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冠鈞 尹政平 劉 婭
(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
數字貿易是通過數字化的手段,交易數字形態的商品或服務的貿易,可以降低交易成本并強化各經濟體潛在的生產能量,進而創造更多的貿易商機與就業機會,對于激發初創企業起步、中小微企業拓展海外市場,提速企業跨境運營資源配置效率等均具有顯著優勢,備受國際組織及各國政府重視,被視為可帶動經濟成長的重要動力。
世界貿易組織(WTO)早已意識到新興科技與電子商務的快速成長對全球經濟及產業造成重大影響。目前WTO電子商務談判已按議題將協商領域劃分為“促進數字貿易與電子商務”“強化數字貿易開放度”“強化數字貿易信任度”“水平議題”“電 信產業”以及“市場開放”等組別,加快相關領域規則的協商。其中“促進數字貿易與電子商務”主要是針對促進電子化交易環境、數字貿易與物流發展及電子交易的關稅等議題進行討論,這部分主要推動者為中國、印度、巴西等新興經濟體。“強化數字貿易開放度”則是著重于數字產品及服務的無歧視性待遇、保障信息跨境流通、維護網際網絡與數據的流通權益等,以美國為主要推動國,目的在于減少國際對數字貿易的限制,以協助其擁有先進技術、服務競爭力的電子商務平臺,如Google、Amazon等美國企業拓展全球市場。
亞太經合組織(APEC)作為亞太地區最具代表性的經濟組織,近年來也在積極推動數字貿易議題的談判,早于1998年通過“電子商務行動藍圖”(APEC Blueprint for Action on Electronic Commerce),并在1999年設立APEC電子商務指導小組(Electronic Commerce Steering Group, ECSG),推動發展可預測、透明性及一致性的電子商務法規及政策,以協助APEC區域內數字貿易的發展。
自從美國在2015年于APEC提出“促進數字貿易的包容性成長”(Facilitating Digital Trade for Inclusive Growth)倡議后,數字貿易成為APEC重要討論議題,從2016年起每年舉辦數字貿易政策對話,共同探討數字貿易的性質、推動方法等,以促進區域經濟成長并實現貿易及投資自由為宗旨。2017年APEC還通過了“網絡與數字經濟路徑圖”(APEC Internet and Digital Economy Roadmap),關注加強互聯網與數字經濟的包容性和促進電子商務和數字貿易間合作等問題,促進區域內數字貿易發展。
在數字貿易政策對話會議與“網絡與數字經濟路徑圖”的架構下,目前APEC對數字貿易的討論已逐漸由數字貿易研究、隱私維護、云端運算機制、信息跨境流通等,拓展至人工智能與區塊鏈、數字貿易法規、數字貿易、數字轉型與網絡安全、研擬有利于數字平臺商業模式創新發展的法規限制等。
比較WTO與APEC在數字貿易方面的推動議題,可以發現WTO主要關注于數字貿易、電子商務領域的開放、促進發展與建立信任度等規則面,對于產業長期發展、政策制定及合作等議題的著墨較少;而APEC則借由對話會議與“網絡與數字經濟路徑圖”,討論范圍逐漸擴及至強化全球價值鏈架構、包容性、促進數字貿易法規調和等方面。
目前,世界各主要國際組織和國家仍未就數字貿易相關議題取得普遍共識,數字貿易規范在多邊架構下的談判進展有限。以下針對各主要國家和地區在數字貿易議題的談判立場與關切議題進行簡要說明。
