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瑞
(西北政法大學新聞傳播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1)
提起集體記憶,就一定要追溯到涂爾干的“集體記憶”理論,他認為通過分享記憶有利于促進集體的思想凝聚,決定著群體成員形成什么樣的價值觀和道德規范,這種凝聚力在維護社會秩序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在這一基礎之上,哈布瓦赫提出了“集體記憶”的概念,并提出集體記憶是在相應的群體中社會的建構地(馬路平,2015)。記憶存在于群體中,不同的群體有不同的集體記憶。集體記憶依賴社會公共空間和特定時空中的群體得以保存。同時,哈氏指出,集體記憶本質上是在現有基礎之上對過去的重建,人們回憶過去時,不是對過去情景進行復原,而是根據環境變化對過去場景有選擇地篩選和組合。社會中普遍存在的意識形態和文化規范、社會禁忌,往往決定性地構建著社會記憶系統。當這些系統發生變化時,相應的記憶也隨之發生變化。遵循涂爾干關于“集體記憶”的理論,哈氏也認為參與社會活動所產生的社會凝聚力是集體記憶的重要組成部分。
按照慶祝的目的,集體慶典大致分為兩類,一是民族慶典,為延續民族傳統,凝聚民族認同力量,如一些少數民族的傳統節日慶典;一是政治慶典,是政治統治者為了在民間取得政治秩序的合法性、達到權力控制等政治目的,在社會轉型期專門組織的政治慶典,比如國家紀念日。慶典在形式上注重秩序程式化、語言精確化和符號象征化,核心也在于傳播一種精神共識,在參與者中形成穩固的理念認同?!按汗澛摎g晚會”已然成為當代中國人從中獲取某種精神需求的對象物(馬路平,2015)。改革開放的進程加速,使得社會轉型速度也逐漸加快,中國的社會階層分化日趨明顯,社會流動性加大,出國發展的中國人也越來越多??v然春晩30 多年來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但仍然保留了最基本的本質,春晚是中國人的春晚。春晚面向的受眾是全世界的中華兒女,在除夕佳節將天涯海角和各年齡階層的中國人聚合起來,共享節日的喜悅、家庭的幸福和祖國的興盛。當大家想起春節時,都會自然地把它與“放鞭炮”“吃年夜飯”“守歲”等傳統習俗聯系起來。這一系列自發式參與的行為形成了包含著親情化的集體記憶,變成讓人難忘的“春節”,而春晚又恰好處在這個節日節點內,為它提供了能成為中國人集體記憶的一部分先天條件,春晚因為迎合團圓喜慶的節日氣氛,逐漸演變為中國人記憶中的“新象征符號”。春晚自身的一些內容也是集體記憶的一部分,例如歌曲《難忘今宵》,每年一定是這首歌曲為當年的春晚畫上圓滿的句點,就像是貼上標簽一樣,以至于海內外的中華兒女只要聽到這首歌,自然會想到春晚,喚醒大家有關于春晚的記憶,關于春節的點點滴滴。春晚在保留傳統特色的基礎上不斷地更新,最大化地與觀眾達成價值觀共識,向大家傳遞著“年”的意義,加深中國人對于春節的集體記憶。
“媒介儀式”的概念由英國學者尼克·寇德瑞提出。他把媒介儀式分為三種主要的類型,一是媒介所報道的儀式內容,二是媒介將這些內容儀式化的方式,三是媒介本身就是一種儀式或集體慶祝方式。“媒介本身就是一種儀式或集體慶祝方式”,指的是人們將媒介作為一種儀式,主要目的不是為了獲得信息,而是一種戲劇性的行為。顯然這是對“媒介儀式”更深刻的理解,就算我們狹義地去看待“媒介儀式”,也都是在這個框架內。大批受眾通過大眾媒介參與某個共同活動或者同一事項,最終達成一種象征性活動或者象征性符號的過程,也被稱為媒介儀式。將媒介儀式定義為:“廣大電視觀眾通過電視媒介傳播,被邀請參與到一個重要的,顯著的共同活動或盛大事件中,最終呈現的一種包含象征性和表演性的文化實踐過程和行為。”這也是一種對媒介儀式的廣泛認同。
