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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藥

2022-03-02 09:01:44茨平
文學港 2022年1期

茨平,中國作協會員,本名王春生,江西寧都人,居佛山,2011年開始寫作,2012年開始在文學期刊發表作品,至今已在《作品》《山西文學》《西部》《星火》《朔方》《散文》《黃河文學》《文學港》《文學報》等刊發表中短小說散文70多萬字,有作品被選刊或年選轉載。獲廣東省有為文學小說獎。

在南海我有一個朋友,他叫李不語,江西吉安人,長相很大眾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丑不帥,扔在人群中很容易被忽略,年齡三十有多,還沒過四十。李不語是他的網名,真名叫李金保。我說,你的真名真土。他說,不土我干嘛另起名?我說,但跟你人不對頭,感覺你是旱鴨子嘴叫不停。他說,莫言真莫言嗎?我笑。他說,這個不怪我,是我爸沒文化,小學三年級沒畢業,農忙在鄉下種田,農閑到城里搬磚,名字是從別人那兒搬來的。

我們相識于一場文學活動。市作協給一位長相不賴的女作者開作品研討會。我去參加了。李不語也在。我們是去做聽眾,坐在后面墻腳下,負責鼓掌,順便蹭飯局。大家把女作者夸成一朵花。這也可以理解,來者都是來講好話的。李不語突然站起來說,我可以講兩句話嗎?主持人說,非常歡迎,您請。李不語說,我沒看出作品好在哪,跟中學生作文差不多,我不相信各位老師的眼力那么差,你們是在以文學的名義欺負文學。此言一出,舉座皆驚。我看見一位美少婦朝他豎大拇指。我也很亮眼地看了他一眼,不錯,是位敢說話的爺們。文是寫得不怎么樣,我會來做聽眾,是女作者喊了,說給姐姐捧捧場,旺旺人氣。李不語這樣說,是會遭人嫌棄恨的。用餐時,李不語跟我同桌。他不是來結交我,是因為美少婦,她就坐在我對面。李不語來找座位,看見美少婦就挨她坐下了。他坐下后,先是東張西望,還沖我笑了笑,再是對美少婦說,你說王朔這人怎樣?美少婦說,挺有意思的一個人。李不語說,王朔這人愛戲謔,他的戲謔是解構了那些假崇高,讓人過癮,但也摧毀了真崇高,社會失去了真崇高,也真他媽沒意思。我冷笑了。我頂討厭那種有一點見解就急不可待地向人兜售,好像他高人一等。我對他的好感瞬間消解了一半。

席間來了兩位新人,一男一女。男是中年男,女是青年女。青年女挽著中年男胳膊,小鳥依人甜美造型。現場一陣波動,是對他倆到來所表達的熱情。看來是大人物。我沒動。李不語與美少婦也沒動。突然,李不語用筷子狠敲一陣飯碗,打鑼那樣敲,直把所有的目光吸過來,才大聲說:各位,各位,我想講個故事以資助興怎么樣?有人說好,有人鼓掌。他開講了,說他念小學時,學校有個女老師,長相一般,但乳房很大,有籃球那么大,正處哺乳期。她洗完的衣服就掛在走廊上晾曬。班上有個同學,忘記大名叫什么了,人奇瘦,背略駝,外號柴梗子。女老師曬好衣服,柴梗子溜出教室。他不是看衣服,而是仰起脖子張開嘴巴,讓乳罩上的滴水一滴一滴落進嘴里。女老師一聲尖叫,校長提著他耳朵扔他到操場上罰站,并把他老爸喊來。他老爸也瘦,壞了一只眼睛,人稱半瞎子。同學們以為柴梗子少不了一頓胖揍。這是有經驗的,哪個同學讓學校請來了家長,都少不了一頓胖揍。半瞎子卻直接走進校長辦公室,對著校長撲通一聲跪下磕頭:求求校長您開恩,您開恩,別治我家娃的流氓罪,他還小不懂事。李不語講到這不講了,伸出筷子把一塊脆皮雞塞進嘴里。后來呢?有人問。沒有后來,李不語說,柴梗子還在學校念書,女老師繼續在走廊上曬衣服。眾人皆笑。我也想笑,不是故事讓人笑,而是后面那句話,直抵了生活真相,但沒笑出來。

還有一位沒笑,三十歲上下青年男,身穿灰色夾克白襯衫,剛剃了三胖頭。他一直在喝悶酒,從兩位大人物來了就開始喝,自己給自己滿上,一口悶下去,再滿上。喝了多少杯?我沒數。李不語故事剛講完,他便倒木樁一樣倒下。現場一片混亂。李不語跑過去抱起他,可能是太沉了,便沖我喊,過來幫忙哇。我走過去,和李不語一起把他送進醫院,安置好后,在回來路上,李不語說:你曉得他為什么喝悶酒?我說不知道。李不語說,他是個情種,一直暗戀那女的,今兒是為愛情著急了。我微微而笑說,著急喝酒不濟事哈,他應該動刀子。李不語哈哈大笑,說,他是寫散文的,寫散文的膽子都小,遇事只會喝悶酒,對了,你寫啥?我說寫小說。他又是哈哈大笑,說:難怪,寫小說的就喜歡虛構,這事擱你頭上會動刀子嗎?我說不會。他說:對了嘛,寫詩的可能會動刀子,情緒化嚴重。我說,你寫詩?他說,上大學那會兒寫了點,但沒寫出名堂。我說,知道了,換了你可能會動刀子。他說,也不會,我會每天寫首詩給她,直到把她寫過來。我說,天真,現代社會你這套行不通,得使錢。他說,我們交個朋友吧。我說給個理由。他說,我們有共同的愛好。我說,天下文學愛好者太多了。他說,我這人不太正常,跟不正常的人交朋友,生活可以有很多樂趣。我說這個可以有。

李不語住在湖景灣,離公司不遠,走大路有七里,抄小路五里,中間隔著洗馬井公園,靠他那邊有個水塘,月牙形狀,南海人講那是湖。那樓盤開發較早,李不語說買房時只花了三千八一平米,現在漲到兩萬八了。我心里酸酸的,城里沒房是橫在像我這樣根在鄉下卻回不去的年輕一代人心上的一道坎,房子是敏感話題,一般不講,別人講也不好意思不高興。我說,你可發財了。他說,沒出手賣掉就不算發財,但心里有筆厚實的資產在墊著,踏實。房子是他老婆買的。他老婆姓鐘,叫什么英,他稱她鐘老師。他與老婆是初中到高中的同學。他老婆考上了華南師大,畢業后來到南海當老師,就在洗馬井中學,教數學。李不語說她很有事業心,老拼,勞碌命。李不語上的是北方一所大學,念中文系,畢業后沒正經找工作,四處流浪,走過五個城市。不知怎地,倆人在QQ上聯系上了。鐘老師說,我在這兒買了房,想跟你共同所有,過來不?那會兒李不語身無分文,剛被一伙小流氓打得鼻腫臉青。是打搶的,沒搶到錢,很生氣,臨走還連踢幾腳,罵道,去你媽的窮鬼。李不語說,沒錢連打搶的小流氓都鄙視你。再說,我差點哭了。我說,你與鐘老師肯定有愛情故事。李不語說:沒有,我一直不知道她喜歡我,初中時同過一張課桌,我在課桌上畫了條線,她一越界我就用尺子打她,打哭她好多回。我大笑。李不語說:鐘老師父親是生意人,雖說不上家財萬貫,但不差錢,本來不用出來,在家里做千金小姐,可她不,就要出來打拼,所以我說她是勞碌命。我說,各人有各人的人生觀,她可能認為這樣才好。李不語說,那是,她也有一點好,家里給錢從來不拒絕。鐘老師長得不怎么地,不是指身高和身材,是指臉蛋,收攏得太著急了。我見過她。