美國作為最早發展數字化的國家,在網際網絡與電子商務的應用方面位居全球領導地位。為鞏固自身在數字貿易國的優勢,美國持續通過多邊經濟組織或在洽簽FTA時,要求納入符合美國利益的相關條款。由目前美國在數字貿易的談判立場來看,美方強調應尊重市場發展趨勢并降低限制,具體訴求包括避免本地化要求(localization requirement),即不得要求企業于境內設立信息設施,允許數據可跨境移動;促進網絡自由與開放程度,禁止對數字產品課征關稅或強迫技術移轉;確保技術選擇的自由度,即企業可自主選擇技術而不受購買或利用投資地技術等要求限制。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有越來越多較晚進入數字經濟發展進程的國家和地區,如英國、印度、奧地利、意大利、西班牙、土耳其、印尼、歐盟等,發現全球數字貿易上層結構已被美國企業,如Facebook、Google、Amazon等掌控后,決定或研究課征數字稅,這造成美國極大的反彈,認為將會限制美國在數字經濟產業的發展與創新。目前拜登政府已依據301條款就相關國家展開調查,打算課征關稅予以反制,可能會引發新一輪的貿易戰。
歐盟對于數字貿易談判的立場大致與美國相同,但更為重視個人資料的保護。歐盟認為數字經濟科技與全球化的影響,已對個人資料保護帶來許多挑戰,為提升保護程度并建立區域內一體適用的管理規范,歐盟在2016年通過“一般資料保護規則”(General Data Protection Regulation, GDPR),除了在歐盟境內設立據點的企業外,也對歐盟境內提供產品、服務或監測網路行為的企業進行規范;對于個人資料跨境傳輸部分,則采用“原則禁止、例外允許”模式,即只有企業自主采行符合規范的保護措施,并獲得歐盟個人資料主管機關許可、取得特定認證,或個人資料當事人明確同意后,才可以進行跨境傳輸。
歐盟對個人資料的保護,與美國在數據跨境流動性、資料在地化與個人隱私保護等議題存在明顯分歧。例如美國認為數據流動具有全球性,可以由被信任且具有自律性的企業推動,企業可自由選擇技術設備與資料存放地。為應對數字科技的快速發展,應以默示同意、選擇退出或事后問責的多樣形式進行個人隱私權的保護;歐盟則認為數據屬于國家主權,唯有充分保護的前提下才能跨境流動,并應規范相關數據于境內以減少對個人隱私權的侵害風險。
為應對數字經濟的快速發展、扭轉全球數字貿易市場已由美國主導的劣勢,歐盟近年積極推動相關法規與發展目標,陸續推出“人工智能白皮書”(White Paper on Artificial Intelligence)、“歐盟數據策略”(European Data Strategy)等草案,企圖從法規制度面扶植區域內數字貿易相關企業成長,進而影響全球數字貿易法規的制定,以維持歐盟在全球數字競爭力及法制面的話語權。
我國雖然是目前數據收集最為完整的國家,但數字貿易的發展能力仍不及美國與歐盟。近年雖然主張應持續擴大對數字貿易的開放幅度,認為WTO電子商務談判的重點應在產業發展與相關技術的應用,以活絡全球電子商務活動為目標,但同時也堅持各國應保有對境內數字經濟發展的管制權。其中為維持政府對境內數字經濟發展的監控權,以維護網絡安全為由對區域網絡進行監控,并堅持與關鍵數據相關的基礎設施的本地化、數據跨境傳輸必須受到監管與限制等的立場,備受美歐國家關切。近年來,我國陸續出臺政策推動數字貿易權發展,也積極申請加入數字經濟伙伴關系協定,但就談判立場而言,在進一步擴大數字經濟貿易在中國發展的同時,也會強烈要求發達國家投資者應尊重我國國家主權,制定符合國家、企業利益的數字貿易規則。
在眾多提出數字貿易談判立場的發展中國家,以南非和印度的訴求較受矚目。南非與印度認為目前美國、歐盟及中國等經濟體在多邊經濟組織中對于數字貿易的提案,并未深究發展中國家的產業數字化,以及全球數字落差對收入與產業的影響等議題;再加上目前數字產業的領先者均是美、歐、中等國,若由這些產業領導者制定相關規范,則發展中國家的數字權益將受到損害。
目前南非與印度正積極拉攏其他發展中國家,以促進電子商務能夠朝包容性方向推動。對發展中國家而言,數字貿易同時關聯商品與服務貿易,如能將數字貿易議題分類在服務貿易中進行討論,將可借由服務貿易承諾表、最惠國待遇例外等方式取得更多談判彈性,避免發達國家挾產業優勢造成的產業不公平競爭壓力。
由于各國國家體制存在差異,對于數字產業的發展也存在很大的落差。歐美等數字經濟先行國開始在推動區域整合時,開始將數字貿易議題納入談判范疇。2020年暴發的新冠疫情激發了新型經濟模式的誕生,遠程及零接觸的客觀要求使各國更加重視數字貿易相關議題的發展,洽簽數字貿易協定遂成為近期全球區域經濟整合的新發展趨勢。