央視春晚或者是央視網絡春晚,都具有媒介儀式的特點。作為一種媒介儀式,觀眾集體參與促成了這種活動的整體性,只包含晚會本身是遠遠不夠的。此外,晚會本身的文化表演就符合儀式性內容的特點,在神圣時間里的重復性參與,與觀看直播的觀眾相輔相成,使此過程再次被儀式化,是極具代表性別的媒介儀式。從此方面來看,央視春晚和央視網絡春晚都是媒介儀式,雖然同屬媒介儀式范疇,但在傳播過程中還是有著顯著區別的。
所謂“微博春節”就是在社交媒體微博上興起的節日,春節期間,微博通過與各個企業、組織、明星賬號等合作策劃發起一系列的過年活動,如搶紅包、集???、轉發抽獎等等,從而構建起微博平臺上的春節狂歡,把春節的喜慶和年味兒搬到微博上,就是微博春節的主要表現形式(黃藝,2020)。構成媒介事件的三個重要因素,一是對慣常的干擾,它會干擾常規的流程和活動,春節期間的微博便是通過占據其他資源和渠道進行春節儀式的傳播與互動;二是需要媒介作為中介聯結現場與觀眾,作為社交媒體的微博便是現場與觀眾的中介;三是經過提前策劃、宣傳,微博春節活動很早便開始策劃宣傳,吸引眾多用戶參與。春節作為全國歡慶的節日,經過微博媒介的策劃并通過長時間無干擾的直播互動來吸引人們的關注和參與,營造出濃厚的氣氛,讓觀眾為此激動,已經成為社交媒體時代典型的媒介事件。
紅包是中國人聯絡情感的紐帶,也是春節的象征。春節期間,長輩給晚輩發紅包寓意“壓歲”,也寓意著長輩給予晚輩真誠的祝福、美好的盼望。收發紅包是從古至今流傳下來的傳統春節儀式,紅包代表著祝福、吉利和喜慶。在傳統新年紅包逐漸式微的互聯網時代,春節的紅包儀式卻并未衰落,只是在網絡媒介中有了新的發展形態。2014年,微信推出了新年紅包,未見到面的親戚朋友可以通過互聯網發送紅包,大家還可以在群里一起搶紅包,開啟了互聯網紅包大熱的時代。緊接著,支付寶、百度、抖音、今日頭條等互聯網產品也紛紛開始了各自不同的紅包玩法。但實際上,早在2011年春節,微博就推出了“讓紅包飛”活動,可以說是線上紅包的鼻祖(謝卓瀟,2020)。#讓紅包飛#這一活動由新浪微博品牌活動官方微博主持,從2011年開始至今,每年春節都會發起搶紅包活動,通常從春節前一個月左右便開始策劃并宣傳,這期間,微博的頁面主要以這一活動圖標為主,通過這種固定時間、周期性的循環,使春節期間微博搶紅包成為深入人心的春節慣例。新浪微博“讓紅包飛”話題頁主頁顯示,累計至今,這一活動已有370 億閱讀量,超兩億討論熱度。即便到現在,微信、支付寶已經搶占紅包高地的情況下,微博推出的“讓紅包飛”所具有的優勢仍是其他紅包平臺難以企及的,形成了每年春節圍繞“微博”這一社交媒介進行的儀式化行為,讓人們通過微博參與到“春節”這一共同性的活動中,最終形成一種具有象征性的儀式活動。
虛擬化的祈福儀式祭祖祭神原是傳統春節的重要儀式,帶有濃厚的神圣性,傳遞著中華兒女共同的信仰與情感,是每年春節儀式中不可或缺的內容,具有周期性、重復性、程序性和象征性。而社交媒體為傳統物理化的祭祀祈福儀式提供了一個虛擬化的祈福場景,微博的錦鯉祈福一方面是對傳統春節祭祀祈福儀式的再現,更是社交媒體下對祈福儀式的重構,逐漸開啟了虛擬祈福文化的“錦鯉時代”。如果說楊超越開始讓錦鯉真人化,變成一種求好運的微博社交,那么支付寶官方微博開啟的尋找“中國錦鯉”抽獎活動則讓“轉錦鯉”開始發生裂變,代表好運的錦鯉開始走進全民。人們開始把幸運的中獎者稱為“錦鯉”,更多的人開始關注并參與“轉錦鯉”這一活動,也有越來越多的大V 博主及企業借勢營銷,官方微博號通過抽取“幸運錦鯉”贏大獎的活動來吸引粉絲。微博憑借其展示、傳播、滲透迅速的優勢,使之成為社交媒體時代最有效的“造神機器”。