那天飯局后一個禮拜,星期天十一點,李不語微信上微我,今天不用上班吧?我說,宅宿舍看麥克尤恩,這個家伙像我。他說,想請你吃飯,巫山紙包魚,味道很不錯。我說,干嘛請我吃飯?他說,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吃吃喝喝才像真朋友。他把鐘老師也帶來了,還有一個五歲小男孩。小男孩長得像鐘老師更多一點。這是他們家庭外出聚餐哈,我頓感是在做一盞不甚明亮的燈泡,有點不自然。那天沒有深聊,感覺鐘老師是太嚴肅點。忘了小男孩什么事惹著她了,她欲用手指戳男孩腦側,卻停住了,說:不是講好了,在叔叔面前要表現好一點。語調柔和卻具有不容置疑的威嚴。小男孩顯然怕她,不吭聲,過后悄悄嘟嘴巴。后來李不語跟我抱怨說:鐘老師對孩子要求太嚴了,小孩子調皮點不正好嗎?這不許,那不許,搞得一點都不好玩,沒味道。那天飯局李不語幾乎沒怎么說話,只叫了幾句吃菜,跟我碰了三次酒杯。我有個基本判斷,旱鴨子遭遇氣管炎。

李不語來到南海后先在一家大公司里做了三年。他說:我能在那兒待上三年,是老板太有趣了,春節后就在公司里拉開桌子來賭錢,不會賭錢的不提拔。我們去上班,見老板在做莊家,走過去說一句,董事長新年發財,立馬一個紅包扔過來,五百一十八元。有一年我一天喊了三回,他拍了一下我后腦勺,說,臭小子挺會投機取巧哈,你是哪個部門的?把我樂壞了。他辭職后與朋友辦了個貿易公司,本錢是老婆那邊拿出來的。他不參與具體事務,坐地分紅,效益還行,一年能分到十來萬。他說:我不喜歡上班,也不喜歡管事。上班像坐牢,還要受牢頭斥責,管事像自套枷鎖,煩。我喜歡自由自在,但自由自在也會無聊。李不語這話又傷到我的敏感。我也喜歡自由自在,但自由自在得有財務自由,他有我沒。李不語說,我現在是無業游民,有時感覺挺好,有時很空虛,只干家務活真讓人沮喪,我都不知怎么活著才好。我拍了拍他肩說,你這是凡爾賽文學。

與李不語交往一個月后,有文友笑瞇瞇問我,聽說你跟李不語關系搞得火熱?我說,多個朋友多條路。文友意味深長地說,是喲,多個朋友是多條路。我知道他的意味深長。李不語真的有點不太正常。南海就這么大,文學圈還更小,人們又喜歡八卦,他有些故事自然會吹進我耳朵里。他所待的那家大公司,不是他不愿意干,而是公司把他開掉了。他跑去要老板拿出一筆錢來辦詩社,搞文藝活動。詩是多么美好的東西啊!他講得特別抒情,想想,大家在燭光下談詩歌,寫詩歌,吟誦詩歌,企業文化就要這么建設。老板說,好好把你工作做好吧,別的事少操心,已有不少人反映你工作不在狀態,年輕人要懂得珍惜。李不語說,那些人就是神經病。老板說,老說別人是神經病,你不反省自己?李不語立馬炸了,大手往桌子一拍:我就知道你一個暴發戶不會懂藝術,不可理喻,你的破公司離倒閉不遠了。人們八卦時笑得前仰后合。李不語與人合伙辦那個貿易公司,是親戚看鐘老師面子。剛開始李不語在公司管事,不認真看還以為業務繁忙,辦公室里每天都坐滿了人。可那些人不是來談業務,而是來彈琴、畫畫、唱歌、討論詩歌,抽煙、喝酒的,整個烏煙瘴氣。李不語大方得很,天天請他們上館子。他大方我信,我倆吃吃喝喝都是他買單。這已讓親戚很惱火了。有一次,有客戶來找他談業務。他翻起白眼皮說:你不見我忙嗎?再補上一句,你以為手中有單就是天王老子?直接把客戶氣跑了。親戚對鐘老師說,叫他滾吧,不滾只有公司解散了。李不語還有更離譜的事情,他喜歡上了別人的老婆。別人的喜歡是偷偷摸摸地下工作者干活,他的喜歡直接找到她老公,你趕緊離婚吧。那人說,神經病。李不語說,你老婆愛的人是我,我也愛她,無愛的婚姻不道德。那人說,你找打是吧?李不語說,要不這樣,你跟我老婆過,我跟你老婆過,我們皆大歡喜。結果他就真找打了。這些故事也不知真假,我沒問他。

但有件事情是真的。他跟我講了個故事,說鐘老師那邊有個鄉下親戚,不算窮,但特別不正常,他跟鐘老師喊表哥。表哥的不正常就是偷,打小就喜歡偷東西,還振振有詞說,偷竊是人類的隱秘精神,人都有做賊的欲望,沒偷過東西的人人生有缺憾。去菜園里,要順走他人的辣椒與茄子;去放牛,連根牛繩都要撿;去他人家里,怎么也要順走一點東西;老師抓他進辦公室訓話,準有哪個老師丟了鋼筆;偷的最多的還是吃的,就是說,有吃的先偷吃的,沒吃的才偷其他。他一天不偷東西晚上覺都睡不安穩。現在他發財了,在縣城辦了家培訓機構,專賺學生的錢,但偷東西的毛病沒改。一次李不語拜訪他,他開車拉李不語去風景區玩。那回他順手偷了兩樣東西,護路青崗石兩塊,河沙一編織袋,還叫李不語幫他搬進后備箱。李不語說:我都不好意思啦,路上有兩個人怪怪地看著我們。李不語再說:我算是大開眼界了,他在一層買了兩間車庫作儲藏室,里面什么東西都有,簡直是廢品集中營。后來,也是很偶然的機會,我在湖景灣不遠的城中村看見他從小車后備箱搬東西下來,是一張折疊電腦桌,老舊了。他把電腦桌放進一間低矮的舊屋里。他往里面看了一會兒,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拍了拍手,鎖上門。他所講的故事極有可能是他自己的,也可能不是。我沒走過去,以免戳穿他。我愿跟他做朋友,恰恰是他的不太正常。我也不太正常。我們之間的區別是,他可以放肆的不正常,而我在偽裝正常。這方面我妒嫉他。