從綜合數字貿易協定在全球的推廣情況來看,以美國、歐盟和新加坡的談判進展較具成果。從跨太平洋伙伴協定(TPP)談判到美墨加FTA(USMCA)、美日數字貿易協定等,均是以網絡開放、不得加征關稅、不可限制本地化及允許資料跨境移動作為美國數字貿易規則的核心議題。歐盟方面則談判主軸集中在“一般資料保護規則”(GDPR)層面,在近年與越南、日本及加拿大的雙邊FTA談判中,都將電子商務內容納入進去。
若將美國與歐盟在這些協定的數字貿易相關內容進行比較,可以發現美國與歐盟即便在部分議題的談判立場雖然存在分歧,但均設置不得對電子傳輸產品課征關稅,并納入合作條款,且合作方向大致相同,包括消費者和個人資料的保護、網絡安全等。
在看好數字經濟與技術的發展潛力,以及數字貿易對連結全球經濟體和支撐傳統貿易的重要性下,新加坡近年積極推動數字貿易協定的談判。2020年3月新加坡與澳洲宣布完成“數字經濟協定”(Australia-Singapore Digital Economic Agreement, ASDEA)談判;6月份完成簽署,宣布與韓國啟動“韓國——新加坡數字伙伴關系協定”準備工作。
由新加坡公布的數字經濟協定(ASDEA)內容來看,該國認為數字化與技術的創新已大幅改變消費者行為與商業模式,雖然為產業創造更多新商機,但也凸顯目前法規制度已無法因應數字化所衍伸的數據跨境流動、消費者權益維護、個人資料保護等問題。數字經濟協定(ASDEA)納入便捷化與數字產品待遇、數據流動、消費者保護、數字身份、合作議題及規范等議題,將可擴大參與國相關從業者的競爭優勢,減少數字貿易對全球數字經濟發展帶來的各類挑戰。
值得注意的是,我國與歐美國家在數字貿易的立場差異,除了使相關議題難以在多邊談判下取得進展外,數字貿易也被外界視為日后加入跨太平洋伙伴全面進步協定(CPTPP)的難點之一。我國如欲參與CPTPP第二階段談判,勢必需要針對CPTPP促進網絡自由與開放、非歧視原則、禁止技術移轉、保護重要程序原始碼等要求,進行體制層面的改革。
2022年11月2日舉行的APEC加強供應鏈韌性促進經濟復蘇論壇上,不少嘉賓認為,應把握數字經濟帶來的發展機遇,加強電子商務、數字貿易發展合作,以提高產業鏈韌性活力促進經濟復蘇增長。“十四五”期間,中國既面臨著數字貿易蓬勃發展帶來的重大機遇,也同樣面臨國際競爭規則及區域發展不平衡帶來的諸多挑戰。
一是數字貿易的發展帶來了巨大的商機。從技術上說,數字貿易能夠有效擴大市場需求。消費者借助網絡獲取企業及產品的相關信息,增加對其產品和服務的信任及購買,在提升消費者自身滿足程度的同時提高企業的收益。商務部數據顯示,“十三五”時期,中國數字貿易增長47.4%,占服務貿易的比重從30.6%增長至44.5%。2020年中國可數字化交付的服務貿易額為2 947.6億美元,同比增長8.4%。2020年,全球數字貿易出口達31 926億美元,約占到全球服務貿易額的52%、全球貿易的12.9%。未來,數字貿易占全球貿易的比重還將進一步顯著提升。當前國際市場存量競爭態勢嚴重,對于傳統市場日益飽和的中國企業來說,數字貿易是未來發展的藍海,商機無限。
二是有利于我國企業平等參與國際競爭。數字貿易的發展對國內企業參與國際貿易具有極大的積極推動作用。一方面,隨著數字技術的進步,線上交易流程和模式日趨規范,顯著降低物理距離對國際貿易的制約作用,消費者可直接對接數字平臺,將原本只能給大企業提供服務或只能服務于本國企業的情況,變成服務于全球市場,幫助企業實現規模經濟,從而降低出口成本。另一方面,數字貿易的發展使各類信息要素公開透明,有助于打破市場間的信息壁壘,不同規模及不同性質企業之間可平等獲取信息,有助于企業的市場準入并形成良性競爭市場環境,使更多中國企業受益。
三是數字貿易有助于克服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疫情之后,相對于傳統服務貿易的低迷狀態,數字經濟、數字金融異軍突起并表現出很強的韌性。隨著遠程辦公、共享平臺等服務的廣泛應用,極大加快了服務貿易的數字化進程,數字經濟和數字貿易的重要性不斷加強。
