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明飛：賦能成長，辦一所以“玩”為主的學校

文 | 王梓霖 □ 劉燕

侯明飛，沈陽市教育研究院學校發展研究室主任兼任沈陽市渾南區第九小學校長，遼寧省首屆中小學領航校長，沈陽市教育專家，沈陽市渾南區創新靈動教育集團總校長。

2016年5月，遼寧省沈陽市渾南區被國務院確立為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示范基地。從一條路到一座城，渾南區的開拓者一點點擴大了自己的舞臺，歷經了一個從無到有、從小到大、由弱到強的發展過程。除了經濟領域的“拓荒”，渾南區以開放、多元、創新的理念鼓勵教育管理者不斷探索具有地域特色的教育經驗。

同一年，還只是沈陽市教育研究院學校發展研究室主任的侯明飛來到這里，參與一所新學校的籌辦工作。次年，學校投入使用，他兼任校長。這所學校就是后來為渾南人所津津樂道的渾南區第九小學（以下簡稱“九小”）。從教育研究者轉身為學校管理者，短短幾年時間，侯明飛將九小打造成令無數教育人難以忽視的基礎教育創新樣本。

玩亦有道，讓孩子成為孩子

走進九小時是夏天，沿著小道走向主教學樓時，一只灰兔恰好從校園綠化帶竄出，一會兒又消失于參差的灌木間。野蠻生長的草木裝點著校園，恣意玩鬧的孩子無懼陌生人的到訪。這里，一切充滿勃勃生機。

“校園里的草木我們不會刻意修剪，按照自然規律生長，它們不可能全一個樣。我們的教育也要這樣，讓孩子成為孩子。”在侯明飛看來，基礎教育階段要做的是讓每個孩子成為更有生命力、學習力的自己，存在參差錯落才稱得上良好的生態。

教學樓背面的墻上，“身體有力量，大腦有力量，精神有力量，行動有力量”的標語是侯明飛教育理念的核心指向，他正以“靈動教育”讓學生的身體、大腦、心靈“動”出價值。為了實踐這樣的理念，他在空間設計上花了不少心思。教學樓頂部，有算過承重的小輪車運動場地、冰球訓練場。內部，有一面高達13.5米的奧運級別攀巖墻。另一棟樓的地下空間，有室內滑雪訓練區域和練習賽艇的蕩槳池。操場上，堆有數不清的輪胎及獨輪車。此外，還有16米長的大滑梯3個、橫排的繩索31條，以及梅花樁、沙坑，等等。孩子們幾乎處處能運動，時時能“撒野”。

孩子們似乎總在玩，早上來到學校就是晨跑、跳繩，課上也會玩漢字游戲、心智運算、國際象棋等，課間攀繩索、爬滑梯、滾輪胎……“有人說，在這兒就是一個老侯帶著一幫‘小猴’。”侯明飛哈哈笑道。

這么瘋玩，孩子們能學到什么？這是辦學之初，無數人對侯明飛的發難。這背后，除了來自教育領域內的不認同，反對聲量最大的，是因為就近入學而“不得不”將孩子送往九小的家長。席卷而來的負面聲音沒有使侯明飛沮喪，他拍著胸脯向家長保證：“你們可以隨時來學校參觀、聽課，我一定會讓你們看到孩子的成長。”

他的底氣源自多年的教育研究與實踐。讀書時，侯明飛的專業是特殊教育學，畢業后進入沈陽教育研究院工作。那些年，他一面大量進行專業閱讀，一面又有足夠的機會將其轉化為實踐。在擔任研究院學習科學研究室主任期間，因為工作出色，甚至有大連和上海的家長不惜花費大量時間、精力，帶著特殊兒童一周來找他一次。“我的干預方式主要是引導他們玩玩具，通過玩促進孩子的社會性發展，提升他們運用工具解決問題的能力，幫助他們養成抽象思維。”實踐證明，“玩”可以自然地優化孩子在前兩方面的表現，只有第三方面的進步需要大量、刻意的練習。后來，他又研究過兩年超常教育，為培養和篩選超常兒童設計課程、命制試題。同時，他在養育自己孩子的過程中驗證各類理論，重新認識教育。