我家族血液中就有不正常基因。爺爺喜好拉胡琴,白天黑夜拉,搖頭晃腦拉。那會兒搞大集體,社員老表在隊長口哨驅使下出工干活了,爺爺還在拉胡琴。隊長勃然大怒,一腳踢他滾下池塘。他爬起來接著拉胡琴。父親是個酒鬼,外號酒壺子,常年手抓酒壺,走一步喝一口,醉倒在路邊,風吹起他的臟衣衫,露出黑白電視機屏那樣的肚皮,像條死狗。也有狗過去舔他。母親在我三歲時跟一個貨郎跑了。我打小就開始行為藝術了。開始是不說話,任何人問我都不吭一句,有人打我也不喊痛,頑強地扛著。大人小孩子都說我是傻瓜。我接著裝傻瓜。比如上學,那些課本我只需看一遍上課用半只耳朵聽就懂了,但從來不做對一道題,一加一等于十一,五減三等于五十三。我的作業本和考試卷全是大紅叉、咸鴨蛋。父親說不錯,鴨蛋是真的話可以換不少酒喝。老師說我是頭豬,豬也不如,豬還曉得睡。我覺得上課打瞌睡也是蠻不錯的。于是一上課就把腦袋放課桌上,故意把呼嚕打得賊響,考試也打瞌睡,多次讓口水把試卷濕出一個拳頭大的洞。白天睡多了,夜里就不想睡,反正父親只曉得喝酒不管我。我打開門,溜出去,一腳高一腳低在村莊里游蕩,時不時蠻大聲地自言自語。村里人說我跟鬼講話。我是在跟鬼講話。我站到某戶人家窗前,面前模擬出黑白無常兩個鬼。我說:喂,你怎么這么高,這么白,還有你,黑得太不像話了,偷我家墨汁涂的嗎?黑白無常說:小家伙,別那么大聲,我們是閻王派來的。來干嘛?我問。黑白無常說,來村里巡查呀。我說,你們又不是警察。黑白無常說,我們是那個世界的警察,小家伙,村里有哪些人是壞蛋?我們要把他抓起來。我大聲說,我不知道,他們都像壞人,也不像壞人。屁話,等于沒說,黑白無常說。過了兩天,村里人都去村口燒冥幣,五千萬八千萬一張的一大疊,燒,村莊一片火光……

李不語聽了哈哈大笑,說,你知道這種行為的本質在哪嗎?我說愿聽兄臺指教。他說,是鬧,你心里有一種東西在鬧,就像小孩子鬧哭,目的是引人關注,還是自我為中心主義者。我說你放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在屋里轉了兩個圈,對著墻踢上一腳,說,也不完全對,更準確的說法是鬧藥。我冷笑。他說,你知道劇本是怎么寫的嗎?我說愿聽兄臺指教。他說,劇本就是鬧出來的。我接著冷笑。李不語說:你先別笑,聽我講完。先是有錢人,也可能是導演忽悠他來投資,出主題或方向,編劇負責寫本子。編劇接到寫劇本的單后,一個人吃不下,得找幫手,其中就有鬧藥。這么跟你講吧,鬧藥不是藥,是一種職業,也不是什么正當職業,臨時工,活躍在影視行業,他們能寫點東西,像你我一樣還未出名堂,受聘于編劇。編劇思路受阻,鬧藥就在旁邊鬧,分析劇情,編些假故事,講些段子,來幾句高深哲理,刺激編劇中樞神經,有解決方案最好,實在沒招翻幾個跟斗也行。當年我就干過這樣的活,三百塊一天。我虛模假樣笑著說,長見識了。李不語說,鬧是人類的普遍情緒,是人都想鬧,但在現實生活中不能鬧,有人克制住了,不鬧,表現很正常。有人克制不住,老鬧。這類人在世人眼中是神經病。有人,生活上表現很正常,心里不甘心,就要找一種方式,像我們搞寫作的,就是心有不甘鬧的一種方式。我心里有種東西讓他擊中了。這哥們,像哲學家。

李不語向我要了一支煙,說:如果你一直那么鬧下去,現在應該在工地上搬磚,你講講,你是怎么改寫人生的?

十二歲那年冬天奇冷,下了一場鵝毛大雪,整個世界白了,我突然來了種情緒,沖出去,站在雪地里,雪花一片一片落在身上。我很享受這種情緒,好像在進入某種深遠的思考,其實腦子里一片空白。這樣站了一個多小時,完了去找父親。父親醉臥在飯桌下,手還抓著酒瓶。我踢了踢他屁股。他說干嘛哩,我要睡覺,不對,不對,我要喝酒。說著就抓酒瓶往嘴里倒。酒瓶是空的。我說起來,有話跟你講。父親說,癲賴子,有什么屁快放,別影響我喝酒。我說,我打算好好念書,保證將來考上大學,但有個條件,你得把酒戒了,做回正常人。父親一咕嚕爬起來:你真話還是假話?我說自然是真話。他說那好,我們拉勾。我便與他拉勾。那年期末考試,我數學一百分,語文九十九,嚇得老師同學都不敢相信。父親說,看來臭小子是講真話,我得把酒戒了。他真把酒戒了,做回勤勞樸實的農民。我也真考上了大學。

