降,乃至有清一代,曾經產生若干規范詩詞寫作的工具類圖書,而這些圖書全部都以漢字字庫的形式出現,沒有字庫里面漢字的系統注音、釋義,更沒有雙語詮釋的英譯。所以,經過十二年的籌備、查證、遴選、翻譯,作者試圖盡一切所能先把“二韻”字庫所涉及的語音和雙語釋義做出來,截止去年夏季,已經完成了“二韻”雙語字庫的初稿。至于如何進一步證偽和精細化的工作,留給以后的專家、學者去逐步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