侯明飛確信了那條樸素的道理，即教育需要遵循規律。“玩亦有道。正常的孩子在學習上不會存在明顯障礙，又未必能強如超常兒童。愛玩是孩子的天性，但現在很多孩子玩的權利被忽視、被剝奪，甚至被刪除了，他們連玩都不會玩，而是被各種搶跑壓得喘不過氣。小學階段的教育需要成人的讓步，需要孩子自己的生長。”

三個月過去，來自家長的質疑明顯減少，因為他們見證了孩子身體素質的改變、思維的發展。后來，兩位家長成為侯明飛的擁躉，自發創辦了記錄九小孩子成長的公眾號，至今“守望九小”仍由她們運營，成為九小的“官方”公眾號。其實在九小，侯明飛主要抓了一件事——讓孩子們實現從玩具思維到學習思維的遷移。

體教融合，為思維發展而教

“渾南九小把學校體育做活了，探索出了一條適合小學生特點、管用的體教融合路徑，把學科教學做深了，注重開發孩子的心智，讓孩子心理健康，為今后全面發展打下堅實基礎。”2021年9月17日，教育部黨組成員、副部長、總督學鄭富芝赴沈陽調研“雙減”工作，在參觀九小時如是說道。

鄭富芝作出這樣的評價，讓侯明飛感到意外。因為即便已經堅持變革課堂教學樣態4年，外界仍不斷有諸如“不重視學科教學”“孩子們除了學習不行，其他啥都行”的聲音。誠然，侯明飛這條路看起來多少有點不合常規，人們爭議的核心在于“體育運動過多，玩得太多”。而這其實正是侯明飛促進孩子思維發展、提升學生長久學習力的關鍵。“小腦負責協調身體、認知和情緒。人們能在運動中提高掌控身體的能力，逐漸形成高模式反應，而后不需思考就能做出自然反應，許多經驗性學習與之類似。而更高階的學習新知正好相反，需要人們能夠處理已知和未知的關系，將新知納入已有體系，形成‘破模式—再模式—破模式’的循環。”侯明飛舉了個例子，“比如寫掌握的字詞、公式已成為一種模式反應，都是直接從小腦調用，而學習新字詞就得依靠大腦兩半球成像，進行知識性分析。”他將體育融入校園日常，選擇教授騎獨輪車這種高技巧的運動，一旦孩子能夠順當地正騎后，侯明飛又提出倒騎的要求。倒騎獨輪車作為運動與學習的結合點，使孩子們在克服未知恐懼的過程中破除舊模式、建立新模式，實現從玩具思維到學習思維的遷移。截至2022年秋季學期，在校的1800多名孩子，人人都會騎獨輪車，在正騎、倒騎中提升了體能，訓練了專注力和雙向思維。

現在，孩子們每天能有3小時的在校時間用以進行跑步、攀巖、小輪車、柔道等多樣化的體能訓練，這主要得益于課堂教學的優化。侯明飛的桌上擺滿了他編寫的各種腦動力教材，內容涉及漢字游戲、心智運算、國際象棋等校本課程。“傳統教學中，老師也明白高密度的知識傳授不是理想狀態，孩子難免走神，但很多老師的教學基本離不開既有課本知識傳授。我們將腦動力課程嵌入國家課程，每節課以1小時為單位，取消課間10分鐘，讓老師帶著孩子‘玩’校本課程，通過切換思維模式的方式讓大腦獲得休息。時間一久，這些課程中提升的演繹思維、邏輯思維以及系統抽象能力，能極大地促進孩子對國家課程的理解。”

李強的兒子在九小度過了三年的校園時光，九月已經升入了初二。李強說：“或許孩子在一開始的學習中似乎看起來比其他同學弱一些，但老師說九小孩子的韌性、學習能力非常突出，成績也呈現出持續上升的趨勢。”在輕松而高效的教學氛圍中，孩子們大多始終保持著高昂的學習熱情。

“最重要的是他們自己有斗志，而不是被趕著走。”侯明飛說。校長辦公室門口有一個巨大的國際象棋盤，棋子足有一米高。棋盤剛放進教學樓里時，侯明飛就向孩子們下了戰書，“有誰來跟我挑戰？贏了，我以個人名義給你們發1000塊獎學金，輸了，打一個手板”。一年兩年，沒人贏過他，之后一個孩子終于戰勝了他，侯明飛兌現了自己的諾言。今年，他已經拒絕了好幾個孩子向他發起的挑戰。侯明飛說起來有幾分難為情又有幾分自豪：“現在獎學金下調為100塊了。孩子的水平越來越高了，遇到三年級往上的孩子，我都不敢跟他們比，總說‘校長開會沒時間，再約再約’就跑了，我還得再進步。”