李不語說,你當我傻子,雪地里站一會兒就會變個人,你一定是受什么刺激了。我點上一支煙,吐出一串煙圈,說:那年冬天,我一個很要好的朋友死了。

好朋友也叫金保,但不姓李,姓吳。他瘦小單薄得跟細竹片似的,加上幾分柔弱的模樣,不愛抬頭的習慣,給人唯唯諾諾的感覺。他不是南山村人,從更遠的地方轉學過來。他爸長年在外面打工。他跟奶奶生活。他奶奶讓毒蛇咬死了,父親便把他送到南山村吳嬸家寄養。吳嬸脾氣暴烈,多次到我家撒潑打滾。我有點怵她。老師安排他跟我同桌。我坐在最后一排。有次放學回家,他從后面追上來,喊,王小白,王小白。我沒吭聲。他說,大家都說你是傻子,他們也說我是傻子,我們可以做朋友嗎?我們做朋友了就是兩個傻子,傻子團結起來力量大。我還是不吭聲。他說,你不說話就當你同意了。吳金保來學校的第三天就讓幾個大男孩盯上了。課休時間,我在衛生間撒尿。吳金保也進來撒尿。幾個大男孩進來把他摁住說,你知道這兒的規矩嗎?吳金保說不知道。大男孩說,不知道我就告訴你,你要向我們交保護費。吳金保說,我不用你們保護。他們踢他屁股刮他耳光,問他交不交。吳金保說不交,沒錢。相當堅定。上課鈴響了,他們把吳金保腦袋摁到便池上,有人朝他屁股踢上一腳,說,那你就吃屎吧。以后,那伙大男孩時不時揪住他來揍,踢屁股,抽荊條,刮耳光,摁他的頭到便池上磕。我發現吳金保抗打擊能力特強,無論他們怎么揍,就是不低頭,瞅空還口水吐過去。就在吳金保說要跟我交朋友的第二天,那伙大男孩把我逼到墻角,兩人將我擒住,其余的排著隊上前刮我耳光,刮了左臉刮右臉,刮一句罵一句傻子。這時,吳金保嗷叫一聲沖上來,用頭,把要舉手刮我耳光那人頂翻在地。不用問后來了,后來就是他們圍著吳金保拳打腳踢,直到老師來了。放學回家路上,我走到吳金保身邊說,我同意跟你做朋友。吳金保裂嘴笑了,拉著我手說,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我們來到熱水坑水庫灘面上。水庫不大,十來畝的樣子。吳金保撿起塊小片石,彎著腰朝水面扔過去。小片石在水面上跳著往前沖,最后沉入水底。吳金保說,數了沒,我打到幾個漂。我說沒數。吳金保說,我數了,只有七個漂。再說,你打打看。我撿起小片石用力扔出去,小片石只在水面上打了四個漂。吳金保笑了,說你比我還不行。再說,奶奶跟我講,在水面上能打到八個漂的話,想什么事什么事就能成,可是我從來沒打到八個漂。我爬上堤壩在草地上坐下。他靠我身邊坐下。他說:小白,你有想成什么事沒?我是真想好好念書,考一百分,將來考上大學,奶奶跟我講了,考上大學就不用像我爸那樣賣苦力賺錢。我爸也跟我講了,考上大學就可以坐辦公室吹空調賺錢。可是,我腦子太笨了,怎么努力也不行,就像打漂,怎么打也打不到八個。你看,這次單元測試,我只考到六十分。他望著水庫水面,神情沮喪。我側臉看他,想,他雖說跟我一樣是傻子,卻是個有志向的傻子。

五個月后,正值寒冬,還沒下雪,寒風刮得很猛,吳金保死了,就在這水庫里,村里人把尸體撈上來,就擺在我們坐的腳下,像吹脹的氣球。隱隱約約聽說一些事,說他父親從腳手架上跌下來,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他在醫院里搶救。吳嬸在發脾氣,口口聲聲要將吳金保掃地出門。吳金保收養的那只黃色流浪狗,如今長大了,卻讓布鎮街頭幾個小流氓打死了,用一口大鐵鍋煮了吃了。據說,半條布鎮街都飄散著狗肉香。村里人挖個坑將吳金保草草埋了。我站在水庫灘面上,這是我們曾經打漂的地方,寒風吹,可我不覺得冷。我撿起小片石,第一次打到七個漂,第二次打到八個漂。我想一定是吳金保在另一個世界保佑我。

李不語聽了,沉思了一會說:我想起崔健的搖滾,情況太復雜了,現實太殘酷了……你是否能夠控制得住我,如果我瘋了……吳金保的人生劇本寫得太悲慘了,相對于他,我們還算命好。

李不語父親不是搬磚農民工,而是鄉鎮小干部,一輩子沒當上領導,但很懂得培養孩子,生養兩個孩子,一兒一女都考上了大學,在小地方傳為佳話。李不語小學在鄉下讀。小時候他就是愛鬧。那會兒鄉下教室地面沒硬化,積層厚厚的黃塵,腳踩一下,濺起塵團,跳起來踏,射起塵霧。他老是在教室里跺腳,把教室弄得黃塵彌漫。他時常抓只刷毛蟲放到女同學脖子上,然后開懷大笑。路上走著走著,抓根草繩往同學腳下一丟,大喊有蛇,然后得意的壞笑。與同學去爬山,他走在前面,對后面的同學說:我屁股上粘到什么?同學說沒有。他說湊近來看。同學果然湊近,他立馬放個響屁。我笑了,說你還真能鬧。李不語說,有一回鬧得更出格,我用試卷包了一撮黃塵放在門上,門虛關上,上面由門框卡著,不動,平安無事,一動,紙包打開黃塵落下。上課鈴響了,我們匆匆坐下。黃塵紙包放在后門上,本意是坑同學,不想那天,老師本來是從前門進的,那天卻從后門進來。門推開,黃塵落下。老師是女老師,剛燙了波浪頭。校長提著我耳朵扔到操場上罰站了兩節課。我憋不住笑了,說,你這樣一直鬧下去,現在也該在工地上搬磚。李不語說,學校有個男老師,二十剛出頭,講課時喜歡站到我課桌邊。他褲襠處常撐起一把雨傘。我悄悄向后面招手,示意后排同學們有好戲看,然后用筆頭往傘尖上一敲。我哈哈大笑,說肯定是一頓胖揍。李不語輕抿嘴微笑說,那倒沒,男老師就住在我家隔壁,不好意思揍我,但晚上找我爸說話了。我說告狀了。李不語說也沒,他跟我爸講,你家金保哈,腦子是好使,就是太鬧了,鄉下讀書怕誤了前程,你當干部的應該有門路送進城里讀。就這樣,我進縣城讀書了,教學質量最好的縣一中。我說,男老師是好老師。李不語說,可我沒法鬧了,那兒的同學都拼了命讀書,我想鬧,動作還沒施展開來,他們就投來一臉嫌棄,那目光太能殺人了,我像剪了羽毛的落水雞。

我大學畢業后南下找工作。其實工作不難找,如果不挑的話。第一份工作沒干滿兩月我就走了,工資奇低,同事間相互擠兌,上司橫挑鼻子豎挑眼。第二份工作也沒干滿兩個月,也是這原因。然后有三個月沒有找到工作,每回面試,面試官老問,四個月換了倆工作,咋回事?最后一次把我問炸了,一拳直接擂過去,打他鼻梁上。那天,我狠狠地喝一場酒,醉倒在路邊綠化樹下,醒來已是晚上九點,街道上人車往來如梭,超市門口俊男靚女出沒,城市燈火輝煌,世界看起百業興旺無限美好,可我卻無路可走。我突然理解父親他為什么要做酒鬼,在面對世界頓感無力時,做酒鬼是最好的麻醉藥。我又一次不正常了,不好好上班,有錢就玩游戲、喝酒、抽煙、K歌、蹦迪、爬山、街頭流浪、與鬼講話,就差吸毒了。沒錢了去找活干,專找那種臨時工,比如分挑快遞,端盤子,發廣告紙,貼牛皮癬。我這樣,自會讓村里人知道。村里人重新吊起看不起我家的目光。父親說,你再不正常點我就去喝酒,我還有一火車皮酒沒喝掉哩。母親帶著哭腔說,你倆都不正常了還讓不讓我活?母親不是親生母親,是后媽,因為受不了家暴而離婚,然后再嫁父親。她是個不幸的女人,對我和父親都特別好,免費保姆特優質。看來不能不正常了,便進了這家飼料企業,開啟了正兒八經上班模式,扛住了同事的擠兌,上司的橫挑鼻子豎挑眼,到今年底,滿三年了,真是奇跡。

