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
欣賞組詩《別碰我的狂瀾》,必須先讀懂華萬里,看看他在愛情內外的表現。在內,他風流倜儻,深受紅顏喜歡,因此寫出了不少驚艷的詩篇。在外,他行走山水,觀海看云,每當面對古寺,神情肅穆,心中便會響起洪鐘或清罄之音。
先看愛內,即華萬里的愛情及愛情詩。
誰在說愛情只有花朵那么大?誰在問有多少事情在為一生含苞?來到華萬里面前,就像靠近了愛情。我看見他站在海邊,站在她的左邊,向前是狂濤的狂戀,側身是被海水打濕了的視線。于是,他把大海想象成情人,他幻想著:“當海望見我,它先假裝平靜,然后/吩咐一群鷗鳥/‘去好好看看,那位站在海邊/渾身波濤的詩人!/當海弄清了我,立即激動起來,它明白了/我才是它想要的澎湃”。奇思異想,讓人一驚!這種將海擬人,將小愛情放大成巨形鯨,將洶涌擴展成浩瀚的抒吐方式,把超現實和內體驗發揮到了淋漓盡致,撼心蕩魄。也許,有人會把這首詩讀成是大海對詩人的等待、辨識和接納,這也沒有什么不可以。但據我的了解,這首詩確實是愛情詩。起先全詩43行,后為詩人壓縮成6行。原詩中有不少難得的句子,十分奪人眼目。比如:“上面壓著天堂/下面墊著地獄”“當海孤獨,我會讓我的詩句/成為群島”“嗨!我深愛的女人/博大的女人,遼闊的女人/竟然,這么快就老了/而我,依然站在海邊,站在/她的身旁,久久地等待海的高潮”……如此磅礴的愛,奇特的愛,使本體和喻體瞬間燦爛,愛情剎那生輝。
華萬里的愛情,無處不在。當他把我從海邊帶回《這個上午》,便感到“一月剛走/二月剛來,我是夾在歡樂中的一天,既舊/又新,且有一點點莊重的氣味”,一時間,驀然覺出“這個上午/又寬又大,我的愛情居中,我的雙手在左右/平衡著幸福”。哦!多么入神出化的境界,多么毫不受阻的情緒,把單一的相遇,變作了多面的欣悅。接著,他請我看《手執荔枝的妹妹》,認出了“生活的錦繡,靈魂的補丁?幸福這條狗/歷盡苦難”“認出/隱憂是一種灰鴿子的灰”“我喊一聲高山,一切又變得很矮/我在婚姻中數了一會兒魚兒,記憶便波光粼粼”“我不喜歡苦悶的骨頭/和惶惑的雞肋”……啊啊!他最后認定“手執荔枝的妹妹,你是我的象征之妃”。如此的聲情并茂,一詠三嘆,把視覺記憶、聽覺記憶、味覺記憶、嗅覺記憶和觸覺記憶,以通感的方式,表達出來,似幻似真,似夢非夢,聯類比物,一派獨特的個人象征,充滿了天籟自鳴的歡樂和真摯可信的愛意。
在《這些愛情》中,華萬里以“攝氏四十度”“星期一”“星期五”“第三朵花”“第九根筍子”等數字交叉和遞進,來表達對愛情的興寄和情趣,神秘而明朗,毫不見陰影。其結尾兩行,懷時詠物,尤其精妙:“啊啊,這些愛情,多像晚清的厚底靴/不由分說,老在夢中,橐橐地走來走去”。他還在《讖語》里低嘆,“讓那些失戀的詞語,遇見/我時,像深夜的紅色蟑螂,閃電似的,奔逃”。他還同她“提著一盞小小的燈”“在天堂和地獄之間游玩”。他還說《我寫著》,目的是“順著流水/去尋找遠方的愛人”。
愛情燃燒詩魂,華萬里的一生被愛情照耀得閃閃發光。他的愛情詩,艷而不淫,艷而不俗,明麗典雅,情感細膩,膽色逼人,刷新了中國愛情詩的寫作,將在卿卿我我的表情中浪費語言和想象力的平凡分行,升華到精神層面,涉及時間、死亡和永恒。
后看愛外,即華萬里的人生思考和山水風光。
華萬里的愛情之外,多處筆墨濡及人生、死亡、省悟,以及山水的觸動和感悟。《別碰我》,是華萬里詩集《別碰我的狂瀾》的縮寫名,也是他寫人生的代表作之一。詩中以不停的“別碰我”的呼叫,層層重疊,快速推進,如一連串的小霹靂,火花四濺,叩擊人心。“別碰我的名字”“別碰我的暗傷”“別碰我的父親和母親”“別碰我的狂瀾”“別碰我的樂譜”“別碰我的敏感處”“別碰我的沉思”……這是一個什么樣的人,處處碰不得,只要一碰就有故事發生,就有記憶、幸福、疼痛、憂傷和沉默,被點鐵成金。他在縮短空間距離,緊扣臨景結構,以實躍性節奏,如江水奔流,滔滔不絕地進入暗含哲理和唯美的唱合之海。
關于死亡,華萬里似乎情有獨鐘,多首多篇,反復詠誦。《一個人死了》,飛鳥、閃電、白云、烏云、河流、浪花、險灘、暗礁、青山、瀑布、松樹、落日、魚眼、花卉、蝴蝶、露珠……無一例外,統統死了!只有他坐過的椅子、他看過的書,還活著。不死的還有幾段留在他記憶中的詩句。“比如:為了打擊我,雷聲響了一遍又一遍”。“比如:風吹花落/我在做夢”。而夢被夢驚醒,他留下《遺囑》:“當我死后,請把我葬在白紙一樣的地方”“壘一座少典故的土墳。然后,在墓碑的上方/刻一朵簡單的云”。情與境會,意與念和,強烈感情與平靜氣氛和諧地流布。這種識透死生,且帶著調侃、自慰和樂觀主義色彩的細數慢答,除了給人以超驗之外,就是頓悟。
至于《廬山牯牛嶺的下午》《一個僧人掃著落葉》和《深夜思》,當在華萬里的愛情詩與死亡詩之外,另成一格。一是感傷過往,二是追求禪意,三是偶爾一感。“我也漸漸地蒼茫,像歷史/接近被用盡,像愛情/已經模糊不清”“他不但掃完了寺院/也掃得我的心地,一塵不染”“偶爾,我會在深夜藍一下”……無處不在顯示華萬里的審美情懷和詩性姿態,以及爐火純青的寫作經驗和技巧。
愛情內外,全都是愛。內比喻是合歡花,外象征是山寺。
縱觀這組佳作,我可以這樣告訴人們:華萬里的詩歌創作已經構成了一個獨特的詩歌體系。他詩歌題材的廣泛性、多樣性和鮮明性,他意象的獨特性、語言的獨異性和節奏的獨立性,他對詩歌對象的關懷性、把握性和刻畫性,都牽涉到他對詩歌本質的哲理性沉思,無不給人以唯美和理想主義的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