在外部激勵下，不少孩子更積極主動，在諸如心智運算、四巧板等腦力課程的學習中喚醒了自己的內驅力，享受思考的樂趣。

在“無序”中長出“秩序”

“侯明飛再見。”一個小男孩歡快地從校長身旁跑過，道了個別。在一些學校，直呼校長的姓名被視為不敬師長、不合規矩，但侯明飛并不這么看：“規矩前是規范，規范前是規律。只要方向不偏，給孩子一些時間，他們大多會走向謙遜有禮。”

九小主教學樓的大廳中間是開放式的，孩子們總會爬到樓上往下扔紙片，侯明飛也不氣惱。“紙飛機悠悠地飄向遠方，碎紙片如天女散花般落下，多好看啊。成年人站在5樓也會有沖動，別說小孩了。其實你會發現一二年級小孩扔的多，三年級扔的就不多了，四五年級看到低年級的就該管了。”侯明飛認為，不同年級的教育重點不同，低年級的孩子由天性驅使，扔紙片時只單純覺得好玩，在探索中獲得新奇體驗，教育者無須進行過多的干預方式。如果接受了幾年的教育，長到一定年齡，依然有亂丟亂扔的跡象，才需要關注他們是否存在需要糾正的品行。成長自有其節律，有時不必操之過急。

2021年12月，侯明飛收到了一則邀請信息。北京冬奧組委會、教育部聯合舉辦的第二屆“中外人文交流小使者”冬奧會開幕倒計時100天活動展演，請九小的孩子赴京表演。這些年里，孩子們每年都能因為遵循語言習得規律學會幾十首外文歌曲，逐漸引起業內關注。

侯明飛領著3節車廂的100個孩子，坐上了開往北京的火車。出發前，他心中還有些忐忑：“孩子們在學校自由慣了，這趟出門要是有誰不聽話，出點岔子可怎么向家長交代？”出乎意料的是，這次出行格外順利。在北京，除了排練和錄制節目，剩下的時間里侯明飛帶著孩子一路研學、一路放歌，因為幾年來的體能訓練，100個孩子中沒人喊苦喊累，看升旗、逛圓明園、走祈年殿、爬長城，他們興致勃勃。侯明飛組織孩子們在天安門前、長城上、地壇前排列好隊形，在首都的天空下揮舞著手中的小國旗唱起一首首經典歌曲。他們一共待了5天，沒出任何問題，圓滿完成了與塞爾維亞、匈牙利兩國學生的“云合唱”。

“在家里看不出來孩子的成長，出去以后才發現他們已經長大了，這些孩子個個都是好樣的。”侯明飛感慨道。“自由”不代表“放縱”，在九小看似無序的游戲、運動背后其實都有教育理念統領著，不斷對孩子產生積極影響。以身體發展為基，破解身心健康問題；以思維發展為重，破解學業負擔問題。在學習、認知、生長等五大規律的指導下，孩子們逐漸走過“形散神也散”“形散神不散”“形不散神不散”的成長三部曲。

凡是見過侯明飛的人，幾乎沒有誰不被他談論教育時的熱情所感染，言談間，他的眼中閃爍著堅毅的光亮，胸中好似洶涌著噴薄的激情。“我將自己的認識付諸實踐，爭取到了來自孩子們的回饋，看到了他們真實的變化，這成為我所有教育幸福的源泉，每天都不覺得辛苦。”

外界仍在持續關注這所年輕的學校，人們想知道，這樣“玩”下去，九小的孩子們能在之后的中高考里取得好成績嗎？對于問題的答案，侯明飛并不憂慮，他相信孩子們會取得不錯的成績，更重要的是他確信九小為孩子未來的發展打下了堅實基礎。

2021年，渾南九小幼兒園首次招生，大批家長慕名而來；近兩年，新籌辦的沈陽市教育研究院附屬中學將入駐渾南。它們與渾南區的其他幾所學校共同組成了“沈陽市渾南區創新靈動教育集團”，侯明飛擔任總校長。說到最后，這位誓要“最大化兒童成長價值”的校長吐露了一個如今看起來似乎還有些遠大的夢想——重塑教育生態，他對此滿懷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