李不語說,哦,這樣你就不敢鬧了?我說,生活太沉重了,我不是一個人,背后有父母,將來還要娶妻生娃,一介草民人生注定要這樣活下去。李不語說,其實我也不太敢鬧,現實生活太厲害了,還有世俗中殺人的目光,但不鬧心里不舒服,只好偶爾小打小鬧一下。小白,鬧是不是也是一種理想哈?我說,狗屁,別什么事都往崇高上整。李不語拍了拍我肩說,也是,以后你就跟著哥哥我偶爾小打小鬧,也算是忙里偷閑,解放心情。我說這個可以有。

李不語不時常來找我,來找我時多是星期天。這方面他挺懂事。一個星期我要上六天班,不是星期天沒空陪他鬧。他說他的時間太多了,孩子送進全托幼兒園,周末才回家,而周末鐘老師也在家。我說,你們一家三口正好享受天倫之樂,干嘛跑出來?李不語說,小朋友好玩,但鐘老師不好玩,我不是說她不好,鐘老師什么都好,就是太嚴肅認真一臉正氣了,還有就是對我過度關心的嘮叨。我煩,但又不好意思講她。我笑。他說,要是你一周休兩天多好哈,那一個星期有兩天時間可以來找你了,多爽哈,你老板不人道。有些時間,我們待在宿舍里,天南海北吹牛皮,講過往,指點八卦,也聊文學。這家飼料企業建廠時雄心壯志,廠房、宿舍、辦公樓按最大規模設計,建成后銷量上不去,就不用那么多人了,所以宿舍足,普工兩人一間,管理一人一間。我在公司里做采編,編些養豬故事,說他的飼料好,喂了豬長得快,不生病,多賺錢,算管理人員。感謝老板,給我提供了這么好的場所。

大多數時間是去外面鬧,李不語說這是跟世界交流,接軌現代人生。他有輛大眾朗逸小車,這為我們出行提供了便利。有次他開著小車說要拉我去看海。車還未出城,行駛在一條比較窄的街道上,他突然說:要是這里堵下車該有多熱鬧哈。我說呸,要堵也堵別人。他憋著壞笑說,那可不一定喲。他話音未落,車就撞到前車屁股上了。是紅燈亮了,前車已經停下了。我罵道,你眼睛長褲兜里了。他嬉皮笑臉說,沒事,沒事,自有保險公司買單。前車是位女司機,她跳起腳來罵人。李不語使勁地作揖賠不是,態度誠懇讓對方發不起火,只好請交警報保險。等待是需要時間的,只是一會兒,就堵起一條長龍。我站一旁抽煙,丟了一支給他,心想這下該讓多少人心急火燎,路怒癥就是這樣培養出來的。他說,堵這么一條長龍,你還沒見過吧?我抬腳踢他屁股,說,我見過壞人,沒見過你這么壞的。他抬腳踢我屁股,說,我見過蠢人,沒見過你這么蠢的。我們這么互踢互罵著,引一路司乘側目而視。

另有一次,車子經過一家板材廠,他停下來。我說干嘛。他說,我們該去視察一下,大領導那樣,說不定能騙點紅包。我們并未走進廠里,大門有保安攔著,裝領導也進不了。看來保安火眼金睛厲害。李不語氣得直朝保安吐口水:我呸,狗眼看人低,哪天我真干領導了,非要叫它停產整頓,讓他保安也干不成,失業哭鼻子去。我說,你打擊報復心還蠻強喲。李不語咂了下嘴說,那當然,誰叫他勢利眼。我們沿著板材廠圍墻轉了兩個圈,時不時跳起來往里偷窺,然高度不夠,什么也看不到。李不語站到一株大樹下仰起脖子。樹是小葉榕,長得枝繁葉茂。他不假思索噌地一聲爬上去。我說,你是猴子嗎?可上面沒果子。李不語說,快上來,上來了就有做大領導的感覺了,高高在上哩。我爬上去。真是高高在上,一下子可以鳥瞰整個板材廠。廠大空闊,堆滿了木材段子,剝好的桉樹片兒,廢棄邊角料,有三十幾個女工在晾曬樹片,叉車穿行,機器轟鳴,廠一角有兩個大煙囪直冒黑煙,有兩輛裝滿木材的拖車正在過磅。我說,這破廠一年要吃掉多少林木?李不語向我要了支煙,說,這會兒我升騰起滿腔正義感。我說,你現在高高在上了,可以下令停產整頓。李不語說,不是,是想點把火,火光沖天很壯觀那種。我說,這個鬧不得,警察會捉你進牢房,你進去了我找誰鬧?他咧嘴笑了,說:我七歲時,真點過一把火,燒掉一千多畝山,老爸差點把我揍死。

還有一次,他開車拉我到荒山野嶺處。我說這回你想鬧什么節目。他說,你我各搬一塊大石頭,先搬上山頂,再把它滾下來,滾下來再搬上去,如此這般,像西西弗斯那樣。我說好。那一天我們就干這么一件事,樂瘋了,也累慘了。我們坐在山頂上抽煙,西西弗斯石頭墊在屁股下。李不語說,我真想扛把劍,仗劍走天涯,像令狐沖那樣,一路喝酒一路交朋友,有人跟我交就交,沒人交也拉倒。我說你這想法我也有,最好身邊有個任盈盈,就像我們現在這樣,坐在山頂上,彈一曲《笑傲江湖》。李不語說,任盈盈?你真會想美事。我說你不想嗎。李不語說,想,我都想死了。

我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站在街頭數美女,城市美女多,這活兒人畜無害,可以從上午數到下午,一個,兩個,三個,四個……每個路過美女都給她打分。分數高的他說要介紹給我做老婆。我說行哈,有本事過去做媒。他真跑上前去搭訕,喂,你是某某嗎?多年不見,還好吧?有人沖他翻白眼,有人裝著沒聽見,也有態度好的,微笑著告訴他不是,你認錯人了。他搔了搔頭皮說,長得真是太像了,不好意思哈。數美女他數不過我。可能我的標準比他低。只有一回,他比我多數出了五個。他跳起來直喊耶,說王小白,這回我就比你更厲害啦。我說恭喜恭喜,為慶祝你的偉大勝利,請我喝酒吧。那回他喝醉了,買好單后,扶著玻璃門說:不對吧王小白,我贏了該你請,怎么又是我買單?我樂壞了,看來他喝醉了酒比清醒時明白。