一是面臨國際規則的壓力。雖然目前中國企業在數字經濟的發展及市場實踐方面具有一定優勢,擁有較強的數字貿易競爭力,但是更大規模的“走出去”,還面臨不同經濟體及不同規則的限制。對中國企業未來進入全球市場,及在國內面對全球企業的競爭而言,數字貿易規則的對接和建立是非常重要的。適應并建立對自身有利的數字貿易國際規則,是一個巨大的不確定性因素,挑戰巨大。
二是中國企業在可交付數字服務內容方面跟世界先進水平還存在較大差距。UNCTAD數據顯示,2019年我國可交付數字服務出口在世界市場所占的比重僅為4.50%,略高于巴西和俄羅斯,但與美國(16.73%)和歐盟(48.93%)仍有較大差距,甚至比印度(4.63%)還低0.13個百分點。就具體領域而言,我國金融、知識產權使用費、文化娛樂服務出口占全球市場比重僅分別為0.75%、1.62%、1.46%。相較之下,美國金融、知識產權使用費、文化娛樂服務出口在全球市場的比重分別高達26.07%、28.69%、28.44%,比我國分別高出25.32、27.07及26.98個百分點。不斷提高軟實力,充實可交付數字服務的內容,盡快追趕上世界先進水平,對中國企業未來的發展而言任重道遠。
三是國內區域發展不平衡。在數字貿易的地區發展格局方面,東部南部地區的優勢要明顯高于西部和北部地區。從一定意義上看,數字經濟發展的區域差異也可以理解為不同區域處于數字經濟發展的不同階段。具體來看,西部地區的數字基礎設施仍有待完善,數字技術應用和創新水平相對滯后;中部地區的數字基礎設施水平略高,數字技術應用和創新水平在不斷發展;東部地區的數字基礎設施較為完善,數字技術應用水平和創新水平都比較高。因此,對于廣大中西部和北方地區的企業而言,克服基礎設施方面的不足,和在政策方面的落后,與東南發達地區的企業實現平等的競爭,同樣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一是爭取全球數字貿易規則話語權。當前,歐美發達國家已經加快各自在數字貿易領域的發展步伐,抓緊制定本國數字貿易發展戰略,在全球數字貿易競爭中已處于比較優勢地位。面對歐美等發達經濟體在數字貿易的競爭壓力,我國企業應積極主動“走出去”,全面參與全球數字貿易國際合作,提升對外開放水平。中國企業應該團結起來,盡一切可能積極參與并推動對自身發展有利的數字貿易國際規則的建立。
二是不斷提升數字貿易產品的質量和水平。增加數字貿易產品種類,充實數字貿易產品的內容,提高產品的質量水平,增強中國數字化產品在國際市場上的綜合競爭能力。尤其是在金融、知識產權使用費、文化娛樂服務等領域有規劃、針對性的發力,夯實市場基礎,搶占發展前沿和競爭的制高點。金融、知識產權使用費、文化娛樂服務這幾個領域同時也是中國整個產業體系在國際競爭當中相對薄弱之處,在這幾個領域的發力,不僅能夠增強中國數字貿易的國際競爭力,也有助于提升中國在全球價值鏈上的核心競爭力。
三是充分發揮區域協作優勢。2020年11月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推進對外貿易創新發展的實施意見》強調,應“發揮比較優勢,優化國內區域布局”。在具有較好科技基礎的城市建立數字貿易示范區,帶動整個服務貿易領域負面清單管理制度的不斷完善和發展,可以支持北京、廣東、浙江和福建等地打造數字貿易示范區,對全國數字貿易起到示范引領作用,同時也能更好地參與到全球的數字經濟領域競爭中,爭取走在世界的前沿。
四是強化數據要素的功能作用。數據是發展數字貿易的核心要素,能否有效激活數據要素,直接影響了數字貿易發展的廣度和深度。當前,數字貿易是全球最新一輪技術革命的核心和主導,特別是數字經濟中,云計算、互聯網、區塊鏈等在全球的應用加快,催生了新的發展要素,結合我國國情,像貴州、重慶、云南等地可結合自身區位環境優勢,推動本地數字貿易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