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杰
要把最后一群鳥兒趕走
要把最后一群鳥兒趕走 請將天空也帶上
還有星星 月亮 云彩
沒有天空鳥兒便不能自由飛翔
多年來 我羨慕它們讓人幻想的生活:
清晨起來先喂乳鳥一顆露珠
要把最后一批樹木移走 請將大地也帶上
還有溪流 風雨 池塘
離開泥土樹木就無法快樂生長
有時候 我忽發奇想追尋鳥語花香
興奮地被膨脹的蓓蕾擠下枝頭
要把最后一片稻谷運走 請將老屋也帶上
還有水牛 風車 犁耙
失去老屋稻谷會很難越冬
記憶中 經年喜悅擁擠在陳年谷倉里
讓我在千里之外也有金黃的夢可做
現在 頭上最后的一縷黑發即將被收走
請將歲月留下
華發也有生命需要營養
需要 雨露滋潤陽光照耀
陽光照到的樹葉都有自己影子
樹木高大 看不清葉子的全家老少
那就抬頭沿著山道攀爬
揮灑汗水后
不會再對樹冠上的翠綠無動于衷
葉子圓潤 無法感知它的心路歷程
那就低頭順著葉脈追尋
投入真情后
不會再怪罪那片沒有及時掉下的黃葉
陽光照到的樹葉都有自己影子
這讓我心有所動
陌生的狗正起勁嗅熟悉的狗尾巴草
無法確定它是否嗅到了影子
樹木的心態比我好得多
鳥會說話 但一句也聽不懂
這讓我心生介意:
嘰嘰喳喳 不能保證它只說好的事情
粉蝶有眼 卻天生不用閉合
這讓我頗為滿意:
白天黑夜 可以管住身后迷失的影子
樹不會說話也沒長眼睛
可它的心態比我好得多:
一到黃昏人們不辭而別
它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在一個地方一呆便是一輩子
公園圍墻是慢慢磨去銳角的
清早 溪流與水塘在同一時間睜眼
不介意各奔各的
傍晚 老牛與夕陽拖著相似步伐回家
已習慣背道而馳
一葉蝶隨風誤入小巷深處
它沉默 不要去猜是好奇還是緊張
兩只鳥在屋檐上隱現
它們輕語 不用去想是否有關巢中雛兒
花叢里的花開得快凋謝也快
因此愛要愛得自然緩慢
也不用找出口 就讓它在體內循壞
公園圍墻便是慢慢磨去銳角的
我習慣讓白云樹林慢慢充填內心
過來一位玩手機的姑娘
趁她低頭 悄悄用情侶的目光閃了一下
過來一位拉著媽媽的小孩
趁他抬頭 趕緊用父親的目光瞪了一下
過來一位踽踽而行的老人
不假思索用老伴的目光撫了一下
春天 用太陽的目光照了一下
地上的草樹一臉鮮亮喜悅
冬天 用雪花的目光飄了一下
枝上的鳥窩高掛溫暖明亮
秋夏之交 用閃電的目光瞥了一下
裸露的巖石沒有心臟只剩骨骼
蝴蝶飛呀飛入公園已是深秋
我習慣讓白云樹林慢慢充填內心
但鳥雀不能擠在一起 如同蜂蝶不會聚在一塊
盡管它們都已與我沾親帶故
我滿身已是樹葉青草味兒
鳥雀往東往西 跳上跳下
說話唱歌已聽得出孩子的口音
想與它說話 可找不到話題
我要說的是一件包裹整個冬天的心事
粉蝶或前或后 忽左忽右
輕盈舞動一種似曾相識的樣子
想跟在后面 可它東蕩西游
好像早已忘了前世頻頻回首的約定
不言不語枯坐公園一隅
終日與晨風暮靄為伍
我滿身已是樹葉青草味兒
偶爾回歸人群
也習慣先嗅一嗅彼此的身子
需一個又一個白天丈量回家的心情
在家時總是在盼望
盼望去山外看更大更紅的太陽
現在回來
是因為天底下的太陽一個模樣
離家后總是在擔心
擔心回家的路會湮沒或者中斷
現在回來
是因為回家的路已陌生變樣
春天離家的想法
用一個黑夜再加另一個黑夜疊加
秋日回家的心情
需一個白天再加另一個白天丈量
六十歲以后秋便沒有年齡
十歲的秋是一顆草莓
噙在清早山雀尖滑的嘴里
二十歲的秋是一輪明月
倒映在夜晚寧靜的水池里
三十歲的秋是一只鳥巢
搖晃在正午強勁的朔風里
四十歲的秋寫在臉上
汗水飄落而稻谷成熟
五十歲的秋拴在腳下
固守故里而月明星稀
六十歲以后秋便沒有年齡
有紅葉一年年傳遞情意
有鮮花一遍遍燦爛回憶
有堅果一次次砸開秘密
佇立便是站成一棵沉默的樹
樹能邁開步子走路有多好
滄桑佝僂 它應該已走了很長的路
樹能張開嘴巴說話有多好
皸裂斑駁 它肯定憋著許多話要說
我曾經走遍中國 甚至遠渡重洋
現在不想再外出只想守護
我曾經說過很多話 包括空話假話
現在不愿再多說只想傾聽
佇立便是站成一棵沉默的樹
即便有風 也不要變換固有的姿勢
在不再有深愛之人居住的老屋里
房門緊閉 年邁的灰塵在屋里打轉
一日又一日
灰塵無言 泥墻上的蓑衣有形
墻角倒塌 年輕的春風鉆入觀看
一陣又一陣
春風有意 泥墻上的蓑衣無心
風雨中失去了精心設計的網
蜘蛛仍在墻角向灶間佛座鞠躬
陽光被黃昏拉成筆直的田埂
蓑衣默然亮出探身迎接的姿勢
此時此刻的光陰就是值得浪費
心情好時便看白云多些
無關有沒有被限定線路 云總是越看越白
白到可以涂畫無邪的心思
心情壞時便看星星多些
不管是噤聲或者失聲 星星總是越看越淡
淡到無法打撈稀薄的記憶
此時此刻 我的心情不好也不壞
過路的風不急也不緩
大樹的枝椏外飄呀飄過白云
小鳥的眼眶里亮呀亮著星星