四個月后,也是星期天,李不語一進屋就朝墻踹上一腳,印下一道兇狠皮鞋印。我說,你跟墻有仇嗎?李不語說,王小白,我這回是下決心,想好久了,我們得鬧出個大名堂來。我說,不會是殺人放火搶銀行吧?這個你去單干,我不想進牢房。李不語說,看你想哪兒去了,我是想鬧個劇本,電影劇本,能一炮打紅那種。我冷笑說,寫詩的鬧劇本,跨度有點大喲。李不語說,你不知道嗎?寫作行里也有鄙視鏈,寫散文的看不起寫詩的,寫小說的看不起寫散文的,寫劇本的看不起寫小說的,我們得占領最高端。我伸手去摸他額頭,說哥,受啥刺激了?他打掉我的手,說不關刺激的事。我說,是鐘老師給你壓力了?李不語跟我講過,鐘老師挺支持他寫作,而且希望他寫出名堂來,每有作品出爐,她當第一讀者,還會提上幾條意見。每次他來找我,給鐘老師的理由是,我去跟小白切磋文學,那小子厲害。關于出名堂,李不語倒不怎么上心,說寫作純屬個人愛好,若功利心太強,反倒丟了初心。這點很對我胃口。李不語說,不關鐘老師的事,你別想多了。我聳了聳肩說,小白表示不理解,這不是你風格。他大聲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揚名的寫作就是耍流氓。我大笑。他說你笑啥。我說,笑你太天真,我們小打小鬧寫點,運氣好可以去文學期刊混點銀子花,鬧電影劇本,誰要?誰給你拍?你以為你是誰?李不語大笑,說王小白你終于說到點子上了,告訴你吧,我有個朋友是搞電影的,上海我做鬧藥那會兒認識的,失聯好多年了,這回終于搭上線了,他想搞個深刻點的苦難片去沖擊國際大獎,他把鬧劇本的事交給了我。我遞了一支煙給他,說真的還是假的,你講的話我總是不敢相信。李不語說,以前的事你可以不相信,但這回你要信。我說,恭喜賀喜,你要揚名立萬了,晚上請客。李不語說,同喜同喜,我是想邀你友好合作共同進步。我吐了個煙圈,矜持微笑著。他說,干不干,給句痛快話。我依然微笑著。他說,編故事你更在行。我這才說,干可以,但得先把稿費的事情說好來。李不語說,講好了,一個本子五萬銀子,稿費可以全歸你,我只要名。稿費相當可以,我動心了,但想起另一件事,有個楊姓老師幫人寫本子,二十多集的連續劇,本子寫好了,卻一分稿費沒拿到,當然,電視劇也沒拍出來。我說,要干可以,你跟他講好來,要先給一半預付款。李不語說,你太精明了。我說,不想做無用功,不想被人坑。李不語拍了拍我肩說,你放心好了,他是我哥們,錢不會少你的。

接下來我們討論劇本內容了。李不語提出把柴梗子搬進來做男主角。我覺得挺不錯,有悲情感。那一天我們就在宿舍里編故事,他一言我一語,把個故事編圓了。我有點興奮。事實證明,身邊有個鬧藥,是可以打開思路激發想象力的。下午四點,李不語手機響了。他跑到陽臺上,手捂住嘴唧唧歪歪好一會兒,才回過頭來對我說:家里來電話了,我得回去一下。我說,回去吧,紀委書記查崗,我理解。李不語說,不關鐘老師的事,是我家小屁孩惹事了,臭小子真有兩下子,把小便拉到塑料瓶里,再出奇不意潑到老欺負他的大男孩身上,像我小時候,是我播的種。他笑容滿面地走了,連背影都走出了歡喜,孩童一般散著天真氣。

此后李不語鬧失蹤了。有些日子我并不知道他跑了。我正在寫一對臨時夫妻的小說。公司有幾對臨時夫妻,他們老公或老婆不在身邊找了一個對得上眼的人搭伙過日子,有生理需求也有精神撫慰。我不缺素材。我努力呈現他們特殊狀態下的日常,相互依存相互提防,各打小算盤——他們牽掛另外一個家,小矛盾小心眼兒一個接一個。可是,我寫不下去了,思路全打亂了,是讓李不語打亂了,老想著劇本的事情。我得承認我世俗。五萬銀子稿費我真的動心了。我一年打工都掙不到這個數。錢這東西太厲害了。我是這樣想,只要預付款到手就動手寫,萬一寫出的本子他們不滿意,預付款到手了也不虧,兩三萬也不是小數目。那天晚上我就想這事,想得夢中都笑醒了。半夜里給李不語發了條微信:預付款要記得談妥,錢的事不可以隨便。夜里他沒有回信息,手機安靜得像截木頭。第二天他也沒回,一整天都沒回。我不高興了,心里數落了他很多不是,過后想到有星期天,也就不用那么著急。到了星期天,我急切地盼李不語過來。李不語并不是每個星期天都會過來,他還會去找別人鬧。他的社交圈子比我大。我本想一早就打電話給他,叫他過來談劇本預付款的事,又想不能太積極。我的人設是無心于功利,太積極了日后會遭他攻擊。他挖苦起人來不帶臟字。我去廠外士多店買了兩包煙,一包準備給李不語一包自己抽,回宿舍燒好一壺水。我是做足了迎接他的準備。可他還是沒有出現。我打開電腦想寫點東西,腦子卻一片空白,寫不下。外面一有響動都以為他來了,從窗戶探頭出去看到的卻是公司同事。我終于煩躁不安了,在狹小的宿舍里轉圈圈,燒掉一支煙再點上一支,提腳往墻上踩,踩出一個個兇狠的腳印,然后用抹布擦掉。到上午十點鐘,手機上還不見李不語微我,于我微他:在干嘛哩?過來鬧一鬧哈,我這兒缺鬧藥。良久,不見他回復。我氣得直罵人。我打他電話,電話里只傳回,你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我們將用短信通知對方。這小子有事跑遠了,跑哪兒呢?居然電話打不通。那天我打了五個電話,都是那種標準女中音。我曾走路到湖景灣小區門口,但沒進去,本來想問下鐘老師,李不語上哪兒去了,想想還是算了。只能等下個禮拜了,反正未來有的是時間。可下個星期天,再下個星期天,李不語還是沒有現身。慢慢地,我不怎么惦記劇本的事了。一個月后,才得知李不語與一個女人私奔了。中秋節公司發了購物卡,我去大潤發超市消費它,遇見一個文友,聊天時順嘴問了下李不語。文友說,你還不知道哇?他跟郭扁扁私奔了。我很吃驚,也氣,好你個李不語,與人私奔也不跟我說一下,還說是好朋友。