春晚是一個典型的媒介事件,即經過策劃的、現場直播的、打斷其他慣常播出的重大事件。春晚的表演內容儀式性十足,經由電視或網絡直播,觀眾在這期間收看與互動,此過程再次被儀式化,形成了典型的媒介儀式。從1983年第一屆春聯歡晚會開始,至今已有39年歷史,每年一度程式化、固定化、重復性的春晚已經成為了我國春節的象征符號(謝卓瀟,2020)。每到春晚,全國人民歡聚家中,與家人一同收看,其收視率任何綜藝節目都難以匹敵。在去中心化的社交媒體興起后,春晚大概也是為數不多的能在同一時間點被各大平臺集中討論的節目。因此,互聯網時代的春晚在品牌和流量上都有巨大的價值。尤其是在直播互動技術發達的社交媒體時代,“豎屏時代”已經走進人們的生活,尤其春節期間,大家討論的話題幾乎都是關于春晚的內容,加之通訊工具及社交平臺的便利化,能使人隨時隨地在線觀看視頻,導致觀眾的互動被極大強化了,人們可以隨時針對春晚內容與全國各地的觀眾進行交流互動。微博通過連續多年與春晚合作,不斷地重復和強調,強化其作為參與春晚互動的中心地位。
“奇葩”本意是形容某種長相奇怪但十分美麗的花朵,也比喻某人或某事物不落世俗,個性十足。而現在則更多偏向貶義,帶有嘲諷意味,多指向一些正常人行為和思維以外的,讓人難以想象的行為。微博中出現的“奇葩”多指后者?!巴虏邸币辉~來自日本漫畫的角色名,臺灣是最早將其翻譯為“吐槽”的,后來這種叫法傳到內地,在互聯網使用中,“吐槽”一詞不斷演變成戲謔、譏諷、嘲笑、抱怨、指責和傾訴等多種含義。春節期間走親訪友是必不可少的,我們也會在此期間見到很多遠親近鄰,總有那么一些奇怪的親戚會讓你見識到一些奇葩行為。微博就成為了網友分享奇葩見聞的“吐槽陣地”。作為一個“野生”的非微博官方活動,微博上的“春節吐槽大會”依然進行得有聲有色,網友們仿佛一個個都化身為“段子手”,將自己身邊的奇葩見聞描繪得有血有肉:如何智斗熊孩子;如何反擊并不相熟的催婚親戚;如何制止親戚問成績、問工資等。詹姆斯·凱瑞在其“傳播的儀式觀”中不是把傳播看作“位移”,而是“儀式”,他認為儀式是傳播的隱喻,傳播不僅僅是傳遞信息,還具有儀式的社會維系功能,它是通過某種共同的觀念或信仰把人們吸引到一起的神圣典禮。作為微博非官方的春節活動,吐槽分享能夠吸引到人們參與其中的重要原因便是它契合了年輕群體的“吐槽”欲望,表達了當代年輕一代對七大姑八大姨八卦心理的不滿。同時,還能滿足年輕人的情感宣泄需求,能讓他們在吐槽中找到共鳴,尋求心理慰藉。
“草根階層”是由勞動人民組成的,他們大多是最底層的人,是被排斥在主流文化之外的“另類”群體(陳丹月,2017)。近年來,思想文化市場一直由精英文化主導,普通人因為地位不平等而保持沉默。然而,新媒體的出現和網絡技術的發展,逐步打破了這些限制。人們在真實世界中受限無法自由地表達自己的意見,互聯網給予了人們一個可以有權利且自由表達自己意見的地方,它是對言論壟斷的反抗,是對主流文化的呼吁,也是對弱者的支持。縱觀各種形式的傳統媒體和我們自己的表達方式,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對話的兩大主體,主流與草根在某種程度上存在矛盾交鋒。另一方面,草根文化以草根大眾的名義與經濟領域和文化領域里的壟斷抗衡,慢慢發展成為一股強勁的力量,由于草根文化這種逐漸向上的力量,使主流權威也在逐漸向其靠攏,央視網絡春晚就是最明顯的草根文化的表達,草根階層自己為自己發聲,自由地詮釋自己的文化,他們用專屬于他們的方式進行著狂歡,越來越多的受眾支持他們,使得主流權威話語也在不斷向其靠近。
如今,央視春晚在題材、構成元素、表演風格、演員身份、舞臺設計等方面似乎越來越“樣板化”,但每一年的春晚都在積極尋找方法,爭取推陳出新,與時俱進,但若像大雜燴一樣地吸納所有流行的因素,取得的效果會不盡人意。在未來,如果我們想討論春晚如何創造主動和被動的媒介記憶,就必須關注和探索家庭、男女、老少、族群和社區在內的各種意義網絡。在探討媒體實踐如何通過記憶實踐反映國家和社會之間的關系時,重點是不能只走自上而下的文化傳播道路,把媒體當成有權利的一方,而受眾則被剝奪權利的對象,媒體是建構者,受眾是被動的接受者。建構媒體記憶要同時關注“編碼”和“解碼”,不僅要分析媒體文本,也要著重研究作為對象的媒體實踐,以便將敘事的力量和能力還給社會記憶的主體,也就是廣大受眾。春晚結合著宏觀與微觀視角,包含著動人的情感與高標準的藝術表演,讓人記憶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