郭扁扁就是那位美少婦。李不語那個偷情八卦故事估計是跟她,我這樣猜。她真名郭圓圓,網名郭扁扁。我問她,怎么取個郭扁扁的網名?她說,我要跟爹媽對著干,氣死他們。我說,扁扁是圓圓的對立面,但叫癟癟也行哈。她說,你這個犯黃,容易招惹警察,沒必要惹麻煩。我大笑。她也是個寫作者,出過兩本書,一本是教打工人怎樣順從老板往上爬,一本是教父母怎樣教育孩子,銷量不錯,收到不少版稅。如今她的職業是講師,去工廠幫老板給員工洗腦,去社區講怎樣做個好父母。這活兒是她老公聯系的。男的負責策劃,女的負責演講,他們干夫妻檔。李不語說:那兩本書也是她老公策劃的,他是位策劃師,郭扁扁不喜歡寫那種東西,說惡心,她喜歡寫你我寫的那種東西。做講師她也不喜歡干,總感覺是街頭騙子,但活著總要干件事,是她老公要她干。她老公有點背景,比她大十多歲,長相個子一般,頭發白了一半,但染黃了看不出。是李不語說他白了一半頭。李不語憋著一臉壞笑說:老婆那么好看,一個晚上至少搞兩回,腎嚴重透支,還沒找到補腎的方子,不白頭才怪哩。他們兩口子,是真正意義上的秤不離砣公不離婆,郭扁扁去哪兒,他也隨行。說夸張一點,郭扁扁上衛生間,他也在門口站著。有次,李不語與郭扁扁在小區門口見了下面,沒有幾分鐘,他電話就追來了,緊接著人也追來了。李不語說,他太緊張了,總擔心老婆會被別人睡走。我說,也擔心你吧?李不語說,他誰都擔心,就不會擔心我。李不語與郭扁扁合伙做了一本書,給一位土豪老板寫自傳,掙了五萬稿費。書是郭扁扁男人聯系的。因為這本書,他們三人有一段時間親密接觸。李不語到過她家好多回。

我見過郭扁扁兩回,都是星期天。打工人命苦,不是星期天沒法出去跑。

第一回是聽郭扁扁講座。那天李不語沒進我宿舍,站在樓下喊:今天就不鬧了,我帶你去見個人,絕色大美女,保證你會看呆了。他開車拉我到小塘社區,進了社區文化站,里面坐滿了年輕媽媽,少部分奶奶,也有十來個中年男。郭扁扁握著麥克風對著幻燈片演講,那神態造型的確不錯,聲情并茂,是位合格的演講家,但內容不敢恭維,騙小孩子的玩藝兒。她很善于造勢,每到關鍵節點,便會暗示掌聲來一點。李不語大聲叫好,雙手抻長來拍,舉過頭頂。我心想你李不語用力過頭了吧。回來路上我審問他: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李不語說,那樣一個絕色大美女,誰不喜歡?我說,她是不是也喜歡你?我看她看你眼神都不對勁。李不語低下頭,說喜歡有什么用,她是有夫之婦,我有老婆,喜歡在這里不道德。我說,去,講道德不是你的性格。李不語說,若是我們都沒有成家,真有可能在一起。我說,講講,你們是怎樣相識到相愛的?是不是一見鐘情?李不語說,想得美,對你這種寫小說的我得提防。

第二回是去爬山。講好了我們兩個人出去鬧,下樓到他車邊,卻見郭扁扁坐在副駕駛位上。她朝我擺擺手,笑容親切。我有點不爽。有第三者加塞,而且是女的,不好放開手腳鬧。我還是蠻顧形象的。他們兩個關系不清不白,我這是做電燈泡。但人來了,我不能甩臉色。那天郭扁扁身穿牛仔褲,休閑T恤,腳上是雙灰色運動鞋,長頭發用橡皮筋扎在腦后,沒化妝,素面朝天。我說,郭扁扁行哈,形象不錯。郭扁扁說,是嗎,多謝小帥哥表揚,我是怕形象太好了,有誤人子弟之嫌。李不語突然暴笑起來,哈哈,哈哈。搞不清他笑啥,反正一路笑個不停,憋著壞的樣子。郭扁扁倒是很健談,從金庸的武俠小說談到崔健的搖滾樂,也說我和李不語鬧的那些事。我朝李不語翻白眼珠,你這張臭嘴,賣友媚色。到了山腳下,我問李不語今天怎么個鬧法。李不語說,今天聽郭扁扁的。我目光看郭扁扁。郭扁扁歪著腦裝著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說:要不這樣,我各搬一塊石頭上山,到了山頂上滾下來,滾下來再搬上去,西西弗斯那樣,可以玩一整天。我說去,這個我們玩過。郭扁扁哈哈大笑,說我知道,李不語給我講過,挺好玩的,我覺得我也要玩一回,你們兩個就當陪練,怎樣?那天我真的興趣不大,一則玩過,二則,屬于陪練角色應付著。郭扁扁是玩瘋了,滿臉興奮,大聲尖叫,手舞足蹈得夸張,特別是把石頭滾下山那會兒。李不語一直陪在她左右。倆人時不時竊竊私語,然后是放浪大笑,很得意那種。有幾句話我聽到了。李不語說,今天請來的電燈泡還行吧?郭扁扁說,不怎地,你看,他都不怎么說話,在生悶氣哩。李不語說,你就將就著吧,我覺得他的亮度超過了五百瓦。郭扁扁說,也是,有燈泡照比沒燈泡好玩。原來他們兩個真的是成心拉我來做電燈泡。石頭滾下山好看但搬上山難。不一會兒郭扁扁一身汗水,喊累死了,累死了。我們也是一身汗水,于是把西西弗斯石頭墊在屁股下。郭扁扁推了一下李不語,去,把我的道具搬上來。李不語小跑步下山,不一會兒氣喘喘上來,肩上扛了把胡琴。郭扁扁開始拉胡琴。我聽不懂拉的什么,但很好聽。我想起我爺爺。很可惜,爺爺的音樂細胞到父親那兒就斷檔了。李不語站在一旁吼歌。他吼得歌真難聽。那天我們鬧到日落西山才撤。我早想撤,可他們兩個興趣濃,拗不過。

得知李不語與郭扁扁私奔,我不意外。李不語愛鬧,郭扁扁也愛鬧,他們兩個遲早會鬧這么一出。我突然想起了令狐沖。金庸武俠小說中的眾多人物,我最喜歡的是令狐沖。他也是個愛鬧的人,走到哪鬧到哪。他豪情仗義,放浪形骸。最好的是他有紅顏知己任盈盈。他們仗劍走天涯,彈奏《笑傲江湖》曲,多么美好的人生。我很想像令狐沖那樣,可是做不到。現實生活太厲害了,我只能做個正常俗人,自己討厭的那種人。可李不語做到了,攜帶紅顏知己走天涯。我有點敬佩他。他比我更敢于鬧。我有點妒嫉他,他沒有經濟之憂,又有紅顏知己。他們這一路不知鬧得多開心。只是,他們開心了,鐘老師怎么辦?她是無辜受傷者。突然同情起鐘老師來,足見我是真的甩不脫世俗觀念,不過這也沒什么不好。

李不語走了,我身邊沒有一個可鬧的人了,有段時間很失落,有時想一個人出去鬧,又覺得沒什么意思。鬧是一定要有伙伴的。上班、下班、吃飯、睡覺、挨領導批、跟同事慪氣,我陷入了寡淡無味的打工日常。在這期間,我把柴梗子的故事改寫成一個短篇小說,向文學期刊投稿了。不指望開花結果,寫小說是我唯一鬧的方法。我把鬧的情緒放到小說人物上去。

轉眼就到了冬天,南海的冬天其實不怎么冷,但這段日子冷得好奇怪,手機上顯示五到十一攝氏度,體感卻結了冰。我在辦公室里趕年終總結,門崗保安來電話,說有人找,趕緊下去。公司門外站著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穿著羽絨服,胖胖的。我說你找我。他伸出手來握,說我是李金保的父親。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接著說,我兒媳婦講,你跟他是好朋友,無話不談的那種。我這才想起李不語。操蛋的時間太無恥,這些日子居然沒有想起他。我趕緊說,您老有什么事請講。他說,兔崽子不知跑哪兒去了,電話打不通,微信把家里人全拉黑了,我只有來找你。我說,我也不知他跑哪兒去了。老人眼角滾出幾顆淚花,說,你可能不知道,我兒媳婦犯病了,是乳腺癌,準是讓他氣出來的,多好的媳婦,沒良心的居然跟狐貍精跑了。我說鐘老師的病不要緊吧。老人說,還好,是前期,醫生說可以治。我說那就好。老人說,可兒媳婦不肯治,說掏心掏肺的男人跟人跑了,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我們兩邊的父母商量,一定要找出那個沒良心的來。我只有來求你幫忙了。我說,大伯您別著急,我試試看,不知微信他拉黑了我沒,也好久沒聯系了。我拿出手機,找到李不語,發一條信息過去:鐘老師病了,是乳腺癌,兩邊父母找你著急,再鬧,也不能沒良心,趕緊滾回來。我這話說得很重,相信對李不語構成壓力。信息發出去了,他沒拉黑我,謝天謝地。我說大伯您請回吧,他已收到了信息。老人說,那你再幫我催催。我說行,他實在不回,我們找警察,手機有定位功能,捉他回來。

第四天上午十點,李不語在手機上微我:我在你公司門口,下來。我下樓,小跑步出去。他果然站在公司門口,穿上羽絨服了,頭沒捂上,低著頭,用腳踢路面。我過去當胸給他一拳:好你個李不語,見色忘友,不地道,這么長時間跑哪兒去了?他說,說來話長,以后跟你講,我問你,鐘老師真病了?我說,你不相信天下人,也不能不信我。他搓了搓手,說,那麻煩你陪我回去一下。我說好。我先打電話給他父親,說你兒子我給找回來了,等下就回,你們可別甩臉色,更不能罵。他父親顯然很激動,連聲謝謝,有點哽咽,說不罵,保證不罵,他能回來,我們就原諒他了。他家里有不少人,四個老人幾個年輕人,他們見到我們進門臉上都有喜色。鐘老師坐在沙發上,抬手就一個抱枕扔過來:你還曉得回來?跟狐貍精的日子多快活。李不語嬉皮笑臉說,不是聽說你病了嗎,心里著急。鐘老師說,我死了不是正合了你意?李不語說,天地良心,我哪有那么壞?鐘老師說,跟我講良心,真是笑話,你摸摸,我們兩個到底誰沒良心。另一位老人,應該是鐘老師母親,說:好了,好了,回來了就好,我們去看醫生,先把病治好。鐘老師說,我不治,他就是嫌棄我長得沒有狐貍精好看,那兒動刀子了,他更會嫌棄我。哪兒會哩?李不語說著走過去,伸手要摟住她。她打開他的手。他手接著伸過去摟。連續三四次,她終于不打了。李不語柔聲說,鐘老師,我親愛的老婆,你給我一個浪子回頭的機會好不好?鐘老師一下子哭了,雙肩抖動。我心里笑了,這個李不語,對付女人真有兩把刷子,難怪郭扁扁會迷上他。再想,鐘老師也是真心愛他。

送鐘老師去醫院,辦好住院手續,我跟他們告辭。兩邊的父母都跟我握手,連聲說謝謝。鐘老師也跟我擺手說再見。李不語送我下樓,到醫院門口,向我要了支煙抽。我說回吧,多陪陪鐘老師。他用腳踢了踢水泥地面,說小白,我該怎么辦?我說你這不是回來了。他說,可我把郭扁扁坑苦了,我不能對不起她。我說,那你可以再去找她。他說,哪有那么簡單?我一走,鐘老師的病怕是好不了,我知道她的性子,她是真愛我,我狠不下心。我聳了聳肩,心想他這個問題沒法解,是段正淳難題,只有交給時間。但我沒說。我說,你們倆私奔到哪兒去了?李不語說,別說那么難聽好不好?我們不是私奔,我們只是想去新疆看天池。我說,去,你這天池也看得太久了吧?李不語說,祖國大好山河到處是美景,走走停停時間就過去了。

我沒有回公司,而是跳上一輛公交車。不是上下班時間,公交車里人不多,有幾個老太太,興奮地談論著某商場降價大促銷的事,估計是去搶商場了。其余幾個男女皆不吭聲,低頭刷手機。我坐在靠窗位置,目光看外面,其實什么也沒看,腦子一片空白。公交車一路搖晃一路停,有人上車有人下。終點站到了,車上的乘客全下去了,我坐著不動。司機過來盯著我說,你不下?我過去投了兩枚硬幣,又坐下。司機怪模怪樣看著我,沒吭聲。不一會兒又有乘客上車,公交車再次啟動。還是那樣,一路搖晃一路停,有人上車有人下。下班人流高峰時間來了,人們是擠上來,車里擠得前胸貼后背,有人尖叫有人罵娘。這世間的人都在為生活奔忙,誰有閑情去鬧呢?但我還是沒有下車。我就這樣,從始發站坐到終點站,再倒回去。坐了多少個來回,我沒數,反正一直坐著,口袋有的是硬幣。到最后一趟了,車里只剩下我和司機。司機盯著我說,你還不下,我可要喊人了。我站起來,青蛙一樣跳下車。神經病,司機朝我呸了一口水。我很想跟司機吵一架,想想還是算了。此時夜已深了,城市全讓燈火照耀,大街上行人稀少,有小汽車飛馳而過。我突然想打電話給郭扁扁,說不上原因,就是想打電話給她。我掏出手機,這才發現,自己給手機關機了。開機,十多條未接電話跳出來,都是一個號,家里的。難道家里出事了?我趕緊打回去。響了一陣子有人接了,是母親的聲音,小白呀,你干嘛去了?我說媽。母親說,咋回事呀?你的電話老打打不通,急死我們了,不會出什么事吧?我說沒事,挺好的,方才關機了。母親說,你怎么關機呢?不會有事瞞著我們吧?我說真沒事,您放心好了,媽你打電話有啥事?啥事?是父親的聲音了,還不是為你的事,你也老大不小了,你怎么不著急呢?你媽給你物色了個對象,過年早點回來,你們見下面,記得置幾件好點的衣衫,穿體面點,別邋里邋遢的,記住沒?

作為一個正常人,結婚生娃是必須的事情,工作掙錢也是必須的事情。而我就是正常人。我把手機放入褲兜,雙手也插入褲兜,迎著寒風,一步一步走回公司。那是我掙工資的地方,明早還得上班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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